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恋微凉-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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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腕上割开的血口被寒气渐渐冻结,我的意识已经模糊。我朝着阳光艰难地前行,最光明的地方是最靠近沫沫的地方,纵使我永远到不了那光芒最盛处,那么缩短一些距离也好。

    靠得越近越好……

    (1)

    我住院了,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身上多处骨折,幸好没有伤到内脏,不过我还是需要躺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正赶上期末,毫无意外地我又错过了一次大考,只能等到明年开春,新学期开学的时候进行补考。

    这是我度过的最悲惨的寒假,整天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中度过。我想起了今年的暑假,那段充满泪水的岁月。我在外婆家的小屋里自我幽禁了大半个月,抱着沫沫的遗像情绪低迷。等我愿意出小木屋后,我又变成了孤魂野鬼,动不动地就光着脚在大马路上游荡,寻找着沫沫的影子。

    人家都说我疯了,就像现在,那些人又都一致地说我疯了。其实我的脑袋清醒得很,我记得每天的日子,生活能够自理,我能跟其他病人一起聊天喝茶,我很正常。

    然而,我在我的病历本上,清晰地看到了“精神失调”几个大字。

    “来!然然,该吃药了!”外婆端着水朝我递过来,手里还拿着几粒药。

    出车祸后,医院的人第一时间通知了外公外婆,住院的这段时间大都是外婆待在医院里照顾我,外公也隔三差五地看看我,顺便带些补品跟生活用品。

    住院近一周了,我没有见到我的爸妈。我想就算我死了,他们也不会在乎的,因为他们已经不要我了。

    我望着外婆手中的药,有些酸楚。

    “然然,来,快把药吃了!”见我不动,外婆又一次催促我道。

    我摇摇头,看着外婆拒绝:“这不是安眠药吗?我现在还不想睡,天还没黑,我睡不着。”

    那药我认识,就是我平常吃的安眠药。每次吃完,我的神经就松弛下来,浑浑噩噩地睡着。我不喜欢那样的状态,太混沌了。

    外婆望着我,脸上尽是伤楚,老眼顿时红了起来,声音哽咽着:“然然,这不是安眠药。这是你的药,治精神失调的。然然,沫沫走了之后,你精神出现了一些问题,得吃药。你外公怕你害怕,才告诉你这是安眠药的。然然,你听话,乖乖吃药啊!吃完药,病才会早点好!”

    外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擦泪。我顿时像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僵硬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粒白色的药片。

    那是治精神病的药?

    我都吃了那么久了。难道我真的病了吗?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神经病?我真的是疯子吗?

    “然然,你做什么?好好地干吗把药扔了?”外婆大惊,望着被我甩到地上的药片惊愕地朝我问道。

    我双手插在乌黑的长发中,头低着,声音沙哑:“我不是疯子,我不要吃这个药!”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竟然骗了我这么久。我竟然糊里糊涂地吃了好几个月治神经病的药。

    我不是神经病!我为什么要吃那种药!

    “然然,你不要这样,乖,吃药,不吃药的话你的病就不会好的!外婆不是说你是神经病,你别误会,你只是精神不太好,这药能让你放松一些。”外婆苦口婆心地劝着我,手里又重新拿了几粒药。

    “不……”我红着眼号叫,不等我反抗,一个苍老却健硕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将我压倒在床上。

    “老婆子,还等什么,喂药!”

    突然出现的外公冷着脸压着我乱动的手脚,朝僵愣的外婆命令道。

    外婆擦了把泪,唯唯诺诺地点头,走上前来,无奈地捏着我的下巴,强行掰开我的嘴,将药片塞进了我的嘴里,又猛灌了我几口水。

    在他们眼里,我疯了。疯子就得吃药,哪怕是强迫也得吃。

    我被强迫吞下药片,满嘴都是苦涩的药味,外公终于松开了我,我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号啕大哭起来。

    疯子!我是疯子!原来我是个疯子!

    “然然,你别怪外公外婆,我们也是为你好。医生说你这病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你真的会疯的。趁这场车祸,你好好在医院把病治好。这里清静,不受外界干扰,你也不会再受到大的刺激,对你的病比较好。你外公前几天打电话给你爸了,说了你的事,他跟你妈过几天就赶回来看你。然然,你别怪你爸妈当初心狠不要你,听到你出事,你爸妈也心疼。你妈后悔了,她知道对你那么狠是错的,沫沫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你妈又那么刺激你,害得你压力太大,得了这病。你妈她现在懊悔得很,想弥补你。他们就快回来了,等你病好了,咱们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外婆抹着泪朝我说道。

    我目光呆滞地看着她,仿佛她说的一切都跟我无关。

    原来我真的是个疯子,所以才会做出那么多恶毒的事。陷害白芷,害死她肚子里的孩子,让她跟林若彤反目,原来都是因为我疯了。

    “然然啊!你振作点,快点好起来。外公外婆老了,不能陪你多久的。你得快点好起来啊!然然!”

    “是啊!然然!你看你爸妈都要回来了,你以后就有家了,你得快点好,才能享福啊!”

    ……

    外公外婆你一句我一句地劝我,我望着床边熟悉的药瓶,眼泪忍不住从眼角掉了下来。

    沫沫啊!你听到了吗?爸爸妈妈要回来看我了,抛弃我的他们要回来了,就是因为我疯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再也没有反抗吃药,这药我已经吃了很久了,再多吃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吃一天也是神经病,吃一辈子也是神经病,无论怎样,我苏然是疯子已经是事实了。

    (2)

    爸妈从北方赶回来的第二天就来医院看我。离上次我见她们不过隔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妈妈的肚子又大了一圈,小腹隆起的高度越来越明显。爸爸依旧是老样子,只是脸上带着些沧桑。

    他们第一次出现在医院,买了很多补品给我。爸爸带着外公去看新房,因为打算长时间定居,当初买的新房子还没来得及好好打扫。外婆则忙着回家烧菜煮饭,给我炖补品调理身体。至于我从未提到的爷爷奶奶,是因为我自己也没多大印象。爷爷我从小就未见过,听说他在爸爸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守寡的奶奶一个人带着爸爸跟其他几个儿女生活,爸爸结婚没两年,奶奶就因为长期劳累也去世了。

    一家人各自忙活着,医院里就只剩下躺在病床上的我还有留下来照顾我的妈妈。

    我半躺在床上,低头望着洁白的床单,心里很是压抑。妈妈坐在一旁,手里玩弄着手机,身子不安地动来动去,看得出来,她也觉得很不自在。

    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很尴尬。原谅我,我真的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来面对这个曾经狠心抛弃过我的人。我忘不了沫沫出殡那天,我的头磕在玻璃渣和石渣上的痛楚。忘不了那个夜晚,我被赶出外婆家,一个人躺在公交车站那冰冷的椅子上含着安眠药的感觉。哦,不!现在应该叫做精神病药。

    我坐在床上,额头上的疤生疼,我的手紧紧地揪住棉被,眼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掉到了被上。

    妈妈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我,声音颤抖着:“我……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你先一个人待会儿。”

    她说得很艰难,拉开门离开的时候,她几乎是夺门而出,狼狈地逃离。

    我看着她慌乱离去的背影,心里酸得发苦。

    她说她内疚,因为逼疯了我。但那只是内疚,她并不爱我。从小到大,顽皮的我一直给她惹事,她不喜欢我,她喜欢的永远是乖巧听话的沫沫。沫沫因为我而出事,她又更加恨我了,怎么可能爱我?要不是听说我疯了,她不可能回来看我的。因为她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心里认为我发疯的原因有她逼迫的成分,所以她才回来的。她只是想要弥补我,并不是因为她心里还有我这么个女儿。

    她肚子里又有了孩子,她不再要我了。这些都是她曾经说过的话,现在还清晰地在我的耳朵里回荡着。

    我的手指攥得发疼,身体忍不住地颤抖着。我想号啕大哭,却发现此刻连眼泪都没了喧嚣的力气。

    我跟妈妈之间一直处于那种尴尬的氛围中,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经常都沉默着不说话。每一次,我都能感受到妈妈的躁动与不安。

    又是新的一天,我低着头默默地吃着妈妈买的早餐,一声不吭。妈妈改了以往的状态,今天的她纵使一个人跟我在一起,也没有了往常的不安和尴尬,反而隐隐地让人感觉到兴奋。好几次她都站在病房前眺望,好像在等人,但等的人肯定不是爸爸他们。

    她又一次从门口退回来,转过身来对上我讶异的目光。突然,她笑了,抓着头发有些窘迫地朝我笑着,主动朝我开口说话。

    “然然,你记得周阿姨吗?以前住我们家隔壁的。你跟她女儿玩得很好的。她不是前阵子搬家了吗?我今天在早市竟然又碰到她了。我跟她说起你的事,她说要来看望你。你也知道,她是妈妈的好朋友,我们以前玩得很好的。”

    妈妈笑道,我端着粥碗的手猛地一阵颤抖,碗掉在了地上,脆裂的声音响起,瓷碗碎了一地。

    我感觉心口被人抓住了一般,又闷又疼。

    周阿姨!

    我抬头望着妈妈还僵在脸上的笑容,眼睛被狠狠地刺痛了。

    我怎么会不记得那个周阿姨?她有个女儿叫黄菡如!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为什么妈妈可以笑得这么开心,她难道不知道她好朋友的女儿害死了沫沫吗?

    “她来看我干什么?看我是不是真的疯了吗?”我阴狠地笑了起来,朝妈妈冷冷地质问道。

    妈妈的脸色顿时惨白了下来,手抓着门把,身体有些站不稳。

    “然然!你怎么这么说话?周阿姨只是好心想来看看你。你这样说话,被人家听到了别人会怎么想?周阿姨又没哪里得罪你,你干吗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妈妈生气地朝我吼道,突然她的声音停了下来,满脸惊愕地望着站在门口的表情尴尬的中年妇女。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妇女身旁低着头的少女,胸口猛地被人狠捶了一下,嘴里一股腥味,我竟然咬破了自己的唇。

    这是沫沫出事后,我第一次见到黄菡如。她的头慢慢地抬起来,黑亮的眼眸艰难地望着我,目光愧疚而又带着同情。

    她在愧疚什么?愧疚害死了沫沫吗?愧疚逼疯了我吗?

    真是可笑!她在同情我吗?同情我什么?毁容还是发疯?她有什么资格同情我?一个因为一己私欲,抛弃朋友,害死沫沫的凶手,她凭什么同情我!

    我的内心在愤怒地喧嚣着,眼眸死死地盯着躲在周阿姨身后的黄菡如,仿佛要将她看穿。

    恨!

    我是有多么恨啊!

    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扇她耳光,抽她的血,剁她的肉!我恨不得立刻将我现在承受的痛全部还给她!

    (3)

    “如美,你来了!来,快进来坐!”妈妈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妈妈拉着黄菡如妈妈的手将她带进了我的病房。看到周阿姨手中拿着的礼品时,妈妈又激动地惊叫起来。

    “呀!你说你还买这些东西干吗?你人能来,就已经很好了!我们是什么交情啊?你看你还这么客气!”

    “这是给然然的,她刚出了车祸,这些东西能强健骨骼,也不值几个钱,你就收着吧!”

    周阿姨抿着嘴笑道,随手将手中的礼品放到了一旁闲置的病床上。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相处融洽的她们,眼里带着冷笑。

    妈妈并没有理会我,自顾自地拉着周阿姨的手话家常。周阿姨虽然对我的冷漠有些惊讶,但一会儿就被妈妈带动,两个人有说有笑起来。

    我半躺在床上,眯着眼睛望着僵在一旁的黄菡如。看着她脸上局促的样子,我的心冷冷地笑了。

    “然然,你周阿姨说附近商场在打折。我跟她出去给你买几件新衣服,就让菡如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好吗?你和菡如也有一阵子没见面了,肯定有很多话想说。你们就先聊聊吧!”妈妈牵着周阿姨的手朝我说道。

    我望着她那张几日不见笑容的脸上突然露出的明媚微笑,心里一阵恶心,顿觉讽刺。

    望着妈妈跟周阿姨互相勾搭着亲密离开的背影,我眼里的光越来越冷。

    她怎么可以笑得那么开心?那个女人的女儿害死了沫沫,她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怎么可以连走路都摇曳生姿,她不怕沫沫在天上伤心吗?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恶毒的想法,我不想告诉妈妈真相,我想让她后悔,遭报应。

    “苏……苏然,你还疼吗?”

    长久的静默,黄菡如终于被我诡异的目光盯得按捺不住了,她站在我的床边,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颤抖地朝我问道。

    “你问哪个疼?被车撞的伤吗?”我望着站在床尾处怯懦的女生,冷声反问道。

    黄菡如惊愕地看了我一眼,忽又别过脸去,嘴里轻喃:“阿姨说你被撞得很严重,断了好几根骨头。我想你应该很痛。”

    “想知道我有多痛吗?过来,我给你看!”我笑了。

    黄菡如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估计看我的笑容没有恶意,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朝我走了过来。

    她一靠近,我就跟疯狗似的一把抓住她细嫩的胳膊,怒红着眼咬了上去。

    “啊!”

    黄菡如凄厉地惨叫着,哭喊着,我依旧不放手,牙齿紧紧地咬着她的肉,嘴里都是她的血,但我就是没松口。

    痛吗?这种痛根本抵不上我身上痛苦的一分一毫,更抵不上沫沫死前所受的一丁点儿。

    她怎么有脸问我痛不痛?我再痛也不及沫沫的痛!因为她死了,她痛得死了,而我还活着。

    “苏然……你别这样!苏然!呜呜!我知道我错了,你别这么对我,苏然!”

    黄菡如哭着朝我乞求道,我死命地抓着她的手,继续啃咬,咬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但我还是不解恨。

    我满腔的愤恨依旧。

    “放手!快给我放手!你疯了!苏然!”

    门外突然冲进两个身影,我被人重重地推倒在床上,黄菡如被拉出了我的手心。她的小脸一片惨白,靠在从子清的怀里,望着我不停地哭。

    从子清一边急着给黄菡如止血,一边咒骂着我。

    疯子!这是他骂我骂得最多的词。

    我狂笑着,突然哇的一声吐了起来,将黄菡如的血跟她被我咬下的肉吐得一干二净。

    望着我吐出来的那滩血肉模糊的恶心物,从子清的脸一阵惨白,像看到鬼似的看着我,他怀里的黄菡如更是尖叫连连。

    我擦了把嘴角的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苏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颤抖的询问声,我抬起头循声转过去,看到了站在另一个方位,全身僵硬的敕封翊。

    我不知道他跟从子清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病房里,不过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苏然!你说话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说话啊!苏然!”敕封翊突然朝我扑了过来,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奋力地吼叫着。

    我依旧咧着嘴笑着,看着他发红的眼睛,他好像要哭出来了。

    脸上突然一阵冰凉,几滴泪水打在我的脸上,我惊愕地意识到,敕封翊是真的哭了。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我的身上,灼痛了我的心。

    我想伸手帮他擦眼泪,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已没了力气。原本插着针孔的左手因为刚才的疯狂,针拔了出来,只留下满手的血污。

    “苏然!你以前多好,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说着,又掉了滴泪。

    以前吗?他还记得以前的我吗?我以前是什么样子,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我不想记起以前,因为每次一想起,心都会很疼很疼。

    以前的苏然很好,但她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间接害死了沫沫。

    所以,我不要回到以前。

    我朝敕封翊摇摇头,看到他,我又想到了另一个人,现在应该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用蹩脚的英文孤独求生的那个女生。

    “敕封翊啊!你还记得白芷吗?她真的走了。我没有告诉你,她英文很糟糕,她连26个英文字母都拼不全,她不该去美国的。她爸爸妈妈根本不管她,她去了美国就跟孤儿完全没有区别了。她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其实她是个很孤独的人。你不该这么恨她的,所有的事都是我干的,我让人家打了林若彤嫁祸给了她,我还天天给她吃慢性堕胎药,害她没了孩子。都是我干的,你原谅她,去把她找回来吧!她一个人在美国会死的!”我抓着敕封翊的手激动地说道。

    敕封翊的脸色越来越白,望着我难以置信地摇头:“苏然,你不会的,不是你做的,你不会做这些的。”

    他说,他不相信。

    不,他要相信,他一定要去找白芷。

    “真的是我做的,还有林若彤,你记得林若彤吧!她告诉你她是被白芷害的,其实也是我,真的是我,我又买通了流氓去害她,然后告诉她是白芷派的,她相信了。你不相信是吗?让我想想,我花了多少钱,对,一万,我给了一万,哦,你想问我哪里来的钱?我偷的,偷哪里的我忘了,我偷了好几家店。所以敕封翊,你要恨就恨我吧!把白芷找回来吧!我已经没了沫沫,我不能没白芷的!我好孤独,你不知道我有多孤独!”

    我语无伦次地朝敕封翊说道,眼泪滑进嘴里,跟黄菡如的血混在一起,我好恶心。

    敕封翊抱着我哭,他不相信,他不停地摇头。

    “别再说了,苏然,你别再说了,我不会相信的。”敕封翊哀求地望着我哭吼道。

    我从他的手里挣扎出来,赤着脚跑到床尾,将上面的病历扯了下来,指着上面的字给他们看。

    “你看!看到了吗?神经病!因为我是神经病!我有病啊!我是疯子!所以那些事都是我做的!都是我!”我疯狂地喊道,叫得歇斯底里,直至声嘶力竭。

    敕封翊终于受不了地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板,哭红着眼冲了出去。

    我望着他疯狂离开的背影,终于无力地瘫软在床上,呵呵大笑着。

    他最终还是相信了,他会去找白芷的,他会原谅白芷的。我已经无路可逃,没了沫沫,没了白芷,外加一个疯子的称号,我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

    对于白芷,我的愧疚终于少了一分。

    “还不走吗?你想让她血流干死了才开心吗?还是想让我再咬她几口!”

    我坐在地上,朝望着我表情哀伤的从子清冷笑道,然后用手擦了把嘴角的血,当着颤抖的黄菡如的面,放进嘴里舔了一下。

    那是疯子该有的举动,黄菡如再次被我吓到,躲在从子清的怀里尖声惊叫着。她的哭喊声早就惊动了周围病房里的人,有人去通知了医生,很快我的病房里多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架着疯狂的我上病床,所有人压着我的手脚不让我乱动,镇定剂被注射进我的体内。我依旧望着被人带去包扎伤口的黄菡如笑。

    从子清离开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说过我一直不喜欢从子清,因为他太聪明,那双黑色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一切,让我不安。

    我撇开脸去,不去与他对视,望着手上的针管,停止了喊叫,眼泪不由得落了下来。

    很快,一切都会结束了。

    沫沫,我真的累了。

    (4)

    周阿姨跟妈妈回来后,得知黄菡如被我咬伤的事,当场跟妈妈翻脸,骂骂咧咧了好久才被黄菡如跟从子清拉走。

    从子清跟敕封翊突然出现的原因也渐渐明了。

    从子清跟黄菡如本来今天要约会的,黄菡如听说她妈妈要来看望我,踌躇再三,最终还是跟着她妈妈一起来看看我。于是她就让从子清在市区等她一下,说她看完朋友就来。市区本来就不大,寒假里几个同学相遇是常有的事,从子清正好碰到了敕封翊,两个人就玩在一起了。因为看黄菡如很久都没出现,从子清跟敕封翊索性来医院找她,他们也好奇黄菡如看望的朋友是谁,哪知道一进楼层就听到黄菡如的惨叫,他们就追了过来,于是就看到了我发疯咬黄菡如的那一幕。

    明白得再多也没了意义,不管他们出现的原因是什么,现在我们都不会再有瓜葛了。

    妈妈挺着大肚子对我不停地骂着,我被绑在床上,眼闭着,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似的,沉睡。

    “淑芳,你别这样,小心动了胎气。你也不是不知道然然的情况,她精神出了问题,你就别怪她了!”赶过来送饭的外婆正好撞见妈妈骂我,赶紧劝慰道。

    妈妈哭得声嘶力竭。

    “妈,你说我造了什么孽!一个乖女儿死了,现在留了个又是神经病!妈,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淑芳!你不要这样,然然也是可怜的,你不能老怪她啊!淑芳!”

    “妈……”

    ……

    我紧紧地闭着眼,不去听她们的对话,心口闷闷地疼着。放在棉被下的手紧紧地攥成拳,我惊愕地发现,原来我还会感到心酸。

    妈妈一直认定是我的错,从不想想她是怎么对我的。我的偏执,我的疯狂,我的病,难道真的全是我的错吗?

    算了,我不想再追究谁对谁错,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过几天我就要被转进专业的精神病院治疗,医生说我的病太严重,再留在普通医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伤到人。

    我笑了,我还没有疯得彻底,我知道我咬黄菡如,不是因为发疯而是因为内心的恨。

    在离我进市里最大的神经病院只剩下两天的那晚,我逃出了医院。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得无可救药了,但我知道我除了经常梦见沫沫,并没有疯得太厉害。这个世界,我已经没有任何留恋,我要去找沫沫了,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死在精神病院的。谁都知道,市区那精神病院是个比监狱还可怕的牢笼。

    一旦关进去,我会真的疯了的。

    我赤脚走在冰冷的地面上,脚板冻得发红,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慢慢凝固,呼出的气息越来越淡。昨晚下了场大雪,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我在冰天雪地里一路前行,朝着升起的朝阳,含着笑就这么走着。

    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我都到不了沫沫所在的天堂。我满身都是肮脏的罪孽,我只能用这冰冷的雪水洗涤,妄图洗净我的灵魂,然而我这时才发现,自己非但洗不干净,还将那冰雪染污了。

    白皑皑的雪上落满了我掉落的血珠。

    手腕上割开的血口被寒气渐渐冻结,我的意识已经模糊。我朝着阳光艰难地前行,最光明的地方是最靠近沫沫的地方,纵使我永远到不了那光芒最盛处,那么缩短一些距离也好。

    靠得越近越好……

    扑通!

    我终于双腿冻僵地跪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阳光离开我的身体,向其他地方移去。

    不……

    我乞求,我哀鸣,眼泪冻成了无数冰晶。

    请不要把沫沫带得太远,我怕我再也找不到她。

    “苏然!苏然!你不要这样!不要这么折磨自己!”

    我整个身体埋在雪堆里,有人朝我奔来,将与冰雪融为一体的我用力地拽了出来。与冰雪分离的那一刻,我感觉全身一阵撕裂的疼。

    “苏然……”

    有人在奋力地拍我的脸,想要将我拍醒。

    我艰难地睁开眼,望着眼前模糊的身影。我伸过手去,摸向那张清俊帅气的脸,声音干涩。

    “敕封翊,我要死了,我还没告诉过你,我有多喜欢你。”

    “三年前初一开学,你坐在我的身后,手每次拿书时都会不小心碰到我的头发,那时,我的心就有了悸动。

    “初二,你坐在我的身旁,我们隔了一条走道的距离。放学时,匆忙的我不小心把围巾弄到地上,你帮我捡,不小心碰到我的手,你的脸红成一片,你跟我说对不起。那时,我的心都乱了。

    “初三,你老让我罩着你,像个孩子般跟着我,你不知道,那时的每一天,我的心都是狂跳的。

    “敕封翊,如果命运能够重来,我一定不会再喜欢你。

    “不,如果真的可以再活一次,我一定会把健康让给沫沫。然后我做个体弱多病的孩子,一直待在家里,听着沫沫说你的故事,幻想着你。

    “敕封翊……”

    我的声音越来越弱,我听到耳边响起的哽咽声。

    那个人告诉我,他叫“从子清”,不是“敕封翊”。

    我笑了,我知道他不是敕封翊。因为我永远不会告诉敕封翊,我有多喜欢他。

    我想老天爷是嫌我受的惩罚不够,不愿收我这条命。我没有死成,从子清将我送回了医院抢救,我活了下来。

    昏迷不醒的我最终还是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疗,那个比监狱还恐怖的牢笼,一关就将我关了一年半。

    (5)

    一年半之后,我出院了。

    那段癫狂的岁月在我的脑海中消失得一干二净,我只知道我叫苏然,一个重生的苏然。

    “外婆,我爸什么时候买的新房子,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外公,沫沫呢?为什么妈说沫沫死了,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爸,我不是还没中考吗?为什么突然上高三了?”

    “妈,你怎么不理我啊!妈!这个小孩是谁?家里怎么突然多出了个孩子?”

    ……

    我好像睡了很久,一觉醒来,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外婆看着我动不动就哭;外公喜欢抱着家里多出来的“子沫”出去玩;爸爸一时老了很多,两鬓冒出了好几根白发;妈妈好像更加不喜欢我了,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厌恶。

    还有沫沫……

    我那乖巧善良的双胞胎妹妹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张遗像,上面的她像极了我,笑得很是灿烂。

    每次我问及沫沫是怎么死的,家里的人都会一致保持沉默,妈妈会用愤恨的目光瞪我,仿佛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外婆偷偷告诉我,初三毕业考之前,我跟沫沫出了车祸,沫沫死了,而我常常昏迷,记忆时好时坏,车祸后的事都记不大清了。

    至于车祸发生的原因,外婆说得支支吾吾。大体就是爸爸开车带我们去外婆家,途中出了车祸。一般来说沫沫不会出门,出车祸的几率近乎为零。然而这个原因倒也说得通,因为每逢节假日,爸爸都会开车载我们全家去外婆家看望他们。

    我看过沫沫的遗照,上面的死亡日期的确是两年前我中考前的日子。

    外婆没有骗我,因为我脑海中经常会闪过车祸的剪影,我的胸口偶尔也会感到刺疼,我的双腿也不如以前那般灵活。我跟沫沫好像真的出过车祸,我的记忆里好像有张带血的脸,好像是我的,可又像是沫沫的,总是挥之不去。

    “那子沫呢?”我又追问外婆那个突然多出来的婴儿。

    外婆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艰难地笑道:“那是你的弟弟,沫沫走了之后,你妈跟你爸又生的。还记得吗?你妈大肚子的样子。”

    外婆试探性地问我,我冥思了一会儿,点点头,跟外婆低喃:“我好像有点儿印象……”

    外婆欣慰地朝我点点头,然后起身去找外公。

    子沫该吃奶了,但妈妈没有奶水,所以经常是外婆喂奶粉给他喝。

    子沫现在才七个月大,因为没有母乳喂养,所以看上去很是瘦小。

    一切都很正常,可是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哪里不对?我问自己,看着捧着奶瓶大喝的子沫,我感觉胸部涨得很是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

    子沫捧着奶瓶朝我笑,我的心跳猛地停止了。对,就是这点,子沫长得跟爸妈都不太像。

    乌黑的眸子,小脸,尖下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外婆说子沫是妈妈为了填补沫沫的位置特意生的孩子,但是妈妈并不喜欢他。我不明白,按照外婆的说法,妈妈应该疼子沫入骨啊!可是我醒来的这阵子,看到的都是外公外婆带子沫,妈妈根本懒得抱他,爸爸下班回来,偶尔也会抱抱子沫,唯独妈妈,对这个儿子深恶痛绝。

    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这么讨厌子沫,子沫虽然长得瘦,但看得出来他是个标致的孩子,长得也很讨人喜欢。

    我喜欢抱着子沫亲他的小脸,每次妈妈见到,都会急忙从我手中抢下子沫,眼神控诉地望着我。

    我看得出来,她不喜欢我接近子沫,原因依旧未知。

    今晚的晚饭跟平常一样,爸爸一下班就开始上菜吃饭。子沫早就喂了奶,外婆给他擦完身后就放他到摇篮里睡觉了。餐桌上只有几个大人,还有一个18岁的我。

    18岁,这个年纪本该算个大人了,可我的记忆依旧停留在16岁那年。我的年龄在增长,但我的记忆跟不上。

    餐桌上气氛不怎么对劲,我感觉得到。果然,吃了一半,爸爸突然放下筷子,抬头看我。

    “学校那边我帮你把关系疏通好了!你不用从高一开始念了,直接上高三,随便混混就好了,我也不求你考什么大学。考不上的话直接去专科待几年,等年纪大点去你舅舅公司混混日子就好了。”爸爸说完,抿了一口酒。

    外婆外公各自埋头吃饭,妈妈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次又砸了多少钱?她反正考不上,干吗不索性不让她念了?老这么糟蹋钱,你不心疼自己赚钱辛苦,我还心疼呢!”妈妈怒着脸将碗筷一丢,朝爸爸气吼道。

    我觉得那些话就是说给我听的,心里很不舒服。

    我不记得我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里有没有上过学,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对高一高二的知识根本没有印象。爸爸竟然可以直接让基础这么差的我上高三,铁定是在学校砸了重金。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哪所学校,但我知道市内的几个高中破格招收的学生的要价都不低。爸爸虽然在银行工作,刚升了职,薪水不算低,但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妈妈心疼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我对妈妈的愤怒表示理解,可是听到妈妈不让我念书,我的心还是咯噔一声响。我在初中的成绩并不差,如果爸爸真砸钱让我上高三,我想不管怎样,我都会努力把前两年的知识补上去,尽全力考个好点儿的大学。然而妈妈竟然一口咬定我没有前途,觉得这笔钱白砸,让我着实心寒。

    我刚想开口解释,爸爸突然也满脸怒意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睁大着眼睛瞪着妈妈。

    “你闹够了没有?都说了之前的事不要再想了,好好过日子!你干吗还走不出来?我已经忍你够久了,以前什么都迁就你,你想不要孩子就不要,结果呢,你看看你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孩子犯错我们做父母的难道没有责任吗?你以母亲的角度想想,你做的事有道理吗?说出去还不怕人家笑话!”

    妈妈被骂得全身都颤抖起来,眼睛通红,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哭着跑进了卧室。

    一顿晚饭吃得很艰难,争吵过后,所有人都没有了食欲。外婆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被外公拉走,只留下我一个人跟抽烟的爸爸坐在餐桌旁。

    “爸,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事了?我虽然不记得这几年的事,但我不傻。我看得出来妈不喜欢我了。爸,你别骂妈,我做错事我改。要是妈不同意,我可以不念高中的。在家自学也可以参加成人高考的!”我低着头朝一脸烦闷的爸爸开口道。

    两年的记忆空白,我一无所知。两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我清晰地意识到我忘记的两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这个家突然变得好陌生,整天都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气氛,让人感到很压抑。

    沫沫,我又想到了我那车祸丧身的妹妹,如果幸存下来的是她,她会怎么面对这陌生的世界?

    “然然,你别多想,你没有做错事。是你妈更年期到了,整天胡思乱想,你只要好好念书就行了!”爸爸掐灭了烟,摸着我的头,怅然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望着爸爸眼中的那抹心疼,沉默了。

    真的不是我的错吗?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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