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真倚坐在门槛上，看着紫藤花下老态龙钟的老人，心中却盛满了担忧。
从她被救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老人除了救她时和她说了一句，此外再无任何话语。
阮真担忧六合派众人，她这一消失，保不齐那些人会做出什么事出来。
“你不用担心，你是从他们眼皮底下消失的，他们就算再无理，也不敢轻易动六合派。”苍老的声音带了一丝疲倦，阮真却听的出，这个年迈的老人在安慰她。
“婆婆，谢谢你！”阮真看着老人，见她终于看向自己，想要站起来表达谢意，一牵扯，心肺便是一阵剧痛。
老人拄着拐杖，斜睨了她一眼，手掌翻飞间，阮真的脚边便多了几颗青色丹药。
她看着它们，而后看向不远处的老人，见老人没什么表示，便将它们一一捡起，也不嫌脏，悉数放进了嘴里。
“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阮真点头，将嘴里的药咀嚼完，看着她道：“裴玉？”
老人似对这两个字有着极大的触动，古井无波的面容竟也带了一丝波动。
“你当时看见他，他是什么模样？”老人忍了好一会，方才说道。
阮真不敢乱猜二人个中原委，认真想了想后，便将裴玉当年的模样用幻境显现了出来。
她以为老人看到他会激动，会大哭，亦或大叫大骂，毕竟从一开始，她便觉得眼前的老人一直在压抑着自己，也许只要这个契机出现，她便能发泄出来。
可老人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的，看着半空中的那道影像，那眼神，既像是第一次认识镜中人，又像是在看一个老相识。
阮真猜不透，直觉他们之间没那么简单，可老人表现出来的，又不像自己想象中的激烈。
“我以为我能等到他的。”
“什么？”阮真没听清，睁着大眼显得有点呆。
老人瞅了她一眼，片刻又忍不住看她一眼，半晌用着意味不明的语气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用这样无辜又无知的眼睛看我的。”
阮真这句听清了，下意识的遍体发凉，老人笑了：“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这是她第一次笑，阮真看着，便也跟着不自在的笑了起来。
“我爱了他六十年，这六十年里，我一直想着为什么爱他，可是时间长了，爱他也就成了习惯。”
阮真托着腮，静静听着，老人见状，竟也来了精神，转了转手中拐杖，细细讲起了过往。
紫藤花在午后明媚的阳光下静静打着盹，花下是老人苍老而又干涩的声音，阮真猜她这干涩是因为她在紧张，亦或是激动，无论哪一种，眼前老人的故事，都让她听的意犹未尽。
这是区别于裴玉眼中关于自己爱情的另一个有关他的爱情故事，只是他们的故事，没有结果，更准确的来说，这是一个单相思的故事。
他们甚至连爱情，都没有过。
这话说着着实伤人，可这样的故事，天下间，何止她一人呢？
当年裴玉因为寒烟之死，冒死去杀平王，人没杀着，却被梵音寺的一众和尚追铺，为了躲避追铺，他混进了以丹道修炼的药仙谷，药仙谷与别的修真门派不同，他们自成一派，里面的掌门及弟子皆是宗亲关系，如果外人要进谷，须得经过重重考验。
裴玉是误闯进去，机缘巧合下听到了能生白骨，活死人的逆天丹药，这是药仙谷的秘密，只有宗门内几位隐世老者及掌门知道。
他那些时日东躲西藏，唯有几位隐世老者所在之地最为隐秘安全。
那几个老家伙许是太老了，虽然练了一手好丹药，但是怪糊涂的。
瞅着眼前美貌小伙子，以为是自家宗族里的人，也不见外，命他做饭倒水，伺候的舒服了便会夸赞式的摸摸他的头，不开心了也会摸摸他的头。
裴玉迷糊了，搞不明白几个老头想干嘛，但是为了能得到那个丹药，他决定先将几个老头伺候好。
除了裴玉，伺候老人的还有一位，是个姑娘，这姑娘和裴玉有点像，呐呐的，不怎么说话，和几个老人也有一点像，迷迷糊糊，没事的时候睫毛能盖住整个眼帘，晒上一下午的太阳。
这个呆姑娘，就是如今七八十岁的老婆婆。
几个老人似乎很喜欢这个姑娘，有事没事便会将她拉过去教她一些丹术玄法，呆姑娘虽然呆，倒是一听就懂。
几个老人每每这个时候就很欣慰，直到夸得呆姑娘脸红耳赤，方才住了嘴。
裴玉瞧着这组合也是奇怪，但他一心惦记着如何偷到那逆天丹药，倒也不甚在意。
他每日熬着，期望能有个绝佳的偷药时机，几个老人到出奇的活泼，教完小姑娘便开始教他，他起初没什么心思，可学了几次，倒也对丹术方面有了兴趣，此后不用老人教，他便自主跑过去听他们教导。
那一段时光似乎极其的安逸，可他的心却越发急躁，他想快点救活寒烟，他怕耽误了时间，中间再出什么变故。
直到一天夜里，山那边传来阵阵叫喊声，以及兵器相击声，他知道，他的时机到了。
他乘着三个老人赶去前方，连忙跑去几人的居室翻找，可他翻遍了所有角落，一无所获。
他不知道几位老人什么时候回来，心中焦急，手脚便开始凌乱起来。
身后却传来呆姑娘憨憨的声音：“你再找什么？”
他猛地顿住了手中动作，见小姑娘往日耸拉的双眼此时却睁得大大，心中一时激起了杀意。
呆姑娘却仿若未觉，摊开手掌，用着陈述的语气道：“你找它。”
裴玉目光落在她掌心褐红色的丹药上，第一次仔细的看向了眼前这个憨傻的姑娘，心中却越惊越慌，身上的杀气也越来越重。
呆姑娘却向他走了几步，将丹药递到他面前，轻声道：“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他接了那个丹药，看了看远处厮杀声以及隐隐冲天的大火，咬了咬牙，冲了出去。
药仙谷，逆天丹药，厮杀声，火光，阮真想到什么，看向老人，却并未打断她。
“我给了他丹药，我知道他是要去救人，而且这人和他关系匪浅，可我还是自私的在他身上下了毒。”老人声音越发干涩，阮真抬了眼，眸中带了一丝触动，轻声问道：“你给他下了什么毒？”
“你知道我们修行之人不易变老，若是修到一定境界，更是可以青春永驻吧？”
阮真点头。
老人继续道：“我给他下的就是这样一种毒，一种能让修行之人像凡人一样变老的毒。”
阮真疑惑的皱眉，老人似看出她的不解，略微有点自嘲道：“你不要小看这样的毒，它除了像凡人那样变老，也会像凡人那样死去，换句话说，无论他修为多深，身体机能有多好，等寿元到了，都会死。”
阮真听的再次遍体发凉，世间还有这样的毒药。
也难怪她第一次见到裴玉的时候，也是个老年人模样，当时她还以为他是为了躲避天罚故意伪装的，原来是中了毒的原因。
“我之所以给他下这样的毒，是盼着他有一日还能回来找我，无论是找我要解药，亦或是气愤不过想要杀我，只要他能回来就好，可我等了他那么多年，等到药仙谷的废墟再次长满绿意，却还是等不到他。”
风吹动了紫藤花，也吹散了紫藤花瓣。
阮真依旧坐在门槛上，看着被花瓣包围的老人，眸中却有了酸意，她轻轻眨了下眼睛，意识到什么，又猛地看向她，不确定道：“你……你的模样……”
老人听出了她的意思，只笑了笑：“爱一个人不会寂寞，可是爱一个你不爱的人，不仅寂寞，还孤独。”
阮真听明白了，她原想劝劝她，可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又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姬年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人是这样，神也是这样。
那是她想要救一个路边快要死的乞丐，而那个乞丐并没有乞求别人相助的时候，姬年对她说的话。
而如今，她听出了老人话中的死意，心中虽有酸涩，却也只能忍着，也许对她来说，这无尽相思等待，才是最痛苦的，倒不如重活一世来的轻松。
这次对话之后，阮真便再也没见到老人，倒是每日有人来给她送药，阮真心中依旧担忧六合派的现状，每日唯一做的事情便是努力将伤势养好。
可她伤势还未痊愈，却等来了第二次天罚。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