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大传:一个乱世枭雄的崛起与殒落-说破英雄惊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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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场向来都是名利场,讲的是顺风使舵、随机应变,张作霖若要真是那种我行我素,一条道走到黑的主,又怎么可能在这里面混得如鱼得水?袁世凯是官场老手,岂能捉摸不透同僚们心中的小九九,同时他又深知东北的重要及其问题的复杂性,所以非常舍得在里面下本钱。

    赵尔巽、张作霖虽然都是“勤王”的支持者,但赵尔巽是文臣,只能动动嘴和笔,奉天军事大权实际已完全操于张作霖一人之手。于是袁世凯就给张作霖写去一封密函,劝说他归顺即将成立的共和政府,并且许愿一旦事成,“共和政府成立之日,任卿为东三省防务督办”。

    张作霖只是眼看着清廷不中用,可一时之间又抱不到合适的大腿而已,现在袁世凯主动抛来橄榄枝,岂有不乖觉之理?对袁世凯的提议,他马上表示赞同,此后便改变态度,转而用袁世凯跟他讲一套,对赵尔巽、聂汝清、冯麟阁等人进行说服。见自己唯一能够依恃的张作霖都已转向,赵尔巽也只有认命服软,他致电袁世凯称:“东三省之事无足为忧。”

    是个做大事的人

    1912年2月22日,在袁世凯的逼迫下,清廷颁下退位诏书,令袁世凯组织临时共和政府。同一天,孙中山履行政治诺言,在南京辞去临时大总统一职,转而举荐袁世凯相代。

    清帝退位后,黄兴电令蓝天蔚停止进攻,蓝天蔚将所辖军队交由袁世凯接收改编,之后选择了出洋游历。虽然表面的军事攻伐已经停止,但这并不表明革命党人与张作霖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张榕的姐姐张焕桂、大哥张焕柏多次向新成立的北洋政府及其最高法院提出控告,要求法办张作霖。

    张作霖乃手握东北兵权的封疆大吏,连袁世凯都得哄着骗着,政府自然也不能拿他怎样,只能批示让张作霖发还当年从张家抄没的财产。张作霖顾及脸面,宁愿以赠送的名义,拿出比抄没时更多的财产给张家,而不肯承认抄家的事。张家兄妹也同样憋着一口气,拒绝赠送,坚决索讨。

    当年4月,黑龙江省军方代表团入关参加全国南北军统一会议,回省路过奉天时,张作霖予以了盛情款待。代表团成员刘德权告诉张作霖,南方各省对他十分痛恨和鄙视,上海舞台上演戏剧,竟然还有演员扮成“三花脸版张作霖”,加以讥笑和丑化。张作霖听后并不感到吃惊,说:“无论他们怎样毁谤我,也不能动摇我的事业,只要他们敢来,我决以铁血对待之。咱们东三省保护地方和百姓,应当成立铁血团。希望你和我时常通信联络。”

    刘德权是士官生,听到他路过奉天,几个同学便相约来找他。因为张作霖曾经在省城“杀秃子”,外界都风闻其最恨留学生,听刘德权说张作霖就在现场,几个同学怕撞见,赶紧匆匆离开。不料正好又被张作霖看到了,他回头问刘德权:“这不都是你的同学吗?”

    因为同样担心张作霖对士官生这个身份敏感,刘德权便回答说的确是自己的同学,不过都是规矩的人。没想到张作霖不但不在意,反而对刘德权说:“你可以告诉他们,千万不要走,我们奉天讲武堂就要开办(辛亥革命爆发后,讲武堂已经停办),都要用他们。军队没有教育哪能行呢?”

    刘德权知道张作霖以前做过“胡子”,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从日本留学归来的人,其实骨子里对张作霖的这种出身是很看不起的。然而张作霖的一系列言论却让他不由得刮目相看,特别是张作霖关于军队教育的认识更使他认识到,此人胸有大志,绝非一个等闲的草头王。

    刘德权等人回省后,把自己的所遇所见向都督宋小濂(辛亥革命后,各省督抚均被已改为都督、民政长)报告,宋小濂也惊叹张作霖见识不凡,是个做大事的人。

    几个月后的一次兵变更加证实了张作霖的魄力和能力。这次兵变起自于驻北大营的第二混成协,协统聂汝清目不识丁,平时比较倚重二等书记官朱道南。朱道南不是革命党人,但同情革命党。第二混成协的官兵以皖籍为主,安徽人占到七成,朱道南常利用同乡的关系对他们加以启发。

    清朝灭亡后,一群遗老组成宗社党,把东北作为复辟基地。奉天城内时有他们活动的身影,赵尔巽、张作霖在政治态度完全改变之前,与宗社党也有联系和合作。朱道南就对官兵们说:“保皇党起来,我们汉人都是死。”

    除了认为赵、张与宗社党勾结外,“客军”常受“本兵”欺压也成为官兵不满的一个重要因素。1912年6月18日是端午节,当晚一些士兵携枪出营,发动了兵变。这些士兵一路奔军械局,一路奔造币厂,余下的人在奉天省城北门外抢劫商店、银行、钱庄。一时间,枪声震耳,火光冲天,奉天城内陷入一片混乱。

    第二混成协是徐世昌入奉前,从北洋陆军第二、第四两镇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步、炮、工加一起有十一个营,并且拥有当时最先进的二十四生大炮(生是厘米的音译,指德造二十四厘米口径的克虏伯火炮)。连日本领事都认为,在事发仓促的情况下,张作霖难以守住奉天城,因此以保护侨民为由,派人向省府要求派日军进城参加防守。

    赵尔巽、张作霖自然不能干这种引狼入室的事。张作霖一边下令紧闭奉天的八座城门,一边亲自率部坚守北大门。混成协的士兵目标分散,各干各的,形不成重点,要攻城也被守军死死堵住攻不进去,气恼之下,放了把火就返回北大营去了。

    聂汝清也身不由己地被裹挟到兵变中,稀里糊涂地成了兵变的指挥者。天亮后,赵尔巽派人请他进城会商善后事宜,表示今后“客军”与“本兵”可以充分合作,争取立功赎罪。

    聂汝清召集全旅官兵开会,众人都认为赵尔巽是在使诱杀之计,力阻他进城。朱道南更是鼓动大家:“千载难遇这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大家愿干,唾手可得。只要我们二十四生的大炮两响,就可以吓死赵尔巽,活捉张作霖,举聂旅长为奉天都督,大家不是都有好处吗?要是迟疑不决,大祸立至。”

    官兵们听后果然都决定放弃会商,造反到底,然而聂汝清却不是一个能赌得起的人,还没等二十四生的大炮响起来,他就失踪了。朱道南见势不妙,也托词逃走。主心骨一失,军心大乱,张作霖趁机率部包围和击溃了哗变士兵。此后,他对混成协进行清洗,共擒杀变兵两百多人,两千多名有参与兵变嫌疑的官兵被陆续遣散。

    生财有道

    随着兵变被镇压,省城秩序得到恢复。赵尔巽奉报袁世凯,极力称赞张作霖的表现,这使得张作霖在袁世凯的心目中又增加了一层分量。1912年9月,全国陆军进行改编,张作霖被任命为第二十七师师长。虽然冯麟阁、吴俊升也同时被晋升师长,但袁世凯明显对张作霖更为欣赏和器重,曾专召张作霖进京觐见,并在京城为他大摆宴席。那一天,张作霖在毅军老帅姜桂题的引领下入席,席间袁世凯不仅对他赞勉有加,还给了许多赏赐。

    自此以后,张作霖在奉天不仅掌握军权,其政治声望和权威也逐渐超越了赵尔巽。他的公馆俨然已成全省政治中心,每天宾客如云,文武官员络绎不绝,这些官员遇到事情,不管与张作霖本人有没有关系,都会与之相商或征求他的意见。到后来,即便不住省城的官员来奉时,遇事也必定要和张作霖通一通气。

    长此以往,赵尔巽几有被架空的感觉,加之他年纪大了,心念旧朝,也不太愿意当民国的官,于是便向袁世凯称病辞职。11月3日,辞职获准,赵尔巽就离开奉天,到京城出任清史馆馆长,专心修清史去了。

    十多天后,袁世凯任命张锡銮署理奉天都督(民国成立后,东三省总督被撤销,改为奉天都督,不再对吉林、黑龙江两省拥有管辖权)。张锡銮此次是二度赴任东北,上次他来东北是在巡防营务处做总办,除了对张作霖多有提携外,冯麟阁也曾得到过他的好处。袁世凯对官员们之间复杂的人事关系相当熟稔,曾经讲过:“张锡銮于张作霖、冯麟阁均有旧恩,因而能保证他在奉天任上不会出乱子。”

    果然,张作霖对张锡銮的赴任极表欢迎。张锡銮自己手里没有队伍,对张作霖也很依赖,为了进一步拉近与张作霖的私人关系,他还在义父子之外,让自己的儿子与张作霖拜了把子。

    张锡銮和赵尔巽一样,都是对官场关系学钻研极深的老官僚,非常善于处理人际关系,虽然张作霖是他的下级,但他仍非常注意对张作霖的控制尺度,有时甚至到了迁就和纵容的程度。

    张作霖虽然当上了师长,但财政上要光靠政府给他的部队发军饷,实际是不够的,而且张作霖向来反对“喝兵血”,克扣官兵的军饷。为了找到财源,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

    民国官员中,以县长、税捐局长、警察所长油水最多,称为三大肥缺。谁要想得到这三项肥缺,就必须有势力的人推荐。在奉天省城,张作霖是举足轻重的实权派,当然人人都想巴结,也都在打听如何才能接近这名显贵。张作霖便利用自己的身价,很“贴心”地让人放出风来:张作霖喜欢赌钱,你要跟他套近乎,唯一的办法就是到他的公馆去跟他赌钱!

    一传十,十传百,到张公馆赌钱的人趋之若鹜。对初次上门的赌客,张作霖向来是不问姓名,坐下就赌,而且赌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想得出来——在“耍混钱”之前,张家的主营业务就是“耍清钱”,对各种赌博玩法,什么推牌九、打麻将、押宝,没有一样不精通。

    到张公馆赌钱的规矩是去赌的人钱不输光不能散,其实也就是张作霖不赢够钱不能散。这种赌局每次的输赢都很大,动辄就要现大洋几千元乃至几万元。有的人未带足现钱,但张作霖也不怕他赖账,因为在东北这个地面上,没有什么输赢账是他要不回来的。长春道尹(道尹相当于专员)孟秉初在张公馆赌钱时输给张作霖两三万元,回到长春后装聋作哑,很久都没有还钱的意思。张作霖就毫不客气地派人到长春去要,最终要来了事。

    张作霖当然不是光靠设赌来赚人家的钱,他会观察。如果你前前后后来赌过好几次,每一次都输了很多钱,他就知道你是真为跑官来的,并且囊里的银子也给得差不多了。这种情况下,他会主动请你吃饭,吃饭时问你姓甚名谁,做过什么事,以及哪有这么多钱可拿来输。

    此时你得赶紧要求他栽培,同时说明自己的愿望。张作霖听后会让你当着他的面写一个简历表,有时还问问你希望到哪一个县去,最后来一句:“待我说说看,可不一定保准,你听候回信吧!”

    第二天,张作霖就拿着这个输钱人的简历去找张锡銮代为介绍:“这个人是我的好朋友,很有能力,可以当县长或税捐局长或警察所长。”末了还不忘叮嘱:“这个人请都督提前发表,请注意不要忘了。”

    一般而言,对于张作霖要介绍的人和所要的缺,张锡銮都是立即照准。偶有例外的时候,张作霖看到三五天都没回音,就着急了,往往会跑到张锡銮的住处,质问他为什么还不发表,于是请托也就很快通过了。

    张作霖以设赌为由,代人谋事,其伎俩日久便被人们看穿了,他这个生财有道的办法也因此被称为“大吃县局”。

    自己人

    张作霖平时对张锡銮恭敬谨慎,但涉及地方要政,是决不肯让出发言权的。张锡銮每次召开军警会议,研究有关地方治安问题,如果事先未与张作霖商量,或未取得他的同意,张作霖就经常拍桌子打板凳,气势汹汹地加以反对,当众让张锡銮下不来台。

    遇到这种情况,张锡銮只好拿出长辈的身份和涵养,和蔼地对他说:“雨亭,你又喝醉了吧?不要上火,请到小客厅里休息休息。”一边说,一边亲自把张作霖陪到小客厅,劝他:“这次会议都是为的你,因为我们都是自己人,你干好就是我好,我干好就是你好。”如此这般说好话,张作霖才肯顺顺当当地回到会议室重新开会。

    事实证明,袁世凯用人确实很有一套,张锡銮和张作霖之间再闹别扭,也都是自己人内部的矛盾,而这正是袁世凯所希望的“在奉天任上不会出乱子”的重要前提。处理金寿山一案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民国成立后,金寿山驻防铁岭、开原等地,此人身为官军头目,仍旧匪性难移,经常在驻地劫掠绑架,滋扰百姓,省府不断接到地方上送来的状纸。

    张锡銮深知金寿山不是好惹的人,如果正式捉拿,不但不能乖乖就范,而且很可能引起哗变。经过考虑,他决定采用调虎离山之计,将金寿山骗到省城再伺机除掉。

    这样的事必须靠张作霖来执行,也必须和他商量。说起来,金寿山已算是张作霖的部下,当初护卫梁二虎刺杀张作霖,也幸亏金寿山出手格杀刺客,但在张锡銮说明此人对地方治安造成的危害后,张作霖还是答应对行动予以配合。

    计议已定,张锡銮即以研究防务为名,电告金寿山到奉天开会。金寿山也知道下面告他状的人很多,迟疑着不敢去,但不去又怕遭到上司责怪,为此他特地派亲信到省城向张作霖打听动静。张作霖对来人说:“你让他(指金寿山)亲自来就行,有什么事都有我张作霖承担。”

    金寿山见有张作霖作为保人,以为无忧,就只带了几个护卫赶到省城,并先在张作霖公馆住了下来。到了传他的那一天,张作霖亲自陪金寿山走进都督府。等金寿山行礼后,张锡銮便从袖中掏出一份电报,单刀直入地说:“这份电报是袁大总统专门为你的事打来的,金首领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吗?”

    原来袁世凯也收到地方上送去的报告,特地发电催促张锡銮对金寿山采取行动。金寿山一听,心中已明白了大半,这时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旁边的张作霖可以替他说个人情,但张作霖却把目光转向厅外,装得跟个局外人相仿。

    张锡銮一摆手,几个卫士上前将金寿山绑了。到此生死关头,金寿山只得哀求都督饶命。张锡銮摇摇头:“我和你有什么呢?这是袁大总统的命令。”

    金寿山随后押上囚车,送到奉天模范监狱关押。在他被关押期间,其手下和家属拿出来劫掠来的金银财物,向奉天省的大小官吏行贿,希望能将金寿山放出。张作霖担心夜长梦多,遂赶紧做了一番布置。

    一天早晨,狱中的金寿山起身后,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消遣。突然,他看到一个人站在楼下盯着他看,不免有些诧异,但随即认出这是张作霖手下一名枪打得最准的神枪手,名叫高金山。

    金寿山还以为张作霖要给他送什么信息,一边活动手脚一边问高金山:“你这小子,到这里干什么来啦?”高金山回答:“我来侍候统领。”话音刚落,金寿山就随着枪声倒在了走廊的地板上。

    应该说,袁世凯是一个有经验的治国者,如果他不鬼迷心窍,突然想当皇帝的话。自从他有了这个心思后,就派人四处游说,征求封疆大吏们的意见,其实也就是希望疆吏们能够拥护他黄袍加身。来人到奉天询问张锡銮的意见,张锡銮极不赞成,说:“今天不论在人民的心理还是整个形势上,都不能办这种事。”

    说客回京对袁世凯一讲,袁世凯就觉得张锡銮不可靠,难免成为他登上龙椅的障碍,于是便想派一个心腹坐镇奉天,以免他以后要做皇帝时生出枝节。

    我怎么能给人当儿子

    袁世凯打算派出的这名心腹是段芝贵。段芝贵在前清时就是要员,但官声不佳,此人为了升官,什么不堪的事都做得出来。当初慈禧太后欲任命庆亲王奕劻之子载振为东三省总督,圣旨公布之前,先派他到东北考察,以便熟悉一下当地情况。

    载振是个花花公子,在东北吃喝玩乐一番后就打道回京复命,路上他接到段芝贵盛邀,让他到天津玩上两天。载振到天津后,迷上了津门名伶杨翠喜,段芝贵投其所好,用重金将杨翠喜买下并送入载振府中。

    段芝贵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知道载振将主政东北,希望能从对方手中得到黑龙江巡抚一职。载振乐不可支之余,满口答应。不料此事遭到御史的参奏揭发,慈禧闻讯大怒,立即将已经赴东北上任的载振、段芝贵革职,这就是著名的“杨翠喜案”。

    进入民国,国体虽变,但世故人情和官场的本质未变,段芝贵靠着他的钻营术又成了袁世凯帐下红人。得知即将派来接自己位置的竟是这种货色,张锡銮非常郁闷,他作诗自遣,其中两句道:“庭前古树老于我,窝上斜阳红满楼。”

    1915年8月22日,袁世凯正式颁下文件,让段芝贵到奉天当将军(之前都督已被改为上将军或将军),并重新节制吉黑两省,而张锡銮则被调湖北署理军务。

    和他的前任赵尔巽相仿,离职前的一刻,张锡銮变得心灰意懒,只不过不是对前清,而是对民国。离开奉天前,他和张作霖道别,张作霖说:“干爹去到湖北又可大展宏图了。”张锡銮却淡淡地说:“我此番回去就不做事了,两湖潮湿,我人老了,不能去的。”后来张锡銮果然没有赴任两湖,而选择滞留北京,直到完全退出政界。

    段芝贵与张作霖之前的几任上司都不同,他习惯于媚上欺下,一开始,对张作霖、冯麟阁等草莽出身的将领更不放在眼里。去将军府请示的人很难见到段芝贵本人,大部分都是由其参谋长代见,张作霖也不例外,这让他对段芝贵很是不满。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复辟帝制,建立“中华帝国”,年号洪宪。称帝后,他论功行赏,大封爵位,段芝贵被封为公爵,是所有爵位中最高的。古代分封诸侯时要举行仪式,称为“分茅裂土”,段芝贵俨然以享受“分茅裂土”之尊的诸侯自命,让人称其为爵帅。张作霖看在眼里,气在心头。

    张作霖得到的爵位是二等子爵,他问来宣布爵位的使者:“这个子爵是怎么一回事?”来使答道:“子爵下于伯爵一等,再往上为公为侯。”张作霖因为心里不痛快,便当场见机发作,大骂道:“他妈拉个巴子,我怎么能给人当儿子?”

    张作霖马上派人向段芝贵请假,说自己病了。段芝贵一打听,才知道他得的是心病,这才有些着急起来,连忙亲自来张公馆进行探望。按照张作霖的吩咐,守门的卫兵也不让他入内,说:“我们将军身体欠安,谢绝一切来访。”

    段芝贵碰了一鼻子灰,就把经过情形用电报向袁世凯进行了汇报。袁世凯听后很生气,因为师长一般只授轻车都尉,小省的将军才能授以子爵,他对张作霖已是破格恩宠,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不给他面子。

    袁世凯遂调张作霖为绥远都统,可是张作霖来了脾气,偏不挪窝。张作霖不是赵尔巽、张锡銮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对于这样手握重兵、拥有实权的武将,袁世凯知道不能用强,尤其这时蔡锷等人已经在云南宣布独立,发起了反对他复辟帝制的护国运动,袁世凯顾此失彼,暂时也就顾不得料理张作霖了。

    正当张作霖在家中气得哼哼乱叫的时候,袁金铠突然来访。自赵尔巽卸职奉天都督后,在东北已无职衔的袁金铠也只能随老幕主前往北京,出任清史馆编纂。他是个对名利极其热衷的人,要不然在奉天时,也不会做出先欺骗吴景濂,继而诱杀张榕这样等同于卖友求荣的勾当。孤影一只、清灯一盏那样的生活,对于已看淡政界风云的赵尔巽、张锡銮或许没有什么,袁金铠又怎么可能熬得下去?不久,他就耐不住寂寞,扔下《清史稿》,跑出来“扛私活”了。

    最初,张作霖的部队要由镇改编为师,袁金铠主动请缨,为其在京城内四处奔走。当时他住在前门某客栈内,恰好被张榕的姐姐张焕桂打听到了。张焕桂将赵尔巽、张作霖、袁金铠都列为杀害弟弟的主凶,眼见得袁金铠脱离了官府保护,独自居住在外,自然不肯放过,一份状纸就递到了法院。吴景濂时为国会议长,也对袁金铠恨之入骨,听闻后给法院、警察厅施加压力,要求即刻逮捕和法办袁金铠。

    国会议长发话,警察厅不敢怠慢,迅速派出便衣侦探缉拿。侦探经过侦查,发现袁金铠确在张焕桂所说的那家客栈内,便准备第二天予以逮捕。不料他白天的侦查活动都被客栈老板看在眼里,老板挺为客人着想,他第一时间就把情况密告给了袁金铠。

    袁金铠有袁金铠的做事方式,得到消息后,他没有马上溜之大吉,而是先将被褥放下,帽头置于枕上,被内又用茶壶支起,这样让别人从窗外看到后,会误以为他还在床上睡觉。如此这般伪装好后,他才化了个装,从后门溜出,连夜逃到奉天去了。

    张作霖也是张榕案的主角之一,把袁金铠抓走会牵连到他,所以绝不会容许中央的人跑来奉天办案。有了这张护身符,袁金铠的人身安全算是有保障了,但舆论却饶不了他,自逃回奉天后,奉天各界对之口诛笔伐,报社用插画形容他是猪狗一类的东西,党人则发表论文指他为东省败类。袁金铠知道自己为公众所不容,便躲在家里哪也不敢去。

    时势造英雄

    过了一段时间,发现风声不太紧了,袁金铠又重新潜入京城,准备在袁世凯称帝一事上捧一把臭脚。可惜的是,那时争先恐后上来捧袁世凯的实在太多,他都挤不到前面去。

    无法接近袁世凯,自然也就不能得志,袁金铠只得再找过去的老幕主想办法。经赵尔巽特荐,他先当上了约法会议委员,不久又改为参政院参政。不过这些职位都没有什么实权,不是袁金铠真正想要的,他想要的是黑龙江省巡按使,为此费了不少心思和努力。无奈要争得有实权的乌纱帽,其难度不比为袁世凯捧场低多少,最终由他出任的提议未能在国会会议上通过。

    赵尔巽毕竟已经过气,如何能够指望得上?袁金铠痛定思痛,认识到自己要想在官场混出名堂,还是得投靠和依附于一个有实力的当权派幕主才行。

    投靠谁呢?张作霖!

    张作霖知道袁金铠前段时间到京城为袁世凯捧场去了,还没等他开口,就笑着揶揄道:“洁珊(袁金铠字洁珊)将为洪宪功臣,请勿忘昔日之交,遇机提携。”

    袁金铠早有准备,不但不以为意,还笑着对张作霖说:“师长不要误会,请容我给你详细道来。”

    袁金铠给张作霖说的,是他了解到的袁世凯称帝内幕。尽管袁金铠去京城的本意是攀龙附凤,想从中分一杯羹,但既然最终没捞着什么好处,那可就别指望他说什么好话了。袁金铠对袁氏来了个批倒批臭,全盘否定:“项城(袁世凯是河南项城人,故人称袁项城)藉革命而推倒清廷,假民意而阴谋帝制,不顾舆论而欲家天下。”

    自蔡锷等人在西南发起护法运动后,各省纷纷响应,袁金铠也看好反袁的前景,他认为虽然袁世凯的门生故吏遍天下,但是原先的一些心腹手下态度不一,都在不约而同地进行观望,像徐世昌、段祺瑞等人都不赞成其称帝,冯国璋则更有异议。

    袁金铠还得知,袁世凯黄袍加身这件事尚未有定论,但家里已经不安宁了,他的两个儿子袁克定、袁克文各树党羽,有争储的迹象。在袁金铠看来,这些都非“佳兆”,说明只要战争持续不绝,袁世凯即便调兵遣将,亦难以挽回颓势,也难免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他的皇帝宝座注定是坐不长的。

    见张作霖已渐渐听得入神,袁金铠不忘用大话给自己身上披一层金,说他所以入京城活动,是为了窥破这些人的底细,乃别有心机,并非一味贪图富贵。

    袁金铠是不是贪图富贵,张作霖倒不在意,毕竟大家在官场上这么辛苦地跑来跑去,哪一个人又是在无私奉献?让他佩服的是袁金铠对时势的分析和见解,这让他联想到,辛亥革命刚刚爆发那会儿,若不是此人给他引见赵尔巽并多方设谋,自己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成就。

    想到这里,张作霖突然很激动地对袁金铠说:“辛亥之役,颇资臂助,耿耿在怀,今日之事,能为我再设一谋否?”

    袁金铠原为打动张作霖而来,发现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还真让张作霖动了心,不由得暗暗高兴。不过他接下来要说的不是计谋,而是大略。

    自被改编为官军起,张作霖先扫荡辽西匪盗,继而经历日俄战争时的风云诡谲,接着在冰天雪地中带兵追剿蒙军,一路走来备尝艰辛。辛亥革命后,照袁金铠的讲法,张作霖又有保全东三省之功,从而使得“市廛不惊,黎民安堵,可谓劳苦功高”。

    张作霖功劳之大,袁金铠说不但他感到钦佩,“东省父老莫不讴歌”。此时,袁金铠话锋一转,搬出了一个自古到今最为国人所熟悉的英雄史观——

    “夫大丈夫处世,须默察时势,顺应时变,岂可郁郁久居如此,不为前途久远计乎?历观古之英雄豪杰,顺时应变而能成大业者,何堪指数!所谓时势造英雄,良非虚语。”

    什么叫时势造英雄,用袁金铠的话来说,就是既然你张作霖手握重兵,在东北有举足轻重之势,这时候就应该趁袁世凯即将失势,中央陡失重心之机,在东北树起大旗,打造自己的天下!

    一拍即合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袁金铠的话一下子就把长久以来潜藏于张作霖心中的一个念头勾了起来。那还是他在八角台当团练长的时候,有一天和汤玉麟喝酒,喝着喝着,兴致上来,他放出豪言:“当今之世,满洲无主,我等不应安居一方,而应将小股流匪合并在一起,形成强大势力,而后称霸满洲。”汤玉麟被他激起雄心壮志,也随声附和道:“我也有这种想法。”

    站在当年的时空,旁人若听到这段对话,十之八九会认为他俩是在做白日梦:说难听点,你俩也就是商人雇的保镖,如果东家不雇你们,没准还得回头吃黑社会的饭,居然都扯到称霸满洲去了,想什么呢,你们?

    人在微贱的时候高言如何如何,看起来荒诞不经,但因为没有束缚,其实都是真心话。只不过后来位置越来越高,事情越来越忙,与兄弟朋友一起喝小酒谈理想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小,张作霖自己倒已经淡忘了曾经的梦想。

    现在因为袁金铠的一句“时势造英雄”,张作霖忍不住怦然心动:是啊,跟未来的东北王相比,再大的官又算得了什么?

    这边袁金铠还在不停地说,他提到两个人,都是清末时的人物,一个叫李世忠,一个叫陈国瑞。李世忠、陈国瑞原先都是土匪,后向官军投诚,两人在与太平军、捻军作战中都屡立战功,然而结局一个是被朝廷下诏诛杀,一个是被发配黑龙江。袁金铠的意思是,做东北王,称霸满洲,不仅是追求和梦想,也是最好的安身之计——历来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像你张作霖这样的出身,中央用得着时用,用不着时第一个就会拿你开刀。李世忠、陈国瑞即为前车之鉴,到时岂独升官无望,即算是想重回市井当个小混混都不可得了。

    张作霖最初只是对袁世凯、段芝贵不满,希望袁金铠给出出主意,以便改善自己的境遇,或者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根本没想到袁金铠居然会“说破英雄惊煞人”。他虽是“胡子”出身的武人,但历来心思缜密,不想好的事情绝不会轻易出手,所以在袁金铠正着反着说一大堆后,反而有些踌躇,说自己兵单饷薄,恐怕做不成这样的大事。

    看到张作霖忽然犹豫迟疑起来,袁金铠担心他打退堂鼓,急忙一边对奉天的军政格局进行剖析,一边提出相应的对策。

    这时奉天握有兵权的人,除张作霖外,尚有冯麟阁、吴俊升、马龙潭等人,尤其冯麟阁几与张作霖形成鼎足之势。不过按照袁金铠的分析,冯麟阁的部队编制不全,以师来说,总共缺包括炮骑在内的四个营,而且其内部也不和谐,旅长汲金纯对冯有芥蒂。更重要的是冯麟阁这个曾经的江湖老大城府过深,顾虑过多,如果张作霖先动,他必不敢轻动。

    冯麟阁是不敢动,吴俊升、马龙潭是很难动,他们的部队都是巡防营编制,没有重炮,又分散各地,要在短时间内集中起来非常不易。就指挥官来说,吴俊升作战奋勇,但贪而无厌;马龙潭颇有城府,可又老而无能,二人都缺乏深谋远志,因此不足为虑。

    除去这三强外,省城中剩下的文武官员,均非段芝贵的亲信。袁金铠确信,就算这些人暂时把立场放在段芝贵一边,只要许之以重利,也一定可以收买过来。

    袁金铠最后告诉张作霖,经过这番精心布置,加上“我省土地肥沃,矿产丰富”,“师长(指张作霖)必能展平生志愿,将大有为于天下也,岂独久居方面已哉”!

    张作霖顿觉眼前豁然开朗,认识到他乘机而起,掌握东省军政大权,雄霸满洲的时机确实已经到来。二人一拍即合,张作霖以古代君王求贤的语气邀袁金铠入幕:“若事付君,祸福共之!”

    当年赵尔巽离开奉天时,曾语重心长地对张作霖说:“你要想做一番事业,对国对民有所作为,不能单凭军队的武力,同时还要注重政治,特别重要的是使用人才。”接着,赵尔巽又列了一张名单,上面都是他认为的奉天可用之才,他让张作霖赶快把名单上的人都延聘起来。

    赵尔巽走后,或因张作霖重视程度不够,或因时机还不成熟,他并没有完全按照赵尔巽的嘱咐去做,直到袁金铠入幕,而袁金铠正是列在人才名单上的第一人。

    敲山震虎

    1916年春,奉天一家钱庄派人将数万元羌帖(沙俄在中国发行的卢布纸币,当时在东北通用)送往其他商号。送钱的人在大街上遭到一名士兵的抢劫,他当即报告岗警,岗警赶紧吹哨,召集邻岗进行追捕。抢钱的士兵慌不择路,结果掉进了一口枯井,被警察逮个正着。

    警察随即将这名士兵押往警署,署长见此案不同于普通抢劫案,乃是军人白日行抢,便亲自进行审问。正审着,旅长汤玉麟带着十几个士兵闯入警署,硬将抢钱的士兵带走了。署长马上向省警察厅厅长宋文郁报告,宋文郁听后通过电话质问汤玉麟,并向汤玉麟要人。汤玉麟答复说那名士兵是他部队的,而且已经枪毙了。

    这个事情本来已经结束了,但段芝贵得知后却认为有机可乘。原来他由京来奉就任时,就将他带来的同乡张宏舟发表为奉天警察处处长,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警务处只是个空架子,并无实权,于是段芝贵便打算让张宏舟兼任警察厅厅长。可是厅长位置上已经有人,这就得找点碴儿把现任给免掉,钱号抢劫案一出,段芝贵认为正好可以从中大做文章。

    这天段芝贵亲自主持召开军警治安会议,省城驻军营以上军官以及警察署长以上人员尽皆与会,分左右对坐两旁。宣布开会后,段芝贵首先气势汹汹地朝宋文郁开炮:“青天白日发生抢案,你警察厅长应不应该负责?”宋文郁老实作答:“应当负责。”

    宋文郁是张作霖的连襟,同时对段芝贵、张宏舟觊觎警察厅厅长之位的事,外界已有传闻,张作霖也有所知。当下,张作霖听得很不入耳,忍不住一拍桌子,大声对段芝贵说:“你不知道奉天的情况,出抢案这是常事,不但警察厅长负不了责任,就连我当师长的也不能包干呀!”

    段芝贵此时还没有充分领教到张作霖的厉害,所以仍然继续打他的官腔:“雨亭(张作霖字雨亭),那么抢钱案应该怎么办呢?”张作霖腾地一下就被惹火了,他抬起屁股便走出会场,一边走还一边气呼呼地说道:“这个会议是找我晦气,我不参加!”

    张作霖的部下见他走出,都跟着走了。宋文郁一看,也和各署长一起退席,并跟着张作霖到了他的师部。见宋文郁跟来,张作霖说:“他(指段芝贵)休想摧残我的人,这次我不把他赶走,我不姓张!你以后遇事不要理他。”

    这边段芝贵被一个人冷落在了会场里,立刻感受到了孤家寡人是什么滋味。他赶紧把一个姓张的青年叫到身边,让张某赶快到张作霖处进行转圜。

    张某是河北人,科举出身,很有才学,原来在北京政府任职,以前因公来奉天时与张作霖见过面,很得张作霖的赏识。当天下午,张某来找张作霖,对他说:“今天上午开会,由于发生了误会,才导致不欢而散。事后上将军(指段芝贵)很觉抱歉,特意派兄弟来请师长到军署吃晚饭。”又说:“因兄弟素蒙师长青睐,故敢冒昧前来,想师长是不会拒绝的。如果师长不肯赏脸,我也没有颜面待在奉天,只好今天晚上坐车回北京去了。”

    张某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作霖也就应约随他一同赴宴。再次见到张作霖,段芝贵早已换了态度,还直解释:“我们与宋墨林(宋文郁字墨林)都是一家人,不过在会议桌上,不能不稍严肃些,为的是他对下边好约束一些。不想你未等我把话说完,就发生了误会,发了脾气,这个事应该由我负责,还请你原谅才好。”

    晚宴结束,张作霖回到公馆,宋文郁正在公馆等他。他对宋文郁说:“这下子他已叫我治住了,你回去安心干吧。”

    一招敲山震虎之后,在袁金铠的策划下,张作霖又出新招。奉天东边道(管辖辽宁东边和长白山西南部一带)原有匪患,已被军警击溃,张作霖即向段芝贵建议说,土匪虽被击溃,但其党羽尚潜伏于东边山林地带,如果不以重兵镇慑,恐怕还要乘机复出。经过段芝贵的同意,张作霖从本师抽出一部分兵力编为混成团,由张景惠统率,名义上用以剿抚,实质是通过此举补充武器装备。

    此前内蒙再生乱象。在沙俄的支持下,郡王乌泰与其弟葛根活佛等人合谋,并串通外蒙活佛哲布尊丹巴,阴谋建立“满蒙帝国”。乌泰集合蒙军分三路进攻洮南等地,驻兵洮南的吴俊升率部奋起迎敌,乌泰不是对手,被打得逃到外蒙去了。因在防边和剿匪上战功卓著,吴俊升在辽北声望日高,袁世凯特晋升其为洮辽镇守使。

    吴俊升除了没有当过“胡子”外,其他地方颇能找到与张作霖的相像之处。比如因为他的父亲在蒙古马市上当过马贩子,熟知马的习性,对他产生过影响,以及他小时候放过马等经历,使得吴俊升习马性、识马行,以善相马闻名于军营内外。据说他的马术也极高,多么烈性的马,他只要骑上去就不会摔下来,不过后来因为身体太胖太笨重,上马时必须有两名侍从先将他抱持上去。

    又比如,吴俊升虽然是个没文化的老大粗,但处事圆滑,八面玲珑,而且很会“来事”,每每见到别人,总是抢先握手:“哦,哦,老弟你好!”甚至对于年龄上比他小二十岁的人,只要知道对方位高权重,他也会降下身份,在拜年时给对方跪下叩头。由此,他把上上下下都弄得一团和气,人缘上直追张作霖这个“万人喜”。

    身为一员酷爱军旅生活的猛将,吴俊升作战英勇,身先士卒,可又屡屡能化险为夷,在这方面也神似张作霖。就在与巴布扎布的那次战斗中,吴俊升身受重伤,然而却死里逃生,以至于众人皆惊呼他为“福帅”。

    从张作霖的角度来看,一个“新张作霖”的出现只会给他带来竞争的威胁,实际上,袁世凯也有意识地用吴俊升来对他进行牵制。尽管袁金铠起初在分析大势时,把吴俊升视为同马龙潭一样不足为虑的人物,但落到细处时,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在袁金铠的筹谋下,张作霖调孙烈臣旅出驻辽北的新立屯,名为防止内蒙蠢动,实为防备冯麟阁和吴俊升。与此同时,汤玉麟旅、张作相炮兵团被集中于省城,以便与外部人马遥相呼应。

    时机已到

    在将相当一部分人马调入省城后,张作霖就开始虚张声势,把这些部队调来调去。段芝贵并不掌握军队,来奉天时只带了一个营的卫队,见张作霖如此频繁地在城内调兵遣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免不了疑惧不安。正好此时各省讨袁声浪越来越高,袁世凯本人束手无策,作为他的亲信,段芝贵也深感危机,时有朝不保夕之忧。

    自在前朝为官起,段芝贵就靠拍马奉迎而扶摇直上,自然不是个清官。他的父亲更为贪婪,趁儿子在奉天上任,便在东北狠狠捞上了一笔,总共搜刮了上百万元的东西,其中单是张作霖就送给了老头子许多珍贵古玩。在张作霖的指使下,奉省的一些官员出面指责段芝贵贪污,到处宣扬说:“段芝贵挪用奉天公款数百万元,这些全都是奉天人民的血汗钱,我们要求查查段芝贵的账。”

    段芝贵怕就怕查账,闻讯十分紧张,急忙请张作霖从中调和。张作霖便出来扮好人,替他圆场。段芝贵既从内心里惧怕张作霖,同时又有求于对方,从此便在张作霖面前低了一头。

    段芝贵错就错在媚上欺下惯了,刚到奉天时过于自以为是。想当初张锡銮未来奉天时,就有人告诉他说,关内有一个张冯(张勋和冯国璋),关外也有一个张冯(张作霖和冯麟阁),两边的“张冯”都不是好打发的,所以关里要处好这个“张冯”,到了关外也要处好那个“张冯”。张锡銮马上领会过来,一至奉天,就叫张作霖和冯麟阁各保荐两个人到都督府当差,结果张作霖派来以前的“总理”陶历卿,任都督府军务课长,冯麟阁派来白运昌,任都督府副官处长。张锡銮之所以把张冯的人放在身边担当要职,为的就是通过他们打通府(都督府)与部(师部)的联系,以便处好与张冯的关系。

    段芝贵来了之后,慑于张作霖在奉天的声望和所掌握的兵权,没敢动陶历卿,但是却拿自己带来的人换掉了白运昌。除此之外,他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对冯麟阁这位“前胡子”的轻视,冯麟阁去省城很难见到他一面。

    冯麟阁对此非常生气,曾经恨恨地说:“早晚必报复,走着瞧吧。”遇到张作霖,也发牢骚:“早晚要把姓段的撵走。”张作霖一听正中下怀,赶紧投其所好:“咱东北的事还得东北人干,要是赶走姓段的,我们拥护冯大爷当将军。”

    此前,张作霖早已与冯麟阁、马龙潭、吴俊升、孙烈臣、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结拜为盟兄弟,当时称为“奉军八虎”。八个人按年龄排序,张作霖排老七,称张七爷,冯麟阁排老五,称冯五爷,但因为他是张作霖进入绿林圈子的带路人和引荐人,张作霖平时对他非常尊重,所以称其为冯大爷。

    冯麟阁虽然年龄不是最大,但却是绿林中资格最老的,张作霖还未正式入草为寇时,在江湖上就已经赫赫有名了,所有现存的江湖大佬之中,也没有一个在资历上能超过冯麟阁,因此当张作霖说出要推冯麟阁为首,取段芝贵而代之时,大家都无话可说。与此同时,众人也没有觉得张作霖做此表示有何虚假之处,都认为他情真意切且义气过人,冯麟阁更是非常高兴,引张作霖为知己。

    这时护国运动又进入新的高潮,各省为反对帝制纷纷独立,北京政府政事堂统率办事处密电各省军政长官,要求每晚必须给该处发一个“安谧如常”的电报(称为安电),可见袁世凯及中央政府的处境有多么困难和尴尬。在此期间,惩办帝制祸首的呼声也一浪高过一浪,而在被点名的帝制祸首名单中,段芝贵赫然在列。

    已被众人推为带头大哥的冯麟阁认为时机已到,他在自己的师办公处摆宴,请奉天各界要人吃饭。宴罢客散,他单独留下张作霖密谈,说:“上将军段芝贵是清末官吏败类,秽史劣迹人所共知,今为东三省帝制祸首,却仍然居于奉天人士之上。我辈决不甘心,应该驱逐他,由奉天人来干一干。雨亭以为如何?”

    张作霖自然没有异议,随后便问冯麟阁想到了什么驱逐的办法。冯麟阁很得意地说:“这个不难,由我们二十八师演黑脸,和他作正面冲突,由你们二十七师演白脸,用‘吓’字诀逼他畏罪逃走。这样演一幕不费一兵一文的滑稽剧,岂不妙哉?”

    到底姜是老的辣,冯老大那么多年黑道还真不是白混的。张作霖暗暗叹服,立即鼓掌赞成:“对,就是要让各方面的人也知道奉天人不是好惹的。”

    欲擒故纵

    密谈结束,一回大营,张作霖即召集军官们开会,研究具体办法。旅长孙烈臣提议应以人民团体的名义赶段芝贵走,这样一来名正言顺,二来可以保证不把自己卷进去,以后在段芝贵面前好做人。张作霖认为言之有理,决定依计而行。

    第二天天黑后,在张作霖的预先安排下,一群士兵朝天鸣枪。人们听到枪声后赶紧向张作霖报告,张作霖亲自跑进将军府向段芝贵报告,并且正经八百地透露说:“外边二十八师军官联络奉天各界团体,正与二十七师部分军官进行密谋。据臣下调查,他们是要以惩办帝制祸首为名,计划闹事,这恐怕对上将军人身安全不利。”

    段芝贵一听心惊胆战,连忙拉着张作霖的胳膊问:“那我该怎么办呢?”张作霖假意拍拍胸脯:“上将军不要紧张,我有防备他们的力量。”

    张作霖这个叫欲擒故纵。段芝贵刚刚把心放下,他又跑来将军府告急,说:“不好了,冯麟阁把兵全开来了,要进城找上将军理论!”

    之前冯麟阁已经在递送省府的公文上对段芝贵出言不逊,故意让他难堪,段芝贵知道自己得罪了冯麟阁,无奈悔之晚矣,眼见得已无法补救。现在听说冯麟阁竟闹上门来了,急得他团团乱转,不知如何是好。

    张作霖不忘在旁边继续补刀:“这次冯麟阁说是要惩办帝制祸首,而且有各个人民团体的声讨书,我也没办法了。”

    可怜段芝贵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又只好央求张作霖替他想办法。张作霖见段芝贵确实已无路可走,于是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大大的“走”字:“三十六计走为上,现在奉天是个是非之地,将军还不如一走了之。”

    东北于清末时建立行省,当时文武大员都是由外省人充任,直到民国初年,本省人渐渐参与行政,1914年初,吉林人齐耀珊担任吉林巡按使(巡按使相当于省长),首开本地人做本省首长的先例。与此同时,本地人开始滋生排外思想,奉天虽然也有巡按使一职,不过却是由段芝贵自兼的,这引起了一些地方文人士绅的反感和不满,他们以段芝贵发行五百元地方公债为由,纷加责难,令段芝贵很受刺激。

    可以说,段芝贵本身官就做得很不舒畅,如今又碰到这码子事,真是心塞透了,即算是张作霖不暗示,他也已经有了引退之意。当着张作霖的面,他表示他将回北京,而且再不回来了,问题是冯麟阁已经兵临城下,不知该如何走法。张作霖忙说:“这事不要紧,包在我身上。”

    段芝贵随即电请北京政府,说他要回京述职,暂时离开奉天。因为做好了不回来的打算,在准备行装时,他让手下从官银号库存中取出两百万元及军火若干,全部装入私囊,同时调京奉铁路局的专车一列,作为赴京之用。

    尽管段芝贵回京看上去已是板上钉钉,但他一天拖着不走,事情就有可能起变化。为了逼他快走,张作霖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段芝贵刚到奉天就任时,因为没有带军队来,曾有意拉拢张作霖的旅长汤玉麟和冯麟阁的旅长张海鹏。张作霖的主意是以此事为由头,派代表当面指责段芝贵阴谋分化两师,这样做,就等于直接把刀架在了段芝贵的脖子上,不怕他无动于衷。

    此议一定,张作霖马上通知冯麟阁,让冯麟阁把张海鹏派来进行配合。按照计划,汤玉麟、张海鹏作为两师将领公推的代表,同去见段芝贵,但是去之前,张作霖特地密嘱汤玉麟,要求他见到段芝贵后不要讲话,让张海鹏一个人讲。

    见到段芝贵后,汤玉麟整个过程都做闷声葫芦,在旁边默无一言。唯有张海鹏不明就里,只知道冲在前面给人当枪手,他疾言厉色地对段芝贵说:“你分化我们、拆散我们,这是不行的!请你赶快离奉,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段芝贵只好答应立刻离奉。由于汤玉麟没有出头,这使段芝贵仍以为与他为敌的是冯麟阁,张作霖是保他的,最多不过为了应付冯麟阁,在公开场合让部将站出来做做样子而已。在汤玉麟、张海鹏走后,他又向张作霖问计,张作霖岂肯给他留下后路,马上说:“这些人(指汤玉麟、张海鹏等)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干得出来……”

    第二天,段芝贵一刻不敢耽搁,带上家眷细软,坐着专车就奔北京方向去了。临行前,他向北京政府申请,要求将奉天的军事管理权交由张作霖代行。北京统率办事处复电,令张作霖暂行督理奉天军务兼办理巡按使的事务。

    段芝贵真要走了,张作霖闻讯赶来送行。除了向段芝贵赠送许多礼物,以及一再邀请对方“病愈”后早日返任外,他还派孙烈臣率一个营的部队专程护送其进京。

    对张作霖而言,尽管段芝贵发誓不会再回奉天,但这都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词,万一以后形势变化,谁能保证他不会真的“病愈返任”?要知道,政客的誓言、商人的承诺、妓女的贞操,可都是世上最无可信度的东西。

    所以这一幕剧还不能就此结束。

    黄雀在后

    当段芝贵的返京专车路过沟帮子车站时,照例要停车添煤上水。此时他接到左右的报告,说车站附近发现有一个团的军队,全部轻装,呈战斗姿势,机枪口也斜对着车站。

    段芝贵没有意识到这支军队是奔着自己而来,只认为反正已经卸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让部下不要理会。哪知不一会儿,对方就有一个军官拿着名片来到了车站。军官自称是冯麟阁第二十八师的团长邱恩荣,名片上是他的顶头上司旅长汲金纯。

    邱恩荣说他要欢送段芝贵,段芝贵的部下知道来者不善,连忙一边表示谢意一边婉言谢绝。见遭到挡驾,邱恩荣突然变了脸,他拿出两封电报,要求代为呈递段芝贵。

    两封电报,一封是以奉天各界法团发出的,另一封是以省议会和二十八师全体军官名义发出的。段芝贵忙让人译出电文,两封内容一致,都是说段芝贵身为帝制祸首,本要受到奉天人民的处罚,未想竟敢携两百万元官款及大宗军火畏罪潜逃,“奉天人民无不发指痛恨,电请汲金纯旅长就近截留,押赴沈阳依法处理”。

    看完电文,段芝贵被惊得不知所措,连忙把电报拿给孙烈臣看。孙烈臣看后,大声说:“岂有此理,等我问问。”他走下车,和邱恩荣一起到票房谈话去了。

    段芝贵不知道,这其实是张作霖和冯麟阁在继续演戏。原来张作霖还在前往车站为段芝贵送行之前,就给冯麟阁发去电报,把段芝贵私取官款与军火的事告诉了他,让他把专车截住后要回这些东西。冯麟阁一听能落得这等好事,岂有不应之理,于是马上答应再扮一回黑脸。

    孙烈臣的一举一动都是照着“脚本”来的,他下车后便故意拖延时间,许久都不露面。段芝贵看不到他,却见车站上邱恩荣的士兵排着队拥到站台附近,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段芝贵不是个笨蛋,他终于醒悟到,冯麟阁可能是在搬他的“胡子”老戏码,即留财不留命,留命不留财,换句话说,人家就是冲着官款和军火而来。无奈之下,段芝贵只得下令左右将官款银箱从车上卸下,堆放在站台上。

    看到段芝贵自觉地留下了财,孙烈臣这才返回专车,一本正经地向段芝贵报告说,奉天各界民情汹汹,一定要截留专车押回沈阳,只是在“张代督”(即张作霖)的一再恳求下,才答应不扣专车,但官款和军火必须留下,且要电请中央查办。

    段芝贵心惊胆战,哪里敢有丝毫反对,当下便点头认可,于是命左右将军火也一同卸下。到了这个时候,邱恩荣方肯撤兵,由孙烈臣继续护送专车前行。

    段芝贵人财两空,庆幸的是总算保住了项上人头,而冯麟阁拿到官款和军火,也以为是捡了个大便宜,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赚到了的并不是他们二位,而是张作霖。因为靠着这一幕戏,当众出丑的段芝贵将再无脸返回奉天,至于冯麟阁,他得到的那一点官款和军火,能跟奉天最大的乌纱帽相提并论吗?

    段芝贵到京后即正式提请辞职,不敢再回奉天,这时候袁世凯也已被迫取消帝制,主仆二人几乎都是一样的狼狈和落魄。袁世凯虽然退位,但余威还在,各级官员的任免也仍然需要他来主持,让他感到特别伤脑筋的是,既然段芝贵不能返任,派谁去接替好呢?

    在逼迫段芝贵离奉的同时,袁金铠与奉天的地方士绅文人以及法团联络,猛力鼓吹奉人治奉,加上此次段芝贵的遭遇,袁世凯认为,若再派一名外籍大员,一定会遭到地方上的激烈反对,大员不仅会面临尚未赴任就丧失威信的尴尬,还可能遭到意外。基于这些考虑,他只能从奉天本省有威望的人士中拣选一人,而在当时的情况下,又只能从张作霖、冯麟阁两人中挑选。

    演戏,必须是认真的

    在袁金铠的串联下,奉天各界早就为拥张上位大造舆论,段芝贵离开奉天后,众人更联名致电中央,要求拥张治奉。当然,袁世凯不能光看所谓的民意,他还得听听身边人怎么说。

    这个身边人就是从奉天仓皇逃回的段芝贵。段芝贵吃够冯麟阁的苦头,自然对他大骂不止,特别是沟帮子车站“遭劫”,更让他对冯麟阁恨之入骨。尽管汲金纯、邱恩荣事后辩白说他们既未伤人,也未抢夺财物(指官款和军火以外的财物),仅仅是吓唬段芝贵不准再来奉天搜刮而已,但段芝贵可不这么认为,他到北京后就向袁世凯哭诉,说冯麟阁的军队化装成土匪,大肆劫掠其财物,弄得他官囊如洗,仅存一命。

    对于一直演白脸的张作霖,段芝贵说的都是好话(也以此衬托他段某在奉天不是没人缘,而完全是“冯胡子”太坏的缘故)。在他的极力推荐下,袁世凯下决心以张作霖督奉。1916年4月,张作霖被任命为盛武将军,督理奉天军务(不再节制吉黑两省军务)兼奉天巡按使。

    接到任命,张作霖既喜又忧。喜的是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多年媳妇熬成婆,从此奉省军政大权将全部归于他一人之手,忧的是何以应付冯麟阁,要知道他当初可是口口声声,说要把第一把交椅让给“冯大爷”的。

    张作霖立即把所有结义兄弟都尽可能请到一起,当着大家的面痛哭流涕,并指天发誓自己是清白的,对做一把手绝无任何企图。那这一切到底是谁造成的呢?——段芝贵!这厮在奉天时吃够了我和冯大爷的苦头,回京后就想使用离间计,靠一纸委任状来挑拨我们弟兄之间的感情。

    演戏,必须是认真的。一散会,张作霖即时发出电报,坚辞北京政府的任命,并力荐冯麟阁当盛武将军,说奉天局面非冯不能领导。

    袁世凯既已定下张作霖,自然不能随意更改,况且“坚辞”“力荐”之类也向来都是官场俗套,在他已见怪不怪,因此复电不准。张作霖再请辞,仍不准。

    汤玉麟是张作霖的部将,深知攀龙附凤之理,看看差不多了,他赶紧对张作霖说:“你一定要坚辞,北京要是另派一位外省人来,我们怎办?我看还是就了(职)罢。”其他人随声附和,认为汤玉麟的看法很对,张作霖确实不宜再辞,对“冯大爷”的安排可以另想办法。

    在这种情况下,冯麟阁也不能不违心地朝着张作霖说上两句场面话:“兄弟,你比我精明强干,你当头,哥哥捧你。”张作霖见冯麟阁终于松了口,急忙接过话茬:“如果大哥捧我,我就遵命吧。”他迅速致电北京政府,要求必须任命冯麟阁为军务帮办,他才肯就职。

    担任军务帮办,也就是做张作霖军事上的副手,袁世凯乐得送给张作霖做人情,马上批复同意,任命冯麟阁为奉天军务帮办。

    这边张作霖心安理得地准备就任,那边圈子里却传开了“冯大爷就这样被干掉了”的议论。冯麟阁的部下都对他说:“您受了张作霖的愚弄了,他表面上对您毕恭毕敬,实际上您得着了什么?”冯麟阁自己也越想越不是味,由于心理严重失衡,他非但不向张作霖道贺,甚至连到奉天就帮办职都不肯了。

    张作霖只得请马龙潭、吴俊升出面,劝冯麟阁来奉天上班,可冯麟阁听说马、吴为张作霖做说客,干脆叫手下人挡驾,让两人吃了闭门羹。如此一来,张作霖更加无法下台。第二天,他穿着便服,带上几名护卫就亲自来拜见冯麟阁。冯麟阁不能将张作霖也拒之门外,但架子摆到十足,明明看到张作霖也权当没看见,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站起身,冷冷地说了声招呼:“失迎。”接着又带着一股醋味儿说:“老弟,你高升了。”

    张作霖不得不赔着笑脸:“大哥,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我张作霖能有今天,还不是都靠大哥和弟兄们捧场吗?当年咱弟兄一个头磕到地上,如同一奶同胞,今天也不能分心眼儿呀!”

    不提“一奶同胞”还好,一提冯麟阁更来气,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哥哥捧你”之类的场面话了,直接朝着张作霖开起了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你成了盛武将军,而我冯某却闹了个他妈的军务帮办,这能让我过得去吗?”

    张作霖连忙给他戴高帽:“论能耐,大哥你比我高。可这是上头硬派到我头上,我推了两次都不行,我也是没招了。再说,官面上的公事,就是这么回事。兄弟我还是当年那句老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哥哥捧你”的时候,冯麟阁曾经被张作霖接过话,现在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顺势接过话茬:“好,那我就提几个条件吧。”

    说着,冯麟阁将一张早就拟好的文稿取出交给了张作霖。

    肚量

    张作霖接过一看,上面写着两个冯麟阁的条件,其一是要另外为他的军务帮办设一个公署;其二公署内要参照张作霖的将军公署,设立参谋长及各课,并且组织、编制和开支还要和将军公署一模一样。

    条件非常过分,这哪是在设什么帮办公署,几乎就是想另开一个将军公署了。张作霖暗暗叫苦,但嘴上还只能含糊其词地应承着:“这事得请示上边。”

    回去向袁世凯一报告,袁世凯回电认为,冯麟阁的要求与体制不符,不能这样设公署,而且将军署内已有参谋长及各课设置,也没必要重复。他只答应每个月另拨十五万元作为帮办的办公费用。

    拿着袁世凯的回电和十五万元费用,张作霖又来拜见冯麟阁。没想到冯麟阁不依不饶,干脆向袁世凯提出要辞职不干了。

    在袁世凯看来,如果冯麟阁这老刺儿头真的卸甲归田倒好了,怕就怕他给你来阴的。为了缓和冯麟阁的情绪,调解他和张作霖之间的矛盾,袁世凯曾想请张锡銮赴奉。张锡銮虽然于冯、张都有恩,但他知道此事非同一般,居中调解乃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因此无论如何不愿掺和进来。

    那段时间,袁世凯正处于凄风苦雨之中,自己的生命都时日无多,实无精力再应付如此棘手的事。既然找不到人调解,他也就只好撒手不管,任奉天的这帮人折腾去了。

    袁世凯不管,张作霖与冯麟阁过招时就少了块挡箭牌,自然更加困难。转眼张作霖的将军就职仪式就到了,他硬着头皮,特派孙烈臣携现款三十万元和大宗礼物,前往冯部驻地北镇劳军。受张作霖之托,孙烈臣在献上礼物后,即再次邀请冯麟阁回奉天就帮办职,冯麟阁未置可否。

    1916年5月20日,张作霖在省城就任盛武将军。当天,冯麟阁忽然率马部五营开入了奉天。看到冯麟阁真的来了,张作霖喜出望外,以为双方的心结已经解开,于是立刻来到城南风雨台冯部办事处拜会冯麟阁,同时盛邀对方到他的将军府赴晚宴。

    可是冯麟阁并没有这么好打发。他向袁世凯辞职是假,要的只是在他面前撒回娇,不料袁世凯自顾不暇,连搭理他的时间都没有,娇也就撒不成了。撒不成娇,还可以撒气,这次冯麟阁率部回省城,可不是来和解的,而是要向张作霖炫耀武力,告诉他,老子就是这么有尿性,偏偏不听你的,你能拿我怎么着?

    张作霖满腔热情,换来的是一盆冷水——冯麟阁既不回拜,也不赴宴,横竖没把他这个新任将军当回事。

    要说张作霖有肚量是真有肚量,你冯麟阁不是不来赴宴吗,那行,我把酒席抬到风雨台办事处,由你自斟自饮。是不是还觉得不够热闹,我这里还送来歌伎数名相陪,费用都不需你掏,全是我出的!

    冯麟阁来省城没别的事干,就是提条件,什么拨款、招兵,一堆难如登天的条件。之后他只在省城住了一天,就借口视察防务,又回到北镇去了。

    十几天后,在张作霖的相邀下,冯麟阁才重新带着两营人马回到省城。当天下午,张作霖前去拜会,冯麟阁居然不但不见,还让人传出话来,说是他听闻张作霖生了病,怕会面受传染。

    其实在督奉这件事上,冯麟阁还真不能指责张作霖什么,俗话说得好,心肝都不能托着五脏,有了利益谁都免不了去争去抢——设若把他“冯大爷”放到张作霖的位置上,他会单纯因为义气,就将交椅拱手相让?

    再说了,你就算是心里有气,我都退让到这种程度了,你总还得给我三分薄面吧,何至于老是为难人?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张作霖也看出来了,只要他坐着将军这个位置,冯麟阁就不会善罢甘休,他越忍让,对方可能还越起劲。

    张作霖倒也时有跟冯麟阁翻脸的冲动,但冯麟阁的北镇大本营背靠大山,前抚平原,进可攻退可守。在这种情况下,且不说双方实力相当,就算是上边调兵相助,要击败冯麟阁也极为不易,这也是冯麟阁始终不肯离开北镇的重要原因。

    过去张作霖擒杀杜立三、金寿山,用的是请君入瓮之计。冯麟阁不愧是老江湖中的老江湖,他比杜、金滑头多了,即便短期来省城,也一定要住在自己的办事处里,而且决不赴你的宴,你能奈我何?

    张作霖左不成,右不是,弄得十分苦恼。一气之下,他向北京政府拍发电报,要求辞职。可就在他拍发电报的时候,袁世凯病死了,北京政府内部乱成一团,辞职电根本没人搭理。

    将计就计

    张作霖、冯麟阁继续别扭着。一天,张作霖正在房间里午睡,他最宠爱的五太太寿夫人突然发现有两个女人在门外瞅来瞅去,形迹十分可疑,连忙叫来卫士。卫士将两个女人抓住后进行搜身,但又没能搜出什么东西。尽管如此,张作霖仍怀疑冯麟阁已经派出了刺客,要对自己下黑手。为了加强防范,他在将军署后门修筑了一座炮台,炮口直指冯麟阁的风雨台办事处。

    冯麟阁一天到晚想的就是如何在张作霖身上找碴儿,一听还有这事,当即派人责问张作霖,并且留下话来:“限于当日给予合理答复,否则后果自负。”

    要真打起来,张作霖并无一战而胜的把握,所以冯麟阁一下通牒,他就又悔又急。正好吴俊升在张府做客,他就请吴俊升做和事佬,前去向冯麟阁进行解释。

    在“奉军八虎”中,吴俊升排老二,人称吴二爷。这位吴二爷虽与张作霖“张七爷”在性格上有颇多相似之处,但他是军旅出身,并不被张作霖视为一个圈子里的人,加上在防边和剿匪方面战功卓著,锋芒毕露,所以最初张作霖对他是排斥的。吴俊升也很有意思,不管是年龄还是资格,都不落于张作霖之下,可他就认张作霖,好像张作霖天生就是他大哥一样,有人甚至讥笑他对张作霖是“卑躬屈膝,忍辱求全”。见吴俊升一心要做自己的小弟,张作霖对他也就渐渐地从“不好意思下手”,过渡到了有所信任和亲近。

    按照张作霖的意思,吴俊升来到风雨台拜见冯麟阁。见到冯麟阁后,他满脸堆笑地说:“这炮台的事,雨亭上将军……”

    吴俊升口吃,而且说话时满口唾沫,人送绰号“吴大舌头”,他也知道自己有这毛病,所以常常有意把话拖长了慢慢说。可是还没等他说下去,冯麟阁张口就骂了起来:“什么上将军?妈的!”

    吴俊升一看不妙,急忙改口,并且对着冯麟阁打躬作揖:“大哥息怒,雨亭对修炮台一事,事情根本不知道。”

    吴俊升的年龄比冯麟阁还大,他把姿态放到这么低,冯麟阁也就不太好继续发作了,只好哼了一声:“不知道?他当了上将军,咋没有忘掉呢?”

    眼瞅着是鼻子里喷了一碗酽醋,一溜儿酸将下来,话一出口,冯麟阁自己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于是改换话题:“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说怎么办吧。”

    吴俊升赶紧说,张作霖已将修炮台的负责人撤职,炮台也要拆掉,保证一块砖也不会留下。又说,张作霖本打算亲自来赔罪,但因怕冯麟阁生气,才让他前来代赔不是。

    好话说尽,冯麟阁总算松了口,让吴俊升给张作霖带话,必须满足他的条件,事情才能算完。跟以前一样,冯麟阁这次提出的条件依然非常苛刻,吴俊升急出一身汗,可是看冯麟阁一副无价可还的样子,他也只好如此回去向张作霖复命。

    听完冯麟阁转达的条件,张作霖不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哈哈大笑——不笑别的,单笑冯麟阁虽然老谋深算,然而醋吃多了,也难免会出昏着。

    原来冯麟阁的条件中有这么一条,要张作霖领着二十七师营以上军官,到他二十八师办事处正式道歉。

    你老冯头朝着我姓张的骂也好,毁也罢,哪怕是真的搞暗杀,我都拿你没办法,因为在外人看来,都是咱两个为争“奉天王”弄出来的恩怨。可你硬要扩大范围,惹众怒,激公愤,那事情就好办了。张作霖立即把二十七师营以上军官全部叫到上将军公署,一五一十地说了上门道歉一事。

    不出张作霖所料,军官们一听就炸了,大家一边对冯麟阁破口大骂,一边摩拳擦掌,争吵着要与二十八师拼个你死我活。

    张作霖制止了众人的冲动之举,决定上门道歉。他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朝去弯弯腰,来日要砍掉他的脑壳当尿罐用。”说完,他亲自喊口令,带着军官们徒步前往风雨台。

    冯麟阁只顾着泄愤出气,他没想到张作霖会真的亲自带队前来道歉,一时尴尬万分。张作霖则仍然一板一眼,郑重其事地向他致歉:“小弟我平日对部下管教无方,惹大哥生气了。”冯麟阁只得连声说:“哪里,哪里。”

    张作霖将计就计,在突出自己器量的同时,把冯麟阁衬托得更加得理不饶人。为了挽回脸面,冯麟阁也不能不做出已与张作霖重归于好、捐弃前嫌的样子,曾以吴俊升、马龙潭相陪,拉着张作霖打了几圈麻将。

    事情还没完,冯麟阁的条件中有一项“今后用人行政,必须征求我同意”,张作霖就真像古书中说的那样“乔张致”(意思是装模作样),遇到一切公事,必得先向冯麟阁请示或打招呼。冯麟阁哭笑不得,也知道张作霖做这些就像上门道歉一样,都是给世人看的,而他不但从中得不到什么实际利益,反而会很难堪,因此忙不迭地对张作霖说:“有什么事只要兄弟看着对,就放手做去,不必问我。”

    冯麟阁渐渐安定下来,不再像原来那样折腾了,但他对张作霖仍然保留着戒心和恨意,平时都是长居于北镇,来省城的次数和时间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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