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赴吴兴登乐游原[1]
杜牧
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2]。
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3]。
注释:[1]吴兴:今浙江湖州。隋时曾改湖州,唐天宝时复旧名。乐游原:在长安城东南,四望宽阔。汉宣帝时建为乐游苑,唐时为游乐胜地。[2]清时句:意味当这清平可为之时。自己有此闲情,实因无能(即无所作为)之故。[3]把:持。一麾:刘宋颜延之《五君咏》:“屡荐不入宫,一麾乃出守。”原为动词,作者在此诗中用如旌麾之麾。江海:吴兴因临太湖而得名,诗中指太湖。昭陵:唐太宗陵墓。
鉴赏:此诗作于唐宣宗大中四年(850)诗人将离长安赴任湖州刺史之时。作品采用“寄事于物”之写法,可以算得上一首“言此意彼”的佳作。诗人时任吏部员外郎,清闲而无为,壮志难展,故请求外放。
诗人从安于现状说起,由反说而见旨。时牛、李党争正炽,藩镇割据日剧,哪有片刻“清时”。诗人不仅称当时是“清时”,并且又说自己无才能,正好借此赋闲。第二句紧承,说明“闲”与“静”即为首句之“味”。然而诗人用爱孤云之闲而显自己之闲,爱和尚之静而显自己之静,从而把无形的闲静之味的形象地凸现了出来。第三句笔势一转,按汉时官制,郡守一车二幡,唐时刺史相当于汉太守。意思是说自己在京赋闲无聊,不如手握旌旗,远离京师去镇守一方。第四句再一转,古人离京常多眷念,像曹植“顾瞻恋城阙,引领情内伤”,又像杜甫“无才日衰老,驻马望千门”。然而诗人登乐游原,不观皇宫、城阙,也不望其他皇陵,却独瞻昭陵,可见另有深意。唐太宗奠盛唐基业,文治武功,均很显赫;唯贤荐举,知人善用,更为仕人倾慕。作者登高极目,西观昭陵,就不得不想到国势日衰和自己赋闲的境况来,生不逢时之感自然而然涌上心头。
全诗虽从登乐游原起兴,触到望昭陵却突然停笔,不再多言,然而诗人对国事的担忧,对盛世的怀念,对自己无法施展平生抱负的忧愤,等等,无不包融其中,写得言简而意深,令人回味悠长。
赤壁[1]
杜牧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2]。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3]。
注释:[1]赤壁:今湖北黄州,亦说今湖北赤壁西北之赤壁山。汉献帝十九年(208)吴蜀联军在此大败曹操。[2]戟:一种可直刺横击的兵器。将:拿起。[3]东风句:当时周瑜采用部将黄盖火攻之计,适值东南风起,火乘风益烈,尽烧北船,曹军大败。铜雀:台名,为曹操于建安十五年(210)在邺城所筑,因楼顶有大铜雀而得名。曹操晚年拥其姬妾在台中享乐。二乔:即大乔、小乔,江东乔公之女,分别嫁给孙策、周瑜。乔:本作“桥”。两句是说若非东风给周郎以方便,则孙吴将被曹操所灭,二乔也将被掳去藏于铜雀台中了。其实赤壁之战时铜雀台尚未修建。
鉴赏:诗人赴任齐安郡(今黄州)刺史,途经赤壁古战场,有感于三国的英雄成败,写下此诗。以地名为标题,实为吊古咏史的诗篇。
诗作开篇凭一支古戟说起,引出对古人和古事的感喟。在赤壁大战中被遗弃的一支断戟,沉没水底沙中600多年,还未被锈蚀掉,被人发现。经过自己一番磨洗,终于确认为当年遗物,于是喟叹。由折戟联想到汉末分裂动乱,想到战役的重要意义,更想到了那次战役的重要人物。睹物思人,思接前朝。前两句写明喟叹之因。
后两句为喟议。赤壁战役中,周瑜主要采用火攻,战胜了数倍于己的曹军。之所以火攻奏效,是因为在决战时刻,适值刮起了有力的东风。故此,作者评论此次战役成败的原因,只选取胜者及其取胜之因——东风来写。而且据《三国志》所载,尤其是《三国演义》的渲染,东风的确是致胜的关键,所以诗人将东风置重要地位来写。但是他偏不从正面来摹写东风助周郎致胜,却从反面以假设下言:倘若东风不给周郎方便,那曹操就为胜者,大乔与小乔自然要被掳去,锁于铜雀台上以供曹操享用了。
《四库提要》说:“大乔乃孙策妇,小乔为周瑜妇,即吴亡可知。此诗人不欲质言,故变其词耳。”此话极妙。由于二乔并非民妇,而属东吴最高层之贵妇,虽与战役无关,而其身份地位却代表东吴尊严。东吴不亡,二人哪能囚于铜雀台呢。故作者以“铜雀春深锁二乔”来叹喟假如曹操得胜的骄横和东吴亡败的屈辱,形成强烈的反差,不只用美人衬显英豪,同上句周郎相映相辉。
自负知兵善政的杜牧为何将周瑜赤壁大战的伟大胜绩,完全归究于偶然的东风呢,其用意在于“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而已。此诗情致,全在于三、四句从与史实相反的虚处落笔,将铁血之事,用美人描画,娓娓道来,耐人寻味。
泊秦淮[1]
杜牧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2]。
注释:[1]秦淮:秦淮河,长江下游支流,横贯今江苏南京。因传秦时凿钟山以疏淮水,故名。[2]商女:歌女。刘禹锡诗“扬州市里商人女”,即在秦淮商人舟中之扬州歌女。《后庭花》:即《吴声歌曲》之《玉树后庭花》,南朝陈后主所作,内有“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之语,后人说它是亡国之音。
鉴赏:此诗为一篇羁旅之章。诗人赴扬州刺史任,路过六朝古都建康,唐都虽不在此,而秦淮河两岸纸醉金迷的繁华景象比京都还严重。
首句就不同凡响,两个“笼”字尤其醒目。烟、水、月、沙均为两个“笼”字融会为一,点画为一幅胜在雅致的水边夜景图。柔媚静寂而又清漪微浮,笔墨轻淡而有朦胧冷谧的气氛。“水、月”与次句“夜泊秦淮”关联紧密,读完首句再诵次句,煞是自然。倘若按作者行动来看,应为“夜泊秦淮”在前,“烟笼寒水月笼沙”在后,但果真如此,反觉平淡无奇了。其妙处在于:其一,这样先创设出颇具特色的环境氛围,有夺人于先声的功效;其二,如此也很合符一幅图画之画面与题字的关系,即常常是先驻目于那幅图画之画面——“烟笼寒水月笼沙”,之后再细瞧边角之题字——“夜泊秦淮”。所以这样处理很符合人们艺术鉴赏的习惯。
次句看似坦平,却颇令人品味。因为“夜泊秦淮”而“近酒家”,同时说明首句时间、地点,且照应诗题。因为“近酒家”方引出“商女”、“亡国恨”和“后庭花”,也才感触到了诗人的情思。此句起承转下,统领全章,构筑精细别具一格。
商女本为侍候他人的歌女,唱啥全凭听者情趣而定,可见诗人第三句乃为一种曲笔,要说“不知亡国恨”的正是那在座的把玩者——贵族官绅们。创作《后庭花》的南朝陈后主,早就寿终正寝了,然而,现今却又有人在这颓世之际,不以国事为重,反用如此亡国之乐来寻乐找趣,这怎么不让诗人由此而生历史悲剧又会重演之感慨呢!“犹唱”两字,巧妙而自然地将历史、现实与想象中的未来连为一线,韵味无尽。这三、四句于委婉轻盈的曲调之中,显现出风趣的讽刺,婉转的喟感,无限的悲怆。此诗系千古名篇。首句造势,次句实写。正因“近酒家”,才有兴亡之感叹。
旅宿
杜牧
旅馆无良伴,凝情自悄然[1]。
寒灯思旧事,断雁警愁眠[2]。
远梦归侵晓,家书到隔年[3]。
沧江好烟月,门系钓鱼船[4]。
注释:[1]悄然:此为忧郁之意。白居易《长恨歌》:“夕殿萤飞思悄然。”[2]断雁:失群之雁。警:惊醒。[3]远梦句:意谓做梦做到接近天明时,才是归家之梦。家远梦亦远,恨梦归之时亦甚短暂,与下旬家书隔年才到,恨时间之久,相对而益增客愁。侵晓:接近天晓。[4]沧江:通“苍江”。
鉴赏:羁旅怀乡本是封建时代墨客骚人之常见话题。杜牧《旅宿》当然也未超出这个主题,抒发了诗人羁旅客馆,思乡怀亲的哀怨。
首联:“旅馆无良伴,凝情自悄然。”开宗明义,直抒胸臆:孤身一人客居旅店,没有一个好伴侣可聊寄苦闷,独坐凝思,不禁忧郁愁闷,悲从中来。既点明题旨,又为全诗奠定了哀怨的感情基调。
颔联:“寒灯思旧事,断雁警愁眠。”诗人独坐客馆,面对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油灯,触景情伤,往事浮现脑际。“旧事”,当然是往昔在家与亲人相处的“旧事”,觉得自己如今羁旅他乡,孤身一人,异常孤独,晚上难于入眠。
颈联:“远梦归侵晓,家书到隔年。”意思更进一层,由于距家千山万水之遥,做梦直到破晓之时,才是归家之梦。但恨梦归故乡之时也甚短暂,即使要说梦归故乡也很艰难。写信吧,要隔年方可送到。这里“侵晓”与“隔年”形成对比。
尾联:“沧江好烟月,门系钓鱼船。”构思巧妙,不再言自己如何如何思念家乡,而是换一角度。由于离家久远,看到旅馆门外的钓船也很羡慕,因为人家的船就停泊在家门口。睹物生情,触景伤情,久客异乡,飘泊无依,有家难归的缕缕愁绪不禁涌上心头。
前人评价杜牧诗歌明媚流转,富有特色,《旅宿》即是如此。“断雁”、“寒灯”、“烟月”、“鱼船”,意象鲜明,画面清晰,抒情含蓄有致。
寄扬州韩绰判官[1]
杜牧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2]。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3]
注释:[1]韩绰:生平不详。判官:节度使下面的佐官。[2]草未凋:一作“草木凋”。[3]二十四桥:一说隋置,以城门坊市为名;一说因古有二十四美人吹箫于此故名。玉人:美人。教:使。“玉人”句意谓美人是否仍然在吹箫。
鉴赏:扬州繁华风流,历代闻名,文人墨客为之留下许多佳作名篇。此诗韵悠调扬,境幽意美,千百年来仍脍炙人口。诗人在大和七年至九年(833~835),曾在淮南节度使牛僧儒幕府任佐官,后转为掌书记。此诗当为他离开江南后所作。
这是一首题赠友人的调侃诗作。起句开笔大处,勾勒出远景:青山委蛇,没于天边;秀水缠绕,绵延不绝。“隐隐”、“迢迢”一组叠言,既勾画出山幽水秀、丰姿绰约的江南风光,又隐含着作者与朋友之间山高水远的遥遥距离,那婉转的声韵之中又好像飘飚着作者想念江南的柔水蜜情。次句说此时虽过深秋,江南草木仍未凋零,风光依旧。正因为作者不忍晚秋的万木萧疏,所以非常眷顾江南的秀水青山,越来越眷念繁华扬州的故人了。三、四句本来是问候朋友韩绰的近况,然而诗人却用调笑与他逗趣,遥问他当此秋末之际,月明风清之夜,在何处同妓女打情骂俏。这里,风流倜傥的韩绰之才貌不仅隐约可见,二人深厚亲密的友情又得以再叙,而且于调侃之中稍稍显现出诗人于己“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的无限慨叹,使诗作平添几多意蕴。
此诗妙在将二十四桥美人吹箫于桥上的传说同“明月桥上看神仙”的生活现实合为一体,故给人以“玉人”又是指歌伎舞女的惝恍印象。诵之,月光笼罩的二十四桥身披银光、肌白肤润的吹箫女如在眼前,清丽悦人,婉转悠扬的箫声散飏着江南秋意。幽美的江南风光,怎么能不唤起人们的向往?秋尽尚且如此美丽动人,若是春意盎然之际又会怎样迷人。寄情于“可言与不可言之间”,“可解与不可解之会”,此诗确实奥妙。
遣怀
杜牧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1]。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2]。
注释:[1]落魄:此处为漂泊之意。载酒:携酒。楚腰:传说楚灵王好细腰之美女。诗中指细腰的江南女子。掌中轻:相传汉赵飞燕体轻,能为掌上舞。诗中指扬州妓女。[2]一觉:指醒悟。青楼:旧指精丽的楼房,也指妓女居处。薄:薄情。
鉴赏:此诗是诗人回忆自己在扬州做幕僚生活的抒怀之诗。
一、二句追忆昔日扬州生活:漂荡江湖,以酒为伍;青楼歌榭,娇娃美人,放荡不羁,生活放浪。“楚腰”句连用两个典故。“楚腰”语出《韩非子·二柄》“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后以“楚腰”代指美女。《飞燕外传》云飞燕“体轻,能为掌上舞”。从表面来看,这两个典故均为夸赞扬州歌女的漂亮,而品味“落魄”可以看出,作者是极不安于自己委身做人幕僚的现状的,因此对过去放浪形骸的回顾,并无半点得意之感。何故?第三句那发自肺腑的感喟,便为注脚。“十年”与“一觉”两相比照,形成“长久”和“迅速”的对比,更加突出作者感喟之深。而这又完全汇集于“扬州梦”之“梦”字上:昔日的放荡不羁,沉溺酒色;表面上喧闹繁盛,内心却充满忧郁烦恼,痛心疾首,不堪回首。这既是觉醒后的伤叹,也是作者为何“遣怀”悠悠十年扬州往事的症结所在,一场大梦罢了。结句是说即使是自己曾经迷恋的青楼也怪罪自己寡义薄情。“赢得”,在自嘲中酸辛与懊悔均袭心头。它是对“扬州梦”进一层的否定,用语看似俏皮轻松,实则忧郁烦恼。人生有几个十年,而立之年的自己却又做了些什么,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啊!这首绝句从回顾入笔,一、二句述事,三、四句抒怀。前两句写明“遣怀”之由,后两句彰显“遣怀”之本。除了懊悔之情外,含有前途如梦迷离,哪堪回首之意。此诗述而悔,放浪中寓沉痛之感。
秋夕
杜牧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1]。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2]。
注释:[1]银烛:白蜡烛。轻罗小扇:轻巧的丝质团扇。[2]天阶:一作“天街”。坐看:有的选本作“卧看”。
鉴赏:此诗抒写一个遭弃宫女的凄清心境和孤苦生活。
头两句绘出一幅宫内凄凉生活图画:秋天晚上,烛光微颤,屏画幽暗。此时,一位形孤影茕的宫女正用一方小团扇扑打着绕来飞去的萤火虫。“轻罗小扇扑流萤”一句委婉含蓄,至少蕴有三层意思。其一,萤常常生长于荒芜的草丛坟墓之间,宫女居住的庭院居然飞舞萤虫,可想而知宫女生活是何等孤苦凄清了。其二,宫女扑萤之举可见其百无聊赖。她无所事事,只有以小扇慢慢扑萤,似乎欲赶跑困扰她的孤寂凄冷,但是又有何用;其三,宫女手中的小扇具有比拟意义。扇子本为夏日扇风取凉之用,秋日却无用处,因而古代诗人往往用秋扇比拟弃妇。传说汉成帝妃班婕妤被赵飞燕谗言,失宠之后住于长信宫,写下《怨歌行》,有“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等诗句。这传说虽不足信,然而后来诗词中往往将团扇、秋扇同失去爱情的妇女串连为一。如“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唐代王建《宫中调笑》),就是这样。此诗的“轻罗小扇”,不正是持扇宫女被弃命运的象征吗?再仔细品味,联系作者人生的穷愁潦倒,何尝不蕴含有其政治上不得志的郁闷呢。
第三、四句紧承前两句,是说夜已深沉,凉气袭人,当进屋入梦了。然而宫女却依旧坐于石阶之上,注目天河两边的牵牛与织女。大概是牛郎织女的故事触动了她的心吧!哀惋自身之不幸,倾慕他人之有幸。
全诗无一句抒情语,可是宫女那种哀怨与期盼相交织的复杂情感却力透纸背,以一隅而反映了封建制度下妇女的凄苦命运。
赠别二首
杜牧
之一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1]。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2]。
注释:[1]娉娉袅袅:身姿轻盈柔美的样子。十三余:十三四岁。豆蔻句:豆蔻至初夏开花,二月初尚未开花,故用喻处女,后因称十三四岁少女为豆蔻年华。梢头,喻娇嫩。[2]卷上句:意谓一路上珠帘卷处,看到的女子,总不及作者所赠别的那一个。
鉴赏:文学艺术也贵创新。读罢《赠别》,不得不由衷称道咏诗之“天赋”。
诗人因扬州幕僚生活失意,将别扬州,赠诗相好歌妓,以达情谊,这首与同题另首,均情深意挚。之一重在颂美,之二偏于惜别。
首句中“娉娉袅袅”状摹其身段婀娜多姿,“十三余”称其妙龄。七字之中又无指代,也无名词,却给人以完整具体、生动靓丽的印象,婀娜多姿的靓女仿佛眼前。其引入魅力不亚于曹植《洛神赋》“翩若惊鸿,宛若游龙”那般描绘。全诗仅此一句直接绘写,何况还避实就虚,简直是入妙空灵。
次句写“豆蔻”,将花喻女。南方人采摘含苞欲放者,美名“含胎花”,借喻处女。诗人以“二月初”之豆蔻来比喻妙龄“十三余”的小歌女,既形象姣美又贴切恰当。以花锁“梢头”随风颤袅者,尤为可怜。故“豆蔻梢头”呼应首句“娉娉袅袅”。这里人如花靓,花因人丽,赞诗人独特创新。
第三句“春风十里扬州路”,意兴淋漓,极力渲染豪华大都市的堂皇气派,让人顿有身处十里长街喧嚣热闹的场景之感。扬州城歌榭舞楼林立,佳人美女如云,有多少珠帘卷起,帘内又有多少红衫绿袖的佳人,如此众多者却“卷上珠帘总不如”!谁不如,不如谁,诗意含而不露,然而读者却已心领神会了。此处“卷上珠帘”,用贬低扬州倾城美女来突显“十三余”“豆蔻”之靓丽。
全首二十八字,由情人写到花,由花写到春城闹市,又由闹市写到佳人,又以佳人环拱情人。笔墨挥斥,妙手丹青,精妙轻爽。告别情人不着一个“您”(君或卿)字,称道情人不使一个“女”字,乃至不言一个“花”字、“美”字,正显诗人独到创新之处。
之二
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鉴赏:这首诗承袭前首,抒写诗人同妙龄歌女惜别之情。二十八字不用“悲”、“愁”等字眼,却道出满腔别情愁绪,写得坦诚明白。
诗人同意中的她不堪分离,却又不得不分离,情感万头千绪。“多情却似总无情”,明明风情万种,却偏泼墨“无情”,又饰一“总”字,增强语气,倍显浓浓情感色彩。正因为爱得很深沉而又很倾情,所以找不到用何法来表达。在告别筵席上,二人凄楚相坐,心中虽含难以诉说的离情(多情),却相对无言,似乎彼此很生疏。
次句写别离之苦痛,诗句却由“笑”字入笔。一个“惟”字,显示诗人是多么欲对意中人举杯言别,强装欢笑,让她高兴啊!然而毕竟是离愁别恨,装不出笑颜来。欲笑是由于“多情”,“多情”却又“笑不成”。这看似矛盾的情状描写,却把诗人心中的真挚感触,描摹得婉约曲致,富有情味。这艺术功效不次于柳永“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直接描写。
诗题“赠别”,是离不开表愁达恨的。但是诗人却抛开自己,去说那别筵上燃烧着的蜡烛,来托物寄意。“蜡烛有心”,在诗人笔头,烛芯却成了“惜别”之心,把其比拟为人。那彻夜淌滴的烛泪,不正是男女主人公因离别而伤心流泪吗。“替人”二字,语意更进一层,蜡烛尚且如此“有心”“垂泪”,离人悲伤更何以堪!“到天明”点出告别饮宴时间之长,诗人与意中人不堪分离之情状尽在其中。此诗之妙,全在蜡烛。蜡烛——有心——垂泪——到天明,层层翻进。人之离愁,可想而知。通篇不言“愁”字,正所谓不着一字,却独具风骚就诗而言,诗人彰显的情感逶迤缠绵,意尤深远,余味无穷。作者为人刚正不阿,敢论大事,却也不为小节所拘,善于歌舞,月意风情。
金谷园[1]
杜牧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2]。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3]。
注释:[1]金谷园:在洛阳西北,为西晋富豪石崇所建,园极奢丽。[2]香尘:石崇为教练家中舞妓步法,碎沉香为屑于象牙床上,让她们践踏,无迹者赐以珍珠。[3]东风句:张继也有“年年啼鸟怨东风”来咏金谷园。坠楼人:舞妓绿珠为石崇所爱,孙秀想强占她。石崇怒而不给,孙秀进谗于赵王司马伦,石崇被囚。绿珠泣曰:“当效死于君前。”乃跳楼自尽。
鉴赏:这首诗是杜牧于洛阳游金谷园即景生情,咏春吊古之作。
起句“繁华事散逐香尘”,蕴藉无限感叹:金谷园的繁华、石崇的豪奢、绿珠的香消玉殒,犹如香尘飘散,云烟过眼,只不过一时罢了。“事如春梦了无痕”(苏轼诗),堪叹耶?堪悲耶次句“流水无情草自春”,状写眼下金谷园颓废荒芜的景象。水,指由东南而流经金谷园的金水。流水依旧潺潺,春草照样葱绿,它们对物是人非毫无感触。这里诗人写景见情,特别是“草自春”之“自”字用得极妙,同杜甫《蜀相》中的“映阶碧草自春色”的“自”字如出一炉。
三、四句是说,傍晚,缕缕东风送来春鸟的鸣叫声。春天鸟叫,令人愉悦。然而这时太阳西坠,夜幕降临;此地名园荒凉,再加上黄昏之料峭春风,在正沉湎于吊古伤情的诗人听来,春鸟鸣叫却是异样凄楚哀婉,如泣如诉,好像在倾诉昔时坠楼人之“怨”。一个“怨”字,平添一层凄楚悲切的色彩。只见榭花飘飘下落,自然而然联想起此处曾发生的绿珠跳楼惨剧。“犹”字,蕴藏着作者几多追忆怜惋之绪啊!绿珠作为权贵们的心爱玩物,为石崇殉节当然没有价值,然而她没有独立人格的命运不正像落花一样让人哀怜吗?“坠楼”和“落花”在外形上可比,并且暗示了绿珠其人与“花”在命运上有相通之处。想象自然贴切,韵味深长。
吊古抒怀绝句,一般前联写景,后联抒怀。而杜牧此诗句句皆景,以景寄情,一气呵成,浑然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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