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物商人-龙凤双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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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龙凤双玦(上)

    接下来要说的这个物品,起初没人想到它会是灵异物品,从卖家到买家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古董交易,当然在这场交易中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买家是我父亲。

    在我们将主要精力投入灵异物品这行后,父亲几乎就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他负责日渐式微的古董买卖,花钱收入正常的古物,然后再找下家出售。看起来这种模式和灵异物品的销售模式几乎完全相同,两者间的利润相差却是天壤之别。因为手持“凶物”的人唯一想法就是东西能出手就行,价格不重要;而买“凶物”的人则因为物件难寻,开价反而远远高于“行货”,低价买进,高价售出,这就是“鬼头钗”的特点。

    父亲这次买入的是一把古剑,他不是以盈利为目的,完全是因为个人爱好。父亲是个兵器迷,上至飞机导弹,下至斧钺钩叉,没他不感兴趣的,这次好不容易被他遇到了一柄明朝著名匠人吴庆宽锻造的龙泉剑,便毫不犹豫地斥资将其拿下。

    回到家,父亲在我们面前显摆宝物。长剑出鞘声清越悠远,剑身恰似一泓秋水,在灯光下闪烁着莹莹光华。我是第一次近距离看神兵利器,伸手在剑身上摸了一把,居然能隐隐听见金铁交鸣之响。毫无疑问,这是一柄货真价实的利器。

    收到了好东西,父亲心情大好,甚至当着我们挥舞了几下笑道:“这就是独孤九剑。”

    父亲挥舞长剑时,屋子里顿时寒气森森,比开空调的制冷效果都要明显。爷爷道:“别在那儿瞎比画了,这剑是有灵气的,出鞘就得沾血。”说罢,取过剑鞘正要收起来,又道,“这是龙凤双剑,你怎么就拿来一把?”

    “对方只有一把雄剑,雌剑早就丢失不见了。”父亲道。

    爷爷道:“你这是中局了,古玩这行的规矩你不懂吗?明明手上的物品齐全,售出时宁肯低价放出一样,然后再找人把剩下那样给你看,再买可就是价格数十倍地往上翻了。你也不是刚入行,这种当都能上?”

    “都是朋友的货,拿东西之前,我说得明明白白,对方打着包票说,如果雌剑出现,他全额退款。”父亲言之凿凿。

    “所以你就信了?真要是见到雌剑,你舍得把雄剑给退了?”爷爷眉头越皱越深。

    “爸,您信我一次成吗?我在这行好歹也混了二十年,不至于见套就钻吧?”

    爷爷没再说什么,但是表情明显不愉快。之后没过两天,便证明“姜还是老的辣”。一个身材瘦弱、衣着破烂的中年人背着长布包裹来到了我家。进屋后,他操着一口唐山话对父亲道:“听说您前些日子收了把古剑?”

    爷爷瞪了父亲一眼,回到房间将门重重地关上。父亲满脸通红,讪讪地将那柄龙泉剑取出,摆放在桌子上。

    那人道:“找到了,终于让我给找到了。”说罢,解开他随身携带的包裹,只见里面有一把剑身用油纸包裹的长剑。这把剑的剑身、护手、柄脚、钝头和父亲买来的剑一模一样,只是略小一号。他伸手将这柄剑插入剑鞘,护手处卡得严丝合缝,傻子都能看出来两柄剑是一对,这下父亲彻底傻眼了。

    对藏家来说,自己喜欢的东西是无价的,所以雌剑的出现应该是好事儿。可对父亲而言,虽然剑完整了,但自己的面子没了,尤其还是在自己儿子面前,用古玩圈里一句话形容就是:这蜡可做大了。

    可奇怪的是,这人根本没提钱的事儿,丢下剑寒暄了几句,匆匆告辞离开了。

    爷爷随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父亲坐在沙发上摩挲着剑鞘,表情虽然极力忍耐,却依然能看出抑制不住的得意神色。爷爷冷哼了一声道:“别被捡来的便宜冲昏了头脑,你见过古董行里有大方人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老爷子这就是死要面子。”等爷爷出了门,父亲小声和老妈说道。

    之后发生的事情又证明了“姜还是老的辣”,爷爷的推测又一次得到了证实。就在父亲得到雌雄双剑的当天夜里,我起床上厕所,迷迷糊糊走出卧室,猛然看见在客厅里站着一个满脸通红、身材高大的怪人。

    我立刻吓得浑身僵硬,如果不是这些天“开了眼”,就这一下非把我活活吓死不可。家里的防盗门估计是假冒伪劣产品,一丝动静都没有便被这个怪物打开了。

    借着月光,我仔细打量了这人一番,才发现“红脸怪人”只是一个戴着鬼脸面具、身着战甲的人。可是深更半夜打扮成这样跑到别人家里也足够吓人的,难不成是精神有毛病的抢劫犯?

    想到这儿,我试探着道:“你……你是谁?半夜三更的,跑到我家里来干什么?”

    这时,爷爷和父亲的卧室门都打开了,父亲和母亲分别拿了一把雌雄剑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我不希望发生“流血冲突”,便将客厅的灯打开,这才看得仔细,原来盔甲只是一套摆设,里面并没有人。可这反而更加奇怪,没来由地深更半夜怎么会有一套盔甲“撬”开我家的防盗门,钻了进来?

    二、龙凤双玦(中)

    我正在努力思索“案情”,爷爷仰头用力嗅了嗅,面色大变道:“水生,赶紧把马家兄弟找来,这套盔甲是刚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诡物。”

    经爷爷提醒,我才注意到盔甲表面确实挂着星星点点的湿泥,空气中也能隐约闻到湿泥的气息-人没诈尸,盔甲诈尸了!我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找到手机给马长珏打了电话。

    深更半夜的,马长珏睡得正香,可是听了我的描述他精神头立刻恢复过来,问道:“一具盔甲进了你家?确定不是有人恶作剧放进来的?”

    “这大半夜的谁有心思做这么无聊的事情,肯定不会是人为的。”我没好气地说道。

    “好吧,那具盔甲你们千万别动,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大家聚在一起,别分散在各自房间里。”听他这么说,我估计这事儿小不了,依着他的话把所有灯都打开,一家人聚在客厅里。

    灯光下,那具盔甲没有丝毫光亮透出,黑沉沉的就像是木头制品,而面部鲜红的鬼脸显得异常突出,但总不能说有鬼脸就一定会闹鬼吧?

    爷爷叹了口气道:“我说什么,这行里的人根本就不能信,没好处的事情他们能做?都是一群比鬼还精明的人,一不小心就要上他们的当。”

    父亲低声道:“这和龙泉剑不一定有关系。”

    “你就嘴硬吧,从小到大就落了一张嘴。”爷爷愤怒地说道,丝毫不顾及我在旁边站着。

    父亲虽然满脸的不高兴,可绝对不敢和爷爷顶嘴,气氛一时变得尴尬,万幸的是,马家兄弟随后便到了。马如龙仔细看了盔甲一番,皱眉道:“真是奇怪了,历朝历代士兵的战甲好像都没有这种款式的。”

    马长珏不改商人本色,仔细看了一会儿说道:“这玩意儿值钱吗?契爷,这套东西真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没错,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了。”

    马如龙用手电照着锁孔仔细看了很久道:“盔甲的护手处沾满了泥土,但是门把、门锁上并没有土,所以它应该不是撬门而入的。”

    我忍不住道:“会不会和那个送雌剑的人有关?”

    “马先生,这件怪事发生在双剑合璧之后,二者之间会不会有关联?”爷爷问道。

    马如龙接过其中一柄长剑,仔细看了很久,问道:“这柄剑的上家是谁?”

    父亲道:“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叫叶兴涵,怎么了?”脸上隐有不安神色。

    “叶兴涵?我认识这个人。”马长珏道。

    马如龙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对父亲道:“这柄剑给你的价格不高吧?”

    “相对而言不算很高,马大师你到底看出什么了?”父亲越发不安。

    “如果我所料不差,这柄剑应该是神剑堂铸造的镔铁剑,这具盔甲则是轮华道所铸。二者一强于技击兵刃,一强于防护战甲,都出自中国古代数一数二的兵器铸造大家。我曾听师父专门说过这两家铸造的兵刃防器冠绝古今。因为这两家除了合金工艺举世无双,更是将亡者之魂封印于铁器之中,所以每一柄铁器都有属于自己的生命。宁大哥,恭喜你,这可是天下至宝。”

    父亲有点蒙了,问道:“可……可叶兴涵说这柄剑出自于明朝剑师吴庆安之手,神剑堂又是何方神圣?”

    “吴庆安就是神剑堂的传人。早年间神剑堂只为皇家或名震天下的著名武师铸造兵刃,所以籍籍无名。而到了吴庆安这一代,除了铸造顶级兵刃,也开始把业务拓展到民用领域,所以他的名头是最响亮的,只是……”

    说到这儿,马如龙走到盔甲前道:“神器必有自己的属性,所以可能和主人运道相克。就像这柄剑,虽然锋利无匹,但使用者未必就能克敌制胜,需得人剑合一方可大成。”

    爷爷道:“就算剑是神器,可盔甲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家里?”

    马如龙想了很久,摇头道:“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神剑堂、轮华道一为矛,一为盾,千年来互为掣肘,为了在和对方的较量中占上风,积累了许多矛盾,最终成了冤家对头,视对方为死敌。宁大哥得了神剑堂的剑,家里却莫名出现轮华道的盔甲,我看未必是好兆头。”马如龙皱着眉头道。

    “那可如何是好?要不然将这把剑扔了?”妈妈急了。

    “这绝对不是个好主意,神器内有亡魂封印,也就是俗称的剑灵。剑灵生性勇猛顽强,而且自尊心极其强烈,将它当作垃圾丢弃,后果不堪设想。”

    “马先生定有驱……”

    爷爷的话还没说完,马如龙立刻摆了摆手道:“老爷子别抬举我,驱鬼我勉强还成,剑灵可不是鬼,便是法力再强之人也不可能以驱魔之术将其驱逐。为今只有一个办法可行,就是将这柄剑再送回去。叶兴涵愿意收回,一切就相安无事,否则只有自己留着了。你也别担心,剑灵不是怨魂厉鬼,只要宁大哥的八字与亡魂不相冲,应该能和平相处。”

    爷爷叹了口气道:“叶兴涵必定是不堪身受其扰,所以才会低价让出此物。认了吧,但愿不会惹祸上身。”

    受了惊吓的我们一夜未睡,不过也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是莫名其妙出现的盔甲如何处置是个问题。这东西又大又重,暂时只能放在客厅。

    第二天天刚亮,父亲便去找叶兴涵讨说法了,爷爷和马家兄弟去另一处看东西,只留下我一个人看家。

    面对着盔甲那副阴森森的鬼脸,我只觉心里一阵阵发寒,便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看报纸。随后,只觉得双眼越发沉重,便准备睡一会儿,可是刚刚闭上眼没多久,我便被一阵冷风惊醒。睁开眼却发现刚刚还大亮的白天已经变成了夜晚,而我站在一处地形复杂的山地上,四周黑乎乎的,天上一颗星星没有,寒风阵阵扑面而过,间或一两声夜枭啼鸣,其余再无半点声响。

    正当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阴间的时候,脑袋忽然被人拍了一巴掌,转身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色无袖短褂、黑布裤,脚蹬布鞋的男人手握一柄菜刀站在我身后,他满脸杀气腾腾,似乎随时会手起刀落劈在我身上。

    我还没来得及害怕,这人便咬着牙道:“你玉芬嫂子被鬼子糟蹋了,这个仇我不能不报,万一我回不来,你得把家照顾好!”

    我都听傻了-这都解放多少年了,怎么又出现鬼子了?可是看面前这人的穿着打扮和当代的人并不一样,而且前后左右也没旁人,他这话明显是和我说的,难道我就这么穿越了?

    想到这儿,我赶紧低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我身上穿着的衣物款式和他差不太多,而且打满了补丁。我顿时呆住了,这是什么情况?不等我说话,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用充满信任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毅然钻进了树林中。

    这算怎么回事?他走了,我该往哪儿去?想到这儿,我登高看了一圈,发现不远处一座山洞里隐隐闪着火光,走到洞口,只见山洞里躺着一个满脸泪痕却已睡着的年轻姑娘。她双手紧紧握成拳靠在胸前,就连睡着都保持着防守的姿态,我估计这就是“玉芬嫂子”了。难道我穿越到抗日战争年间?这剧情也太狗血了。

    刚想到此,“大哥”火急火燎地冲进洞里,身后还背着一杆三八大盖,衣服上满是血污,估计已经得手。他焦急地对我道:“赶紧收拾东西,小鬼子要来了。”

    见我傻愣愣地站着不动,他一把紧紧握住我的胳膊道:“兄弟,你别害怕,不管出了任何事情,都由我一人承担,你只要照顾好爹娘就成。”

    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叫声:“水生,宁水生。”又一转眼,我发现自己站在自家的客厅里。

    三、龙凤双玦(下)

    我不但站在客厅里,而且身上穿着盔甲,只是搬起来极重的盔甲穿在身上却轻如鸿毛。爷爷和马家兄弟已经回来了,正在挨个房间找人,他们压根没想到我就戳在客厅里。

    看来我并没有穿越,只是穿着这身盔甲产生了幻觉,可问题在于,我为什么会穿上这身盔甲?想到这儿,我将护脸取下来,说道:“我在这儿。”

    马如龙连连摇头道:“这具盔甲里必定有亡魂不散,你就这么穿上它,胆子也太大了。”

    “不是我有意穿进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穿上它,我自己根本没有意识。”我费力地脱下这具盔甲,辩解道。

    接着,我将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状况一一说出,马如龙道:“神剑堂和轮华道铸造的铁器本就不属凡间之物,你能看到这些状况并不奇怪。”

    话音未落,我的父母捧着长剑回了家。从两人的表情来看,肯定是碰了钉子。爷爷哼了一声,说道:“我没说错吧?只有傻子才会把邪门透顶的东西收回去。”

    父亲彻底没了声音。马如龙却道:“老爷子你可别担心,这两样东西不就是正宗的‘鬼头钗’吗?你尽管放心,我保证给你卖出一个好价钱。叶兴涵不敢收是因为他不识货,识货的大有人在。之前我不敢应承,是因为担心这两样物品属性相克,现在看来,至少水生和它接触是没有危险的,那么这件事就能继续往下做。”

    “是吗,你能确定?”爷爷似乎不能轻易相信,追问道。

    “我当然能确定。不过,在这之前,有一件事我们必须做成,否则还会有大麻烦。神器易主可不是拿到手就算是你的,必须得到正主的祈祷与祝福,所以,咱们必须找到这柄剑和盔甲真正的主人。”

    “这上哪儿去找?几百年前的老物件,都不知倒了多少手,谁知道真正的正主!”妈妈失望地说道。

    “我所说的正主不是吴庆安的直系后人,而是这两样古物自己认定的主人。就如我之前所说,神器都是有生命的,所以必然会有心仪之人,我猜水生在幻觉中见到的那位或许就是正主。”

    “不可能,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菜刀,身上穿着一件布褂。”

    “这只能说明,他当时还没有获得这些东西,凡事都有个过程不是吗?所以我建议你应该再进去看看,或许能够掌握有用的信息。”

    “可是如果我接不上他的话怎么办?”

    “放心吧兄弟,你只是产生了幻觉而已,鬼魂也是物质,很可能其自身的电磁波能够被你的脑部皮层所感应,所以,你在你看到的那个世界是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马如龙又从驱魔人变成了科学家。

    爷爷是非常信服他的,也赞同马如龙的提议。于是我第二次钻进了盔甲内。和第一次不同,我这次是在自己完全有意识的状态下做的这件事,但当我戴上鬼脸面具后,忽然脑子一阵迷糊,再次睁开眼,我已不在客厅里,而是坐在一处打谷场中。我身边围着众多村民,打谷场入口处则摆了一条长桌子,桌子后面坐着四名神态严肃的日本军官,在他们身后则是一群荷枪实弹的日本军人。

    难道这是要搞大屠杀?我的心顿时抽紧了。只见坐在中间看似级别最高的一名日本军官忽然站了起来,用激烈的口吻“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日语,接着忽然对我们深深鞠了一躬,而且腰弯下去后过了很长时间才直起来。

    这时,一名衣装整齐的翻译官走到我们面前笑容可掬地说道:“乡亲们,刚才田原队长说了,在他维持治安的地方居然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不可思议的犯罪事件,是他的失职。对此,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在此对乡亲们做出最真诚的道歉,并承诺一定严惩凶手。无论罪犯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将公平严厉地处理好这一事件。”

    日本军官田原队长此时又说了一句话,翻译官道:“田原队长再次道歉,并保证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

    我都听傻了,小鬼子又在玩什么花样?不过我立刻就明白过来了,我一定是在东北的某个村庄,因为曾经有古董商人去我们那儿收东西时聊过当年的日本侵华战争。由于当年东三省没怎么抵抗就已沦陷,所以日军为了假造“大东亚共荣圈”的假象,在占领区用了不少点子收拢当地民心,并以此作为宣传点。鬼子在南方烧杀掳掠,是因为南方的抵抗最为激烈。因此,东北的很多老百姓对那场侵华战争并没有像南方人那样的切肤之痛。看来我有幸亲眼目睹了这一状况。

    在当地治安官“真诚而热烈”地道歉之后,“会议”便散场了。我正茫然不知该往哪里走的时候,只见翻译官走到我身边一个身着蓝色布衣的老太太面前,赔着笑脸道:“龙阿婆,刚才日本人的话你也听到了,还是很有诚意的。军部也在调查这件事,只要找到那个浑蛋,必然严惩不贷,您回去和大儿说一声,让他别再搞事了,玉芬这个亏不会白吃的。”

    看来,这位老太太就是我在当地的“娘”了。这时,身边几个妇女围拢过来,居然七嘴八舌地劝起了龙阿婆。我听得恼火异常,张嘴就说:“你们还有没有一点民族尊严?鬼子随便放个屁你都敢相信?”说完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嘴里吐出来的居然是一口东北碴子味的方言,“娘,先回家呗?”

    翻译官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包着的物件塞到我手里,说道:“二子,劝劝你哥,太君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也差不多了。”

    龙阿婆叹了口气道:“大明,他是你的太君,可不是我的太君。”

    听了这话,翻译官面色立刻就沉了下来,说道:“龙阿婆,这话可不应该说,毕竟咱们现在都靠日本人过日子,何必非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呢?玉芬是受了委屈,可日本军人也被砍死了好几个,如果真要追查这件事,我看大儿也少不了麻烦。日本人这边都忍气吞声地算了,您老还想怎么样?”

    龙阿婆一直低垂着的头缓缓抬起来,毫不畏惧地和翻译官对视着说道:“大明,你也算是中国人,就心安理得地拿着日本人的钱,替他们说话办事?咱们大岗营原来驻守的两百多军人是被谁杀死的?鬼子欠了咱们多少条人命!你一句话就算了?别忘了,你家祖上的坟头可是埋在中国的土地上。”没想到,龙阿婆还真能说,一句话便呛得翻译官和那几个村妇无言以对。

    龙阿婆不再搭理这些人,转身道:“二子把钱还给人家,咱们回家。”说罢,颤巍巍地转身就走。

    这老太太还真有骨气,以当时当地的大环境来说,一个农村老妪能有此见识实属不易了。

    我们回到了破破烂烂的家里,只见玉芬嫂子面色苍白、目光呆滞地坐在床上喃喃自语:“我不该一个人出门,不该一个人出门……”就像机器人一样颠来倒去地说这句话,显然,她的精神已经出了问题。

    龙阿婆坐在床边叹了口气道:“丫头,家里没人怪你,只要你能恢复就好。”

    话音刚落,只听有人说道:“娘,她怀了日本人的种。”循声望去,先前那个壮汉正眼眶黢黑地站在门口,整个人面色都有些发青,估计用不了多久,他精神也会出问题。玉芬被强奸怀孕这个消息再次出乎我的意料,真是祸不单行。

    龙阿婆却不动声色地道:“大儿,你过来。”

    壮汉走到床边道:“娘。”

    龙阿婆叹了口气道:“儿啊,你能看到自己的模样?满脸的戾气!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玉芬比你还要委屈,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陪在她身边把她照顾好。”

    “娘,我……我心里憋屈。”说到这儿,壮汉捂着脸蹲在地上呜呜大哭,他不稳定的情绪也影响到了玉芬,玉芬也放声大哭起来。

    龙阿婆说道:“哭有什么用,儿啊,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杂种……”壮汉张口就骂道。

    “放肆。”龙阿婆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忽然一巴掌打在壮汉脸上道,“跪下。”

    壮汉双眼布满了血丝,虽然愤怒到了极点,却不敢违背母亲的话,屈腿跪在母亲面前。龙阿婆盯着儿子看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道:“娘说个故事给你听,听过之后,你再决定这个孩子的命运。”

    “宋朝的汴梁有一户姓冯的大户人家,是宋朝著名的武术大家。在当时,冯家人可谓风光无限,可就是这样一个大家族,却发生了一件惊天丑闻-冯家的小女儿居然被人玷污而且怀孕了。”

    “冯家人一定要女儿打掉这个胎儿,但女孩说,造孽的不是孩子,她不忍心伤害无辜的性命。于是女孩就被人们看作是另类,冯老爷甚至以为女儿是对头转世,来祸害他家的,便安排手下在一个夜晚迷晕了女儿,把她带到郊外荒山上去活埋。万幸的是,这名手下良心未泯,实在不忍心杀害这样一个无辜善良的女孩,便悄悄将她送到荒山上的一座尼姑庵里。于是冯家的小姐就此落发为尼,做了尼姑。”

    “十五年后,冯家人遭到了最强的挑战,一个叫花子居然击败了冯家几乎所有的高手,冯老爷子被迫应战。然而,他也不是叫花子的对手,眼看冯家名声就要毁于一旦的时候,一个神秘少年出现了。他手持长剑击败了上门挑战的人,维护了冯家的声誉。大儿,你能猜到这个少年是谁吗?”

    “难道是……是冯家姑娘诞下之子?”

    “没错,就是这个孩子。如果当年姑娘和腹中之子死在山里,冯家还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吗?所以说,不要轻视、仇恨任何一个与你无仇无怨的生命,对他宽容以待,或许不久的将来你会因此而受益。”

    “那个叫花子就是玷污了冯家小姐的凶手,他曾经是冯老爷的徒弟,因为犯错被逐出师门后怀恨在心,遂做出了玷污冯家之女,又来报复冯家的错误之举。天理昭彰,他最终败在了自己儿子的剑下!儿啊,你知道为娘怎么会知道这段往事吗?”

    “儿……不知……”

    “那是因为,我们一家就是冯小姐之子的后人!我的儿,或许世界上所有的人在经历你这种痛苦后,都可能犯下剥夺胎儿生命的错误,但我们不能够。”说到这儿,老太太手往门外一指,又道,“门外那株老榆树树根北侧的地下埋了一个黑漆木的盒子,你挖出来给我。”

    那壮汉提着铲子出门掘土,片刻之后取回来一个三尺见长、五六十公分宽的木盒。龙阿婆将木盒放在面前,打开后赫然就是父亲得到的那柄龙泉双剑。

    龙阿婆道:“这就是祖上纵横天下所使用的长剑-神剑堂锻造的龙凤双玦。外人只知神剑堂所造合金锋利坚固,却不知真正让神剑威震天下的原因,是封印于其中的亡灵。这柄剑里,有冯家小姐为了挽救家族命运自甘奉献出的生命。当年,冯老爷知道这一切后,自觉悔愧难当,便自杀谢罪,龙凤双玦继承了二者的遗志,是以无往不利。今天,为娘就把它们交给你了,我儿要切记一点:虽然孩子是无辜的,但罪人绝不可恕!你的父亲就是死于日本人之手,如今媳妇也被他们所害,无论这些人说得如何好听,都是不折不扣的侵略者、刽子手。这柄剑封存多年未见天日,今天就是以敌之血祭我之剑的时候。”

    大儿一咬牙用颤抖的声音道:“娘,您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龙阿婆泪眼婆娑地说道:“别怪父老乡亲们,他们只是为了生存而已,但总有热血之人会来到你身边与你共攘外敌。宵小蛮夷妄图谋我泱泱中华,痴心妄想罢了!大儿,二子,你们尽管去吧,切勿记挂家里,你们要做的,就是让龙凤双玦再度闪耀九州。”

    话音刚落,匣子里的两柄长剑忽然自动弹出半截,伴着清越的声响,剑身上发出奇异的金色光芒,一龙一凤金色图形在剑身之上隐隐显现而出。

    龙阿婆居然是神剑堂的后人!难怪一个农村老妪也能有此修养见识。而她的两个儿子,不用说十有八九没有回来,否则这柄龙凤双玦也不会流落到外人之手。想到这儿,我伸手就打算抽出一柄剑来,可是耳边又听到了马长珏的呼喊声,眼一眨,就发现自己又已置身于自家的客厅中,所有人都围在我身边,我没好气地道:“干吗把我叫醒?”

    “你是不是准备抽剑了?你手的姿势我们看得一清二楚!”马长珏道。大家一边说话,一边帮我脱掉了盔甲。

    我坐到沙发上回答道:“我在梦里确实准备拔剑了。”

    “说说你的所见所闻。”

    “这柄雌雄剑又叫龙凤双玦,是神剑堂锻造的兵刃。”

    听了我的话,马如龙眼珠子都瞪圆了,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龙凤双玦?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我道:“肯定没有错,这东西很厉害吗?”

    “岂止厉害,简直是夺天神器。我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传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你把自己在幻觉里看到的一切详细说给我们听听。”

    我便仔细说了,末了道:“如果说这柄剑真是夺天神器,那么盔甲又是为何出现的?为什么碰到龙凤双玦会让人产生幻觉?”

    马如龙仔细想了很久道:“我提个建议吧,龙凤双玦本不应是凡间之物,吃这行饭想要吃得长久,就得懂得量力而行的道理,所以咱们应该找到龙阿婆的后人,将这柄剑送还给他。如果没有冯家后人的祝福祈祷,我们硬将宝物据为己有,这柄剑就不是神器,而是杀器了。”

    我们都同意马如龙的提议,但话说得简单,要在茫茫人海寻找到龙阿婆的后人,这件事便是警方也难做到。不过,既然是交易总有“上家”存在的,没有捷径可走,我们只能一点点地寻访。

    在寻访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买卖这柄绝世珍宝的人居然没一个知道这柄剑的价值。最终,我们在吉林省的一座城市里找到了这柄剑的第一位售出者。和别人不同,他出售剑的目的不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看到了某些奇异现象,而是为了修缮一片墓地。

    这位老人已经是风烛残年,却以毫不动摇的决心继续修缮墓地。这份决心,让我们拜服不已。他见到我们带来了龙凤双玦,浑浊的双眼顿时烁烁放光,二话不说,强撑着病歪歪的身体,让儿子开车带我们去了那片墓地。

    来到了位于城郊的墓地,进入朱漆大门之后,只见这里不仅有雕梁画栋,还有假山水塘,就环境而言,和古代大户人家的宅院差不多。

    往前走不多远,有一个在门口凿石雕像的匠人,正是去我们家送剑的中年人。见到我们,他笑着点点头。我脑子一蒙,心里越发糊涂起来。

    老人坐在轮椅上,由儿子推着来到小桥边,对面杨柳低垂的河岸就是坟冢所在,老人微微点头自言自语道:“老爷子,我来看你们了。”

    接着,老人抬起不停颤抖的右手指着坟地道:“在这里面,有我父亲、二叔,还有六个和他们生死相依的兄弟,他们都是在抗日战争中跟着我父亲杀鬼子的好汉。这柄剑就是父亲的兵器,只是为了保住这片墓地,我被逼无奈只能把唯一值钱的东西卖了,没想到,今天它终于回家了。”说到这儿,老人老泪纵横。

    原来这片墓地里葬着的就是龙阿婆的大儿和二子,看来他们确实找到了共同抗日的兄弟。可如此说来,眼前这位老人难道是……想到这儿,我试探着问道:“爷爷,您的父亲有几个孩子?”

    老人抬头看了我一眼道:“只有我一个。”

    我点点头,内心五味杂陈。老人随即缓缓讲起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原来大儿兄弟带着祖传兵刃猎杀日本军人后不久便遇到了东北抗联,随即两人便加入了部队。在一次掩护大部队撤退的任务中,大儿兄弟和六名抗联战士担负了阻击敌人的任务,八人自知生还的可能性不大,便相约如果有人活下来,便收拾战友的尸骨,将来为战友守陵。

    在那种环境下说的话,不过就是为了缓解人内心紧张情绪的闲聊。然而随着激烈的阻击战打响,八人中有七人壮烈牺牲,只有年纪最小的二子幸存下来。因为他忽然被一套坚硬的盔甲附身,配合着手里剑气四溢的龙凤双玦,几乎杀光了一个营的鬼子兵,吓得围剿的日本兵以为天神下凡,居然全军撤退。从此后,再也没有踏入这一区域半步。这也是日本战史资料最为著名的《日中异能较量》中开篇的内容。据说在这次战役后,日本开始在国内组建身具异能的人组成“特殊战团”,投入二战中的中日战场。当然这是后话。

    二子幸存下来后,就收拾战友尸骨,真的为他们守陵一辈子。因为这件事,也没有婆娘愿意嫁给他,所以他便将大哥“唯一的骨血”抚养长大。

    看样子,老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一半的血液是来自于他所痛恨的日本人。二叔死后,他便继承了家里的传统,为这些英灵守墓。或许这就是命运使然吧,那个因为一场惨祸而降临的生命,最终以自己的实际行动为族人忏悔。而对承诺的坚守,早让他成为一名彻头彻尾的中国人。虽然龙阿婆这个家族因为意外出现的生命而结束了血脉,但也因为意外出现的生命而延续了家族的气节,这种气节必将长存于天地,永远不会消亡。

    这柄剑当然不属于我们,虽然老人的儿子将留在手里的雌剑千里迢迢送到了父亲手上,但如此意义重大的古物确实不应由外人持有,完璧归赵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这柄剑真的有生命,那么它或许也会因此而感到欣慰吧。

    回家后,那副盔甲也神秘地消失了。这之后不久,在和一位玩家交流时我无意中得知,那副盔甲居然是轮华道为抗金的宋朝将士打造的,那也是轮华道和神剑堂摒弃门户之见第一次联手合作。在这之后,每当民族到了最危难时,这两家不共戴天的仇敌都会联手御敌。或许,他们各自打造的兵器早已忘记了恩怨,所以才会追随着对方的踪迹而万里赴约吧。

    如果说,在这之前看到所有的古物,在我眼中只有价格高低的差别,那么经历了龙凤双玦之后,我知道古物也是有生命的,它们融入了匠人的心血甚至思想。所以,世人应该常怀敬畏之心对待每一样古董,这与价值无关。我们是世俗的,而古董不是,不唯对古董,对万物皆如此。

    在这之后不久,我特意去轮华道和神剑堂参观游玩了一番,只见一具具盔甲、一把把武器,平静地被摆放在属于它们的平台或隔断中。这些用以展览的古物比龙凤双玦和那具盔甲更加精巧好看,但其中是否封印着不屈的灵魂就不得而知了。

    马如龙告诉我,真正好的东西不可能拿出来供人参观,摆在这里的物件虽然都是精雕细琢,但终究算不得上品。这些年,人类早已从冷兵器步入高科技的热兵器时代,神剑堂和轮华道其实早就不存在了。属于它们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而属于我们的辉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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