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慕斯停止嗑瓜子,拍拍右手指尖儿的一团黑灰,懂事地起身道:“师母,我去买。”
苗红在厨房门口唠叨着:“你别去,你好不容易来一回,哪能让你动,叫你老师去。老叶!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阮慕斯对师母乖巧地弯弯唇角,笑道:“我以前也没少给您买酱油嘛,没事儿,我去。”
苗红又要唠叨老伴儿,听见厨房里滋啦滋啦的声音,忙进去继续炒菜,不管阮慕斯听没听见,高声喊着,“慕斯你爱吃辣,师母多给你放辣椒了啊——”
吸油烟机声音大,阮慕斯没听见,她俯身拿手机时,左手执的白子,朝棋盘上落下,轻笑道:“老师,您慢慢琢磨,我去买酱油。”
被叫做老师的中年男人没抬头,眉头深锁,仔细寻思着接下来怎么布局,已经听不见周边声音。
阮慕斯下楼买酱油和蚝油,在超市里接到房东电话,房东在那边大喊,“你怎么把门锁换了?!你现在人在哪呢?!楼下淹了!要么你回来!要么我找人开锁了!”
阮慕斯被他大嗓门震得脑袋嗡一声,手机拿开了一些,温声细语地说:“那麻烦您找人开锁吧,您先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随时拍照片和视频发给我,我一小时后到家。”
回到老师家,阮慕斯在门口敲了五分钟的门,也没人来开门。
老师进入围棋世界里听不见了,师母在厨房炒菜,更听不见。
她拿出手机给二位长辈打电话,意料之中的没人接。
阮慕斯笑着歪了下脑袋,将手机放进牛仔裤兜里,她也不急,就慢悠悠的、一下下的、有节奏的、敲着门。
她是个慢性子的人,连公交车坏半路的时候,都能慢悠悠地拿出kindle看会儿书。
苗红看阮慕斯迟迟没回来,拿着铲子出来看是咋回事,这才听到敲门声,忙把阮慕斯放进来,又好一顿唠叨老伴儿天天就知道装聋作哑。
阮慕斯站在门口,酱油蚝油递给师母,没再往里进,“师母,我房子漏水渗到楼下了,我得回去。”
“吃一口再走啊,我这马上就好了。”
“已经渗到楼下了,吃也吃不安稳。您给我留点菜,我明天再来吃。”
苗红只得点头,“那好吧。哎等一下,慕斯你等会儿。”
她拎着铲子过去敲她老伴儿的头,“慕斯要走了!合同拿给慕斯啊!”
叶璞从棋盘中脱离出来,本炯炯有神的双眸尽是迷茫,听媳妇儿解释了一遍阮慕斯为什么走,后知后觉地“哦”了声,找出合同递给她,不服地哼了两声,“这盘棋我留着,明天再战。还有这合同,就是我之前和你提的整形题材的片子,这制片人我认识,他是个很尊重编剧的人。”
阮慕斯笑着追问:“有多尊重?”
“反正是你们年轻编剧最喜欢的那类制片人,不给你们条条框框,能给你们很大空间让你们自由发挥,人确实不错,不过这题材有点儿偏,看你自己吧。你接或不接,也都可以跟他聊聊,合同拿回去仔细看看。”
苗红在后面插话道:“这题材太不讨喜了,慕斯你别接。”
阮慕斯谁也不敢得罪,吸着鼻子疑惑道:“师母,我好像闻到糊味儿了。”
她看师母火急火燎冲进厨房,对叶璞乖巧地笑,“行,我和他聊聊。”
阮慕斯家漏水渗到楼下,和她没关系,是房东装修时的问题,她不用负责任。
维修工人正在进行维修,说也只是暂时补救,过几天还是得拆了大维修,否则还会向下渗水。
房东田鹰忍不住对当初的装修公司没好气的骂骂咧咧,他骂完,又对阮慕斯不通知他就换锁的行为表示强烈的谴责。
洗手间镜子里映着田鹰的双眼皮和鹰钩鼻,以及他喋喋不休动着的嘴唇间的一排小白牙,“我说你这个行为很不道德啊,哪有背着房东换锁的啊,你怕我偷你家东西啊?”
阮慕斯慢条斯理地说道:“田哥您先冷静一下,咱们签的租赁合同上,写着我会换锁而且不会给您备用钥匙的,直到我房子到期,我再把所有钥匙一并交给您。”
她说完,走到办公桌上拿出合同,一双漂亮的眼睛很是澄清,指给房东,“您看,这行字。”
房东瞟了一眼,一脸不可置信,“谁会真的看合同啊?!”
阮慕斯心里答道:我啊。
她耐心地说:“田哥,今天开锁多少钱?开锁我负责,我转账给你。您别太生气了,现在大家装修,都会或多或少的有些问题,去年冬天我朋友家整个地热都不热,后来地板全拆了重新做,您家这个还是小问题呢。”
田鹰抬头看向这位租了他家半年多的房客,姑娘很漂亮,是那种站在人堆里,立马被人一眼看到的那种漂亮,皮肤白皙,眼神清澈,五官比例恰到好处,说话时总是不紧不慢的,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嘴边经常挂着令人舒服的笑容,她笑的时候,眼睛也会跟着变成小月牙弯,着实让人很难跟她发起脾气。
田鹰嘀咕着,“行了,为了不让我追究你换锁,说了这么一大长串。”
阮慕斯笑笑,“我是在宽慰您呢,我都拿我闺蜜例子给您做笑料了。”
田鹰被逗笑了,把钱数说了,俩人对面转账成功。
阮慕斯自己住的这两年,已然学会自我保护和独立,心里琢磨着这回维修结束,改天还得再换把锁。
两天后,阮慕斯赴约老师介绍给她的制片人汤京汤总。
十七喜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阮慕斯正在和老总汤京谈她的第三部作品。
她想向汤总了解如果她写整形题材的剧本,她要往哪个主题和方向写。而且她担心制片人现在让她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日后若是出现突发情况,比如换了导演,她和导演意见不合的时候,可能她几十万字就得全部推翻重写。
阮慕斯上部剧跟组改剧本的时候,每天都在片场和制片导演吵架,不仅编剧、制片、导演三方人,还有带资进组的演员方,四方一起吵。
她还接触过一些团队,市场负责人拿到她剧本后,为了更好拉投资逼着她改人设,女主必须积极阳光善良圣母玛丽苏,她也想了解汤总的团队。
阮慕斯和汤京虽初次见面,但有阮慕斯的老师、也就是电影学院的教授在中间搭桥,二人便没有生分,直接入正题。
阮慕斯说道:“我担心和导演意见不合。”
汤京态度诚恳,“导演那边你可以放心,这位导演和我合作五年多了,我们两人的意见基本一致,绝对不会吵架,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全听你的。”
阮慕斯最怕的就是这种,每次都把话说得很漂亮,真合作的时候就没人听编剧的话了,“还有投资商呢?投资商那边会往里面塞演员吗?”
汤京翻开手机给她看他和公司市场部的对话,“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了,不让市场部插嘴,所以人设你绝对随意写,还有投资方我也已经找好了一家,完全不用担心内容有问题而拉不到投资。”
阮慕斯诧异道:“已经找好了?”
“对,找好了,我和院长是熟人,其实这部剧,主要就是为院长家打广告,所以无论你写成什么样,拉投资都不是问题,而且我很相信叶老师的推荐,我完全相信你的天赋和能力,你还有那两部高分电视剧作品,我很信任你。”
阮慕斯垂眉翻着这厚厚一沓的合同,她在家里仔细看了两遍,内容里倒是没有霸王条款,确实很多是对编剧更有利的。
阮慕斯放下厚厚一沓合同,捋齐四周边缘,视线从白纸黑字上,移到汤京桌面杂志上,入目一本整形杂志宣传册,她视线再移到对面汤京的脸上,隔着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片,望进他眼里,温声说:“汤总,不瞒你说,我现在有好几部正在洽谈中的题材,而且,我本人对整形题材并不感兴趣,我觉得我还是没有听到吸引我的条件。”
汤京长吁了口气,坐直的身体徐徐放松下来,“慕斯老师,我可以给你一个别的制片人都给不了的创作空间,作为编剧,最希望的就是导演和演员一字不改吧?我能够答应你,这是别的制片人不能给你的承诺。而且,慕斯老师不是最喜欢挑战新领域吗?我相信整形行业,对慕斯老师,也不是问题。”
阮慕斯听到“一字不改”这四个字时,耳朵动了,心也动了。
汤京又拿出两张合同,“这是你来之前刚打印出来的,我刚谈好的投资商的一些资料和要求,你可以再看看。”
阮慕斯接过来低头翻看,合作商叫喜颜整形医院,合同上有提出会为编剧提供学习条件环境,也可以让编剧去喜颜学习深入了解,但因医美行业竞争太大,需要编剧签订保密协议。
估计是担心竞争对手知道后抢先一步拍片子出来,撬了他们的计划。
还有一些编剧和喜颜院长需要长期接触讨论剧本的要求,广告植入,技术指导等。
这些看着也没什么问题,而且这已经算是非常用心的投资商,她若再挑,可就真是鸡蛋里挑骨头了。
三天后,房东下通知,房子即将开始维修,让阮慕斯先去别的地方住几天,租房到期时间,给她顺延一个月。
阮慕斯去找她的作家好朋友。
大厦商场一楼,正在办的签售会已进入尾声,阮慕斯去买了一本旅行作家兼摄影师喜鹊老师的新书《从南极到北极》,排队拿给美女喜鹊签字。
排了十分钟后,阮慕斯递出书,“请喜鹊老师帮我签上:我爱我的朋友慕斯美女一百年。”
杨喜鹊抬起头来,笑道:“你来我签售会,就买一本书?”
阮慕斯身后还有读者在排队,她道:“快签,后面还有人呢,我这么爱你,恨不得买一万册在家里放着,那不是对不起其他真想买的读者了么。”
“就你贫。”
杨喜鹊洋洋洒洒地给她签了四个字:早日脱单。
阮慕斯满意拿走书,啵的亲了一口书,“我去逛逛,你结束给我打电话。”
两小时后,阮慕斯和杨喜鹊两人坐在大排档里吃烧烤。
杨喜鹊大口吃着烤生蚝,边道:“我爸公司出了内鬼叛徒,内部资料全泄漏给竞争公司了,你知道我爸有意把公司交给我,让我回去处理呢,但是现在不能在公司内部声张,还找不着内鬼,慕斯,你给我想想,我怎么办?”
阮慕斯歪着头,一下下咬着毛豆,慢悠悠地思考。
两分钟后,她给出建议,“让叔叔指出一个他信任的、并且能力强的人,说是内鬼。”
“为什么啊?”
阮慕斯笑道:“想抓出谁是内鬼,就随便指一个人是内鬼,这个人就会拼了命去证明自己不是内鬼么,电视剧电影编剧经典套路。”
“有道理,”杨喜鹊招手叫服务员点了两瓶啤酒,“还有还有,我爸还让我裁掉个高层立威,我也还没想到裁谁。”
阮慕斯跟服务员加了句啤酒要冰镇的,对杨喜鹊说:“你从小在公司长大的,你应该有看不惯的叔叔阿姨什么的吧?看不惯谁,就指名让谁去裁员,公司员工就都去恨那个人了。”
“我操,你可真毒啊。”
毒吗?那人教她的时候,她没觉得毒啊,只觉得他很厉害,他能把任何事都玩得游刃有余。不管是人,是物,到他那里,都成了他懒散目光里的一个小黑点。
阮慕斯轻笑谦虚摇头,“套路,编剧套路。”
杨喜鹊眯眼补刀,“是他教你的吧?”
他?
听得阮慕斯耳朵微动,泛痒,哪怕杨喜鹊只说了这一个“他”字,她眼前就好像已经浮现出了那人教她时的模样,指间夹着烟,一副恣意懒散的姿态,懒洋洋地发出低磁的声音,“讨厌谁,就让谁成为众矢之的,这是我们不必亲自动手的最简捷径,这是个你可以学习的手段。”
阮慕斯清澈的眼变得些微涣散浑浊,还没开始喝酒,眼睛已经隐隐有些发红,她安静了有一分钟,忽而扬声道:“服务员,来一提。”
俩人喝了些酒,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聊了半天。
阮慕斯正要提去杨喜鹊家住几天的事,杨喜鹊道:“我表弟过几天要带他们同学来玩,要住我家,烦死了,又该把我房子弄得埋了咕汰乱七八糟的。”
阮慕斯默默地将未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那就住几天酒店吧,住一天一百多块钱的,也不算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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