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家当铺,在京城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字号。这天早晨刚开门板,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前面那个二十多岁,穿绸挂缎;后面那个三十来岁,布衣布鞋,手里提着个黄绫包袱。只见前面那个来到当铺的高柜台前面,扭过身子把手一伸,后面那个家人模样的人连忙解开黄绫包袱,从里面拿出个盒子。前面那个接过盒子,往当铺的高柜台上一举,说:“当当。”
当铺掌柜接过盒子一看,是楠木做的,一尺来长,三寸来宽,盒盖儿上雕着花,漆得净光瓦亮。再打开盒子一看,他立时呆了,里面装的是一串儿珍珠,整整十颗,都有小鸽蛋那么大,个顶个亮得晃人眼睛。掌柜的五十来岁了,十几岁就在当铺里作营生,见过的珍珠上千颗,可从来没见过这样大、这样晃眼的,只听说古代有过,论价值少说也值一万两银子。掌柜的看呆了,对当当的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该当呀!”
当当的说:“有点儿急用。”
掌柜的怕上当受骗,又仔细看了看两个人,不像小偷,更不像强盗,前面那个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准是出了用钱的急事儿,一时凑不上,才领着家人来当的,这就合计起生意来:“你打算当多少钱?”
当当的说:“这一串儿珍珠,照时价少说能卖一万两银子,可这是我的传家之宝,不能卖,就到你这儿当了,弄两千两银子应急,用不上一个月就来赎。”
价值万两银子的宝贝才当两千两银子,太便宜了!掌柜的本想立时成交,可他知道柜上银库里的银子只有两千两,要是接了这份儿当,再来当当的就没有银子付了,这就讨起价来:“一千八百两吧!”
当当的听了,把嘴一撇,踮起脚,伸手从掌柜手里夺过楠木盒子,说:“一千八百两?一千九百九十九两也不当,你把宝贝当成石头了!京城里有的是当铺,偏在你这棵歪脖树上吊死?走!”
两个人转身就往外走。掌柜的怕这件宝贝落到别的当铺,连忙喊:“别走,别走,好商量,好商量。”
两个当当的头也不回,出了当铺的大门。掌柜的急了,从高柜台后面跑出来,撵出门外,拦住了当当的,说:“好商量嘛,两千两就两千两。”
当当的回来了,把楠木盒子交给掌柜的。掌柜的问:“多久来赎?”
当当的说:“一个月为期吧!”
掌柜的说:“那好。照当铺的规矩,当贵重的东西担风险,两千两银子一个月得抽佣一百两。”
当当的挺爽快地说:“就照你们的规矩办,多多少少咱不在乎!”
掌柜的叫伙计开了当票,自个儿到账房支了一千九百两银子,连当票一块儿交给当当的,两个当当的一前一后走了。
正在这时候,掌柜的一位老朋友从外地来了,掌柜的没顾得把这件宝贝入库,随手拿着,和朋友一块儿进了客厅。他高兴啊,这家当铺,一天抽佣一百来两银子就算大进项,今个一项就抽佣一百两!再说,当当的要是到期不赎,这宝贝就成自己的了,转手就能卖上一万两,那可就发大财了!因为高兴,也没跟老朋友说几句见面话,到客厅坐下就显露出来:“我得了件宝贝。”
老朋友要见识见识这件宝贝,掌柜的就打开楠木盒子。这一看,差点儿背了气。怎么啦?盒子里装的不是那串儿珍珠,是十个石头蛋儿。上了当,受了骗,真是打雁没打着,反叫雁儿啄了眼!他顾不得接待老朋友,拿起装着石头蛋儿的楠木盒子就往外跑。他在京城的大街和胡同跑了一天,连晌午饭都没吃,也没看见那两个当当的影儿。人到急眼的时候,精明的也都傻了,京城那么大的地面,那么多的人,骗你的人还能叫你看见?
傍黑,掌柜的耷拉着脑袋回来了,没心没肠地陪着老朋友喝了几盅酒,吃了点儿饭,就仰着身子躺在炕上瞅着屋脊愣神儿。老朋友给出了个主意:“人们都说刑部尚书刘墉刘大人是个清官,你就到刑部衙门报个案,刘大人要插手这个案子,准能破。”
几句话提醒了掌柜的。是啊,刘墉刘大人在当时是出了名的清官,什么案子都能断个水落石出,连难破的无头案都破了不少,破这个珍珠案有什么难的?就这么办。
掌柜的一宿没睡觉,第二天日出卯时,就拿着装石头的楠木盒子到刑部衙门门口等上了。那天,刘墉正在审一个杀人案子,直到巳时才轮到掌柜的上堂。他把前情后景一说,刘墉要过楠木盒子,看了外面看里面,又掂量了掂量,冷不丁把眼一瞪,把楠木盒子往堂下一摔,成了两瓣儿了!刘墉又拍了几下惊堂木,大声说:“你有眼无珠,把假的看成真的,还来告状?别说一千九百两银子,就是一万九千两,也是你自找倒霉。滚!”
掌柜的还想求刘墉开恩,可是刘墉退堂了。掌柜的没有办法,只好走。那时候,衙门审案子让人看,因为刘墉先审的是杀人案,来看的人挺多,顺便儿也看当铺掌柜的案子。这些人都瞅着掌柜的笑。本来嘛,那么个大当铺的掌柜,叫人骗了,又挨了刘大人的训斥,楠木盒子也碎了,还不招人笑!
掌柜的回了家,这个难过呀,眼见那一千九百两银子扔到水里都不响,还叫刘大人好一顿训斥。他心里恨恨地骂道:“什么清官?清官还有不为民做主的?”
就在这天傍黑,来了一帮强盗,砸门打户,把当铺抢了。赶到衙门派兵来的时候,这帮强盗早跑得没有影儿了!真是祸不单行。掌柜的粗略地查了一下,抢去的都是珠宝玉器,金银没抢去多少,这是因为白天付了当珍珠的银子,银库里剩的金银不多。掌柜的哭天号地起来,不能过了,不收当还行,可是怎么应付赎当的?一没物,二没钱,这不是活要人命嘛!
当铺遭抢的事儿很快传出去了,人都说当铺掌柜的今年许是凶星照命,到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第二天,掌柜的硬着头皮开了门板。来做生意的人倒不少,可没有一个当当的,都是赎当的,连那些当期没到的,都抢着来赎,他们担心万一当铺掌柜放横赖账,还能剥他的皮顶账不成?赶早不赶晚。掌柜的急得浑身直淌冷汗,咬着牙把几年攒下的几百两银子的家底儿从老婆手里要出来,都付出去了。第二天头晌,连老婆戴的簪子、镏子、镯子也都折价顶了数。看热闹的人在门外站了好几层。
第二天下晌,掌柜的最害怕的事儿来了:那个当珍珠的公子,还是穿绸挂缎,大摇大摆地来到当铺的高柜台前面,把两千两银子和当票一块儿扔到柜台上,说:“赎当。”
掌柜的一看,是你呀,好小子,我都倾家荡产了,你又来伤口上撒盐!顿时气头儿从嗓子眼儿直往外冒,他一脚儿从高柜台后面蹦出来,抓住那个当当的衣领子说:“好啊,你小子骗人,走,到刑部衙门去!”
当当的眼明手快,连忙跳脚把银子和当票从高柜台上拿下来,揣进怀里,龇了龇牙说:“上刑部衙门?嗨,楠木盒子碎了,刘大人骂你有眼无珠,你还敢上刑部衙门?”
掌柜的说:“豁出我这条老命不要了,也得跟你打官司。”
当当的又龇了龇牙说:“我有票为证,就是到皇帝那儿,你也得赔我一万两银子。要是好说好商量,给你个面子,就算八千两吧!”
掌柜的拽着当当的衣裳领子,非上衙门不可,两个人你扯我拽,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时候,从看热闹的人群里走出两个人来拉架,问是怎么个事儿。当当的理直气壮地说他在这儿当了一串儿珠子,当铺掌柜的如今不认账。他刚讲完,那两人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个木牌儿,往这个当当的眼前一亮,原来这两个人是刑部衙门的差役,那木牌儿是刑部衙门的拘票。那时候的刑部衙门,是管打官司的最高衙门,连皇亲国戚、文臣武将,见了刑部衙门的拘票都得到刑部衙门听审,别说你是个黎民百姓。那个当当的见了拘票,嘴还硬:“我当珠子不犯罪,拘我干什么?”
差役说:“刘大人差俺俩在人群里看,谁来赎那一串儿珠子就拘谁。你有理跟刘大人讲去。”
两个差役拘了当当的,又叫当铺掌柜也到刑部衙门去一趟。当铺掌柜有点儿发懵:刘大人摔了楠木盒子,骂我有眼无珠,不理我这个案子,今儿个怎么又派人拘了那个当当的?
其实,刘大人是个清官,对这样骗人诈财的案子哪能不管?那天,他听了当铺掌柜说的前情后景,又翻来覆去看了楠木盒子和里面装的石头蛋儿,琢磨这是两个骗子预先商量好了,装模作样地去当当,先拿出来的是真货。他们知道买卖人做生意都要讨价还价,听掌柜的减了二百两银子,就假装不当,要回真货转身就走。他们也明白买卖人见利不让,非撵不可,就在出了门那一会儿,把真货换成石头蛋儿。到底是不是这码事儿,得先找到当当的。他摔楠木盒子,训斥当铺掌柜,是叫看热闹的人传出去,给当当的一颗安心丸吃。紧接着,在当天傍黑的时候,派人装扮成强盗抢了当铺。当当的要真是骗子,就一准是得了金马驹儿想它娘的主儿,听说当铺遭抢,非来赎当不可,再做一回骗人钱财的买卖。于是在当铺遭抢的第二天,刘大人就派了差役穿上便服,挤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一见鱼上钩,就把他拘到刑部衙门。
当当的找到了,刘墉升堂审案。起先,当当的不招,还反咬一口,说当铺掌柜的耍鬼儿,想赖他的传家之宝。刘大人叫“上刑”,刚上了点儿小刑,这小子就招了。原来,他的祖上有一辈儿出了个宰相,攒下了家私,那一串儿珍珠就是那时候传下来的,传了十来代了,到他这一代,不务正业,一大摊家产都叫他吃喝嫖赌作践得溜光,实在再没有可折腾的,才拿出这个传家宝。原先想拿到珠宝店卖了,又一想,那就连根儿都烂了,就想出到当铺骗钱的主意,骗上两千两银子,就能作践三年两载的,作践光了再说。这就找了个赌友,装扮成他的家人,骗了当铺掌柜的。
刘墉派人把那个赌友抓来了,一审问,供的一样。再派人到当当的家乡访听,一点儿不错。刘墉就把两千两银子断给了当铺掌柜。
断案的时候,当铺掌柜在场,他刚想谢刘大人,刘墉已经退了堂。他冲着大堂跪下,连磕三个响头,说:“好清官,好清官,刘大人真是清官!”
那以后,刘墉断珍珠案的事儿就传开了。
(搜集整理:王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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