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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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第十一章

    第二天清晨风家的轿子照旧在门外等着。

    画眉却一反常态没搭上轿子而是视而不见的走过迳自走往餐馆任由轿夫扛着轿子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走过了好几条街直来到五羊大街上瞧着她走入餐馆后轿夫们才终于放弃扛着轿子回风家去了。

    店里的厨师跟伙计们次见到她这么早就进了餐馆表情都有些诧异但察觉到她黯然的神情他们虽然好奇却也全都闭紧了嘴不敢多问。

    憔悴的画眉在工作上仍是一丝不苟。

    她在店里店外仔细巡视了一遍确定准备妥当后就吩咐着伙计们开门准备待客。

    才开门没多久客人就6续进门没一会儿工夫店内的桌子已经坐满了八成。伙计们极有精神的吆喝着勤快的招呼、点菜从厨房里头端出一道道新鲜热烫的饭菜。

    看着自己一手经营才短短数月就已稍具规模、极受欢迎的餐馆画眉却仍是愁眉不展。

    昨日得知那个处处助她的神秘富豪其实就是那个曾休了她的男人。她气恼的走回家时是真的考虑过要关掉餐馆转手给别人然后一走了之。

    只是却有太多原因让她无法离开。

    这些员工是她找来的全都信任她、听从她她对他们有责任倘若匆匆转手实在对不起员工们。再者夏侯寅手中握有合同为了留下她他一定会刁难任何想接手的人。

    还有她即将临盆现在远行实在不智。

    画眉轻咬着唇瓣心乱如麻。

    最让她在意的其实是昨晚管事所说的那些话。

    原来在她离开凤城前后生了那么多的事而夏侯寅却隐瞒了一切用最残酷的方式逼她远离那场风暴。

    她的心里有太多问题想问清楚还有太多谜团需要由他亲口解释。偏偏她又不愿意现在就去见他。

    理智告诉她不该再迟疑最好是快刀斩乱麻走得愈远愈好。

    但是又有个声音嘶哑而沉重不断的在她耳畔低语着让她欲走还留难得的优柔寡断。

    我是不得已的。

    那句话每想起一次她的心就被刺痛一次……

    站在柜台后画眉握着手里的毛笔笔却悬在帐册上久久没有落下滴下的墨汁一滴滴在帐册上晕染开来。

    蓦地一张圆润的小脸出现在她眼前占去绝大部分的视线。小动物般的大眼睛乌黑光亮调皮的眨啊眨小嘴弯弯笑得格外开心。

    「伯母!」夏侯燕喊着格格笑着一边手脚并用踩着自个儿搬的椅子爬到了柜台上头凑到画眉面前。「伯母我来了!」她伸出手圈住画眉的脖子偎在她肩头撒娇。

    「小心别压着妳伯母。」

    那个让她辗转难眠、嘶哑又低沈的嗓音响起就在柜台前的不远处。

    画眉抬起头望进了夏侯寅眼里。

    他站在那儿依旧是全身黑衣但却少了黑纱笠帽。没了黑纱笠帽遮掩他的脸庞暴露在阳光下那几道深红色的疤痕看来更是狰狞可怕明显得让人转不开视线。

    听见这声叮咛燕儿嘟着小嘴不高兴的反驳。

    「才没有呢我很小心。」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画眉很严肃的说:「燕儿很乖。伯伯说伯母肚子里有小宝宝所以要小心我就很小心。」她用软软的小嘴亲了亲画眉撒娇的问:「伯母我很乖对吧?」

    「嗯燕儿最乖了。」她抗拒着不再去看他勉强对小女孩挤出笑容。

    只是即使刻意不去看他她全身的感官却仍敏感的察觉到他灼热而专注的视线以及他一步又一步缓慢走近柜台的身影。

    「燕儿很想妳。」

    那嘶哑的声音在她耳畔说着。

    她故意不看他装出冷淡的表情不愿意让他看出他的声音对她造成的影响有多么让她不知所措。

    她的冷淡并没能让夏侯寅退缩。

    「想妳的不只是燕儿。」他又缓缓说道注视着她的眸光灼亮得如同火炬。「还有我。」

    简单的一句话就惹得她的心更乱了。

    她多想躲开、多想避开却又明白大庭广众之下她根本无处可逃。这里是餐馆店里到处都是客人每一双眼睛都在瞧着、每一双耳朵都在听着不论是她当场回避或是开口赶人都会引起旁人注意。

    况且他早有准备还带了她最疼爱的燕儿来当作挡箭牌这让她更开不了口。

    软嫩的小手圈着她的颈像小猫似的撒娇。

    「伯母我肚子好饿喔!」夏侯燕边说着边往客人们的桌上看馋得几乎要流口水小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对于这个小女孩画眉最是心软从来就舍不得她饿着。

    「燕儿妳乖找张桌子坐好伯母去端八宝甜粥还有芝麻炸饼给妳吃。」她轻声哄着。

    「好!」

    夏侯燕笑咪咪的回答松开双手小小的身子咚的一声就跳下柜台找了张离柜台最近的空桌乖乖爬上去坐好小脸上满是期待就等着画眉端好吃的来。

    刻意不去看那依然直盯着她的男人画眉离开柜台单手掀开门帘走进了厨房。

    八宝甜粥是早就熬好还热腾腾的在锅子里。她挽起袖子亲手揉面团两面都沾满了芝麻才将面团下锅炸成两面金黄、又香又酥的芝麻炸饼。

    等炸好了饼她才拿出碗来舀了一碗甜粥搁着接着拿起另一个碗又要去舀第二碗时动作陡然停顿下来。

    她咬了咬唇瓣搁下手里的空碗只端了一碗粥。但一转身瞧见刚炸起锅的芝麻炸饼又赫然现自个儿炸了太多燕儿根本吃不完。

    盘子里的炸饼数量正适合一大一小两个人食用。

    有些赌气的她找了个小盘子只挟了两块炸饼连同手里那碗甜粥一同端了出去其余的炸饼就全留在厨房里搁着。

    外头的客人仍旧不少只是气氛比起先前多了几分古怪。

    客人们的谈话声明显小了许多从先前的高谈阔论变成交头接耳视线全都落在同一个地方。

    没了黑纱笠帽遮掩夏侯寅戴的眼罩、脸上的疤痕以及那双骨节扭曲的手都引来旁人的注目。

    人们回避着他的视线却忍不住偷偷的打量有的目光带着同情有的目光则是充满厌恶。坐在隔壁桌的客人甚至连忙起身有的换了张桌子有的则是干脆直接结帐走人。

    夏侯寅不动如山静静坐在那里对周遭视若无睹反倒是画眉瞧着那些指指点点、听着那些窃窃私语竟觉得胸口闷闷的疼着。

    曾经旁人对他的注目是因为他的俊朗。

    如今旁人对他的注目却是因为他的伤残。

    画眉看得难受努力硬起心肠不去理会那阵心疼。她端着甜粥与芝麻炸饼走到了桌边搁在夏侯燕面前。

    「哇!」小女孩欢呼一声伸出小手拿起还热烫的饼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那些香酥的饼屑与芝麻沾了她满手有些还落在绢丝衣裳上。

    「吃慢些小心烫。」

    她柔声叮嘱着伸出手来拍掉那些饼屑。

    「那我呢?」他开口问道注视她的目光温柔得像是那年那月他们在梅园院落的蝴蝶厅里他为她挑选珍珠的那个清晨。

    「我只备了燕儿的分风爷倘若饿了就请别人招呼您吧!」她克制着不被他眼里的柔情动摇维持淡漠的表情抛下这句话后就转身走回柜台。

    她才刚踏进柜台门口就走进一个斯文俊秀的青年手里捧着一盅熬好的药才见着画眉连话都还没说就先微微红了脸。

    「柳夫人」他走到柜台前鼓起勇气唤道。「我今早起来替妳熬了一盅药可助益产前养身护胎。」

    画眉露出笑容接过那盅药。

    「刘大夫您太客气了这么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她柔声说着数月以来早已习惯这个青年生涩却又真诚的示好。

    「呃一点都不麻烦、不麻烦的……」那张俊秀的脸庞像是吃了一盘辣椒般胀红。

    收了一盅药她也不忘回礼笑着问道:「您吃过饭了吗?」她走出柜台恰巧瞧见有张空桌便招呼着他坐下。「来请这边坐今日的水芹正鲜我做了道凉菜刘大夫正好来尝尝。」她正想转身却听见他开了口。

    「柳、柳夫人……画……」他画了几字还画不出口只得红着脸问:「我可以唤妳画眉吗?」

    她微微一愣。

    始终在角落注视着画眉的黑眸听见这句话蓦地一眯。

    刘大夫深吸几口气鼓起勇气说出在心里压了几个月此时才有勇气说出口的话。

    「一个人扶养孩子总是辛苦。如果我……如果妳……」话才说到一半他的就咬着牙连根都红了。

    只是话虽然没有说完但任谁也听得出他的意思。

    画眉有些错愕没有想到这斯文的大夫竟会选在此刻在大庭广众下对她表露心迹。

    她更没想到会让夏侯寅撞见这一幕。

    八年的夫妻让她即使没有回头都能感受到他虽没开口却清晰而骇人的怒气。

    她连忙开口想阻止这青年再说下去。

    「刘大夫──」

    「请让我先说完。」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坚持的说道。

    身后的视线如剑一般锐利。她实在担心真让这青年说完只怕他就会当场没命。

    「您先歇歇我去替您泡壶茶。」画眉说得婉转想藉机拉开话题。

    对于这个青年她虽然无心但也绝非没有好感只是那种感情就像对待家人般虽无法更近一步但也不忍心见他下不了台。

    但是他却迟钝得很甚至还鼓起勇气握住了画眉的手。

    喀!

    身后传来清脆的声音。

    她不由得一颤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夏侯寅徒手捏碎了杯子。

    「不用了我、我不渴。」青年深吸一口气深情款款的望着画眉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道凌厉的视线如兽般紧盯着他仿佛就要扑来将他活活撕开。

    「画……画眉我我我……」他结结巴巴俊脸胀得通红终于鼓起了勇气将话问了出来。「我今天来是为了问妳是否愿意考虑跟我成亲。」

    她可以感觉得到身后那桌的男人几乎要没了耐性。

    「刘大夫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她挤出微笑不愿意伤了这青年。「但是我现在实在没办法考虑这些事情。」

    那张俊秀的脸上先是出现失望接着又燃起希望。「那没关系我愿意等!」

    她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就算等得再久也不会有结果。

    就在这时一个满身是泥的工人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表情焦急的大嚷大叫:「喂刘大夫呢?我去他铺子找不到人听人说他到这里来了!」

    「我在这里。」青年匆匆应声站起身来。「怎么了?」

    「葛家的墙塌了有五、六个人都被压着现场正一团乱呢!」工人叫嚷着抓住大夫的手就要往工地跑。「快点别耽搁了有几个昏了过去你再不去就怕迟了!」

    救人如救火身为大夫当然不敢耽搁。他起身走了两步却还惦念着她红着脸重复:「画眉我可以等我愿意等。」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那工人扯着一路拉出大门很快就不见人影。

    她愣在原地握着被松开的手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下一瞬间男性的体温欺近他的身影覆盖了她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动作迅捷快得让她无法挣扎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在众目睽睽下夏侯寅拉住她就往里头走去。

    门帘晃动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帘后。

    他抓着她头也不回一路往里头走去。

    「夏──」她只说了一个字就立刻住了口。凤城虽然远在天边但这儿总还是在南国境内想起贾家的权势她还是改了口。「风爷请您放尊重点!」

    夏侯寅却置若罔闻仿佛她开口警告的是别人似的继续拉着她往前走。

    他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道虽然不至于弄疼她没有太过蛮横粗暴但也强得让她无法挣脱。紧扣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骨节扭曲与其说是人的指其实更像兽的爪。

    虎爷的手脚断的断、碎的碎。

    她心口抽紧反抗的力量瞬间都消失了。

    断的断。

    她注视着他的手。

    碎的碎。

    他究竟是遭遇到多么可怕的事?

    画眉望着那只手任凭夏侯寅拉着不由自主的往前走直到两人走进位于餐馆后头她用来算帐的小房间里。

    他迳自关起了房门才转过身来黑眸凝望着她闪烁得像是着了火。黑袍下的每吋肌肉都像拉满的弓般紧绷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迸的危险力量。

    夏侯寅低下头靠在她耳边用那嘶哑的声音咬牙切齿的吐出每个字。

    「只要他再碰妳一次我就杀了他。」他的胸膛因为愤怒而起伏着握在门框上的双手青筋浮起扭错用力得几乎要捏碎门框。

    做了八年夫妻她见识过他各种情绪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失控的模样。无论遇上任何事他都能运筹帷幄处处机关算尽就连要刺伤她逼得她死心离去也是步步为营。

    他能够偷天换日在贾家的监视下仍转走了部分资产。

    他能够在监牢中受尽严刑拷打直到所有人离开。

    他能够再起炉灶不到一年的时间又化身为南方各城中的神秘富豪。

    这样一个冷静得近乎残酷的男人却因为见到另一个男人对她示好就气愤得近乎疯狂?

    画眉背抵着门被困在他的目光下。她抬起头来静静注视着他用最平静的口吻问道:「你不是亲口说过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吗?」

    回答她的是一声兽般的低咆。

    那句话粉碎了夏侯寅残余的理智。

    瞬间他再也无法忍受愤怒与饥渴同时席卷了他。他猛地抱住她收紧了怀抱将她拥入怀中低头寻着了她的唇狠狠的吻住了她用最原始的方式重申对她的占有。

    热烈而漏点的吻几乎让画眉无法喘息。他吻着她深入、直接、狂野且充满了掠夺挑弄她口内的柔嫩直到她几乎出声。

    她的身体比她的理智更早迎向他。

    小小的斗室里只有墙上的窗透入外头的日光。她从最初的僵硬到逐渐软化甚至是不由自主的如往昔一般娇怯的回应他。

    记忆一点一滴的回来了。

    新婚、恩爱、八年的日子他的珍宠、他的霸道、他的疼爱、他的温柔……

    他的欺骗。

    蓦地软卧在他怀中的娇躯再度僵硬起来。

    画眉睁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他激烈的热吻。她颤抖的双手推拒着他的胸膛妄想离开他的怀抱却无法撼动他一丝一毫。

    「离我远一点!」她绝望的喊着。

    他的声音比她更绝望。

    「我做不到。」

    「你先前不就轻易做到了?」

    是她的错觉还是他真的叹了一口气?

    「那是不得已的。」

    又是这句话!

    她不想再听想把这句话当成他的藉口但是却不由自主的每每都被撼动。

    温热的水雾弥漫了眼前她转开头去小手胡乱推着不愿意让他看见她再次落泪的模样。

    推拒之间她的手无意勾着了他黑袍衣襟内那个贴着心口的暗袋。一个被他的体温偎烫得暖暖的物件在她挣扎时被扯落了地。

    落在地上的是个荷包。

    一个用红线绣着精致虎纹的荷包。

    眼前的那层泪并没有影响她的视线她错愕的望着那个荷包甚至没有察觉不知何时夏侯寅已经放手松开对她最亲密的囚牢。

    在她的注视下他缓缓蹲下身去捡起那个荷包重新放入怀中。

    「那是我的。」她认得那个荷包。「我把它扔了我明明把它扔了。」离开凤城那日是她亲手将那个荷包扔进码头的碎冰里也是她亲眼看着这个荷包沉入冰冷的水中。

    他站起身来先前的愤怒与霸道几乎全数敛尽。

    「不这是我的。」

    画眉脱口而出。「你的是黑色绣线我的才是──」

    「它们是一对的本来就该在一起。」

    「我把它扔了!扔进运河里了。」

    「我知道。」夏侯寅的声音回荡在斗室内苦涩得让她永难忘怀。「我去捡回来的。」

    她清楚记得扔掉这个荷包时是去年十二月。

    那时河水寒冻河面都结了一层冰若要捡回这个荷包非得打碎冰面泅水到冰冷刺骨的运河底搜寻河底幽暗水流飘忽不定他是潜下了多少次又是花了多少时间才能找回被她扔了的荷包?

    他逼了她走却又舍不得一个被她扔下的荷包。

    泪水盈眶刺痛了她的眼。她紧紧闭上双眼转开头去无法再看着他。

    斗室里有片刻的寂静静得像是他们两人曾在梅园院落里那张温暖的床榻上长交缠着睡去时度过的两千多个夜。

    仿佛一切都没有生。仿佛她还是他的妻。仿佛他们之间从没有这么多眼泪、这么多伤痛。

    夏侯寅开了口声调如昔声音却嘶哑粗涩。

    「去年中秋过后不久我曾一夜未归。」他缓缓说道选在这一刻对她诉尽一切。「那时我告诉妳是夜里喝多了留宿商家忘了派人通知妳。」

    她清楚记得那一日。

    成亲长达八年他在那一日度对她隐瞒了某件事。

    相隔了数个月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愿意开口告诉她真相。

    「其实那晚我是去了窟牢。」夏侯寅徐声说道平稳而缓慢的说出每句话。「从窟牢里救走犯人的就是我。」

    画眉屏住气息震惊的转过头来万万也想不到当初犯下那件劫狱大案惊动整座凤城的竟会是她那时的枕边人。

    「早在妳我成亲前我跟他就已相识虽然两国交战但他仍是我的挚友还曾救过我的命。三年多之前他来到凤城却泄漏了行踪被捕入狱。我整整筹备了三年才将他救了出来。」

    她紧握双手听着这个曾经最亲密的男人说着她全然陌生的事。「这些事情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我不想让妳担心。」

    「所以你宁可伤我的心?」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的眼中闪过痛苦。「我救人的计划虽然缜密却还是让贾欣循线找到了证据追踪到了夏侯家。他开出条件要妳代我受罪甚至还要我说服妳。」

    那日贾欣离开夏侯府后用最和蔼的笑容像个慈爱的长者般对他开出最邪恶的条件。

    贾欣逼着他用画眉的人来换夏侯家跟他的命。

    「这些事情管事都告诉过我了。」她竭力想维持平静声音却仍微微颤抖着。「所以你就找另外一个女人来代替我?」

    他注视着她深幽的黑眸里寻不见半分后悔。

    「我是自私的。」只要能保住画眉他愿意不择手段。

    「我救她回来并不是要她为我受罪。」她无法承受这些。想到董洁为了她而入了贾家罪恶感就几乎淹没她。「你怎么能这么做?」

    「这是权宜之计。」

    「难道你就真的让她被──」

    他打断了她。

    「我在入狱前就已请了曹允帮忙。那晚一入夜她就被曹允救走了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在他清醒后管事已钜细靡遗将一切告知他。

    「那么你也可以让我去再让人来救我。」

    夏侯寅回答得斩钉截铁。

    「不我不行!」他的黑眸灼亮视线牢牢锁着她嘶哑的声音近乎泣血。「董洁不是妳所以我可以忍可以冒那个险。换做是妳落在他们手上在不知妳生死的状况下我不可能在牢里撑得了那么久。」

    贾家的权势过大当初就连计谋高妙如他竟也没有把握能不能安然脱身。

    只是他几乎是立刻就决定不论这关闯不闯得过、不论之后能否保全身家或者是一败涂地他都不愿意看着她涉险。

    画眉颤抖着指尖几乎要刺破柔软的掌心。她不敢相信在他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竟会做出这种决定将她远远的推开。

    「你不信任我。」她捂着唇声音低不可闻。

    「不」夏侯寅摇头。「我是太信任妳、太了解妳了。」

    八年的夫妻他明白她外柔内刚的性格。

    他们都太固执因为深爱对方所以绝不肯舍下对方。倘若让她知晓内情她绝对不会抛下他离去而是选择跟他一同面对甚至为了换取他的命甘愿为他去受罪……

    他宁可死都不愿意让那种事生!

    斗室幽暗夏侯寅缓缓的踱步走到画眉的面前伸出温热的指掌轻轻抚着她苍白的面容。连他自己都认不得这只手只有骨肉透出的温度还犹似往昔。

    「如果是妳妳会怎么做?」他轻声低问望进她的眼中。「告诉我画眉换做是妳妳会怎么做?是眼睁睁看我进虎口任我生死未卜还是宁可让我恨妳?」

    一滴清泪滚落落进了他的掌心。

    她回答不出来。

    他说的每句话都让她的心神震慑撼动得几乎无法承受。她心里明了倘若处境交换她会采取什么行动却无法说出口……

    她的决定会跟他相同选择自己全部承担。

    夏侯寅无限轻柔的为她擦去那滴泪。「我宁愿妳恨我也不愿意让妳受到伤害。」他低下头抵着她的额说出这一句他曾经以为再也没机会说出的话。

    他让她心痛、让她受尽冷落、让她在大雪里带着那张休书离去。

    然而他的心比她更痛。

    从昏迷中醒来后他拖着重伤的身子来到赤阳城只敢远远的望着她每日每夜的想着、盼着、奢求着甚至不惜以病弱之身用计将她诱来风家只为了见她一面亲耳再听听她柔如春风的嗓音。

    就连计谋被揭穿她气恼的离去后他仍不肯死心誓就算耗尽余生也要再度挽回她。

    或许总有一天她会原谅他用那柔柔的嗓音对他说上一句话。

    或许总有一天她看着他对他露出微笑一如往昔。

    而或许……只是或许……他祈求着总有一天他能稍稍补偿曾对她所造成的伤害。

    「对我而言这一辈子里只有妳才是最重要的。」夏侯寅低语着然后轻轻的、轻轻的在她的额上烙下一个吻。

    日光洒落将两人的身影映在斗室的墙上。

    那相依的身影就仿佛他和她从没有分开过。

    说完那一切后夏侯寅便离开了。

    画眉却在斗室之中独自坐了许久。

    知道来龙去脉后她再也无法恨他却也没有办法轻易原谅他。毕竟她心里仍旧记得他的那些计谋、他的那些隐瞒、他的那些欺骗……

    对我而言这一辈子里只有妳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他还在她的耳畔留下了这句话。

    画眉独自坐了几个时辰没有察觉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她坐在原处想着、回忆着、心乱着。

    直到她的腹中传来轻而无法忽视的力量。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想赢得她的注意般轻轻踢了她一下。

    画眉伸出手轻抚着腹中的胎儿即使孩子尚未出生她对孩子的爱却已经满溢得难以形容。

    倘若那时夏侯寅告诉她实情她决定留在凤城跟他一同面对危险这个孩子还保得住吗?

    她无法想像那种情形。

    就连他们的性命都可能朝不保夕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就像风里的烛火不细心呵护着就可能熄灭。

    如果他不这么做保不住大伙儿也保不住夫人更保不住您肚子里的孩子。

    管事的话在脑海里响起。

    夏侯寅为了保住她所以逼得她远走却也在无意中保全了她肚里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夫人您还在里头吗?」门外突然传来叫唤打断了她紊乱的思绪。

    画眉定了定神才开口回问:「怎么了?」

    「夜深了咱们得打烊了。」伙计说道。

    她抬起头来瞧见窗外的天早已全黑了只见月牙儿弯弯这才觉自己不知在这儿已经坐了多久。

    「你们忙吧我这就要回去了。」画眉说道走出了斗室来到餐馆大厅现大厅内空荡荡的客人都已离去甚至连桌椅都清洁妥当。

    不知什么缘故莺儿今晚竟没来接她。

    大厨跟伙计们都忙了一整天她不愿意让他们护送累他们多走一段路。她心里知晓夏侯寅肯定派了人在外头等着会跟在她后头直到她平安回到家中。

    弯弯的月牙挂在天际洒落柔柔的月光。

    画眉走过了几条街回到家门口瞧见里头光亮早已点上了烛火。她推开门刚踏进屋内就被眼前的景况惊骇得无法动弹。

    娇小的莺儿嘴里塞着布像颗粽子似的被绑在墙角满脸泪汪汪的眼里满是惊慌与担忧。

    画眉倒抽一口气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一旁传来警告。

    「别喊不然妳的小丫鬟立刻就没命。」那人站在角落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半眯的眼。「不许出声把门关上。」

    她僵硬的照做。

    对方的视线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嘴里啧啧有声。那淫邪的目光看得她不由自主的战栗。

    「过来。」他下令道享受着她的不安对于欺凌女子的手段早就习以为常。

    画眉强忍着恐惧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蓦地那人探出手来粗鲁的将她扯了过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不怀好意的笑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夏侯夫人好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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