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默片-老顽童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护城河结了冰,本来就五颜六色的河水就算结成冰也没有一点玉洁的样子,更像是一块厚重的花玻璃,看不出去也透不过来。河上面的积雪几乎已经被风驱赶到桥墩下或是柳树根旁,有几个年轻人在冰上嬉戏,根本不用担心冰面破裂或是捞鱼的冰窟窿,已是严冬时节,这乌七八糟的冰,一整个冬天都不会融化,拥有可以依靠的厚实。

    这天阳光很好,有细小的风,算是冬天里难得的好天气,所以到河边散步的人很多,小城的人抓紧时间出来补充一下阳光,伸伸胳膊抻抻腿,算是锻炼身体其实也不是锻炼身体,只是一种心理安慰罢了,觉得时光不等人,抓紧时间得瑟一下,还以为能延年益寿。

    河边有一个报亭,老板坐在里面吃烤地瓜,烤地瓜刚出炉,很烫,她吃得很小心,哧溜哧溜的,一个穿黑大衣的男人停了下来,这个男人也可以就是故事开头出现的那个男人,朝老袁问路又擦鞋结果被黑了一块钱的外地男人。我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干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还没走或是走了又回来办事。我所知道的是他买了一份当天的报纸,坐到护城河边的木椅子上,他这回戴了一顶鸭舌帽,坐下来后腿太长便向前伸着,伸到了盲道上面,如果此刻有盲人经过肯定会用棍子扫到他,其实也不会扫到他,盲人首先就会被更前面的垃圾桶挡住。

    我不知道怎么会关注起这些,这些都不重要,都不是隶属于我故事的事情,我要讲的是他终于翻开报纸了,首页是个大广告,很宏伟,说的是一房地产开发商准备在离郊区很远的地方盖一个别墅群,那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然也就没什么看头。男人对广告也没什么兴趣,又翻开了一页,便看到社会版头条的标题上写着“两七旬老太投毒杀人入狱”。右下角还刊登了张照片,两个老太太穿着狱服表情死板又有些滑稽。

    这两个老太太不是别人,一个是老袁他妈,另一个当然就是老顾他妈。

    这件事还得先从老顾说起。自从足疗馆营业以来,老顾小赚了一些钱,也算是脱贫致富了。对于老顾来说,致富了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还有一个更大的好事就是老婆前些年和别人跑了,和唱二人转的追求艺术去了,当时老顾还伤心了好一阵子,但如今再回想起来,这简直就是喜从天降,这么大喜的事情自己竟然如此后知后觉。

    有了这两件好事,老顾的身子骨就有些犯轻了,觉得自己应该再去追求第三件好事。其实他也不是特意为之地去追求什么数量上的事情,只是为了满足生理上的需求。这男人到了中年,对自己就越发地了解,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心里都明镜似的,况且生理上的事情,心里不清楚身体也是清楚的,当很多个无眠的夜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时,老顾便试图寻找一些解决办法。

    老顾首先想到的是托媒人或是到婚介所给自己再找个媳妇,但这些相对于身体上的渴望来说就显得过于漫长,漫长到如同花开了又谢,谢了再开,老顾有些等不及了。于是在一个深夜鼓起勇气穿过了几条街,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街道,街道旁依次排列着一排洗头房,洗头房的霓虹灯二十四小时为寂寞的人儿所闪耀,橘红色的灯光挑逗着你亦正亦邪的神经。

    说实话,这是老顾第一次光顾这种地方,挺紧张的,也挺害羞的,他在门前徘徊了很久,每经过一个路人,老顾都赶快背过身去,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上下打量着他,猜透了他的心思,这么在街上瞎逛的人,一定是在犹豫着进哪一家。

    老顾最后决定了下来,深吸一口气赴死一般走进了一家名为“花花世界”的洗头房,之所以名为花花世界,是因为里面的小姐都是以花命名的,什么牡丹百合荷花菊花的应有尽有,老板娘很热情地把老顾拉到吧台边,“先生第一次吧?看样子就知道,我都看到你在门前等很久了。”说着浅笑了一下,一副这种事情我见多了的样子。

    老顾没想到会这么开放,这么地不加遮掩,他本来还打算真的先洗个头,然后和人家姑娘慢慢地聊,由浅至深地聊,从工作谈到生活再到理想最后才是床上。现在的状况显然是自己想多了,是自己没见过世面,自己装正人君子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又不想丢面子便装出老手的样子道:“谁第一次?我都在外面过一百零一夜了!”

    老板娘这回大笑了出来,“好,您是老手了,那您就挑一个吧,我们这里性价比绝对合理。”说着就拍手叫闲着的姑娘排队出来,其实也没几个,也就三五个。

    老顾还想要继续装,摆摆手道:“不用挑,就选生意最好的那个吧。”于是一个姑娘站了出来,姿色不怎么样,“您是要快枪还是过夜?快枪五十过夜贰佰。”

    这下老顾蒙了,他蒙的不是姑娘的专业性语言和价钱,这些他从朋友那儿都听说过,他为之所蒙的是这姑娘长的真是一般,且身材也不好,要屁股没屁股要胸脯没胸脯的,怎么会是生意最好的?但他没有问出口,他觉得凡事必有它存在的理由,且自己还是初次来到贵宝地,还是先探探虚实再说。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快枪。”

    姑娘把老顾带到了二楼的一个包间,老顾上下其手忙得痛快,时间当然也就很快,统共加起来不到三分钟,老顾却觉得是有史以来最酣畅的一次。他穿好衣服问还躺在床上的姑娘道:“你叫什么名字?”又觉得问名字太冒昧便补充道,“什么花?”

    “葱花。”姑娘点了一根烟自说自话道,“好名字都被抢走了,我就想了一个特别点的,也容易被记住。你是不是还想问我生意为什么好?”老顾摇摇头。“别装了,从你眼神中就能看出来,告诉你吧,我便宜,现在这行都涨价了,你说什么不涨价?就我顶住了压力维持原价,客人当然就多了。还有一点就是,我很会叫床,会好几种叫法,还会带着客人一起叫,其实挺多男人都想叫床,但都憋着,我一引导他们,他们就释放自己了……”这葱花滔滔不绝的,老顾给了她五十块钱,“那行,我下次还来找你。”“你可说话算数哦!”葱花把钱塞到枕头下面,换了个姿势又弹了弹烟灰。

    老顾下了楼,没顾着老板娘“这么快啊?”的揶揄,走出洗头房,外面的夜还是夜,但他觉得似乎又有点不一样了,最不一样的还属身体,小腹附近,感觉被掏空了,虚虚的,走路都轻飘飘的了。

    这老顾是个实诚人,对妓女也不例外,这体现了人人平等的原则,他还真说话算话,第二天夜里就又来找葱花了,这回是包夜,把葱花领到了自己新租的公寓里,也不急着上床,而是问葱花饿不饿。葱花答道:“饿。”老顾就给人家煮面吃,在他煮面的时间里,葱花就坐在床上看电视,摆出一副无聊的样子。

    老顾其实也着急上床,问葱花饿不饿只是客套一下,谁想到这葱花一点都不客气,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老顾就有些不开心,又有些心急,一锅面煮得乱七八糟,但还不停地自我安慰,一夜还长着呢,还漫漫着呢。

    老顾把面端到葱花面前后便去洗澡了,葱花盯着这碗面就有些感动了,不为别的,为的是老顾是她从业以来第一个给自己煮面的嫖客,这就不单纯是金钱与性的交易了,而多了一份情感,葱花这人没那么矫情,感动就感动吧,也不会说什么感性的话,胸口热乎乎的,就想着一会儿一定要尽情尽力地为老顾服务,对不起钱也得对得起这碗面,况且吃了面还有力气,再怎么说妓女这行也隶属于体力劳动的范畴。

    那天晚上老顾和葱花翻天覆地又情意绵绵地做了一回,他们做得酣畅淋漓,时而温柔时而暴烈,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到最后却都获得了丢盔卸甲的胜利。在葱花的带领下,老顾勇敢地叫出了床,葱花叫一句老顾跟着学一句。

    “床啊床!”

    “床啊床!”

    “你在哪里啊床?”

    “你在哪里啊床?”

    “我的席梦思!”

    “我的席梦思!”

    “甘枝梅的帐子象牙花的床!”

    “甘枝梅的帐子象牙花的床!”

    “我不能没有你!”

    “我不能没有你!”

    “你快回来啊我的床!”

    “你快回来啊我的床!”

    “我想你想得白了头!”

    “我想你想得白了头!”

    “床啊床,大大的红木床!”

    “床啊床,大大的红木床!”

    “床啊!床啊!床啊!……”

    “床啊!床啊!床啊!……”

    在一片呼唤中,两人一起达到了高潮,对于葱花来说,这是历史性的一刻,这是葱花从业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高潮,她浑身颤抖着坐在老顾的身上,泪流满面了。

    老顾喘着粗气,躺在葱花的下面,用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床垫,“他妈的!这才是性生活!”也带着哭腔。葱花顺势倒在了老顾的怀里,温柔地道:“我的真名叫莉莉,茉莉的莉。”老顾想着原来真名也是一朵花,但再细品一下,这句话有意思了,有了信任的意思,有了依托的意思,有了赴汤蹈火的意思。他此刻心也是软的,寻思着女人和女人虽同是女人但味道怎么就不同呢?于是环住莉莉的腰动情地道:“我叫顾连成。”老顾这句话有了决定性的意味,妓女和嫖客终于坦诚相见了,赤裸裸的。

    “那你以后要常来找我,不准找别人。”莉莉在撒娇了,这里面除了手段这种技术性的分析之外还有另一种感性的理解,那就是动了情了。目前来看莉莉属于后者。每一个妓女都有一个从良的梦想,莉莉也不例外,她在老顾身上找到了高潮,当然还想继续寻找点别的东西,比如温暖和依靠这些被称做金钱以外却又要靠金钱来维持的心理慰藉。

    老顾有些疲惫了,下面软了后身体也就跟着软了,囫囵地答道:“好。”莉莉却仍旧道:“那我以后也守身如玉,只等着你来,这样你下回就不用戴套了。”说着还在老顾怀里扭动了几下身子,老顾被这几下扭动又扭出了兴致,觉得身子在一点点骚动,有了沉睡的巨龙即将醒来的兆头,他又答了一声好,就伏到了莉莉的身上,心里想着反正是两百块钱一夜,多干一次赚一次。

    在莉莉心里,这一次干就和上一次的干意义上大不相同了,这一次是承诺以后的事情,虽然不是海誓山盟但也口头应允了,反正都是出自一个口,意思差不多就行了。这样一来,莉莉就不那么主动了,有了一些矜持,是属于爱人与爱人之间的矜持,不同于妓女与嫖客之间的放浪,莉莉在这方面把握得很好,偏不让老顾一次吃个够,就会留下些余兴在身体里,这些余兴会不分白天黑夜地生长,到头来,就算老顾心里不想着自己,那身体也会不由自主,这是学问,多年从业生涯积累下来的经验。换句话说,莉莉是个聪明的妓女,一个有脑子的妓女,一个懂得思考的妓女,都有点高尚了。

    老顾就这么栽在了莉莉身上,也可以说是莉莉栽在了老顾身上,这玩意儿没法说理去,都是各取所需,反正从那一夜之后,老顾三天两头就往莉莉那儿跑,其实也是莉莉往老顾那儿跑,一来一回的,老顾就要多掏一些钱,因为莉莉答应为他守身如玉,他就要尽量多补偿她一些亏空,但老顾还是有理智的,他不敢保证莉莉真的那么做了,所以每次还都是戴着套,这样就都是套子里面的事了。

    两人的感情升温得很快,代表两个人感情稳固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除了夜晚白天也在一起,老顾和莉莉在有一些白日里闲得无聊也会到街上散步,莉莉挎着老顾的胳膊,高跟鞋嗒嗒地敲打着水泥路面,有时也是人行道板,流连街上的风景,有了一种约会或是爱人的感觉,但不是夫妻,夫妻才不会挎着胳膊走路呢,夫妻都是一前一后的。

    其实老顾也不想要莉莉挎着他,在他的心里,还是对莉莉妓女的身份有芥蒂的,怕被人看到,怕被熟人看到,最怕的还是被上过莉莉的熟人看到,那样就会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尴尬。

    老顾虽然嫖了妓,但心底还是保守的,虽然很喜欢莉莉,可从来没想过要和她结为夫妻,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的,这玩一玩的心态让老顾找到了自信,一下子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风流倜傥了许多,是个浪子了,这让他有些得意忘形,甚至有一次还把莉莉领到了足疗馆,介绍的时候说是自己的女朋友,虽不怎么貌美,但年轻啊,年轻就是本钱,年轻就是脸面,他老顾找了一个年轻的女朋友,就赚足了面子,足疗馆都蓬荜生辉了。

    就是因为那一次老顾的得意忘形,葬送了莉莉的性命,也葬送了自己的脸面,这事说起来简单,说起来也复杂,还得从老顾他妈说起。

    老顾他妈这个人吧,平时看起来稀里糊涂的,可心里精明着呢,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些装傻卖疯其实都是傲娇的表现,和儿子撒娇呢,这也说明了她非常心疼这个儿子,话说回来,谁家的孩子谁不心疼?再大岁数也是自己的孩子,都得细心经管,管他是有媳妇还是没媳妇,何况老顾现在还真没了媳妇。这男人吧,看起来顶天立地的,但一离开女人,连生活自理能力都够戗,衣服脏了不知道换洗,冷了不知道加衣,饿了不管冷热都往嘴里塞,其实这些也都是平时被伺候惯了,一习惯就变成理所当然了。

    自从老顾媳妇和别人跑了以后,确切地说是足疗馆开起来以后,老顾他妈就把老顾再婚这事提上了日程,确切地说是在自己心里提上了日程,但并没有说出来。之前吧,心里其实也一直惦念着这事,但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老顾他媳妇刚跑没多长时间,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老太太心里是留有希望的,夫妻终归是结发的好,半路的不和你一个心思过日子。其二是老顾没钱没出息,就是硬找也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要是还没有第一个好,那不如不找,头婚都没挑明白,二婚再不细掂量到头来还得出事。由于以上两点原因,老顾的婚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其实老顾自己倒没有多着急,也是对婚姻伤了心,这婚姻起初是因为爱情,可到头来还是要看经济条件,经济条件好婚姻就更稳固一些,女方不看你的人,光看你的钱也会不舍得走,这都是经济问题,也是金融问题,学金融的没多少,所以离婚率一直高。

    这话就扯远了,还是要说回老顾他妈,在老顾的足疗馆走上正轨后,她开始给老顾寻觅姑娘了,不,不是姑娘,是妇女,老顾一把年纪了,想找个姑娘已经不容易了,就算有愿意跟他的姑娘,也不是好东西,奔着老板这个名头的或者是被拐卖的。但妇女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其实也只能怪老顾他妈要求高,首先第一条就是不能带孩子,这一来门槛高了,有几个离婚或是丧偶的妇女没孩子?这女人一过了三十,结过婚的就比没结过婚的吃香,但一生完孩子就又掉价了,老顾他妈要找的就是结过婚又没生过孩子的紧俏货,可话说回来,结婚还没生孩子就离婚或丧偶的,在她眼里又都是生不出孩子、克夫或骚货,没有一个好东西,这样一来,老顾他妈是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圈套,鬼打墙,钻不出去了,自我审视,自我否定,自我纠结,没别人什么事了,第一步都没迈出去。

    就在这么个关头,老顾领着莉莉来到了足疗馆,得意忘形地把莉莉介绍给大伙,“女朋友,新处的。”莉莉还嘴巴挺甜地叫了老顾他妈一声“大妈”,老顾他妈嘴里答应着,脸上的表情也是笑的,但心里却不是滋味了。

    一般来说,上了年纪的女人都有一种能力,可以凭嗅觉判断出一个女人的好与坏,有点像警犬,嗅一下,风尘味就出来了。这老顾他妈虽是一条老警犬,但机敏犹存,莉莉身上散发出的廉价香水和廉价化妆品的浓烈味道根本遮掩不住她身上那股狐臊味,等老顾把莉莉送走之后,老太太开口了,“这女人要不得。”

    “怎么要不得?”老顾还在兴头上,有点鬼迷心窍的味道。

    “不是正经人!”老太太开门见山。

    “怎么不是正经人,人家是进城打工的,干的是正经工作!”老顾在隐瞒,为了面子。

    老太太不说话了,心里也清楚不能一口咬死,毕竟没证据,就叹了口气道:“你自己看着办吧。”其实这是在稳住儿子,为的是给自己机会查出证据,老太太深谋远虑,白发苍苍。

    查出一个人底细最好的办法就是跟踪,老顾他妈是这么想的,这个想法一出现后,她一阵莫名的激动,好像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对特务或是间谍这种职业拥有无限的向往,既神秘又刺激还有一点淫靡的味道,当然,他们心里想的是大上海,并不是黄土高坡,而现在这里是东北,二十一世纪。

    老顾他妈的跟踪方案很简单,蹲守在儿子的住所旁,看到儿子和莉莉出门后就跟着,很远地跟着,这样就有了跟丢的危险性,所以还要一个人出马帮忙,那就是老袁他妈,虽然都是他妈,但对于老顾来说,老袁他妈的威胁性和他亲妈一比就要弱得多,就算碰上了,也可以说是在闲逛,反正我又不是你妈,你管得宽?

    她把计划和老袁他妈一说,老袁他妈一百个不同意,“没干过这事啊,不行,腿脚不利索。”

    “你就帮帮我,你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我一个老太太,活着不容易啊!”老顾他妈抹眼泪,老袁他妈就心软了,“都是为儿女操碎了心啊!”点头答应了。

    那天应该是个阴天,乌云密布的,符合跟踪这种压抑的气氛,艳阳高照就不行,那是偶像剧,太明亮。两个老太太分别把守在老顾住所的附近,间隔一百多米,当然是老袁他妈更靠前,也就更接近危险。目标毫无征兆地出现了,莉莉竟然是一个人,一步三晃地往前走,老袁他妈手脚有点笨,加上激动兴奋,跟在后面不小心就摔了一跤,莉莉听到了,回过头也就看到了,本不想上前去扶的,害怕被敲诈,又想妓女也得有公德心,反正自己也打算从良了,就算积德行善,便走到老袁他妈身边,这一瞧,嗨,不认识吗!“大妈,您是在老顾的足疗馆上班吧?”莉莉倒热情,老袁他妈一看瞒不住,点了点头,“出来散步,散散步。”心虚得不敢看莉莉的眼睛。

    “您没摔坏吧?”莉莉扶起老袁他妈。

    “没有,不打紧。”老袁他妈拍着身上的灰,又想起自己的任务,“你这是要去哪儿?”

    “上班啊。”莉莉松开老袁他妈的胳膊。

    “那我们一起走,反正我也没事。”老袁他妈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莉莉犹豫了一下,“好啊。”两个人便一起往前走。

    要说老袁他妈还真是个聪明人,这聪明表现的方法就是会说话,确切地说是会说谎话,她和莉莉边走边聊天,老袁他妈就夸起莉莉来,这其实是说老顾他妈在夸莉莉,老袁他妈只是在转述,“你那天一走老顾他妈就夸你了,说你长得漂亮,嘴甜,还说你一看就是好姑娘,老顾他妈那个人脾气挺古怪的,她能看上的人少,但偏偏一打眼就喜欢上你了。”

    老袁他妈说得情真意切的,莉莉也就多少感动了,想着马上就辞去洗头房的工作,洗心革面当个好姑娘。她脸一红,“大妈她真是的。”

    “她还说了,让你和她儿子好好处,到时给你找个好工作,姑娘家的,总得有个正经工作。”这话就口蜜腹剑了,是属于幻想类的一语双关。

    莉莉一跨出自己的专业领域到底心眼还是不够用,年幼时可能家庭还不温暖,一听到点窝心的话就特容易感动,还有一点是,她从老顾他妈的嘴里也就是老袁他妈的转述中,以为老顾已经向家里交代了她的实底,她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当即拉着老袁他妈去洗头房辞了工作,并发誓道:“我从现在起就是一个好姑娘了!”搬着行李就去了老顾的住所。

    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意料,但结果是好的,就是终于弄清楚了,莉莉就是一个妓女,不折不扣的,管她聪明还是愚昧,管她就业还是从良。老袁他妈怀抱着一颗凯旋的心,帮着莉莉把行李搬到了老顾那儿,老顾他妈此刻还等在原地,她不敢动也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老袁他妈找到她,把一切都说给她听,她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吸了一口气,“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我的亲娘呦!”

    老顾他妈嘴里喊的是亲娘,当下要解决的却是儿子,她要找老顾谈,从里到外地谈,深入浅出地谈,马上就得谈。

    老顾他妈和老顾谈话的地点当然还是在足疗馆,找准的机会是在两天之后的一个包间,老顾他妈开门不见山,先从老祖宗说起:“儿啊,咱家三代单传,咱家祖宗老宅前立着块牌子,‘耕读之家’,礼义廉耻是祖训……”

    老顾一听这就头大,但也明白母亲要讲什么,也就知道事情败露了,“妈,我多大的人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我自己的事您就别操心了,行吗?”几个问句把祖宗噎了回去。

    老顾他妈就急了,“你还真要和那个婊子过啊!你这个丧尽天良的!”这话就偏了,远离了老顾他妈最初设定的友好会谈的基调。“我怎么丧尽天良了?和一个妓女结婚就伤天害理了?况且人家都已经从良了,总得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日本人都能被宽恕,妓女就不能被原谅吗?”谈话从家长里短上升到国际问题甚至是人文关怀上了,这谈话就不能再谈下去了,再谈也谈不到更高的层次了。

    老顾他妈气得直发抖,想给儿子一巴掌却换成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老顾的鼻子,“我不管!你必须让那女的搬走,马上!”她喊出最后两个字,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老顾伸手去扶,她又打走老顾的手自己站好,“不用你管。”老顾看着母亲气得微红的面颊,没有再还嘴,摆着手道:“得,得,妈咱今天不谈了。”

    “那女的必须走,要不我就走!”老太太唯一的撒手锏,老顾愣了一下,又摆摆手,“咱再说,再说。”

    这一再说可就没时候了,这也是老顾的缓兵之计,其实如果再前段时间老顾他妈这么逼迫的话,老顾会二话不说就和莉莉一刀两断,但现在毕竟不能和之前同日而语了,为什么呢?还不就是那点事,爱情呗,败类的玩意儿,在什么年代都是毁大事的祸首,英雄逃不过美人关,爱江山更爱美人,江山如此多娇竟引无数英雄累折了腰。

    老顾和莉莉的爱情有点像月经,莉莉的爱情攻势是慢慢渗透型的,一点一滴地关怀进你的生活,而老顾就像是卫生巾,逐步地默默地吸收了进去自我饱满膨胀,直到最后再也承受不住莉莉一次猛烈的血崩,包不住了,渗漏了,爱情就败露了,一片狼藉。

    而莉莉的那次血崩就是辞去洗头房的工作,也就是前两天的事。莉莉没讲事情的经过,她是想让这件事完全属于自己独自思考完成的行为,而不是各种他妈掺和引导的结果,这样这件事就更具有浓烈的感情色彩与爱恨缠绵和痴情绝对,也就表明了从良的决心与坚定信念,到末尾一句“和你好好过日子”让这件事情又得以升华,有种痛彻心扉惹人怜爱的卑微感,是商女回头金不换,犹抱琵琶唱亡国的大悲大泣的厚重感。是生活也是戏剧,是小说又是诗歌,是每一个浪子回头后的那一抹泪光,闪闪发亮。

    最后一句说的是老顾,他在听完莉莉的讲述后就泪光闪闪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为他作过如此大的牺牲,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样认真地对待过他,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为了他而改变,他感动了,他觉得自己何德何能,他自卑了,同时也自豪了,觉得自己是个英雄了,因为爱成了英雄,就算背上千古骂名也要和莉莉千年等一回。

    老顾一把抱住莉莉,趴在她的肩头眼泪就流了下来,只有一滴,却足够了,少的都是精华,这滴眼泪就是承诺,有时承诺并不需要嘴巴,嘴巴的承诺最无用了。

    “我们好好过日子。”老顾重复了莉莉的话,又打了一个饱嗝儿,晚上吃的是韭菜馅饺子,都是生活的味道。

    老顾这边爱得来劲,死去活来的,都打算去领证了,这样就把老顾他妈晾在了一边,子大不由母,况且老顾还大了又大,老顾他妈本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就是气不过,自己明明都是为了儿子好,到头来反而弄得自己一身错,她难过了,她悲愤了,她不管了,她要行动了,确切地说是报复,而在她心里却是拯救,有点英雄母亲的情怀了。

    老顾他妈这次行动是秘密的,连老袁他妈都没告诉,她从侧面听说了儿子过几天要去参加婚礼,便把行动日期定在了那一天。

    那一天是个雪天,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老顾他妈在足疗馆里预备了一桌子菜,其实也不是很多,四菜一汤,冒着热气呢。她把宴席放在了一个包间里,把里面的床铺临时挪了出去,又请老袁他妈帮忙去把莉莉叫来,说是请她吃饭,老袁他妈本是不愿意去的,大雪天的,路滑,万一摔倒了怎么办?但她拗不过老顾他妈,老顾他妈掏钱给她让她打车去,说是这回是和解,偷偷地,不让儿子知道。老袁他妈一想这也算是好事,好事多办点行,积德,跟上次跟踪一比不是强百套?便出门去了,一个钟头后,莉莉就出现在了足疗馆的包间里,又过了半个钟头,吐着白沫被抬出去了。

    莉莉是被耗子药毒死的,老顾他妈下的,那顿饭是三个人吃的,两个他妈和一个莉莉,但只有莉莉中毒了。

    说来这事还得怪莉莉嘴馋,本来席间的气氛挺好的,老顾他妈特善解人意地嘘寒问暖,但一看就热情得过头了,都是装的。老顾他妈没在桌子上的菜里下药,那样的话就太笨了,弄不好自己和老袁他妈都得中毒,但她又没计划好,只想着要下毒,步骤没想周全,一边应付着一边想着该如何行动。正巧莉莉给了她这个机会,本来一顿饭都要吃完了,莉莉突然还想喝点汤,拿起勺子就盛,老顾他妈一把拦住她,“汤凉了,我给你热一下去。”说着把汤碗端进了厨房,把药投了进去。

    老顾他妈投进去的药本来也不是老鼠药,她最初并没有想要害死莉莉,只是想弄点泻药给她个下马威,让她有点自知之明离开老顾,可是等到一顿饭下来,老顾他妈看明白了,莉莉就是个纯贱货,不掺杂质的,吓唬根本不管用,就从她已经开始贱贱地一口一个妈地称呼自己便可见出分晓,还是一下解决的省心,就当为儿子奉献了,自己生下这么个玩意儿来不就是为了奉献么,这都是爱的奉献!

    老顾他妈没有过多的思想斗争,便把准备好的泻药放回了原处,在储物间找到了一包老鼠药放进了汤里,搅拌了几下,花花绿绿的老鼠药就融化入味了,就和浓汤不分你我了,就是杀人的利器了,老鼠药可能从来不会想到,自己从生产出来开始就具备了两种功效,一种是灭鼠,另一种就是杀人。

    莉莉喝下了老顾他妈亲手熬制的浓汤,心满意足地,窝心地,老太太还劝着多喝两口,暖身子,老袁他妈本来也要喝的,却被老顾他妈制止了,是眼神,那眼神凌厉了,把老袁他妈吓了一跳,也同时知道事情不妙了,而莉莉就在这当口,倒下了,那只汤碗也摔碎了,七零八落的。

    老顾和老袁两口子赶到的时候,莉莉已经被抬下了救护车,她其实是被抬上去的,可是刚抬上去就断气了,抢救了一会儿还是没效果,就又抬了下来,救护车呼啸着去救别的能救过来的人了,莉莉就躺在足疗馆的大厅里,一推开门就能看到,脸色煞白的,像是刚做了世间顶尖的美容。

    老顾一下子腿就软了,趴在莉莉身上号啕大哭,哭得像是死了妈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不停地说自己的辛酸史。

    两个老太太站在一边,老顾他妈本来是幸灾乐祸的,但是看到儿子哭成个泪人,自己也忍不住掉眼泪了,“别哭,出啥事有妈扛着。”大义凛然的。而老袁他妈却一直在解释着,“不关我的事,真不关我的事,你们替我作证啊!”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仿佛一整个冬天都不会放晴,那些雪花像是慈善家手中的钞票一样,纷纷扬扬地落在屋顶上、树枝间、地面上,还以为真的能改变些什么,遮掩些什么,美化些什么。却也只不过是表面的文章罢了,过了这一季,就消散了,和商场里的服装同样的宿命,变换来变换去的,厌了烦了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