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行对滇西远征军选择在夜间强渡怒江打心里感到高兴。这不仅在夜幕掩盖下能减少伤亡,不暴露我军战役行动,在气候上也大有好处。《三国演义》上写诸葛亮“五月渡泸,深入不毛”时就记载:“马岱驱兵渡(泸)水,半渡皆倒,急救傍岸,口鼻出血而死。马岱大惊,连夜回报孔明。孑L明遂唤土人问之,土人日:‘日今炎天,毒聚泸水,日间甚热,毒气正发,有人渡水,必中其毒。或饮此水,其人必死。若要渡时,须待夜静水冷,毒气不起,饱食渡之,方可无事’。”
洪行知道惠仁桥西岸的潞江坝是怒江流域最热最毒的地方,他经常听到保山和腾冲的老百姓说:“要到潞江坝,先把老婆嫁”,又说:“芒果开花,汉人搬家”。连历史悠久的西南古丝绸之路也绕开怒江坝,宁可走空气稀薄、严寒逼人的高黎贡山南、北斋公房古道,也不敢到潞江坝来沾染要人性命的毒瘴。前年(一九四二年)五月十二日,他率领预备第二师一部抢渡怒江,打算收复刚被日寇侵占的腾冲城时,由于染上瘴毒,有五名战士走到磨盘石就病死了。
“潞江坝虽然毒,也是我们国家的领土,就像我们每户人家的一片瓦,一块土坯,一个罐罐坛坛一样,是不允许别人霸占的。谁要是强行霸占,那就是贼,是土匪强盗侵略者。对付土匪强盗的办法就是剿灭。我在湘西就随我叔父洪老生剿过土匪,那是抓到就杀头。现在,我们是为国家民族消灭侵略者,这就是一照面就用刺刀捅!家中的尿盆屎罐都有用,何况我们前面是这样美好的怒江坝!以后开垦出来,就是一块宝地,管他毒不毒,前进!”当时洪行在怒江边给部队这样动员。
今晚则不同,今晚整个怒江东岸是“千军上阵刀出鞘,百年积恨火山喷”!那报仇雪恨、气吞山河的阵势,就由咬牙切齿的中国数十万兵民组成。“跨过怒江歼日寇,复我河山庆升平”,中国人民扬眉吐气、重整山河的时候到了!
一九四四年五月十一日,是中国近代史上,人类战争史上的一个伟大而光辉的日子!这一天的夜晚,中国陆军滇西远征军在卫立煌上将指挥下,在三百多公里的正面上横渡怒江天险,向侵占我腾、龙边疆的日寇发起强大反攻。担任右翼攻击集团的二十集团军六万人马,在霍揆彰的指挥下,北从西浪渡口.南至双虹桥,渡过怒江后,对固守高黎贡山南、北斋公房和大垭口、冷水沟之敌发动勇猛攻击,而后横扫腾北,收复历史文化名城腾冲,配合驻印远征军收复缅北重镇密支那;担任左翼攻击集团的十一集团军十万人马,在宋希濂将军指挥下,北从惠仁桥,南至三江口,对固守松山、平达、龙陵、芒市之敌发起攻击,收复国门畹町后再向南杀去,与驻印远征军会师缅北。
在这之前不久,由郑波中将指挥的滇贵缅特别游击纵队的三万人马,已再次从六库经阿幸地,过溜索履栈道爬擎天石,打下片马垭口,全歼日寇片马守备队,一举收复了古浪、岗房、恩梅开江、江心坡等广大地域,居高临下,严重威胁侵腾日寇和缅北日寇,对我滇西远征军和驻印中美联军的大反攻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新编三十九师师长洪行指挥的、以一一五团为基干的这支突击部队,摆在二十集团军和十一集团军的结合部上。他的任务是打下高黎贡山上的红木树、龙川江西岸橄榄寨的日军阵地后,相机奇袭腾冲城,端日寇的老窝。这一计划是二十集团军少将参谋长刘召东(字建忠)提出来的。他是陆军大学十三期毕业生,曾在八十七军一九九师任过参谋长,后又调二十集团军接替郭汝瑰当参谋长。在制订具体的滇西反攻战役计划时,刘召东曾和美军高级顾问窦尔恩发生争议,当时窦尔恩只主张正面攻击,他说:“我们的任务是打通中印公路,把援华物资尽快地运到中国来。所以,应集中兵力,打下松山、龙陵、芒市和畹町。如果分散兵力,处处要打,也许一处都打不下来。中国军队,能爬上高黎贡山的南、北斋公房么?”
“我对将军阁下的见解提出异议。”刘召东说,“当面之敌乃日军五十六师团,驻守在缅甸的八莫、南坎、密支那和滇西境内的芒市、龙陵、腾冲,区区一个师团有多少兵力?放在这样广阔的战场上,就使他的兵力必然分散,这就给我们造成各个击破的条件。如果我们将两个集团军都集中在龙陵战场,部队密度过大,难以展开,无疑会增大伤亡,于事无益。而如果我们采取迂回包围,大纵深穿插的战役部署,在攻打高黎贡山南、北斋公房和松山、龙陵之敌时,守腾日军必然倾巢出动前往增援。那时我们派一支精干部队隐蔽地大纵深穿插到腾冲城,将其一举攻下,岂不唾手可得!至于中国兵能不能攻上南、北斋公房,我敢和将军打赌。我深信我军将士的刻苦精神,会令将军阁下叹服的。”
“但愿如此。”窦尔恩笑着说。
后来事实证明,刘召东的计划是正确的。只是由于龙陵战局的变化,使奇袭腾冲城的计划化为泡影。不过,滇西作战胜利后,何应钦还专为刘召东举行了一次宴会,并把他晋升为中将,还授予青天白日勋章。
洪行对宋总司令将“奇袭腾冲”的任务交给他,当然是十分高兴的。他接受任务后不是按通常的规矩答应:“是!”而是说:“总座这样器重我,感激不尽。”就是证明。
“奇袭腾冲城”,是洪行两年来日夜思考、盼望,并多次深入虎穴调查过的事。一九四三年五月十五日,他率领预备二师第五团的两个营渡过怒江后就直插腾冲东郊的球牟山细细地观察过这一座雄伟的边关古城。只见城墙上旌旗遍布,人马晃动。又听老百姓说腾冲城中开进去了几万日军,当时洪行考虑到双方兵力悬殊,才没有贸然奇袭。后来他装成卖柴的老头,一身破衣烂裤,一脸蓬蓬松松的大胡子,挑一担杨梅柴到城内文星楼下卖。头一天、第二天都平安无事,在十字街上溜达的日寇都没有把这个“老憨人”放在眼里。到了第三天上午,出事了,日寇把他抓到来凤山上修工事。“也好,我正要到那里去看看!”洪行在心里说。
身为预备二师的副师长洪行,被日寇抓去修工事了!急得师长顾葆裕、参谋长彭劢、县长张问德忙派便衣进入城内和打入日军内部当翻译的“日本姑爷”、医学博士张德辉联系,设法救人。张德辉一听不得了,急忙来到来凤山一看,民夫中果然有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人。于是对日军小队长松木说:“我家要一个守门人,这人憨厚老实,顶合适,我带走啦。”
松木被张德辉医好过伤,巴不得奉承,一见他的“姑爷”要带走一个又脏又憨的老头,“呀西!”答应一声,就放了大胡子。
其实,在来凤山修工事的三天中,洪行已将日军工事和火力配备等记好了。后来绘成图,为反攻中预二师顺利攻占来凤山创造了条件。人们哪里知道,打下来凤山,美国总统罗斯福和美国国会给顾葆裕、彭劢来电嘉奖时,彭劢还说:“这功劳应归于老洪,只可惜他现在正在南天门苦战!”后来洪行牺牲,彭劢有悼诗云:“错领勋章眼泪多,老洪军功照山河。南天门上有战神,万载守护张金坡。”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这是后话,不表。
且说深夜一点,洪行在夜幕掩护下,率部经盘蛇谷、哑泉急进到惠仁桥东岸。原来架设在东西两岸的铁索桥早已破坏,只有几根发锈的铁索从江边山崖洞中伸出来,耷拉在江边的乱石上。此时江水轰鸣,流萤横飞,繁星闪烁,冷风袭人。望着茫茫江夜,洪行正思考着渡江的一些具体问题。突然一个卫兵报告:“报告师长,潞江支队线司令来见。”
“啊!线司令,欢迎欢迎,想不到在此地见到你,幸会幸会!”洪行握住线光天的手说。
“我奉卫长官之命,带领潞江抗日支队在此等候多时,水手和渡江竹筏已准备好,只待洪师长下令行动。”线光天说。
“感激不尽,我多次听李监察使谈及你爱国爱乡,英勇抗日的事迹,早就敬佩之至,今日又大力支援我部,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洪师长威名,如雷贯耳,你才是我南疆抗日支柱,边关干城,我部能配合贵军行动,收复潞江坝,重返新城,保世守之封疆,驱压境之强寇,此乃我潞江傣民之至愿也。”
线光天是潞江坝土司,曾到日本留过学。去年洪行到保山易罗池腾冲会馆会见李根源时,曾见过线光天发给李根源和宋希濂的一个电报,电文是:云贵监察使李、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宋钧鉴:慨自倭寇于五月五日突入龙陵,即盘踞职属之腊勐一带。旋而沿遍潞江,各桥破坏,消息隔绝。职因密具形势,募勇过江,请潞东各军西渡驱除。职与预备二师孙参谋备力固守新城以上,以物力、人力供给国家。至六月二日敌溯潞北上,攻至惠仁桥一带,占据职署新城,杀掠强奸,惨无人道,村里荡然。职于炮声中率家眷追随国军,西渡避敌,行至八湾寨,被敌冲散,连日冒雨避走山中,极其困危。及国军反攻,敌始于六月十一日退据腊勐,职得暂定喘息,归视职署,则毁房污秽,不堪触目,仍居山中,正筹安抚。而战局变幻,新城一带,又陷危险,叠蒙陆军预二师师长顾函,令举家东渡,以助国军作战……
世袭潞江安抚使线光天洪行知道线光天东渡怒江后,在十一集团军的支援下,发给武器装备,成立了一支以潞江坝、上江坝傣族乡勇为基干力量的潞江支队,一年多来,为保家保土,和日寇打了不少仗,在支队司令线光天领导下,已成为一支颇具战斗力的队伍。如今又奉命前来协助洪行的部队过江,洪行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朱开诚!”洪行发一声喊。
“有!”朱开诚应声来到。
“带领你的搜索连立即过江。过江后按既定部署,直扑红木树,只许胜,不许败!”
“是!”朱开诚,这个来自湖南长沙的青年连长在黑暗中向洪师长敬了一个礼。“弟兄们跟我来!”他叫了一声,便带领全连一百二十多名战士悄悄地、急速地来到江边,奋勇跳上傣族水手、潞江支队的队员们准备好的竹筏,箭一般地在滚滚咆哮的怒江江面上飞速前进。
这一夜,怒江经历了它有史以来最威武雄壮的场面。北从西浪渡口南至三江口,在全长三百多公里的二十多个渡口上强渡怒江。混浊的江水欢波跳浪,隆隆翻滚的漩涡呈现出万朵莲花,托着中国滇西远征军的英雄健儿,千筏竞渡,万马萧萧,“杀过怒江歼顽寇,不复国土誓不回。”(陈明仁语)站立在怒江东岸的密密麻麻的勇士,虽然黄昏后从怒山西坡如山洪瀑布般的直泻下来,人人大汗淋漓,夜半被江风一吹,冷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但面对滚滚波涛,还是奋不顾身地争相跃上竹筏、橡皮舟。
此时此地,在江风呼号,夜幕深沉,恶水隆隆中屹立于怒江东岸峭壁悬崖下摩拳擦掌整装待渡,“惊涛拍岸激虎胆,不渡怒水非英雄”的远征军健儿,正是以“只有拼死才是好汉,只有拼死才是英雄,只有拼死才对得起祖宗的慷慨成仁、杀身卫国的拼死精神”,来证实自己是一个大忠大孝的男子汉!一个敢于和恶寇拼杀的华夏子孙!
洪行很满意师部搜索连干净利索跳上竹筏在漩涡恶浪中一往无前、义无反顾的大无畏精神。远征军各个师的搜索连,都是在全师各团中挑选的不怕死、不怕难,敢于刀刀见红、身强体壮、武艺高强的铁血战士组成的,班、排、连长都是兵中之英。如一一六师搜索连在王奇功率领下,在高黎贡山西坡下白岩,就杀得日寇鬼哭狼嚎,威震敌胆;三十九师搜索连的朱开诚也是身经百战,足智多谋,和洪行多次深入虎穴,在万马军中提走日本太君首级的好杀手。他是洪行和顾葆裕争执了多次才随洪行从预备二师调到新编三十九师来的。
“你可以带走一个营,也不能带走一个朱开诚。”当时顾师长说。
“你问朱排长吧,他愿跟我就跟我,不愿跟就留下。”即将去新编三十九师任师长的洪行说。
“嗯?”顾师长问朱开诚。
“我当然跟洪副!”朱开诚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顾葆裕问。
“因为跟着洪副师长打仗才过瘾!”
就这样,洪行从预备二师仅带走了一个朱开诚。
现在,朱开诚一马当先,站立在竹筏上劈波斩浪,。陕到西岸了。
朱开诚这位中国的男子汉,在《陆军新编三十九师怒江西岸高黎贡山之役战斗详报》一文中是这样写他的:“搜索连少校储备参谋兼连长朱开诚,红木树之役,能出奇制胜,忠勇善战,智虑超人,首克要点,开远征军胜利之先声。”
新编三十九师对朱开诚“忠勇善战,智略超人”的评价,是很切实的。如一九四二年十月间,他随洪副师长转战于梁河、腾冲、盏西广大地域,发动各族民众,英勇抗日。二十一日这一天,洪行命朱开诚率领十名盏西的傣族民兵潜伏于槟榔江畔的草丛中。这一天碰巧有八个日寇从盈江旧城沿江北上。走到半路,日寇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看看四下无人,叽里咕噜一阵后,便架起枪来,脱光衣服,一齐跃入槟榔江中洗澡。那时,日寇已把占领区视为自己的乐园,忘乎所以,压根儿不把中国边民放在眼里。所以一跳入水中,就嘻嘻哈哈地乐不可支。就在他们旱鸭子凫水似的又搓满身污垢又玩水时,一个个突然从江面上全部消失了,静静的江面上只冒出一串串水泡儿。原来,他们被潜入水底的傣族“浪里白条”全拖进龙宫——槟榔江底的嵯峨乱石中塞起来,以供一江白鱼、啃石头鱼慢慢享用。就在江面上“一江微风抚细浪,两岸山花看鱼跃”之时,朱开诚却领着三个弟兄在江边沙滩上缴了日寇的一挺歪把子,六支步枪,并把一大堆(八套)日军军服奖给从江中爬起来的水手。从此,身穿日军衣服的这一队“傣族皇军”在朱开诚带领下,以假乱真,把侵占我槟榔江、大盈江流域一带的日寇,打得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带领一班弟兄首先登岸,并一跃跳上江边巨石的朱开诚,回过身来看在朦胧夜色中继续抢渡而来的部队,只见傣族水手——身上还背着七九步枪和汉阳造漏底五子的怒江支队队员,在狂波浊浪中,挥桡拨浪,分波直前。有一只竹筏在江心一个大漩涡中转了两圈,看着筏头就要竖起来,一班人即将被漩涡连人带筏吞进江心时,只见划筏的那位水手腰一弯,膝一屈,猛力一蹬,趁势将筏子跃出漩涡,平稳地向西岸箭一般飞来。
“真险!傣家水手可以‘热锅里放油,再入江中捉鱼’,果然名不虚传!”朱开诚说出声来。当他的搜索连完整无损地渡过怒江,他便手一挥,带着这一百多名神兵,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潞江坝了。
这年月的怒江坝,由于日寇烧杀抢掠,傣族民众早已逃散一空。满目是“村村荒草入竹楼,一片良田无人耕”的景象,朱开诚顾不得许多叹息,率领着全连弟兄,越过田埂、荒草坝,疾风飞箭似的向磨盘石扑来。
磨盘石,这一处高黎贡山的古战场,清《世祖实录》曾记载:“……永历及李定国遁走腾越州。我兵渡泸江,定国伏兵于磨盘山上木栅内迎敌,我兵分为八队冲击之,前锋统领白尔赫图等前锋先登,斩伪伯窦名望。固山额真沙里继进,伏贼齐发,我兵力战,复败之。贼遁入石门,是夜逸去,遂克腾越州……”
一个月前,洪行带领新编三十九师连以上干部进行沙盘作业,在休息时,曾给大家讲过一段从李根源那里听来的故事。
“南明永历十三年,即清朝顺治十六年(公元一六五九年),清军三路人滇,昆明不守,形势急转直下。大将李定国、白文选等护永历帝往滇西出走。五月十六日,永历帝和随从人员渡过怒江,吴三桂与卓布泰也率清军尾追至此。李定国以六千军伏于高黎贡山东坡的磨盘石绝顶之上,企图据险迎敌,一举歼灭清军。叛徒大理寺卿卢桂生到清营告密,吴三桂与卓布泰便采取声东击西,迂回包抄的战术,先用新式火炮轰击设在原始森林中的明军营地,后四面合围,兵将下马步入林中,与明军短兵相接、白刃格斗。人喊马嘶、山岳震动,格斗双方均死伤无数。由于力量悬殊,李定国只好带领一部分军队顺高黎贡山南下,继续转战于中缅交界。永历帝和一批随行宫眷到达腾冲后,由于清军尾追,永历帝一行不敢久留,随即出走缅甸……”
现在,勇敢的军人进入古战地,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血奔腾的激情。前年朱开诚在洪行率领下,也是沿着八湾、卜满哨这一条陡峭的山路进入古木参天的磨盘石,还依稀可见当年的荒壕残垒。如今,他们在暗夜中重新踏上这块古战地,见到的只是横飞的、一闪即逝的流萤。
搜索连自怒江西岸出发,已两个多小时了。这时已插进敌占区四十来里,可是,一路上并没有发现日寇的一兵一卒。北边,几十里外的大塘子却是枪声如炒豆般炸响;南边,集团军司令部的炮群却彻夜向松山炮击,那隆隆声如滚动在天边的春雷,沉闷而遥远。
凌晨五点二十分,搜索连已悄然到达高黎贡山红木树(寨名)日寇阵地。在村口,朱开诚和一排长苏静江闪电般地用大片刀砍杀了两个正打瞌睡的日寇哨兵后,手一挥,命令部队:“摸进各家去,全用大刀砍,不到万一,决不能打一枪,陕!”
一个月前,搜索连就根据红木树的地形和朱开诚亲自侦察来的情报,在洪师长的布置指导下,进行沙盘作业,先是班、排长参加,后是战斗小组长和兵士参加,大家对红木树的每条巷道,各家各户的大门、篱笆、土墙的特征都了如指掌。因此朱连长下令后,他们就按事前的战斗分工,秩序井然而又神速地飞进各家院心,对准在廊阶上、堂屋中死猪般熟睡的日寇,举起大片刀,照准脑壳直劈下去。
红木树,是高黎贡山顶偏东的、磨盘石山道上的一个重要关隘。自从日寇入侵以来,这里的山民早已逃散,躲进了深山老林。在这里,东可以俯瞰潞江坝,西可以控制从龙川江桥蜿蜒而来的隘路,南北两方是高黎贡山山脊中著名的烽火台和传说中神秘的“诸葛城”。这里长年云遮雾绕,一声雷鸣,就会引起云天之上似有千军呐喊、万马齐啸的壮伟声滚动起来,因而搅得驻守这里的日军一一三联队第一大队的官兵夜夜不能安枕。今夜星稀风静、万籁无声,日寇难得有这么个好机会,因而全都睡得死猪一样。
驻守红木树防线的日军指挥官是原田中佐,这是一个阴险狡猾、诡计多端的家伙。他根据师团参谋长永井清雄少将“张开缺口,诱敌深入,而后一个反击打过怒江”的作战意图,还在前天,就把沿江边布置的潜伏小队撤到怒江坝心的红土山阵地来。“悄声隐迹,除嘹望哨外,统统进入地堡,中国兵的过路,打枪的不要,待中国兵败退时,再坚决的截击!”原田给第一中队长、红土山阵地指挥官原田九十九这样命令。而对驻守红木树的第二中队队长板井少佐则这样吩咐:“养精蓄锐,统统的睡觉!过几天在前往昆明的途中,将有几天几夜不允许睡觉的!”
就在这些日寇奉命大睡,正做着“昆明的美梦”(松山佑三语)时,朱开诚的搜索连犹如神兵天降,大片刀毫不留情地劈开了那些正在神游春城的脑袋。
在滇西远征军中,本来只是二〇〇师每人有一把大片刀。这种寒光闪闪、威力无比的大片刀是中国抗日军队所特有的。自七七事变以来,在各个抗日战场上,愤怒的华夏子孙用来砍劈过不少大和武士的胳膊和脑袋。尤其是戴安澜将军率领他“真正的钢铁军队”(日军五十六师团文件评语)在同古血战中将日寇砍杀得鬼哭狼嚎,那一仗消灭日寇计五千多人中,就有一千二百余人是中国铁军的刀下鬼,当二〇〇师在副师长高吉人带领下开往昆明整训时,宋希濂曾要下三百把大片刀(在栗柴坝渡口留给预二师的不在其数)。但美军顾问窦尔恩却认为这是“原始武器”,他说:“我们的汤姆枪和卡宾枪所向无敌,日本兵不是猪!”言下之意是:“有了美国的现代化武器,大片刀只好用来杀猪了。”滇西远征军的不少将领也认为一支汤姆式胜过二十把大片刀,背在身上丁零当啷的,有什么用!
只有洪行对大片刀感情至深。他向宋希濂要下三百把大片刀,并在蒲缥给搜索连举行了隆重的授刀仪式。他说:“这是中国精神。在抗日战场上和武士道精神较量,这种大片刀最能代表中国军人的战斗精神!亲手砍杀一个日寇和远距离射杀一个日寇,对一个满腔仇恨、怒发冲冠的军人来说,所享受的快感是不同的。中国抗日军人至高无上的光荣,是和敌人短兵相接,在拼杀中让敌人的鲜血溅到自己身上来,那才是最光辉的色彩!我在地盘关亲手砍杀日寇头目的时候,那一件前襟和袖口上沾着几大片日寇鲜血的破衣裳,我就穿了几个月舍不得洗,至今还放在家里保存着。弟兄们,敢于带着敌人的鲜血面见我们祖宗的军人,才是我们民族最忠最孝的儿孙!什么是我们抗日军人赤胆忠心、保家卫国、冲锋陷阵的证据?那就是溅在我们身上的日本鬼子的鲜血!如果说有什么能显示我们军威军魂的,那就是这把大片刀。”
搜索连接受大刀后,由洪师长亲自传授刀术,督促训练了一个月。所谓“艺高人胆大”,搜索连本来就是从各连队抽调来的杀敌英雄组成的,如今又平添了这一套杀敌本领,真是如虎添翼。所以在红木树仅十多分钟,二百多名日寇就身首异处。剩下的二百余名,逃往红木树西南方的无名高地——日军本道阵地去了。
此时从栗柴坝到三江口的三百多公里的战场上已处处打响,中国军队渡过怒江,以惊涛裂岸之势,排山倒海地涌上日寇苦心经营的高黎贡山防线。同时,驻守高黎贡山各支撑点的日军指挥官的告急电话,也向松山本道阵地、向负责怒江前线全权指挥的永井清雄少将打来。永井只平静地问:“重庆军的攻击精神如何?”
“他们简直发了疯,在拼命!”各处电话回答。
“这很好!”永井高兴地说,“是表现我们帝国精神横扫一切的时候了!我命令:全线反击,把中国兵统统压进怒江去,并乘胜大喊大叫地追击!我们的天皇陛下,我们的全体国民,正张开双臂,屏住呼吸,要拥抱打过怒江的第一个武士!”
于是,驻守大塘子的一四八联队的原森中佐率领日寇一个反击,把从双虹桥进攻的三十六师打退到怒江边;一一三联队第一大队的原田少佐率部越过朱开诚的搜索连,冲下山来直扑惠仁桥;在松山大脑子主阵地的永井清雄跃出地堡,抽剑在手,率领敢死队冲下腊勐阵地,战局瞬息万变。
大雨倾盆而下,雨季提前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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