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岩:绝恋三部曲-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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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羽,你什么时候有空,大雄想请你吃顿饭呢。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过你,所以他说这回一定补上。大雄说你现在做大了,想请你还怕你不肯呢,所以让我请。我跟他说,让我请可以,我请小羽肯定来的,可你们不许又求人家办事情。大雄也下保证了,他说不会不会,大家是老乡嘛,出门在外就是一家人,在一起亲热亲热,不谈事情。我说那还差不多。小羽,你有空吗,你要真不想见他们也就算了。不过你刚来平岭的时候大雄也帮过你。你现在发达了就不理他了,大家背后会讲你的,大家讲你,我脸上也不好看啊。”

    四萍说得入情入理,让龙小羽多少感到些惊讶。四萍话中的情理也让龙小羽对大雄的邀请几乎无法拒绝。当天晚上他真的去了离扩建工地不远的一家吃杭州菜的馆子,在那里见到了四萍和大雄,还有大雄手下的一个工头和一个跟班。工头叫洪卫国,黑瘦干枯,长得象个广东人,跟班叫钱德来,五大三粗,俨然北方壮汉的模样。这两人龙小羽都认识,都不熟,只知道他们都是大雄的死党。

    那天晚上大雄要了很多菜,虽然这桌菜远远不及龙小羽跟着罗保春参加应酬时的那种排场,但也是满眼的油香鲜嫩。他们那天还喝了很多酒。正如四萍在电话里预先承诺的那样,大雄除了闲聊胡扯之外,没谈任何事情,没提任何要求,没再让龙小羽帮忙干这干那。后来大雄喝醉了,搂着四萍不放手,还在四萍脸上摸来摸去。四萍不让他摸,两人半娇半怒地推来打去,打到后来四萍下手重了点,大雄发火了,扯了四萍的头发,四萍给了大雄一个耳光,大雄也给了四萍一个耳光,骂四萍臭婊子!骂完就吐了一地。钱德来和洪卫国见状拖着他去卫生间了,桌上只剩下四萍和龙小羽。四萍红着眼睛,恨恨地瞪着龙小羽,说:“他把我打死,你也不会管的。”龙小羽是不想管。他甚至猜不透大雄和四萍忽而涎脸调笑忽而翻脸动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大雄当着他的面对四萍动手动脚,他看了当然不舒服,可他能管么?他怎么管?他算四萍什么人?大雄动手打四萍的刹那龙小羽的脸色很是难看,但他也没有管,没有劝,更没有拍案而起。大雄喝醉了,何况四萍也是自找的。他一直怀疑四萍在依靠大雄的情况下对大雄是否还能有贞操,尽管四萍有好几次向龙小羽表白她从没让大雄吃过豆腐占过便宜,但龙小羽不信,从常理上推断他不信。

    所以面对四萍怨恨的目光他无动于衷,他心里很乱但故意无动于衷。他面无表情地说:“他既然对你这样,你为什么还要靠着他,离开他不就行了。”

    四萍眼圈更红了,哑着嗓子反问:“我不靠他我靠谁?靠我那个醉醺醺的老爸?靠我那个半死不活的老妈?还是靠你?靠你你要我吗!”

    龙小羽让她问愣了,他换了个概念,转移自己的尴尬:“你为什么非要靠男人,你应该有骨气,自己独立一点!”

    四萍马上抬高嗓门压住他的话:“我总归比你好,你倒是个男人,你为了穿这身名牌的衣服宁可去靠一个女人!你还好意思教训我!”

    龙小羽没想话题会如此突然地,涉及到罗晶晶的身上,他心里像被人刺了一刀似的,疼得抽了一下。他神经质地虎一下站起来,吼了一声:“你他妈住口!”

    祝四萍被吓了一跳,她大概从没见过龙小羽这么粗暴的反应,在她蓦然愣住的同时,龙小羽离开了桌子,涨红着脸向门口走去,身体撞在桌角上,把满桌的碗碟撞得哗啦作响。

    祝四萍没有动窝,看着他往门口走,看着他走出餐厅不见人了,她的眼泪才劈里啪啦地掉下来。

    那顿不欢而散的酒席以后,无论是大雄还是四萍,都没有再找过龙小羽,龙小羽渡过了相对安静的一段时光。每天认真地上班,下了班无论多晚,也要悄悄地赶到罗家小院。实在太晚过不去了也要给罗晶晶打个电话说上几句温存的话。那几句温存的话能让他和罗晶晶都面带微笑地安然入睡,都感觉对方就在枕侧,彼此呼吸相闻。

    后来,制药厂扩建工程进展得不太顺利,原来一直担心的积压产品销售不旺,银行贷款担保落空等等最坏的局面,统统成为现实。罗保春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权宜之计已遮掩不住建设资金明显的缺口,工程进展的速度也就明显地慢下来,工程筹建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因此变得无精打采。罗保春也很少象过去那样整天兴致勃勃地到工地上转了,工地上的劳资纠纷也开始此起彼伏,原因不外一个钱字。后来龙小羽听说大雄的人在工地上把筹建处的一个头头打了,大雄还带着人上制药公司闹过一次事,都是因为拖欠工人工资的事。闹事的工人让公司办公室的王主任拦在大门口,经过一通艰苦耐心的劝说工作,好歹都给劝回去了,仅仅砸碎了公司传达室的两块玻璃了事,损失不大。

    龙小羽还听说,在大雄那帮民工连着两个月都拿不到工资的同时,四萍却捡了一个大便宜,到保春口服液的专家顾问梁惠兰教授家里当了小时工。梁教授夫妇两个年纪大了,子女都不在身边,一直想请个人帮忙做家务,又不敢自己到劳务市场去找,万一找不好找个贼岂不是开门揖盗么。于是托到保春公司的王主任,王主任又托到筹建处的马主任,马主任又托了建筑公司的人,建筑公司的人就找了祝四萍。因为四萍模样不错,在工地上比较出众,包括建筑公司的那帮男人在内,目光都是随着她转的,所以有好事自然会找上她。她每天傍晚到梁教授家干两三个小时,帮忙做饭和打理家务,一个月可以挣到四百元钱。这每月的四百元王主任请示过罗保春,就由公司走账算了。四百元是小钱,对公司不算什么,但对祝四萍来说可不得了,每天只干两三个小时,一个月就挣四百,比每天在工地上十个小时每个月才九百元而且还被拖欠着拿不到合算多了。四萍很高兴,对推荐她的建筑公司的那个干部千恩万谢。

    龙小羽知道四萍得了这份外快是听王主任说的,王主任在打电话向罗保春报告这件事并且请示那四百块钱的出处时说到了祝四萍这个名字。龙小羽当时正在同一间屋里打印一份会议通知,他在听到祝四萍三个字时眼前好像蒙上了一层永远擦不掉的灰尘,永远都擦不掉的!梁教授家他必须常去,除了给梁教授送一些公司产品的技术文件外,梁教授每月的顾问费,公司里发的诸如大米、鸡蛋、蔬菜之类的福利也是他送。如果祝四萍真的成了梁家的保姆,他就必然要在那里和她碰头撞脸,这让他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总也摆脱不了的梦魇!一个无休无止的梦魇——他绕来绕去不管走出多远,依然注定要在某个固定的地点,与一个女鬼相见!

    四萍走了。

    尽管,龙小羽已经不爱她了,但这样的分别仍然给了他出乎意料的失望。他在回公司的途中,脑子里一再跳出两年前在石桥镇通往绍兴城的河道上,他第一次见到四萍时的印象。他摇着一条乌篷船载着她们母女回城去,四萍扎着两条粗粗的黑小辫,穿着一件火热的红毛衣,两只大眼睛黑白分明,定定地看他。那个情形他终生难忘。

    他很难将那个四萍,和今天板着脸象生意人一样和他讨价还价的四萍,在讨价还价时变得穷凶极恶的四萍,想象成一个人。尽管他不爱她了,但他不希望他爱过的女孩,成了这副德行。

    龙小羽的这种心态,按照韩丁的分析,是缘于他和四萍本来就不是同路的人。他们同乡、同龄、同样出身寒微,但不同路。四萍思想简单,从小受母亲娇惯,凡事以自己为中心,又常被醉酒的父亲打骂,养得性格暴戾反叛。而龙小羽自幼在乡村戏班的集体中成长,受梨园行中师徒规矩的熏陶,懂得尊重前辈,先人后己。又受父亲的影响,对人知恩图报,较重感情。他不爱四萍了,但在感情上还是把她当做姐妹一样,所以他受不了四萍变成了这副德行。

    其实四萍对龙小羽也同样没有绝情,这在后来韩丁的调查中被一再地证实。在后来的调查中韩丁还意外地发现:祝四萍和大雄的关系,也多少有些蹊跷,种种支离破碎的迹象让韩丁对他们的关系发生怀疑。从现象上看,四萍从老家来到平岭后一直没有找到什么正经工作,她基本是靠大雄生活的,换句话说,是靠大雄养着的。大雄这样的男人心甘情愿去供养一个女孩,尤其是四萍这种有几分姿色的女孩,凭什么呢。韩丁曾把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地去问龙小羽。龙小羽承认,四萍曾经告诉他,大雄对她是有那个意思的。四萍把大雄对她的那个意思告诉龙小羽的目的,既是炫耀,也是表白,同时也兼带着一点刺激龙小羽的作用——别看你现在冷淡我,追我的人多了,连大雄这样的人物都追我呢。但她每次向龙小羽提及大雄时都要表白一句:“我可没让大雄得了手,因为我心里只有你。”

    大雄在平岭的绍兴人中是个名人,是个有势力、有本事的人。在绍兴人的圈子里,哪个女孩让大雄看上了也算是份荣耀。龙小羽知道四萍是靠着大雄的,她花他的钱,和他一起吃饭,管大雄叫“哥”……但他也知道四萍并不喜欢大雄,她和大雄在一起是生存的需要,除了吃喝不愁外,还可免受别人的欺负,当了大雄的“妹妹”就没人再敢动手动脚打主意了!龙小羽唯独不知道的,是四萍对大雄,是不是真的守身如玉,一次都没来过。

    和四萍说好分手的这个晚上龙小羽一夜失眠,脑子里杂乱无章地,交替出现着两个他爱过的女人。当然更多的是想罗晶晶。罗晶晶真的生气了吗,真的不再理他了吗?他从罗晶晶又想到了他的父亲和母亲。这两年,每当忧伤袭扰时,父亲的那张脸,他和他说话时的那种表情,在龙小羽的脑子里总是呼之即出。还有母亲。母亲的印象不深了,母亲在他心中已经成了一个母爱的符号,散发着固定不变的光辉。那天晚上他想了父母,想了自己早不存在的家,想了这两年的流离失所,想了和罗晶晶的相遇和相处……他最后的思绪,在他被罗晶晶拒之门外的那个刹那变得破碎不堪。此时此刻,他突然害怕孤单,他甚至为自己的孤苦伶仃,掉了几颗眼泪,眼泪在黑暗中从两边的额角滚下去,留下两道冰凉的痕迹。这冰凉的感觉让他终于明白自己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是一份固定的工作,是一个未来的家,是有一个人能象父亲那样,真心地爱他!

    龙小羽向韩丁坦白过他的这份脆弱,这份灵魂深处的脆弱和他健康阳光的外表有着巨大的反差。他对韩丁说到罗晶晶将他拒之门外时的表情非常可怜,他说他害怕罗晶晶不爱他了,他害怕极了。

    在罗晶晶不理他的那些天里,龙小羽每天都过得惶惶不可终日,上班时总是面色苍白神情恍惚,和人说话常常前言不搭后语。王主任关切地问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他说没有没有,搪塞过去。那些天他除了应付日常的工作外,还要留意能够拿到扩建工程预算书的机会。工程标底和预算书都存放在工程筹建处,筹建处就设在制药厂的办公区里,他曾经找理由到那里去了一趟,还进了马主任办公的屋子,屋里很触目地放了一组文件柜和一个带暗锁的铁皮柜。在他和马主任不到五分钟的事务性交谈中,有好几拨人来来往往,没有任何机会可以让他接近那个柜子。

    但这事四萍逼得很急,逼命似的,不仅电话不断,而且口吻和几天前见面时一样,忽软忽硬,忽缓忽急,有时还夹着几句直来直去言辞露骨的威胁。龙小羽压抑着心里的反感,耐着性子向她解释,材料不在他的手边,在筹建处,不是他想拿就能随便拿得出来的。四萍在他最后一次解释时沉默下来,她沉默了半晌突然用哽咽的声音异常短促地说了句:

    “我爱你小羽,真难为你了。”

    然后,电话就挂了。

    在四萍反复催逼威胁的时候,他真想在电话里大吼一句:我不干了!你愿意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吧!可四萍的这声哽咽,让他的心又软下来了。他知道四萍拿不到这东西在大雄那边就交不了差,他和四萍分手了他反倒更加担忧她衣食无着。所以在挂上电话以后他还是决定尽快为她把这事办成。

    这一天是周末,傍晚快下班时,罗保春亲自打电话给龙小羽,告诉龙小羽他打算到福建的云清山去休养几天,指示他到财务部拿点现金,把这两天没有看过的文件统统带上,明天早上随他一起飞到福建去。去福建的机票王主任已经办好了,龙小羽只须备好去机场的车子。他放了电话,急急忙忙地通知司机、去财务部取钱,然后回办公室手忙脚乱地收拾文件。收拾文件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下来,犹豫再三,迟疑再四,最后还是抓起了桌上的电话。

    他把电话打到了扩建工程的筹建处,电话接通后他说我找马主任。

    接电话的是个女的,说马主任上环保局去了,不在。

    龙小羽到这一刻的口气依然是犹疑不定的,让人听上去有些底气不足,他甚至还结巴了一下,才说:“呃……我是董事长办公室的,我是龙小羽,董事长想再看一下扩建工程的标底文件,还有监理公司做的那份工程预算。那预算在你们那里吗,还是在财务部?”

    那女的说:“在我们这里呢,是董事长要看吗?那好,明天一上班我马上告诉马主任。明天马主任不休息。”

    龙小羽说:“董事长明天一早就走了,你们能今天送过来吗?”

    女的说:“哎呀,标底文件都放在保险柜里呢,钥匙在马主任手上,他今天大概不回来了,所以今天恐怕拿不出来了。董事长一定今天要吗,要不要我们呼一下马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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