诺森德的守望-又是如何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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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惟恩不是傻子,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纠结的情绪里。

    周末同在T大热能系的高中铁哥们儿找他玩,一起去南门外的台球室打台球。打完两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喝啤酒,同学向他抱怨:“我真不该听我爸妈的报这学校,压着分数线进来垫底,T大就是你们这种人念的。现在好了,学个锅炉专业,成天过得贼郁闷,连妞都泡不到。”

    “什么叫我们这种人,我不也没泡到妞吗。”

    同学凑过来猥琐地笑:“有目标了?”

    他很烦躁,把啤酒罐往地上一蹾,“没有!学计算机的女生全是恐龙,有个屁目标。”

    真是冤家路窄,刚说完,他就瞄到路边卖体育用品的店里走出来一个熟悉的小身影,在门口车堆里拿她的小童车。

    他大概又哪根筋搭错了,呼地站起来就朝她走过去。

    安思冬也看见他了,笑笑打了个招呼,把手里的袋子放在车筐里,开了车锁准备走。他想着找个什么话题跟她搭讪多说几句,想来想去觉得表示一下关心比较好,就说:“你的脚好了没有?一个人出来瞎跑什么。”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早好了,我都跑完1500了。”

    也对哦,1500米能跑6分35秒,骑车出趟校门肯定没问题。这话题找得不好……

    他左右瞄了瞄,看到车筐里的纸袋子,“出来买东西?”

    “跑完步发现运动鞋破了,来买双新的。”

    咦,这个他熟啊。

    “运动鞋啊,我看看?”见她点头同意,他把鞋盒拿出来打开。没听说过的牌子,款式也很普通,白皮灰网,巴掌大的鞋子,给他穿手上估计都穿不下。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底太薄,弹性也不好,穿这个跑步会震脚的。”

    她低头瞅了一眼他脚上的鞋,“我试过了,觉得还好,比我原来的强。我就上体育课穿穿,不像你们打球比赛需要好鞋。”

    热能系的同学走过来,胳膊肘搭在他肩膀上,“你同学?”

    “嗯,我班上的,碰到就打个招呼。”他又指了指身边的男生,“这我高中同学,在热能系。”

    同学说:“你还说你们系女生全是恐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搁我们系都能当系花了。”

    曲惟恩看到安思冬不易觉察地微微撇了撇嘴,面上还是礼貌地对他们说:“那你们慢慢聊吧,我先回去了,再见。”从他手里把鞋盒袋子拿回去,跨上小童车走了。

    等她走远了,他狠狠瞪了同学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系的女生都是恐龙?”

    同学很无辜:“你不刚才才说的吗?”

    “那你也不能当着我们班女生的面说呀,叫人家怎么想我。”他郁闷地回到路边,继续坐马路牙子上喝剩下的啤酒。

    同学抓抓头,“我不是……后面又夸她了吗!女人都喜欢跟人比相对值,没错的!”

    喝了一会儿,曲惟恩忍不住问:“刚才那女生……你觉得怎么样?搁你们系真能当系花?”

    “嘿,我不就随口那么一说。”同学瞄着他,“这就你目标啊?”

    “胡说什么,我能看上这样的?”他盯着路上来往的车辆,灌了一口酒,“我宿舍有两人老说她好看,我还以为我审美出问题了呢。”

    “依我看,中上吧,没啥特别的,马马虎虎能打个80分。”

    “没啥特别的?”他想了想,“你不觉得她特别矮、特别小?像没发育的儿童?”

    “个子是不太高,但也没矮到那程度啊,你别老拿自己当标准去衡量别人,哪有几个不矮不小的?”同学凑过来,笑容有点猥琐,“我说,你的目标不会真是她吧?”

    他不自在地别开脸,“瞎猜什么,都说不是了。”

    “不是你干吗在乎人家矮不矮、小不小?就因为她矮一点小一点儿,你就犹豫啦?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没听过吗?我隔壁宿舍就有一哥们儿,比你还高,1米90多,找个女朋友才1米55,人不照样好好的,特甜蜜,那女生对他特好,把我们给羡慕的。”

    他大概是喝多了脑子不清醒,居然傻不棱登地问:“真的?”

    同学笑得捶地,“你还嘴硬不?还嘴硬不?还说不是。”

    曲惟恩脸红了,搡了他一拳,疼得同学直叫唤:“你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疼死我了。这毛病你得改改,学着温柔点儿,不然人那么点儿个小姑娘,还不被你折腾散架了。”

    男生之间开这种带点颜色的玩笑其实没啥,但他却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梦来,想起那具棉花糖似的柔软小身体,是怎样被他抓在手里折来揉去,尽情地蹂躏。胃里酒气上涌,他的脸更红了,只好低下头去闷头喝酒。

    其实,同学说得也没错,她就是一再普通不过的女生。安思冬,十八岁,上大一,身高1米60,体重85斤,非常正常的成年女性,根本不像儿童。

    再说了,像儿童又怎么了,恋童癖又怎么了,又不是真的儿童,觉得她好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那你说怎么办?”

    “这还用说吗?”同学把空啤酒易拉罐往地上一掼,“就一个字:追啊!”

    “废话,这还用你教我?我问的是怎么追!”

    追女生这事儿吧,它还真是个技术活儿,尤其在T大,那还真是个技术含量非常高的技术活儿,一般人都搞不定的。

    其实那位同学也没谈过恋爱,两只菜鸟坐在马路牙子上,就各自贫瘠的恋爱经验,结合各种渠道得来的理论知识讨论了一番。

    同学做狗头军师状,“我觉得你得热情点儿,要勇敢地表达出你的爱意。现代社会讲求效率,太含蓄内敛是不行的,别人未必有那个工夫揣摩你的心思,必要时就应该直接地把心里想的表达出来。是谁说的来着?人和人最大的障碍,就是交流沟通的障碍。”

    曲惟恩觉得军师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他找了个机会,准备热情勇敢地向安思冬传递他内心炽热的爱意,俗称表白。

    月底系里办新生舞会,由师兄师姐们教大一新生跳交谊舞。曲惟恩打听到班里六个女生都要去,就也跟过去凑热闹,伺机下手。

    一进多功能厅就看见本班六个女生站在一起,看得出都刻意打扮过。安思冬把马尾辫放下来,头发弄出点波浪卷,穿了条墨绿色格子的毛呢连衣裙,脚上一双高跟小靴子,看上去……成熟妩媚了许多,咳!

    他搓了搓手往女生堆里蹭过去,准备邀请她当舞伴。跳交谊舞两个人搂在一起,多好的机会,气氛又好,特别适合说说心里话……

    走到她面前三米处,他突然想起一个严重问题。跳舞女生得把手放在男生肩上,她比他矮那么多,他的肩膀都跟她脑袋齐平了,抬那么高岂不是很累?

    这么一犹豫,有个男生比他抢先一步走到安思冬面前,还装模作样做了个弯腰伸手的邀请动作,把她带走了。

    他只好坐在舞池边看他们跳,闲着无聊就掰自己手指玩,十个手指掰得嘎嘣响。老毕被他吓着了,“你干吗?想打架?”

    “无聊,随便活动活动。”

    邀请她的是隔壁四班男生,非常面熟。他看了一会儿想起来了,最近安思冬经常出现在他视野里,这个男生就是赠品。

    情敌!

    他顿时一阵紧张,离开椅背坐直,像3000米站在起跑线上,像篮球裁判在场地中央举起球,像CS开局从屏幕下方掏出枪,身体自发进入备战状态。

    据说T大的男女比例是7∶1,稍有不慎就会变成那6个人中的一个!

    四班男生是熟手,很会带女生。曲惟恩看他堂而皇之地把手放在她腰后,另一手握住她的小爪子,心里别提多膈应了;再看那小不点战战兢兢动作僵硬的傻样,才又觉得稍微舒服了点。

    两人连跳了好几支曲子,跳到一支节奏欢快热闹的舞曲时忽然分开,男生指指大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了。

    他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偷偷跟着溜出去。

    果然,那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的角落里,就听男生说:“我真的挺喜欢你,你再考虑一下,别这么快拒绝好吗?”

    安思冬的语气听起来有点诧异:“我都没跟你说过几句话,你就喜欢我?”

    “喜欢是一种感觉,和说过多少句话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尝试交往一段时间,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再说,好不好?”

    “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这就谈恋爱?”

    “我觉得你很可爱、我喜欢你,这就够了。不接触怎么会了解呢?你跟我在一起自然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她有点抓狂,“可我不喜欢你啊,怎么跟你在一起?谈恋爱当然要互相喜欢、互相了解、有感情基础了再开始,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谈,谈不拢再分?”

    听他俩对话就像一个已经在21世纪,一个还停留在八十年代呢。最后两人谈崩了,安思冬说:“反正我是不会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的,我现在还不喜欢你,所以没法接受你做我男朋友,抱歉。”

    她从角落里转出来,曲惟恩连忙从墙边跳到走廊中央。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他假装东张西望,“我出来找厕所,你知道哪儿有厕所吗?”

    “厕所在那头,多功能厅出门右拐,这边没有。”

    “哦,谢谢。”

    她走得很快,一路小跑回多功能厅。过了一会儿四班男生才跟上来,低着头有点沮丧。

    曲惟恩回想了一遍刚才安思冬拒绝他的理由,“我都没跟你说过几句话,你就喜欢我?”自己跟她说过的话多吗?好像也不多。

    “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这就谈恋爱?”他了解她吗?似乎有点了解,不然难道是喜欢她那干扁四季豆儿童的外貌?说了解吧,又不太准,模模糊糊的。但不管怎样,肯定比她对他的了解多。

    “可我不喜欢你啊,怎么跟你在一起?”她喜欢他吗?估计也够呛吧……

    曲惟恩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炮灰男生,有点同情他。幸好有他抢在前面蹚雷,不然现在壮烈成灰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看来安思冬这个小堡垒光靠热情和勇气是攻不下来的。

    回去后他又思考了很久,决定改用温柔攻势,先多跟她接触互相了解,投其所好,培养出感情基础再表白。

    曲同学的温柔攻势推行得不是很顺利。

    虽说是同班同学,但当你真的想接近一个人时,就会发现机会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鉴于安思冬第一节课经常坐前排,曲惟恩也发狠起大早,顶着冬天里的大冷风赶去占座。

    平时他都七点半才起床,这天七点半到了教室,别说前三排,前三前三再前三都被人占了。计算机系的学生果然勤奋得变态。

    第二次他起得更早,七点多一点儿就到了。这次前三排有座了,可惜只剩东北角,而她坐在西南角。

    第三次再早了一点,正好她也刚到教室,拿出六本书熟练地占了六个座位。他立刻跟过去,把紧挨着的那个座位占了,然后回宿舍睡了个回笼觉。等到八点前回教室,他占的座位倒是还在,只是旁边坐的人是汪洁。

    反复尝试了几次,终于赶上一次挨着她坐的机会。课上她听讲很专心,认真做笔记,他也不好意思打扰她。课间五分钟休息,正想借口抄笔记跟她说话,背后有人轻轻地捅他,“同学……”

    他回头一看,是个三班的女生,“干吗?”

    “那个……请问你视力好吗?”

    “两只眼睛都5.2,怎么了?”

    三班女生小心翼翼地说:“那我可不可以跟你换个座位呀?你坐我前面,我、我都看不见黑板了……”

    安思冬听见他们说话,也转过来看着他,“你就跟她换一换呗,第三排和第四排也差不多。”

    他有点憋屈,又不好说自己是故意坐她身边的,只好瞪着她:“我跟她换了不是一样会挡到后面的人?”

    安思冬回头看了一眼,笑眯眯地说:“后面的男生个头挺高,不会挡到的。你就当做回好事,坐后面去吧,去吧去吧。”

    他有种说不出的郁闷,“你就这么希望我坐后面去?”

    她还点头道:“是啊,皆大欢喜嘛。”

    “你知道我占这个座位多不容易吗?”

    她还搞不清楚状况,“不就是个座位吗,干吗这么计较?”

    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都多少年没这么早起过了,连着两周了,就为了坐你旁边!好不容易坐到了,好好的话都没说上两句,就赶我走!你说我干吗这么计较!

    她还继续不自觉地火上浇油:“本来你个子这么高,视力又好,何必坐前三排呢?坐后面也能看到吧。”

    “行,我坐后面去。”他把桌上的东西扫进书包里,拎在手里扭头就走。

    “啊,真是太谢谢你了……”后排的女生喜出望外,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拎着书包从她身边飞快地跨上台阶往更后排跑过去了,一直跑到教室最后,在角落里坐下。

    三班女生有点尴尬,对安思冬笑了笑,“这你们班的男生?”

    “嗯……”

    “外形看着挺爷们,没想到心眼却这么小,早知道我就不跟他提换座位了。”

    曲惟恩觉得急需在安思冬面前展现自己温柔、善良、可爱的一面,改变之前给她留下的粗暴、小心眼、凶恶等负面印象。有一天他骑车走在路上这么想着,老天就把一个大好机会砸到了他面前。

    经过十食堂前的环境系馆时,他看到一大群学生在门口排队,旁边还停了一辆市血液中心的大巴,是红十字会又在组织同学们无偿献血。

    今天排队的人特别多,把路口都堵塞了。他下车从排队的人群里穿过,发现楼门口发献血志愿表的是几个长相pp笑容甜美的女生。难怪这么多人,乌泱乌泱的几乎全是男生,原来是红十字会也懂得营销手段了。

    工作人员里有个娇小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把车停在路边,走过去问:“在这儿干吗呢?你也是红十字会的?”

    安思冬看见他,立刻喜笑颜开:“是呀,无偿献血奉献爱心,挽救生命造福社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很有意义的!你献过血没?要不要也来献一下?你身体这么壮,最适合献血了,来吧来吧!来来来给你张表先填着……”

    他不禁挺了挺饱满的胸肌,有点得意,接过她手里的纸笔排到队末去。

    曲惟恩来得晚,最后才轮到他。他觉得自己身体特棒,还有点在心上人面前逞能的意思,表上就填了献400cc。给他抽血的护士姐姐看完表问:“是头一回献吗?那还是先献200吧。”

    曲惟恩说:“我都不能400,那还有谁能?”

    安思冬从旁边经过,也说:“有些人献完血可能会有不适反应,你是头一次,别献太多。”

    他看了看献血表上的说明,献完200cc间隔半年就可以再次献血,而400cc得一年,就同意了,改成200。

    屋子里还剩零星几个人,工作人员开始收拾整理。一位戴袖标的女生正在看统计表,“500个采血袋都用完了,但是只有29份AB型的,怎么又这么少。”

    护士说:“AB的最近是挺缺,血库里都没库存了。”

    安思冬说:“别急别急,我这儿还有一份AB呢,加上我就30了,凑个整!”她挽起袖子露出胳膊,在曲惟恩旁边的躺椅上坐下。

    旁边那位护士阿姨看了看她,“姑娘,你有90斤吗?”这是献血规定,体重必须达到90斤以上。

    “当然有。别看我看着瘦,其实我就是骨架小,身上肉可多了!”

    曲惟恩坐在她旁边,心想:你还敢说自己身上肉多,胸那么小,估计一把都填不满。“你上学期不才85斤吗?”

    “上学期是上学期,都过了半年了,我现在有92斤!”她朝他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他只当没看见,“看你也没长胖。”

    安思冬见护士也不相信,屈起胳膊做了个健美运动员的经典姿势,“你看我胳膊,看我胳膊上的肌肉!我很壮的!”

    别说,那棉花糖似的细胳膊还真鼓起来一块圆圆的小肌肉。

    周围的人都被她逗笑了。曲惟恩把自己空闲的那只胳膊伸到她面前屈起,给她看自己粗壮饱满的上臂,“看见没?这才叫肌肉。”

    她气哼哼地把自己胳膊放下,扁着嘴使劲瞪他。

    护士阿姨止住笑:“那边有个体重秤,你去称一下。”

    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一称,88斤。护士阿姨把她的表收了,一边说:“献血这种事要量力而行,千万别硬扛。自己有余力再去帮助别人,这才是献爱心的正确态度,知道吗?”

    这边曲惟恩已经献完了,坐在椅子上拿棉签按住针眼止血。安思冬帮他拿着外套和书包,小声说:“都怪你,干吗多嘴。我还没献过血呢,每次都说我体重不合格……”

    “你本来就不合格,逞什么能。”

    “就差两斤而已,有什么要紧,我身体很好的。”

    “要说身体好,我不比你好?你还让我只献200。”

    她争辩说:“本来就是这么建议的嘛,第一次献血的人不要献太多,怕有反应。”

    “这只是建议,体重不达标不准献,那是规定。你还红十字会的呢,规章制度也不好好看?”

    她争不过他,就朝他翻白眼。

    他抬起棉签看了看,针眼还在流血,继续压住,“行啦,你当自己是救世主哪,全市这么多人,不缺你那一袋血。”

    “现在血库常年缺血,多我这一份说不定就能多救一条命,我又没损失什么。”

    “大不了以后我献双份,把你那份也补上呗。”

    她立刻反驳:“还说我不看规章制度,你把表上的献血须知都看了吗?半年间隔,雷打不动的,你想献双份就献双份啊?不可以!”

    “好了好了,”他挥挥手里的棉签,“真啰唆。”

    她抢过来把他的手按回胳膊上,“压好!要压十分钟!不然回血渗到皮下青一大片别说我没提醒你!好多人抽完血不好好压,手臂青了就说献血多恐怖多有害,真是的……”

    她的手扶着他刚抽过血的那只胳膊,一手都环不过来,帮他用力按住针眼。温热柔软的掌心贴在他手肘下,他的心跳瞬间就攀了上去,不自在地别开脸看别处。

    两名护士抬着装血袋的箱子从旁经过,满满一箱深红浓郁的血液,装在柔软透明的密封塑料包装里,每包顶端鼓一气泡,随着护士的脚步在黏稠的液体里起伏滚动。他突然就觉得头有点晕,眼前发黑金星乱冒,头重脚轻,身体晃了两晃没稳住,跌进身后的椅子里,好大一声。

    安思冬吓坏了,扑过去拉他没拉住,“曲惟恩,你怎么啦?”

    旁边的护士立刻丢下箱子过来看他,粗略检查了一下,“没事,就是普通的晕血。把血袋拿走,让他躺下休息,你去倒杯温水来。有白糖吧?加一点。”

    教室里有给献血志愿者准备的糖水,安思冬去冲了一杯,端过来给曲惟恩喝。他就晕了一下,已经醒了,只是脸色煞白,扶着脑袋伸手接她手里的纸杯。

    “你别动,躺好,我端给你喝。”她把他按回躺椅上,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勺,把杯子凑到他嘴边,小口小口地喂他喝。

    护士问:“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

    曲惟恩点点头。护士说:“是我们的疏忽,不该弄到这么晚,刚才有个女孩也晕了。下次记得别饿着肚子来献血了,啊?”

    喝下去半杯温糖水,他的气色好多了。安思冬有点内疚:“都怪我,不该硬拉你来献血的……我看你牛高马大壮得像座铁塔,以为你身体很好呢,谁知道你这么虚……”

    哪个男人愿意被女人说自己虚呀,他立刻说:“我没事。”

    护士也说:“晕血和身体好不好没关系,主要是心理上的恐惧,可以克服的。你先休息一会儿,别着急起来。有人陪你一起来吗?”

    安思冬说:“我是他同学,我陪他好了。”

    护士又叮嘱了一些献血后的注意事项,收好东西走了。安思冬陪他休息了几分钟,看他恢复得差不多了,拿起他的东西说:“走吧,去十食堂吃饭。”

    她拿着两个书包,还有他的外套和学校发给献血志愿者的营养品,好大一堆抱在怀里。曲惟恩伸手去帮她拿,被她躲开,“我来我来我来!你是病号,好好歇着。抽过血的那只胳膊最近几天都不要使大力气,知道吗?外套给你穿上,别出去着凉了。”

    他怎么就成病号了,还要一个小不点女生帮自己拿书包……他拿过外套披上,心里却有点甜滋滋的,忍不住唇角微弯。

    饭点已过,食堂收摊了。十食堂北面还有个小餐厅,环境较好,营业时间长,价格比普通食堂贵一倍。安思冬带他过去,豪气干云地扬着手里的饭卡,“想吃什么只管点,我请客!”

    他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去刷卡又被她拉回来,“吃这么点怎么够,你平时都不止吃这么多吧?不用为我省钱,我请得起!师傅,来一份这个蒜苗炒猪肝。菠菜也来点。”

    曲惟恩说:“我不喜欢吃猪肝和菠菜……”

    她把盘子递上去让师傅打菜,“这么大的人还挑食。猪肝补血,菠菜补铁,对你有好处的。我得赶紧给你补补,别回去一不小心又晕了,那我就罪过大了。”

    他很不乐意:“我是晕血又不是贫血,不会再晕了。”

    她一手端一只饭盘,两个书包分别挂两边胳膊上,风风火火地冲向最近的桌子,“快吃饭吧,我都饿死了。这里的菜好贵的,你要都吃光哦。”

    他听话地把那一大盘饭菜全吃了。她吃饭很斯文,小口小口地咀嚼吞咽,两个菜还没他吃得快。吃到一半她抬起头来,“你干吗盯着我?我脸上有米饭粒?”

    曲惟恩只好转开眼四处乱看,把那包学校发的营养品拿过来假装查看,“这里面都什么东西呀?”

    袋子里有两块巧克力、一盒蛋糕、一包奶粉,还有一包阿胶蜜枣。他把那包阿胶枣拿出来扔在她面前:“这个给你吧。”

    “干吗给我?阿胶和枣都是补血的,你留着自己吃。”

    他看着包装袋上阿胶的介绍文字,露出嫌恶的神情,“阿胶是女人吃的东西,我才不吃。”

    “没关系吧,男的应该也可以吃,再说这里面能有多少点阿胶啊……”

    “给你你就拿着,怎么这么多话。”他把眼睛一瞪,“说不吃就是不吃,我要是送你个鹿鞭狗鞭之类壮阳的,你吃不吃?”

    她一口饭呛在喉咙里,脸都憋红了,好不容易咽下去,面色古怪地望着他,“什么鹿鞭狗鞭壮阳的……曲惟恩,你好猥琐。”

    什么逻辑啊,他哪里猥琐了,不就是个类比吗?阿胶不猥琐,鹿鞭就猥琐?滋阴不猥琐,壮阳就猥琐?

    她低着头咕哝:“你肯定经常躲在宿舍里看毛片……”

    这又是怎么推理出来的?他就说了句鹿鞭壮阳,就能推出他看毛片?壮阳和毛片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好吧,就算有点关系好了。再说看毛片又怎么了,男生哪个不看毛片?周远航的旧电脑里有500G的毛片资源,放在机房开了个FTP供全系男生下载,你不知道吧?你看男人就只会看外在,一点都不懂透过现象看本质。

    最后那包滋阴补血的阿胶枣还是硬塞给安思冬了。吃完饭她执意把曲惟恩送回宿舍楼下,啰里啰唆地又说了一大通,什么当天不要洗澡啦,最近不要用眼过度啦,睡眠要充足啦,吃东西别太油腻啦……总之就是把护士叮嘱的注意事项又重复了一遍,才放他上楼。

    他嘴上嫌她啰唆,心里却挺美,吹着口哨屁颠屁颠地回到宿舍。小胖问他:“碰什么好事了,这么兴奋,有艳遇?”

    他把无偿献血的小红本晃了晃,“今天去献血了,光荣吧。”

    小胖嗤了一声,“原来是抽血了,看你的样子还以为被打了血进去呢,这亢奋的。”

    他还撺掇小胖,“你没献过血吧?也去献献,据说经常抽点血就不容易得高血脂了。”

    小胖一边打游戏一边随口说:“你看上红十字会的mm啦?这么热情。”

    一针见血,太明显了。

    下午没课,抽过血的右胳膊好像是不如平时利落,干什么都觉得缺把劲,曲惟恩就窝在宿舍里看电影。看到一半有人敲门,他把电影暂停了去开门,没想到居然是安思冬。

    “你来干吗?——找周子?”

    “我来找你。喏,给你这个。”她举起手里的一大包东西。

    “什么呀?”他把她让进来,看她走到书桌前,把那包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

    “这是桂圆干,补血的,一次别吃太多,会上火……枸杞子,也是补血的,你拿它泡茶喝……这是普通的红枣,没有阿胶,放心吃……红豆没法弄,吃点红豆糕代替吧……还有这个五香花生米……”

    曲惟恩无语了:“为什么还有花生米?”

    “花生米的红衣很补血的呀,记得要连皮一起吃。”

    他看着一桌补血食品,“这都你买的?”

    “是啊,跑了好几个超市,只买到这么多。”

    “我不需要,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需要的需要的,你今天献完血都晕倒了!是我不好,我以为你很壮的嘛,谁知道你身体这么虚,抽了一点血就晕倒了……”

    虚虚虚,虚什么虚,不知道男人对这个都很忌讳的吗?他火大地瞪着她,很想一把把她摁到床上,堵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让她亲身体验一下自己到底虚不虚。

    小胖从水房回来,看到桌上一大堆零食,两眼放光,“哪来这么多好吃的?”扑上来翻了一通,眼睛里的光芒就黯淡下去了,“这是给谁的呀,准备去探望产妇呢?”

    曲惟恩抓起一包红枣丢他的头,“你才是产妇。”

    “给你的呀?”小胖醒悟过来,对安思冬说,“嘿,你给他补啥啊?他壮得都快溢出来了,随便抽,每天抽一管都没事。”

    男生之间说话不注意,一不小心就带上颜色了,曲惟恩暗暗瞪小胖。好在大一的安思冬还是朵纯洁的小白花,完全没听出来小胖的黄段子:“才不是呢,他献完血看见血袋就晕倒了。”

    小胖果然大吃一惊:“不是吧?难道你晕血?”

    曲惟恩冷冷地瞥着他,“很奇怪吗?”

    “不奇怪,不奇怪。”小胖猥琐地一笑,“那你以后可千万别找个处女。”

    这次安思冬听懂了,表情十分纠结:“你、你们……”脸慢慢地憋红了。

    他狠狠瞪了小胖一眼,“有女生在,说什么呢!”

    等安思冬走了,小胖又猥琐而神秘地对他说:“你看她那样儿,肯定还是处女。”

    这次换他脸红了,转回自己电脑前假装继续淡定地看电影,脑子里却开始飞各种不纯洁的念头。护士说晕血是心理恐惧,看来是应该锻炼一下,把这毛病克服了,不然以后……嗯哼,那啥的时候万一也晕了,岂不是太逊了?她又该嘲笑他虚了吧?

    从那之后,他每年都去献两次血,每次故意盯着血袋锻炼自己的神经,果然慢慢地就没感觉了。即使那时候她已经不在红十字会,即使后来和她分开了,他还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他总是记得她说过的,多这一份说不定就能多救一条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自己又不损失什么;记得自己答应过她的,要把她不能献的那份也补上。

    这都是后话。总之,曲惟恩的第一次无偿献血,还是给她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他坐在电脑前很滋润地一边看电影一边吃花生米,吃了没两口,QQ上来了一条消息:“你在吃花生米吗?”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嗯,味道挺好。”

    “花生皮吃了没有?”

    他看了一眼被自己捻在桌上的花生皮碎屑,没吭声。

    “肉可以不吃,但皮一定要吃!不许扔掉!”

    他拈起一颗带皮的花生米丢入口中,花生皮干枯苦涩,却有着花生肉无法比拟的别样滋味。他细细地嚼着,手指在键盘上慢慢打出几个字,发送出去:“知道了,真啰唆。”

    今天这200cc的血献得真值,要是能天天献就好了。下次再想献就得半年后了,她等得到那个时候吗?

    陷入爱情的泥淖让曲惟恩变得患得患失,情绪不定脾气暴躁,有时自己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老毕取笑他:“你最近怎么了,更年期似的一点就着,内分泌失调啦?”

    小胖说:“内分泌突然失调可能有两种原因。”

    老毕问:“哪两种?”

    小胖伸出一根手指头,笑得很猥琐,“第一,怀孕了。”

    曲惟恩抓起一本书就朝他砸过去,小胖笑嘻嘻地接住。

    老毕接着问:“第二种呢?”

    “第二种还用说吗?春心荡漾了呗。”小胖的笑容越发猥琐,“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看上哪家花姑娘了?说出来哥儿几个帮你出谋划策。”

    旁边周远航回过头,“真的?谁呀?”

    曲惟恩心里打个突,掉头看电脑屏幕,“别,女人最烦了,我还是怀孕吧。”

    其他三人笑成一团。老毕说:“你搞竞赛搞傻了吧,宁可怀孕也不要女人,白长一副猛男身坯,给我多好。”

    关注安思冬多了,曲惟恩不是没发觉,四班男生虽然从他视野里消失了,但又冒出一个新的赠品:他的室友周远航。

    周远航是个上海男生,衣冠楚楚斯文白净,站在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男生堆里有一种卓尔不凡鹤立鸡群的架势。曲惟恩看见过好几次他和安思冬在一块儿,他总能逗得她笑出来,微微低下头,神态似乎有些羞涩。她看他的眼光也似乎和别人不同,让人心惊胆战。

    转眼就到了圣诞节,曲惟恩弄到两张大礼堂舞台剧的票,汗津津地攥在手里,在女生楼下转了无数圈,总算鼓足勇气打电话到安思冬宿舍里。接电话的是同宿舍的外系女生:“冬冬啊,刚才有个男生来接她到外面吃饭了。”

    他把那两张票给了老毕,自己一个人在校园里闲晃。晃到晚上八点多,不知不觉又晃回女生楼下,恰好碰见安思冬回来,手里拿着两只气球,身边并排的正是周远航。

    回到宿舍,老毕和小胖都不在。他忍不住问周远航:“你是不是在追咱们班的女生?”

    周远航也不避讳:“是啊,安思冬。”

    “你上个月不是还在追建筑系的系花吗?这么快就换目标了?落差也太大了吧。”

    周远航正在上网,不以为意地说:“系花搞不定,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他盯着那人吊儿郎当的背影。

    她不是“次”,如果你觉得她“次”,请你不要碰她。

    但那是别人的事,他如何插手。

    期末考试后第二天,曲惟恩去食堂吃晚饭,在女生楼前看到安思冬拉着个小行李箱,穿了件肥大的羽绒服,小脸蛋埋在帽子围巾里,表情傻呆呆地站在路边。

    他走过去问:“这么早就回家了?”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马路,没有反应。

    他转过去发现她耳朵里塞着耳机正在听音乐,伸手把她的耳机扯下来,总算引起她的注意了,“你干吗?吓我一跳。”

    “大马路上别戴耳机,车子按喇叭你都听不见,多危险。”他把耳机凑到自己耳边,“听什么呢?这么入神,叫你半天了。”

    耳机里音乐开得很大声,空灵缥缈的女声听来有几分撕心裂肺的凄厉:“大雨下个不停我依然爱你,我孤孤单单留在回忆里,好想陪你再淋一场雨,要世界为我停止呼吸……”

    很熟悉的旋律,初中时曾经非常流行的女歌手,满大街都在放,可受女生欢迎了,但他觉得她的歌都悲悲戚戚爱来爱去的特没意思,没怎么听过。

    他把耳机摘下来还给她,“你喜欢许茹芸?”

    “嗯。”她把MP3收起来,神情恹恹的好像不太想说话。

    “这首歌挺好听的,呃……叫什么?”

    “《我依然爱你》。”

    “哦。”回头一定得补习一下,“这是要去火车站吗?今天回家?”

    “嗯。”

    “那个……你一人拿这么大的行李箱,好拿吗?要不我送你去车站?”

    她说:“不用了,箱子很轻没什么东西。我坐校园公交车出去。”

    “一个人挺不方便的,正好我也要去校门口……”

    “有人跟我一起走。”她转过脸去冲另外一边招手,“这里!”

    周远航从马路对面跑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抱歉让你久等了。曲惟恩,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随手指了指食堂,“我吃饭路过。你们……从哪个火车站走?”

    “东站,往南开的火车都从东站走。我们俩一趟车,一起走有个照应。”周远航看校园公交车快过来了,拎起箱子挥手,“我们先走了,明年见!”

    安思冬上车前还回头朝他摆手道别。其实,不是只有往南开的火车从东站出发,他家在北面,也是从东站出发。一个向北,一个向南,南辕北辙,却有着相同的起点。早知道就早点回家了……下次,下次放假回家一定买跟她同一天的票,一起走。

    当你思念一个人而她又不在你身边时,时间就会变得特别漫长。

    这大概是曲惟恩生平最难熬的一个寒假。在家里待得越久他就越想她,想快点回学校,至少可以三天两头见到她。

    他从小就会一心二用,比如一边上英语课一边想物理题,一边打篮球一边想物理题,一边给同学讲普通考试物理题一边想奥赛物理题……现在这项技能反而成了负累。他会一边看书一边想她,一边打篮球一边想她,一边陪亲戚长辈打麻将一边想她……好像没有什么事能把她从脑子里赶出去。

    唯一例外的是CS。有时觉得时间太难挨了,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CS。打得多了还要被爸妈说,叫他不要沉迷游戏。

    他时常会忍不住把她的电话号码翻出来,字斟句酌地给她写又长又肉麻的短信,然后再全部删掉。

    过年同学们互相群发拜年短信,他看到好玩的就转发给她,结尾加上“曲惟恩给大家拜年”之类的伪装成群发。发了很多条,只收到过她一次回复:“Toooooold.”

    他躺在床上看着那一串字母,心想她肯定被逗乐了。他甚至能想象出她看到那条短信时扑哧一声笑出来、又喜又嗔的模样。

    于是他趁机没话找话说地给她发短信:“我家这边好冷,真羡慕你家还零上呢,那么暖和。”

    她果然回了:“我家一点都不暖和,温度不低但阴冷阴冷的,比学校难受多了。我在家里穿三件毛衣加羽绒服手还是僵的。”

    “屋里还那么冷,睡觉怎么办?”

    “电热毯、热水袋,盖两条八斤的厚被子,压得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十六斤的被子你就喘不过气来,那如果压个一百六七十斤的人在你身上还不把你压扁?

    他脑子里胡乱幻想着自己把她压住的样子,写出来的短信就有点淫荡:“找个人给你暖被窝呗。”比如我这样血气旺盛的纯爷们,冬天就像个大火炉,抱着睡觉保准暖和。

    当然他还没头脑发热到那地步,写完又删了,规规矩矩地问:“电热毯是什么?没见过。”

    她没再回复。

    不过倒是让他摸出点搭讪的门道来,过了两天又假装有意无意地发短信:“今天新闻说海平面又上升了,你家那边岂不是很危险?”

    她果然回了:“我家海拔有一层楼高,有生之年是淹不到的,不用担心。”

    “你家不在海边?”

    “差老远了,离海边还有一百多公里呢,我都没见过海。”

    “我也没见过,有机会得去海边玩。哪儿比较漂亮?”

    “马尔代夫呀,全是小岛,海平面上升肯定第一个淹掉。照片好漂亮,可惜太贵了。”

    “以后自己上班挣钱了再去呗。”

    “呵呵,到时候再说吧。”

    据说女孩子都对海浪、沙滩、贝壳有着特殊的向往,于是就有热血的男孩默默为她许下誓言:以后她如果嫁给我,一定带她去海边度蜜月,带她去看海。

    年后有一天他路过一家卖礼品的小店,被门口的一串贝壳风铃吸引了目光。其实那风铃做得很粗糙,架子就是三个木棍,六个角和中间各挂一串贝壳,风一吹叮叮当当地响。年轻的店主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自己做的,虽然不太好看,但是自己动手意义不一样。我这儿有DIY的材料,要不要亲手做一个送给女朋友?”

    他买了一盒材料回去DIY。手工小制作看起来简单,真的自己动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每个贝壳只有他指甲盖大,绳子更是细得像头发丝,每隔三厘米要打结挂住贝壳,他的手指根本操作不来那么精细的东西。最后做完歪七扭八的还没有店主做的好看。

    他把贝壳风铃装在纸盒里带去学校,想着哪天找个机会送给她。

    安思冬开学前两天才回学校。班长帮同学们团购教材,晚上她来男生宿舍领书被周远航碰见,硬是拉她到613宿舍串门。

    一进门就见一张整洁干净的书桌,床上被子叠成豆腐块,枕头床单一丝不乱,与另外三张猪窝似的床铺形成鲜明对比。

    她抱着书站在门口,“这是你的位置?真整齐。”

    周远航说:“从小养成的习惯。你先坐,我去洗洗杯子给你倒水。”

    其实他刚刚仔细收拾过。曲惟恩站在一旁看了一眼自己的床位,头一次觉得不好意思,把手里正在端详的风铃放回架子上,想收拾一下桌面挽救自己的形象。

    安思冬眼尖地看到了那串风铃,好奇地问:“你做的?”

    “呃……”他犹豫着要不要承认。

    “我从没见过男生会做这种小玩意儿,很多女生都不会呢。看不出来你心思这么巧,和你的外形太不匹配了。”

    这是变相说他外表爷们内心很娘吗?他连忙否认:“不是,我怎么会做这种东西。估计是周子做的吧,比较像他的风格。”娘里娘气的,嗯哼。

    正好周远航洗完杯子回来,问:“什么我的风格?”

    安思冬问他:“这个风铃是你做的吗?”

    周远航没注意过那个盒子,看了看曲惟恩没有回答。曲惟恩说:“放在咱俩中间的架子上,不是你的吗?那是谁的?”

    周远航含糊地嗯了一声。老毕说:“周子这么有心,还自己亲手做个风铃,是准备送给安思冬的吧?”

    周远航问她:“喜欢吗?”

    “嗯。”她笑得很甜,拨风铃底下的贝壳串,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从小我就梦想去海边捡贝壳,然后自己做个风铃手链什么的,一直没机会。”

    “喜欢就拿着吧,就当提前的……礼物。”

    最近的节日就是月中的情人节,这是什么礼物自然不言而喻。

    曲惟恩有点憋得慌。自作自受,干吗不承认是自己做的,非得栽给周远航?

    后来他悄悄在女生楼下仰望,看到这串风铃被挂在五楼右起第四个阳台的屋檐下,微风吹来叮当有声,静夜里分外悠扬动听。虽然她不知道这是他熬了很多个夜晚做出来的,虽然不是经他的手送出去,但毕竟到了她手里,每晚铃声伴她入睡,总算是达到了目的,殊途同归。

    曲惟恩很愁苦。说实话,他对和周远航抢女朋友这一点完全没有自信。周远航比他更懂得讨女生欢心,而且和安思冬的关系也日趋亲密,让他非常有危机感。

    女生节前夕,这种危机感达到了顶峰,因为周远航在宿舍里宣布,他要在女生节这天搞定安思冬。

    曲惟恩躲在楼道里给高中同学打电话求助,他的狗头军师斟酌半晌:“看来得上大杀器了。”

    “什么大杀器?”

    “玫瑰花。”

    曲惟恩满腔希望被浇个凉透,“这也算大杀器?”

    “你别小看玫瑰花,它的杀伤力是和数量成正比的,一朵两朵不算什么,百朵千朵就成大杀器了。上个月情人节我们系刚有人用过,好家伙一下上了999朵,当场就把系花搞定了,平常那系花甩都不甩他!”

    “真的假的?”几朵花就能让女生瞬间改变心意?

    “当然是真的,999朵玫瑰砸过去没几个女生能抗住。我们班女生说不奢求999朵,有个99朵就从了。”

    他觉得不可思议,“跟你们开玩笑的吧?”

    “甭管是不是开玩笑,至少说明玫瑰对女生有强大的杀伤力。”

    他跑到花店去问,卖花姑娘也这么说。姑且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了。

    999朵玫瑰可不是小数目,一个人都捧不过来,拿着走在路上肯定会被围观。女生节那天他天不亮就起床了,趁路上没人把玫瑰从花店搬到女生楼下。楼前的草坪新草还没长出来,前两天下过雨,泥土湿润。他想了想,决定把花插在草坪上摆个图案,楼上就能看到。

    什么图案好呢?就照着无偿献血那个血滴标志摆一个吧,颜色相称,也比较有纪念意义。

    他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出轮廓,一朵一朵地把玫瑰插上去。七点过后楼里逐渐有女生出来,纷纷向他行注目礼。他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做这种出风头的事,闷头不看她们只顾插花。

    丢脸就丢脸吧,只要能打动她,就是值得的。

    八点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楼长阿姨也被吸引过来,看他插在光秃的泥地上就没阻拦,只说:“记得垃圾一定要收走啊。”

    999朵玫瑰花了两个小时都没插完。老毕兴冲冲地给他打电话:“听说你在女生楼下摆玫瑰花呢,是不是真的?你等着,我们马上过去帮忙!”

    五分钟后宿舍里三个人一起杀过来。小胖嘘他:“老实交代这花送给谁的?你小子挺能憋啊,看中哪个mm也不吱声,还骗我们说宁可怀孕也不要女人!快说,不说就捣乱把你花拔了。”

    他看了看周远航,鼓足勇气说:“给安思冬的。”

    老毕和小胖有点错愕。周远航反应却很快,走过来拍了他一掌搂住肩,“兄弟,够义气,够朋友,够爷们!我正发愁用什么方法好呢,你就帮我想到了。这个人情我记下了,以后你追mm兄弟也帮你!”

    “其实我不……”

    “喂,你们几个!”汪洁从楼里走出来,“还挺浪漫啊,全楼女生都盯着这儿呢,羡慕死了。”

    老毕问:“怎么你一个人?”

    “那位正主儿缩在宿舍里不肯出来。”她笑着凑近周远航,“其实冬冬不喜欢这种张扬的风格。”

    曲惟恩心头一跳,周远航却满不在乎,“是吗?”

    “再说哪需要这么大费周折,她就等着你开口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曲惟恩顿时有一种大冬天被一盆凉水当头泼下的感觉,连脚底心都是冰凉的。如果他和周远航站在相同的起点公平竞争,自己凭浪漫的玫瑰打动她还有可能;但假如她已经对周远航有意,甚至期盼着他捅破那层窗户纸,那自己还有什么希望?难道她会因为999朵玫瑰而放弃自己喜欢的男生转投他人怀抱?

    如果她是那样的人,他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汪洁透露完内部消息就走了,老毕说:“虽然是走过场,但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敬业点做完全套呗!全楼的mm都看着呢,咱也出一回风头!”

    他们完全不管他,兴高采烈地开始摆玫瑰。老毕退开几步看了看,“这红心也太瘦了,头上还是圆的,应该凹进来一块嘛。”

    小胖说:“方向也反了,应该尖头冲着楼那边,这样从上面看下来才是颗正的心啊。现在也来不及改了,就这样吧。”

    三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玫瑰插完,剩了一束让曲惟恩捧在手里。

    小胖说:“我来喊‘安思冬’,你们接‘我爱你’,行吧?大声点,一定要让五楼屋里的人听见。”说完双手拢在嘴边朝楼上大吼,“安思冬!”

    老毕很配合地吼了一句:“我爱你!”吼完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出声,周远航忍着笑,曲惟恩则板着个脸。他戳了曲惟恩一拐子,“周子是男主角要保持风度,你怎么也不吱声?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小胖继续吼:“安思冬!”

    老毕和曲惟恩跟着喊:“我爱你!”

    他中气十足嗓门洪亮,完全把老毕的声音盖住了。那么大声,连顶楼最西边的阳台都有人探出头来张望,她肯定听见了。

    她听见了,但她并不知道那是真的。

    吼了几遍,安思冬的宿舍毫无反应,反而引得其他屋的姑娘们聚在阳台上看着他们笑得花枝乱颤。

    小胖说:“咱们这样是不是太粗暴了?”

    老毕说:“对,应该浪漫点儿才跟玫瑰花相配。要不来唱情歌吧。”

    四个人勾肩搭背开始合唱情歌。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二楼的姑娘们喊:“太土了!不够深情!”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

    不管浪不浪漫着不着调一顿狼嚎,嚎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正主儿还是没反应。老毕给内应汪洁打电话:“喂,你不是说一句话的事吗?怎么还没动静?”

    汪洁说:“一句话你也得说到她心坎上啊,看你们喊的唱的都什么呀?”

    “那她喜欢什么样的?”

    “哎呀,她回来了我不说啦。”汪洁把电话挂了。

    周远航说:“女生估计喜欢女歌手,换几个唱唱。”

    于是四个大老爷们开始婉约:“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他心房……”

    又唱了一圈,还是没反应。小胖嗓子都唱干了,催老毕:“再打个电话给汪洁,问问安思冬喜欢谁的歌。”

    曲惟恩突然说:“她喜欢许茹芸。”

    三个人一起诧异地看他。他拿出手机随便挥了挥,“汪洁给我发短信说的。”

    小胖问:“你们会唱许茹芸的歌吗?”

    老毕说:“初中听过很多,调子会,就是不太记得歌词。”

    “我也是,跟着啦啦啦吧。”

    于是四个爷们继续婉约地唱许茹芸的悲伤情歌:“你怎么舍得让我的泪流向海,付出的感情再也找不回来……”

    “没有星星的夜里,我用泪光吸引你,既然爱你不能言语,只能微笑哭泣,让我从此忘了你……”

    “如果云知道,想你的夜慢慢熬,每个思念过一秒,每次呼喊过一秒,只觉得生命不停燃烧……”

    唱着唱着老毕觉得不太对,小声问:“咱这是在唱情歌追女生吧,咋听着像失恋了呢?唱得我眼泪都快下来了。”

    曲惟恩面无表情地说:“许茹芸的歌都是这样的。”

    老毕只好忍着眼泪继续唱。唱到《我依然爱你》时,正主儿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被本班、同宿舍以及周围看热闹的女生们推着下了楼。

    她又想板起脸装正经,又憋不住破功,且喜且嗔,一张脸涨得通红。身后的女孩们欢笑着,被这气氛感染,似乎也不觉得矫情了,众星捧月似的把她推到大门口来。她好几次想回头跑,身后堵着人墙,嘻嘻哈哈地把她揪回来。

    终于推到了巨大的玫瑰花红心前,在众人的欢呼起哄声里,男女主角面对面站着,羞怯的、喜悦的,像电视剧里的场景,虚幻得好似并非就在眼前。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她的头快低到胸口了,连脖子都是绯红的,飞快地抬起头瞥了一眼,眼睛里有异样的神采,比任何时候都更明艳动人,然后接过了他手里那束剩余的玫瑰花。

    一切都和预想的一样。

    只除了最后,拥抱她的那个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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