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我-盲肠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高二下学期春天快结束的时候,我们举行了成人礼。在县城的广场刚建起来,所以他们决定在那里举行仪式。

    学校要求统一穿白衬衣蓝裤子黑皮鞋红领带,白衬衣蓝裤子似乎每个人都有,可我从来不喜欢穿皮鞋,尤其是那种铮铮亮的黑皮鞋,领带我更是没有,更别说红领带了,只好借,皮鞋倒是好借,但我的脚的尺码偏小,即使和我同样个头的五魁手,他的脚都比我大一口,但红领带怎么也借不到,我更不愿意专门为此去买一条,灵机一动就问房东家的孩子借了条他的红领巾,反正谁会追究。

    就这样,我五魁乎的黑皮鞋,脚在里面划船,白衬衣领子上戴着红领巾站在上千个宣誓的人群中。县城好几个高中的高二学生全集中到这里参加成人仪式了。先是升国旗唱国歌,县委书记讲了一下话,然后是一个学生代表站在主席台上,让我们立正,昂首挺胸,举起右手,“现在你们跟着我说,我说一句,你们说一句,”他咳嗽了一下,“好预备——今天,我18岁,成年了。”

    “我宣誓:我要肩负起成年的责任,用信心对自己负责。”

    “我宣誓:我要肩负起成年的责任,用信心对自己负责。”

    “用诚心对他人负责,用爱心对家庭负责。”

    “用诚心对他人负责,用爱心对家庭负责。”

    “用热心对社会负责,用赤心对国家负责。”

    “用热心对社会负责,用赤心对国家负责。”

    “要勇敢,理智,谦和,宽容,坚强,诚信。”

    “要勇敢,理智,谦和,宽容,坚强,诚信。”

    “珍惜友谊、珍惜生命、报效社会和人民。“

    “珍惜友谊、珍惜生命、报效社会和人民。”我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一句,大家念完了停下来,我才慢慢念完,惹得其他同学一窝蜂地笑,台上的主持人叫大家安静,又请县长上台给大家讲话。县长嚶嗡嚶嗡地讲着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楚,觉得明明奇妙,一个劲地想:难道这样我就算成人了,我有很多东西都还知道,甚至连为什么我们要参加高考都不明白,就已经成人了?!

    参加成人仪式后还没出两个星期的一天早上,我们正在上课,班主任到教室门口叫我:“有人找你。”

    我走到学校门口,原来是姐姐,“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达达住院了,你知道不?”

    “不知道呀,怎么回事。”

    “阑尾炎。”

    父亲他们建筑队那一年在县城对面的一个镇上施工,我也有一半个月没见到他人了,不想他就住院了,而且姐姐竟然比我还早知道。姐姐在广东打了两年工,那一年她又跑到潼关给人家打工,所以回来也比较方便,但再方便她也不应该比我早知道啊,我很奇怪。我和姐姐一起到医院看父亲,那时候我们县医院还很简陋,父亲所在的病房是一个男女公共病房,男男女女的都有。

    “你来了,下午有课没?”父亲孱弱无力地说,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什么东西掉了,“有是有,但是是体育课。”

    “体育课也要好好上,中午饭吃过了你就会学校去。”

    原来父亲正在工地给人家测量水平线,突然肚子就痛了起来,他还忍着,心想可能就是一般的肚子痛,忍一忍就过去了。他测量完,肚子还痛,就回到工地上人家给他安排的办公室里,吃了一片药,躺下来休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越发疼得厉害,硬生生叫他一个铁打的汉子也呻吟声唤起来。幸亏工地上的老板找他有事,一看他痛得厉害,劝他到医院来看他还不要,最后那老板不由分说叫人把他送到医院来,听医生说再多耽搁半小时,那就危险了。

    “达达,以后身上有个啥毛病不要硬扛,该吃药吃药该到医院就到医院。”姐姐说,父亲笑着说:“好,听你们的。”

    “妈,还有你。”

    “我身体好的太着哩。”母亲说。

    “身体好就好,但别身体扛病。”

    “哎呀,看这我还不知道!”

    尽管病房里叫人觉得不舒服,但父亲隔壁病床上有一对年轻夫妻,男的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他们还有说有笑,有时候逗得整个病房的人都忍俊不禁。这个间男女公共病房里还有个套间,里面住了一个出了车祸的病人。听说当了个什么局长,一天到晚有人来看望他,随时还有一伙年轻人陪在病床边,他们把房门关得紧紧的。却高声唱着什么歪歌:七月里那个七,八月里那个八,小媳妇骑着毛驴回娘家,走到半路里,遇见个当兵的,当兵的也不是个好东西,高亮稠又密……

    那局长虽然度过了危险期,但却昏迷不醒,母亲一边替父亲把尿盆一边赞叹地说:“当了官又能咋,躺在这里还不是不能动!”

    父亲笑着说:“呀哈,你吗还成哲学家了。”

    我和姐姐一起笑了。

    “这还消哲学家才能说出来吗。”母亲有点愠怒地说。

    半个月后父亲从医院出来,母亲笑着说:“肚子上多了个洞,还给人家掏了三千多块钱,这人真真会受罪哦。”

    医生说,父亲的阑尾手术做了后,别的都不用担心,只有一个后遗症,就是容易发胖。他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月,哥哥在部队上待了快三年,还没有探过亲,在这期间也跑回来看了父亲一躺。原先父亲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冲母亲发火,我们既希望又害怕过个什么节,每到过什么节的时候,油盐调伙稍微不合口味父亲就会摔筷子骂人,里里外外地数落,然后两个人吵架打骂。

    但自从做了手术从医院回来,父亲却经常被母亲奚落,说得面红耳赤还只管嘻嘻笑着,有时候看着这种情形,我竟还挺怀念那个脾气不好的父亲。原来人们都把阑尾叫盲肠,说是对人来说它基本上没什么作用,但我却分明看到了他的作用,原来它管着父亲的脾气,医生把它割了,同时也把父亲的坏脾气割掉了,至于医生说的那个后遗症,我觉得父亲不是胖了起来,而是——

    而是心广体胖了起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