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琪国凤平十年，百姓们只知道国家强盛生活丰裕不知道年岁已过去经年。女皇日夜为国事劳苦，一日一日，岁月不觉已匆匆。随着国家越发的富强，机构完备，举国无论臣民各及其位，女皇楚寒羽甚觉欣慰，却未稍能安逸下来。
这日夜已深，楚寒羽身着华服靠坐在软席上，几个面容美丽的美人环绕在她的身边。美人自是娇艳可爱，更加尽心承欢想要得到女皇的垂顾，可是面对这样的美景，楚寒羽却始终懒散着，享受着旁人尽心讨好的服侍，她的眼却望着大殿内的某处不知道眼中的是什么。
这是殿外走进一个身着软甲的高挑女武官，走到软席旁，“都下去。”
她伸手将若干美人全部挥退。楚寒羽却像是毫无所知觉一般，仍然懒懒地坐卧在软榻上。那人心中暗自叹了叹气，这个王国最至高无上的女人，君临天下面对她的臣子、处理大小事务之时是最冷静果敢，是无坚不摧的强者。可是即便是这样的人，也有不在神台上的时刻，当她走下神台，一个女子的内心和她的柔弱与寂寞，又有谁能抚平？或许没有人能，而这样一个高傲的女人也不会给别人机会。
陛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她见过陛下最爱的妹妹，可是每当那远走天涯的郡主出现过后，陛下的落寞却更甚往昔，不是因为故人的辞别，而是有着更加不能言明，更加不为其他人所能理解的孤独。
女官拿一件狐皮披风披在楚寒羽的身上，低声道：“春意寒凉，陛下请多保重。”
楚寒羽似是被惊了一下——莫非是……
女官感觉到了楚寒羽的惊诧和恍神，低声道：“是臣下，不是别人。陛下受惊了。”
楚寒羽敛下心神，方才一瞬间的心悸仿佛像是古早的事情一般，她多久没试过如此了。楚寒羽仿佛是突然留意起眼前的这个贴身侍卫，细细看了一阵，雍容尔雅的声音缓缓吐出红唇：“青叶，你在我身边多长时间了。”
“回陛下，已经十年了。”
“哦～竟这么长了……你真像一个人……”楚寒羽轻轻颔首，似乎又陷入了某种思考中。
“是因为陛下的心中有一个人，陛下看到的我，并不是青叶，陛下在我身上看那个人。”青叶平淡无波地低声说。她知道，陛下十年来都在她的身上寻找这一个影子，那个人是——姬离。
“哦？怎会如此……”楚寒羽轻声说话，并不像是在问问题，而只是在自言自语。
“陛下的心中，很深很深的地方，藏着一个人。如果陛下藏得如此深，却从未停止从旁人的身上寻找她的影子，那么，说明陛下爱着那个人。”
“那个人……你说姬离吗……”楚寒羽望着跃动的烛火，十年来第一次开口提姬离的名字。久得竟像一辈子也不曾提起过这个人，然而，却也像是时时刻刻的存在，熟悉的一切仿佛刚在昨天见过。“她人在何处？……”
青叶这次久久都没有说话，烛火在她眼中摇曳，定定地望了楚寒羽许久，才慢慢地说：“陛下可曾记得十年前问我那是到了什么地界？陛下明明知道却为何还要问。姬离将军在哪里，陛下明明记得清楚，却为何还要问。”
楚寒羽不再说话了，仍是懒懒地半卧着，神色如常，心绪却不知飘向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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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贫瘠的小地方，地处高寒，人烟稀少。县城外的山地上更是野兽出没、人迹罕至。小县城的人都知道城外的桦树林里隐居着一个怪人，这个人极少与人打交道。人们会留意到她是因为每年皆会有穿着华丽，华贵美丽如神仙一般的达官贵人经过县城去探望她，一年一年从未间断。有地痞好事者借事端去到位于县城外那个人的草庐去一探究竟，但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如愿，人们无论如何，只能远远地看她在一分小旱地里劳作，却从无法靠近去一探究竟。
久而久之，众人皆盛传那个人是什么妖魔鬼怪化身在此隐居。楚寒羽见到姬离时，听见的就是这样的传言。
这是一片长得稀疏的白桦林，林间有个粗木和桦皮搭起来的简陋的小屋。小屋前后有些许块空地，被人仔细地平整好爬犁过。地中间有个穿着黑色粗布衣的女子正在劳作。楚寒羽仅带着两个随侍走近姬离，这附近让姬离布了简单的阵法，这就是寻常百姓无法靠近的原因。
沉静冷冰的气质，高瘦的身影和熟悉的面容，眼前的人显得那么熟悉却又已经陌生。姬离变黑了些，也变瘦了些，除此之外一如从前，楚寒羽有种恍惚地无法辨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轻声唤：“姬离……”
姬离定住了，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头来，一如以往的，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意外、喜悦或者时悲伤的任何情绪。
连应答的声音都一如以往，简短有礼地道：“大小姐。”
大小姐……仿佛在梦中才会有记忆的称呼，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并不是被人称为“陛下”。楚寒羽道：“姬离你为何只叫我大小姐……你为何从来没称呼过我陛下？”
姬离望着楚寒羽，眼神清澈，表情坦荡，低柔地说：“因为在姬离心中，无论是任何地位，无论是何种身份，都不会有所改变，你只是你，在姬离心中大小姐永远是我的大小姐。”
楚寒羽默然不语，她知道，早在多年前，这样的一句话，已然侵入了她的心。再也无法视而不见了……
半月余后，姬离随楚寒羽回到金琪皇宫。楚寒羽起初并未留意，可是一段时日以后，她便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姬离谢绝了楚寒羽的封赏，也并未再如以前一般无时无刻地贴身守卫楚寒羽。楚寒羽赐予姬离皇宫中仅次于皇帝寝殿的一座宫殿作为起居之所，可是姬离却未有居住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反而另觅了皇宫的最偏僻处的一座破旧的偏殿住下。
楚寒羽是久不见姬离而亲自前往她的居处的时候，才发现她根本未曾住在那里。
“姬离这段时日都在做些什么？”楚寒羽在宫女的服侍下走往偏殿，一边冷声问宫女们。
“姬大人在移居偏殿，饮食起居都在那处且不许我们跟随，只留了一个巧儿的宫女在身边。她在偏殿附近的荒地上开垦了两片菜园子，每日便在菜园子里劳作。”宫女巨细靡遗地对楚寒羽说着姬离的事情。
楚寒羽听着宫女的讲述，人也走到了偏殿。刚走进穿堂拱门到院落里就看见姬离仍是一身黑色的布衣，正和一个小宫女蹲在菜地里。
“巧儿，你要这样，这样掩好土。”姬离教小宫女将菜秧埋下。
“是这样？巧儿真笨。”小宫女懊恼地皱着小脸，性格十分乖巧活泼。
“不要紧。巧儿在宫中长大，不识民间疾苦也属应当。”姬离并不恼，手中麻利地植着菜秧。
“姬大人说的哪儿话，麽麼说不是富贵人可享不得富贵福，要折寿的。巧儿是一个奴婢，姬大人这话折煞了我。为姬大人这话，可得叫巧儿少了三年阳寿。”
巧儿这番话天真无心机，看着这年纪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小宫女，连姬离这样平时冷淡寡言的人也被逗得不禁笑起来，姬离低低声笑了一下：“我们俩都是在这种地的，如此说来巧儿这声声姬大人，岂不是也要折了我三年阳寿？”
巧儿笑起来，可是刚走到她们跟前看到这一幕的楚寒羽却是有着莫名的黯然，她几乎从未看姬离笑过，如今她的笑那么轻浅，却依然是发自真心。这十年，这匆匆而过的十年似乎没有为她留下任何的记忆，但是，这十年，却教会了姬离笑。一股酸涩的泪意伴随而来的是无名的恼怒，
楚寒羽冷冷地说：“大胆奴婢，我是如何吩咐你们伺候的？你可知死罪！”
巧儿一抬头见是女皇陛下，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豆大的泪水簌簌地掉下来，跪在地里求饶：“陛下，陛下，奴婢该死，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姬离站起来，声音还是那么安静低沉，“大小姐，是我过惯了耕作生活，执意要来此，和巧儿无关。”
巧儿巧儿，一个小小的奴婢叫得如此亲热。楚寒羽的语调越发冷冰：“你身为主子不是更知奴婢犯错的下场吗？那便是你害她。来人，给我拖出去打两百板子！”
巧儿一听，吓得全身都在发抖磕头的动作都没力气了，只好扯住身边姬离的裤腿哭着求道：“姬大人，救救巧儿，救救巧儿……”
姬离伸手挡住走前来抓人的侍卫，对着侍卫也是对着楚寒羽冷声低喝：“谁敢抓她！大小姐若要打，姬离求一人担下四百板子！”
“你！”楚寒羽从未想过姬离会有一日违逆自己的意愿，一时气得语塞，喘息了几下，大怒呵斥道：“滚下去！都给我滚！！”
在场的众人皆被女皇的怒气所震慑，匆匆地低头后退步离去，远远地远离偏殿，远离盛怒之中的女皇。诺大的园子里，只剩下了姬离和楚寒羽两人。姬离知道楚寒羽的脾气，知道这场小风波算是过去了。可是楚寒羽似乎气得不轻，怒喝完以后便双手捂在心口急喘着气。姬离看在眼里，顿时心疼难抑，走步上前，顾不得自己手上的土灰，半拥住楚寒羽以内劲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怜惜地柔声唤道：“大小姐——”
“啪——”
回应的却是一声清脆响亮的声响。楚寒羽伸出手重重地打在姬离的脸颊上。
姬离默不作声，转回脸，继续顺着楚寒羽的气息，将内力徐徐地聚在掌心传入楚寒羽的后背心里。
这个木头人永是这么被动沉默，楚寒羽更气，怒道：“姬离你敢违抗我！你好大胆子！”
姬离这次却开口说话了，只沉默了片刻便淡声说道：“那么大小姐，便又要流放我吗……再将我驱离。”
“你，你以为我不敢！”
姬离的表情平静，竟像是早就看开了一般，“你敢。大小姐是世上最尊贵的人，是最无畏的能者，所有人的一切，只要大小姐想做到，便只能遵从于大小姐的意志。姬离也不例外。”
楚寒羽从不认为有任何人做的任何事情，说的任何言语能够伤到她。可是她竟然不知道，姬离这番理应是最正确的话，却是如此让她心痛，如同心被扯裂一般心神俱碎。这些歌功颂德，敬畏于王者的话，她是听得最多，也需要全天下的人如此认定。可是姬离……姬离竟也说这样的话，她也认为她是那高高在上的人了吗，她不再视她为大小姐，而只是遵从于一个帝王。
楚寒羽静静地掉下泪来：“若我不是呢？你也不再在乎了？”
“不再。”
“姬离，你混账！”楚寒羽大力打在姬离的身上，推开她。
可是姬离却紧紧地以力量禁锢住楚寒羽的身体，一反这辈子从来对楚寒羽百依百顺的态度，强硬地令楚寒羽推开不得。
楚寒羽也不再挣扎，体力不支地软下身体，埋首于姬离的颈边呜咽地哭泣。此刻的她不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帝王，而只是一个哭泣的女人。
姬离只耐心地为楚寒羽顺着气，不发一言。直到楚寒羽抽泣着问道：“姬离，在你心中，我美不美。”
姬离低头仔细地打量怀中的人。华美的服饰，云瀑般轻软的黑发，白皙瓷净的肌肤，完美的容颜。岁月就像是从她身上被偷走了一般，从不曾留下半点痕迹，这样的人，怎能不美。姬离不回答她的话，反而叹声问：“大小姐……为何问这个。”
“不愿回答了？”楚寒羽抬着泪眼问。“宫娥十六，芳华无加。你可是心动了？”
“姬离不解。”
“你还不明白吗！”楚寒羽揪紧姬离胸口的衣衫，双手轻轻抵住额头，仿佛梦呓一般轻声低喃：“你还不明白吗……姬离，你可是忘记了你多年前的承诺……姬离，你可是不想再追寻我，不再探求我给的答案……”
姬离轻轻抬起楚寒羽的脸，唇慢慢地覆下，留下轻柔的吻，最后迷醉地吻上那似乎足足让她思念了一辈子的红唇，温柔地低语：“大小姐……姬离明白，却是不敢私心期望……你是我等了一辈子的人……一辈子……”
一阵和风吹过，园子里无人打理却径自蓬勃怒放的紫薇花随着清风回旋摇漾着飘下，和着朦朦的细雨，是一副落英缤纷的光景。细雨和花瓣，轻轻地飘落在地上，轻轻地飘落在肩上，轻轻地飘落在恋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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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离……
嗯？
你爱我吗？
姬离爱你。
姬离……
嗯？
你就不曾害怕……若是我不去寻你……
害怕。但我会来寻你。姬离说过，我会在大小姐身边一辈子……
姬离……
嗯？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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