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北京大概是最萧条的时候,所有的植物都干巴巴的,好像它们从来都不曾绿过,即便是那些公园里常绿的针叶树木也像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加上落满了灰土,更显得死气沉沉。只有到了晚上,夜幕将一切笼罩,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才让在冬天蛰伏的人们感受到一点生气。然而,这一切对徐卫东而言只不过是办公室窗帘后面的一个背景而已,屋里的灯都关着,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线,除了会客区的一排沙发,其他基本都隐藏在黑暗中。他站在窗前,窗户开了一条缝,冷风顺着那条缝呼呼地钻进来,像刀子一样锋利。徐卫东两手搭着窗沿,窗台下暖气片释放出的热气暖烘烘地温暖着他的手心。等手心存了一些热气,他便交错双手互相揉搓,将那些热气均匀地涂抹到冰凉的手背上。他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时而会收回远眺的目光,看一眼手表。当手表的指针指向十点时,响起了敲门声。他回头看了眼办公室的门,想了想走了过去,拉开门。门外的老叶小心地观察着徐卫东的脸色,显得有些紧张。徐卫东让开身子:“进。”
老叶点点头,走进了徐卫东的办公室,轻车熟路地走到会客区的沙发边,但还是像是第一次来似的,打量着徐卫东办公室里的布局,以此缓解自己的紧张。等徐卫东关好了门,老叶问道:“吃过了吗?”
徐卫东看了眼老叶,没有接他的寒暄这茬儿,开门见山地说:“确定了,我这边前两个月派去那边的三个人,都牺牲了。”
老叶反应了一下,思路很快回到正题:“牺牲……是暴露还是……”
徐卫东指指沙发,又指了指茶几上的烟和泡好的茶。老叶会意地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端起温度正好的茶喝了一口。徐卫东坐在老叶的对面揉着太阳穴说:“周亚迪要回去了,帮派之间斗得很厉害,枪战死伤在所难免。”
“详细情况掌握了吗?”
徐卫东轻轻摇摇头:“宁志暂时还没有消息?”
老叶看了眼徐卫东,小心地说:“应该……已经逃脱了。”
徐卫东皱了皱眉头,抬起眼皮看着老叶:“你还是认定他是变节?”
老叶避开徐卫东的目光,端着茶杯说:“至少他没有按照计划行事,完全摆脱了我们的布置……我现在担心安排过去的其他人会因为宁志而暴露。”
徐卫东默默地点了支烟,将自己隐没在黑暗里,只有一个烟头忽明忽暗。老叶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脯说:“这是你我首次合作,现在却搞成这个样子,宣布失败吧,咱们重新研究研究。”
徐卫东在黑暗中说:“我不同意。”
老叶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我要重新部署,两个月,就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我要施行新计划。”
徐卫东从黑暗中探出身子,看着老叶说:“我们要相信自己的战士。”
“你这是感情用事。”老叶避开徐卫东的目光,像是鼓足了勇气说出这几个字,但说话的声音还是越来越小。
徐卫东再次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烟头亮了一下,说:“我还有牌。”
云南的深山里,一列火车像条巨龙呼啸着一头扎进前方的一个隧道中。宁志抱着背包蜷缩在这条巨龙身体中的一个角落里昏昏欲睡,他用身体将背包挡在身后的角落里,脑袋鸡啄米似的点着,打着盹儿。一个列车员从前一节车厢走来,一边避让着过道里东倒西歪的旅客,一边大声喊:“还有少量卧铺,有需要的乘客吗?卧铺,卧铺。”角落里的宁志浑身一激灵,清醒了过来,第一时间检查了一下身后的背包,然后用力搓了搓脸,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那个列车员走到车厢连接处:“卧铺,卧……”一低头扫了眼睡眼惺忪的宁志,停止了吆喝,走到下一节车厢,继续吆喝起来。宁志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就感觉有人拍他的肩膀,回过头一看,是一个警察。那警察叼着一支烟对宁志晃了晃拇指:“借个火。”
宁志摸出打火机递到警察面前,警察没有接打火机,而是递给宁志一支烟。宁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警察点着烟抽了一口,将打火机还给宁志,伸着脖子看了眼黑漆漆的车窗外,随口问:“哪儿下?”
宁志点着烟,说:“终点,昆明。”
警察点点头,看着车窗外默默地抽着烟,不再言语。宁志说:“你们乘警也挺辛苦的,一天到晚都在火车上。”
警察看着窗外,摇头笑笑:“不,我不是乘警,我是出差的,和你一样,乘客。”
宁志点头,低头用余光扫了眼脚下的背包。警察打量着宁志问:“你去昆明是……打工?”
宁志摇摇头:“不,打算从昆明出发,去拉萨。”
警察似乎来了兴趣,再次打量了一下宁志,目光落到他脚下的背包上:“哟,徒步?”
宁志点点头,抓起地上的背包,拉开拉锁,从里面拿出一瓶水递给警察:“喝点水?”
警察朝包里扫了一眼,摇摇头:“我这两天胃不行,得喝热的,你喝你的。”宁志将敞着口的包丢到脚下,拧开矿泉水灌了几口。
警察皱皱眉,问道:“昆明到拉萨?这个季节合适吗?”
宁志眼睛一亮,说:“这个季节风景更独特……对了,我小时候就想当警察,除暴安良、主持正义,后来没考上,视力不达标。”说着笑了起来。
警察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淡淡地应了句:“是吗?那太可惜了。”
宁志凑近警察,神秘兮兮地问:“你是刑警?”
“不,缉毒警。”
宁志一口气没捯顺,咳了几下:“这烟好呛。”
警察看着宁志说:“这烟挺淡的。”
宁志又喝了一口水,吸了吸鼻子说:“可能有点感冒了,在这里窝一天了。”
警察低头看着宁志的背包:“对了,你们徒步都特别讲究装备,能不能给我介绍介绍,将来我有时间,也可以来一圈。”说着蹲下身指指背包说,“能看看你的装备吗?”
宁志一下来了精神,抓起背包打开:“随便看,不过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打算去昆明置办的,这里面学问可多了,千万不能迷信大牌……”这时走过来一个乘警,在宁志和警察身边停了下来,摸出一支烟点着抽了一口,看着蹲在地上的警察,问:“出差?”警察笑着点点头,用手指撩开宁志的背包口,朝里面看了看,站起身掸掸手说:“出趟差。”乘警迟疑地看着警察和宁志:“你们这是……”那警察看了眼宁志:“抽烟随便聊两句。”说着解开上衣口袋拿出证件:“这是我的证件。”乘警忙摆手:“还用看证件?干这行的,就算你不穿制服,我照样一眼就看得出来。”警察将证件塞回口袋,对乘警点点头。乘警打量着宁志问道:“你是去哪儿?在这儿一天了吧?”
宁志笑着说:“昆明,徒步去拉萨。”乘警看了眼警察,又看看宁志,猛抽了几口烟,把烟掐灭:“你们聊,我还得去转转。”警察说:“你忙你的。”
乘警离开后,警察掐了烟对宁志说:“谢谢你的火。”
“不客气,不还抽了你的烟吗?”
警察笑了笑,回了车厢。宁志这才长舒了口气,靠在车门上确定警察离开后,蹲了下来,从后腰将那个装着样品的油纸包取出来塞进背包,用杂物掩盖好,就那么敞着口放在身边。这时那警察返了回来,手里多了一杯热茶。警察将那杯热茶递给宁志说:“喝点热的,不是有点感冒吗?别严重了耽误了行程。”
宁志急忙起身双手接过茶杯连声道谢。警察看着宁志的腰带说:“你这个腰带很别致,我能看看吗?”宁志愣了一下,忙说:“没问题,你帮我拿下杯子。”
“不用,我就这么看看就行了。”警察说着话撩起了宁志的衣服,围着宁志转了一圈,“嗯,不错,哪儿买的?”
宁志笑着说:“警官,你是怀疑我带着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吧?”
警察也呵呵笑了,不置可否,“那茶趁热喝,我座位就在里面,下车把杯子还我就行。对了,还有方便面,一会儿我泡好给你来一碗。”
宁志点点头,说:“谢谢,不用了。”
警察扭头走到车厢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说:“别往心里去,职业病。”
宁志捧着那杯热茶慢慢地蹲了下去,或许是因为茶杯腾出的水汽,或许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薄雾,久久不散。
火车快要到达终点站昆明时,车厢内多出了不少空位。连日的奔波已经将宁志的体力和精力消耗殆尽。除了背包里那包所谓的样品之外,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肉体的存在。几次他想去车厢找个座位坐下来,能让身体稍微舒服点,但想到自己连那个警察什么时候下的车都不知道,难免暗暗心惊。他不记得到底是哪一次居然睡得那么沉,好在背包里的货还在。正因如此,他担心舒适的姿势会让自己意志放松,出了什么差池导致前功尽弃,所以更不能坐到座位上去。这次任务他必须成功,不仅仅是任务本身事关重大,他更希望这次成功能够为他在上级那里积攒一些信用,从而能够为担保秦川重新归队加一份筹码。想到这里,他又点了一支烟,大口地抽着。因为不停地抽烟,他的口中早已满是难忍的苦涩辛辣的味道。看着自己僵直的手指间夹着的那支烟,他想可能以后都不想再抽烟了。
当火车驶达终点站缓缓停下的时候,宁志扶着车门一连试了几次,愣是没站起来。车门打开后,他一咬牙,使足了劲终于站起身来。宁志背着背包下了火车,一脚踩空,一个跟头摔倒在站台上。他顾不得许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对赶上来帮忙的列车员笑着摆摆手:“腿麻了。”
而车上那个警察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便装,站在一个摆放垃圾桶的角落里,他眼看着宁志从车上下来消失在人群中,将一个装着警服的袋子丢进垃圾桶,随后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大姐,送到昆明了。”说完也慢慢朝出站口走去。
与此同时,在中缅边境一个村庄漆黑崎岖的小路上,一辆车几乎是悄无声息地缓缓行驶着。车在一个院落前停了下来。江金九先跳下车,拉开车门把刘亚男请下了车,司机将车停好,拎着一个包跟在他们身后,警惕地左右张望着。
刘亚男用手机在门上敲了几下,院内的灯瞬间亮了起来,灯光被门缝挤压成笔直的一竖条,正好打在刘亚男的身上。刘亚男看着门缝底的一个人影走近大门,那人低声问:“谁?”
刘亚男轻轻地说:“开门。”
门从里被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伸出脑袋看了刘亚男等人一眼,侧过身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顺着他的手看去,院内屋前台阶上站着两个男人,五六个壮汉簇拥在那两人身边。那两个男人一个看上去不到四十岁,满脸的兴奋。另一人足有六十多岁,花白的头发稍稍有些凌乱,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尽管他站在那里没动,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出,他的肩膀不平,因为一条腿比另一条短了一截。
刘亚男对司机使了个眼色,司机赶紧将手里的包送到刘亚男手里。刘亚男接过包,递到那个满脸兴奋的男人面前,始终一言不发。那个男人扭头对身边学者模样的老者说:“王工,你的活儿来了。”王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接过刘亚男手里的包,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也不理会其他人,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进了屋。
留下的那人脸上的兴奋劲儿更加夸张,朝刘亚男伸开双臂做出要拥抱的样子。刘亚男笑了笑,将那男人的手拨开进了屋,随后又退了出来,指着那人对江金九说:“忘了介绍,这是胡经胡老板。”
胡经双臂依然伸着,看着江金九和司机,一撇嘴:“我不认识你们。”他话音刚落,左右手下掏出枪对准了江金九和司机。
江金九伸着脖子朝屋里张望,却看不到刘亚男,忙对着胡经鞠了一躬,小心翼翼地说:“胡哥,我是江金九。”
胡经转了转眼珠想了想:“还是不认识。”
江金九擦了擦脖子上的汗,说:“是亚男姐带我们来的。”
胡经冷冷哼了一声,收起双臂扭头进了屋。他的手下将江金九和司机按在墙上仔细地搜了一遍,这才不情不愿地将二人连推带搡地“请”进屋。
屋内的一张桌上摆满酒菜,刘亚男正坐在桌前揉着脖子:“好久没坐这么久的车了。”
胡经从手下手中接过茶水,站起身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给刘亚男面前的茶杯倒茶:“亚男姐辛苦了,先喝点茶。”倒完茶,他放下茶壶又拿起筷子帮刘亚男夹了点菜,指了指身后的江金九和司机问道:“这是亚男姐送我的礼物?”
刘亚男眼皮也没抬说了句:“算是吧。”端着茶杯喝起茶来。
“谢谢。”胡经满脸笑意地转过身招呼江金九和司机说:“都没吃吧,一起吃点?”
那两人看着桌上的饭菜咽了咽口水,江金九说:“不客气,我们不饿。”
胡经打量着江金九慢慢地说:“江金九,九爷是吧?”
江金九连忙鞠躬:“不敢不敢。”
胡经用筷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认识我吗?”江金九迟疑地看了眼刘亚男,见刘亚男并没有理会自己,试探着说:“胡……胡哥吧?”胡经又问:“你见过我吗?”江金九咽了口唾沫:“没有,不过亚男姐……”又看了眼刘亚男,不敢再说下去。
刘亚男放下茶杯,拿起筷子看着桌上的菜,说:“他以前是给周家出货的,现在想投靠你。”
江金九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连连点头称是。
胡经点点头:“亚男姐发话了,谁敢说不。”他抬手指着江金九说:“你叫江金九。”不等江金九回话,又手指一偏指着司机问:“你叫……”那司机正要答话,胡经抬手拦住说:“让我猜猜。”他上下打量着司机,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嗯,你应该姓……赵钱孙李周吴……郑,你姓郑对不对?”
江金九和司机都愣住了,江金九瞪着眼睛说:“胡哥,这也能算出来?”
刘亚男看了眼胡经,又看看司机,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胡经看着司机微笑着说:“你算是来对地方了,怎么样,看到我是不是很开心?”
司机不知胡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木讷地点点头。胡经呵呵一笑:“现在就开心是不是早了点?到这里见到我是第一步,有本事把我抓住,安安全全地走出这道门,你这事才算是成功了,对吧,郑警官。”
胡经口中“郑警官”三个字一出口,别说江金九,连刘亚男都大吃一惊。那个司机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胡经手下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将他按倒跪在地上。胡经歪着脑袋看着江金九说:“九爷,他跟你多久了?”
江金九像是被人从头泼了一桶水,脸上、脖子上大颗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淌,结结巴巴地说:“误……误会吧,他……怎么会是警察?”说着话腰越来越弯,头越来越低,说是鞠躬,头差不多快碰到坐着的胡经的膝盖了。
胡经用筷子挑起江金九的下巴,看着他的脸说:“你以为姓周的是毁在我手里?他是毁在他自己手里。”扭头看着被按倒跪在地上的司机说,“他真的是警察,从你还给周家发货的时候我就知道,不信你问他。”
胡经站起身安慰似的摸了摸江金九的后脑勺儿,眉头一皱,举起手来见手心全是江金九的汗水,嫌弃地咧咧嘴,伸手在身边一个手下的衣服上抹了抹,一扭头指着江金九骂道:“你有这么热吗?黏黏糊糊的出这么多汗,所以我讨厌胖子,你他妈是冰激凌要化了吗?”他越说,江金九的汗越是往外冒,两条腿也哆嗦起来,头也不敢抬,不停地念叨着:“亚男姐,求你帮我给胡哥求个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刘亚男叹了口气,问道:“胡经,你说的是真是假?”
胡经满脸委屈,“亚男姐,我怎么敢骗你?”扭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司机说:“郑警官,都到这份儿上了,就说说吧。”
刘亚男站起身,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便从胡经手下手里夺过一把枪,转身枪口对准了江金九。江金九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亚男姐,我真不知道他是警察,他跟我六七年了。”
胡经上前按住刘亚男的枪:“亚男姐别生气,他是冲我来的,我来处理好了。”他蹲下身对江金九说:“他跟你之前,你每年得赚七八百万吧?他跟了你之后,差不多一年少一百万,今年干脆连锅都揭不开了,你以为这是我害的?”
江金九略一思量,像是明白了什么,看向司机说:“你说话啊,你是不是警察?”那个姓郑的司机垂着头不吭声,江金九大声喝道:“你他妈的说话!”司机这才抬起头看着胡经说:“栽在你手里我知道是什么下场,别废话了。”
江金九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司机喃喃说:“你他妈真是警察?”顿了一顿,大吼一声向司机扑去,但立刻就被胡经的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胡经上前一把掐住司机的脖子,将脸贴近司机的脸冷冷地说:“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你,我只知道他手下有个警察姓郑,赌了一把,赢了,最近我运气特别好。”他笑着松开司机的脖子,突然猛地将手中的一根筷子折成两截,用断口的斜刺对准那司机的脖子,硬是将折断的半根筷子全部刺进了司机的脖子。那个司机,应该叫他郑警官,瞪着胡经,捂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血泉水般地从嘴里涌了出来,随后侧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胡经站起身对手下摆摆手:“拖到后面,老规矩。”说完一脚跨过被刚才这一幕吓得趴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江金九,从桌上拿了一沓餐巾纸擦着手上的血。
这时王工从里屋走了出来,对满地的血迹视而不见,冲胡经说:“胡哥,我大概看了下,这个样品的成分……”
胡经伸手将他的话打断:“简单一点,你一定要时刻记得我是个文盲。”
王工扶了扶眼镜说:“样品太少,验出配方有点困难。”
胡经扭头看向正端着汤碗喝汤的刘亚男。刘亚男不紧不慢地又喝了一口汤,放下汤碗,拿了张纸巾擦擦嘴,说:“还有一包在路上。”
胡经哈哈一笑:“亚男姐真是周密,我真是太爱和你一起做事了。”
刘亚男扫了眼地上的江金九,苦笑着摇摇头,“之前我还当得起这个周密,从今往后……”起身站到江金九身边说:“胡哥,你见到了,剩下的事靠你自己了。”
江金九抹了把脖子上的汗,颤巍巍地抬起头:“谢谢亚男姐。”然后看向胡经说:“胡哥,刚才的事我真不知道,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带来个警察,要打要杀,我没话说。”
胡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着那几个按着江金九的手下喝道:“你们押着九爷干什么?让九爷坐。”
几个人这才放开江金九。江金九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胡经动也不敢动。胡经用嘴努努一旁的椅子:“请坐。”
“谢谢胡哥。”江金九无力地垂着脑袋,慢慢地坐到椅子上。
胡经笑笑,说:“不知者无过,这个道理我明白,所以姓郑的警察的事不能怪你。”
江金九擦擦额头的汗,抬起头感激地看着胡经说:“谢谢胡哥。”胡经问:“对了,你找我干什么?”江金九正要开口,胡经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说实话。”江金九咽了口唾沫:“我想……”胡经再次打断他:“记住,要说实话哟。”江金九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忍不住看了眼地上的血,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密集,突然他“扑通”一声跪在胡经脚下:“胡哥,我错了,是周亚迪,他让我想办法接近你,混到你身边的。”然后不停地给胡经磕起头来。
胡经忍不住笑了,扭头看向刘亚男,得意地耸了耸肩。刘亚男看着还在不停磕头的江金九,苦笑着摇摇头。
胡经伸出一只脚垫在江金九磕头的地上:“起来,我问你,你见过周亚迪?”
江金九从地上爬起来,摇摇头:“没有,他派来一个人和我说的。”
“派的谁?”
“洪古。”
胡经呵呵一笑,仔细打量着江金九的脸:“看来他真的好器重你,居然派洪古和你谈,你和洪古怎么联系?”
江金九叹了口气:“都是他找我。”
胡经抓了抓头:“那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周亚迪,你没见过。洪古,你找不到。放了你,你是周亚迪的人;留下你,你还是周亚迪的人。”他为难地摇摇头,冲刘亚男用商量的口气说:“好像只有死路一条了?”
江金九脚一软瘫坐在地上:“胡哥……”
胡经一回头,一眼没看见江金九,低头一看,人瘫到地上了,有些不耐烦地咂了下嘴,食指竖在嘴唇前:“嘘,安静,你让我想想。”
江金九满脸惊恐地看向刘亚男,只见刘亚男若无其事地拿着锉子在修指甲。江金九喉头快速地上下动着,目光慢慢移到了刘亚男的脖子上,眼珠微微一转,低下头瞄向地上被胡经丢掉的半根筷子。正在他琢磨的时候,一只女人纤细的手捡起那半根筷子,江金九一惊,猛地抬头,见刘亚男笑吟吟地看着他,拿着那半根筷子递到他面前。
胡经“扑哧”一声笑了,他的手下也跟着笑起来,一时间屋里一片欢快的笑声。江金九一咬牙,突然蹿起身抓起桌上的一个碟子摔碎,另一只手箍住刘亚男的脖子,用碟子锋利的断面抵住了刘亚男的脖子,颤声说:“别过来,不然……”
他话音未落,就觉得手腕一紧。刘亚男一手攥住他握碟子的手,另一个胳膊肘狠狠地朝他的软肋击去。江金九手一松,碟子碎在了地上。刘亚男反手用臂弯箍住江金九的头,腾空跳起转了一百八十度。江金九的脑袋硬是在她臂弯里转了半圈,颈椎“嘎巴”一声,断裂开来。刘亚男双脚落地,一松手,江金九一摊泥似的瘫倒在她的脚下,没了呼吸。
胡经和手下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刘亚男,久久合不上嘴。
2
每逢春节前,辛苦了一年的人们会带着收获回家过年,同样希望能带着钱物回家过年的还有犯罪分子。所以这个时候,各长途汽车站、火车站和码头这种地方越发鱼龙混杂,警方按例会加强对这些地方的警力和巡逻。这对此刻的宁志不是个好事,他站在昆明的一个长途汽车站门口,发了愁。车站内巡逻的警察很多,盘查乘客的频率特别高,基本上每个单身的旅客,不论男女都会被询问、检查行李。
宁志皱了皱眉头,离开了车站,走到一家专卖户外装备的店面前停了下来。店内迎出一个导购,热情地邀请他到里面看看。他正准备往里走,被橱窗里模特儿身上的那件衣服吸引了注意力。他指着模特儿身上的标签问导购:“这件上衣是180块,还是1800块?”导购笑吟吟地说:“这件原价2300块,现在春节打折,只卖1800块,您可以进来试试看。”宁志插在口袋里的手捏了捏为数不多的钱,皱起眉头想了想:“你们这个牌子我没听过。”导购说:“我们这个牌子是国产的,可遵守的是欧洲标准,我们的厂家是专门承制欧洲大牌户外装备的,品质没话说。”
宁志满脸嫌弃地摇摇头:“算了,我还是选个熟悉的牌子吧,这种东西不能马虎,谢谢你。”
离开那家店,他很快找到一家人流熙攘的商场,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各种不同的口音通过扩音器大声喊着打折的信息。不到二十分钟,一身户外装扮的宁志从商场里走了出来,随身的背包也换成了一个大双肩包,怎么看都是一个标准的徒步旅行者了。他走出商场后又买了一些水和食物塞进包里,将背包在身上固定好,抬头看了眼天空上飘浮的云朵,深深呼了口气,埋头朝西南方向走去。
市区渐渐被他甩到身后,笔直的公路延伸进群山之后便被扭曲得如同一条蛇。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他的眉头却越来越舒展,背着包在山路上穿行,不时被路边风景吸引,拐过一个弯之后,一个开阔的观景平台出现在他的眼前。清凉的山风带着植物的清香迎面扑来,瞬间将他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观景台的边缘,脚下是一条数百米深的大沟,沟底一条不知名的江奔流而下,耳边没有山风掠过的时候能听到江水奔流的哗哗声。他伸开双臂抬起头,阳光从云的缝隙间照耀到他洋溢着幸福的笑脸上。那一刻他感受了幸福,那是一种奔波在他乡时不经意间闻到童年时从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味的感觉。他不记得上一次如此舒展得走在阳光下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在训练基地。他和秦川、郑勇在听到训练结束的哨音后,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地上,一边眯着眼睛看西沉的落日,一边吞咽着口水猜食堂晚饭的主菜是什么。秦川和郑勇基本上每次盼着的都是烤羊腿,而且每次说完,他们两人的肚子都会咕噜噜一阵叫。想到这儿,宁志不由得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低下了头,笑声也慢慢没了,低着头反手从背包里摸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儿照头上浇了下去,浇到一半时他猛地抬起头,张大嘴巴,将剩下的水全部倒进了嘴里。
“哥们儿,在这儿爽呢?”一个声音从身后的公路上传来。宁志回过头,抹了把脸上的水,见两个骑行者正朝他打招呼,见他回头,又冲他招了招手。宁志礼貌地挥挥手,目送着那两个骑行者消失在下一处弯道,重新打起精神继续朝前走去。
天黑前,一辆客运中巴车在他身边减了速,司机把头伸出车窗外,几经讨价还价同意五块钱把他拉到下一个大站。宁志怕进站碰到警察抽检,夜里快到目的地时,在进站前下了车。眼看着与刘亚男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可距离约定的村子至少还有三百公里,他顾不上休整,沿着路继续朝西南方向赶。一路上,能拦到顺路的车就搭一段,稍微眯一觉,拦不到只能徒步前行,一直到第三天上午才赶到中缅边境,而这里离目的地还有几十公里。
宁志很快又搭上了一辆卡车,坐在车斗里的宁志,见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拍了拍卡车驾驶楼,等车停稳,跳下来谢过了司机,刚往前走了几百米,就见前方有一个武警检查站。他溜达着走到路边一个小店前的长凳上坐下,一边买水,一边朝检查站张望,发现所有经过检查站的行人和车辆都会被查证件和行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小店老板从箱子里拿出矿泉水递给宁志,瞥了眼他的包,说:“包包里有东西吧。”
宁志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小店老板冲他诡异地笑了笑:“我带你过去,三百块。”
宁志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没什么,也就两把藏刀,他们不会为这事把我扣了吧?”
“扣倒不至于,没收是肯定的。”老板顿了顿,又说,“你包包里有什么我不管,我是做生意的,我认识条小路,可以带你过去,三百块。”
宁志看了眼那老板:“一百。”
“两百。”
宁志一咬牙:“最多一百五,我那把刀才多少钱,大不了我扔了就是。”
“好吧。”老板伸出手,“就当开个张,先给一百,到地方再给我五十。”
宁志看了那小店老板几眼,摸出一张一百的纸币递了过去。
小店老板朝木板隔断的里屋喊了句:“出来看会儿店,我送个人。”听里面一个女人应了一声,老板带着宁志绕到小店后面,几棵芭蕉树下停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小店老板把摩托车推出来发动着,对愣着的宁志拍拍后座:“走。”宁志抬眼一看,四处都是茂密的芭蕉林,根本没什么路可走,问那老板:“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老板等宁志坐好,说:“反正那边有两个检查站,我带你绕过去,你高兴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关我的事,你也别跟我讲。”又吩咐道:“抓紧。”话音未落,摩托车像是一条撒欢的野狗,嗖的一下钻进了茂密的芭蕉林。
宁志想要看看前面的路,可满眼净是茂密的芭蕉叶,铺天盖地的,全世界仿佛只有芭蕉这一种植物。好在并没过多久,就发现芭蕉树渐渐稀疏起来。小店老板拐了一个弯,前面出现仅容一辆车通过的小道,他停下摩托车指着那条小道说:“就是那条路了,你把尾款结一下。”
正说着,那条路上驶来一辆警车停了下来,车内一个警察指着小店老板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小店老板低声说:“糟了,怎么还有流动检查的?”
警车上下来两个警察,手摸着腰朝这边快步走来。老板从后腰抽出一把砍香蕉的刀塞到宁志手里:“拿着。”宁志茫然地接过刀,老板把宁志拿着刀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抵着脖子:“你留点神,别真的割破我的脖子。”说完将摩托车迅速调了个方向飞驰起来。宁志这才明白,小店老板要他配合演一出持刀胁迫的戏。回过头见警车上又下来两个警察,分散开朝摩托车追来,一边跑一边用对讲机联络着支援。幸好车便捷,小店老板又对路熟,三下两下拐进了一片密林,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了足足两三公里,才将那些警察甩得不见了踪影。
小店老板抹了把汗,说:“你得给我加钱。”
宁志一愣:“你这是坐地涨价。”
“我这是亡命天涯。”
两人正争着,就见前方左右两边有武警带着枪堵了过来。宁志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图方便反而搞出这么大动静来,“这下完了。”一边说一边四下观察着地形,盘算起退路。
“喂喂喂,注意你的手。”小店老板连连喊着。宁志才发现手里的刀已经把老板的脖子划了一个小口子,忙把刀往回收了收。
“坐好。”小店老板加大油门朝一个小坡冲去。这时,身后的武警举起了枪喊道:“再不停车开枪了。”宁志朝后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算了,别为这点事丢了命。”
“我做生意讲诚信,你花钱,我带路。小店老板说得有些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这时,宁志看到前方有一块界碑就竖立在坡下的小溪边,扭头一看,一直追在身后的武警已经抄近路追至距离他们二三十米的地方。小店老板驾着摩托车冲过小溪边的界碑,驶向了对岸。宁志再一回头,见武警们在界碑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愤愤地看着逃脱的自己,不由得感叹道:“出国了。”
小店老板并没有停车的意思,又骑着车钻进了一片竹林,东拐西拐穿行了二十多分钟,冲出那片竹林后停了下来。老板等宁志下了车,伸出手:“再给我一百吧。”
“这是哪儿?”宁志抬头四处张望了一圈,“什么我就给你一百?”
老板得意地用下巴指指前面,宁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一块界碑。宁志不可思议地瞥了一眼小店老板,笑着说:“这就又回国了?”
老板从宁志手里抽回砍蕉刀塞进自己后腰:“开玩笑,亡命天涯出境游,收你两百块,你还想怎么样?”
宁志左右看了看,说:“我都不认识这是哪儿,我怎么知道有没有避开那些检查站?你还是带我到路上再说。”
老板有些不耐烦,一伸手说:“那你先给五十。”
宁志无奈,从口袋里掏出钱,数了五十递给老板。老板装起钱一扬下巴:“放心吧,这块儿没有武警,上车,把你带到路上。”
小店老板没有食言,果然将宁志带回到大路上。宁志见路边竖着一块简易的路牌,上面显示距离和刘亚男约定的那个村子还有五十公里。宁志掏出身上最后的一百块钱说:“我只有这一百块了,我们一人一半吧。”
小店老板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刚才那五十块钱递给宁志,又把宁志的一百块收走,“多谢了,你顺着这里往前走吧。”小店老板骑着摩托要走。宁志问:“喂,几点了?”小店老板抬头看了看太阳:“十点。”说完一溜烟没影了。
宁志擦了擦脸上的汗,抬头看看太阳,嘟囔道:“这算是什么牌子的表?”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小凉棚,上面写着:高价收购、低价出售二手自行车。凉棚里停着各种档次的自行车,躺椅上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宁志上前问:“麻烦你,请问几点了?”
那人眯着眼睛看了眼太阳:“十点。”
宁志抓抓头:“表在哪儿?”
那人站起身,走到里面的一张破书桌前,将抽屉拉了出来放到桌子上:“买表吗?”抽屉里竟全是各式各样的手表。宁志拿起一块看看又拿起一块,果然表盘上显示的时间都差不多是十点。宁志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想到与刘亚男约定的是十二点,可现在的位置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十公里,仅凭走路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了,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看了眼棚内的自行车问:“这车怎么卖?”
“几十到一千的都有,你要哪种?”
“你这不会是赃车吧?”
那人白了宁志一眼:“会说话不会?都是骑行的,骑到这里时新鲜劲儿过了,骑不动了,我就收了。你买去骑,新鲜劲儿过了拿来我还收。”
宁志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跟人争了,将身上最后的五十块丢到桌面上:“给我来辆五十的。”
那男人从车堆里挑出一辆,骑着在门口的公路上转了一圈,将车交到宁志手中:“检查下。”男人抬手指着前方大约两百米处的一个弯说:“拐过那个弯,保修期就到了。”
宁志此时满脑子只想按时赶到目的地,只要这辆车还能骑得动,哪还顾得上管别的。宁志把背包在后座上固定好,跨上车便蹬,却顿了一下没蹬动。他疑惑地一回头,见那老板拽着后架,说:“别急啊,我还没验你的钱是真的还是假的。”对宁志一摆头,“先进来。”
宁志忍了口气把车支好,随老板进了凉棚。老板拿起钱迎着阳光仔细地看着,宁志催促道:“麻烦你快点,我赶时间。”正说着,一阵电话铃声响起,老板拨开桌上的杂物,现出一部红色的电话机,他接起电话示意宁志安静。宁志烦躁地抓抓头发叉着腰看向棚外,只听老板对着电话“喂”了一声,随后对宁志说:“你的电话。”
宁志一愣,以为听错了,转过身,见老板拿着听筒看着他。宁志迟疑着走过去:“我的电话?”
老板点点头。
宁志狐疑地接起电话,只听电话那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他妈的要造反?”
是徐卫东!宁志差点叫出声来,一时间激动得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哑巴了?抗命的本事哪儿去了?”徐卫东在电话那头低沉地喝道。
“我……这是……”宁志回了回神,扭过头,见老板已经走出凉棚,在路边修理起一辆自行车来。
“放心吧,是自己人。”
“不是我要造反,他们订的计划漏洞太多,糊弄糊弄一般人还行,糊弄刘亚男那样的,也太轻敌了,但我没反对的资格,为了完成任务,只能先斩后奏。”
“后奏个屁,你打算什么时候奏?往南几十公里就是境外了。”
“我是打算……”
“打算个屁。”徐卫东将宁志的话打断,“翅膀硬了?”
“老徐,请相信我一定能完成任务。”
徐卫东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后,放缓了语气:“胡经这个人一向狡猾残忍,就算他没有识破你,你跟他过境,他一定会杀了你灭口。”
“灭口?”
“他不会随便相信人,他这次亲自过来,走的肯定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路,那条路是他的救命通道,为了这个通道不被人知道,他一定会杀了所有人灭口,包括他自己的手下,更别说你。”
宁志笑了笑:“那我也得去,我的任务不就是混到他身边吗?”
“总之你要有这个防备,紧要关头宁可放弃任务……”
“我知道。”这一次,宁志截住了徐卫东的话,“那你记得答应我的事,任务完成了,我要为秦川担保,让他归队。”
“好,但你要回来亲自去跟他说,他得知道他欠谁的人情。”
“是,谢谢组织信任,我赶时间,没别的事,我要出发了。”
“不要大意。”
“啰唆。”
“你再给我说一遍!”
宁志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走出凉棚看着坐在路边满手油污的老板,上前说:“钱没问题了吧?”老板头也没抬地对他摆了摆手。宁志翻身上车回过头对老板说了声“谢谢”,便蹬着车离开了。
老板这才抬起头,一直目送着宁志拐过了那个弯。
3
离开车棚后,不知是因为下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宁志觉得腿脚轻松了许多,不用耗费多大力气就将自行车骑得飞快。清凉的山风掠过脸庞,他感觉到久违的惬意,若不是肩负着责任,他有心就这样一直骑到这条路的尽头。
就在宁志骑着车赶路的时候,刘亚男与胡经正坐在屋内的桌前,一边喝茶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从茶壶里倒出的茶水早已没了颜色,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时不时瞥一眼桌上的油纸包,显得心不在焉。只有当王工从里屋出来时,二人不论正在说什么,都会停下来,看着王工从油纸包内取走一小勺样品回到里屋继续试验。二人脸上本来恬淡的神色,随着那油纸包渐渐空瘪下去开始变得越来越凝重。按照王工的说法,想要得出样品的具体配方,至少需要一包半这样的样品,可这一包眼看就要用光,刘亚男承诺的另外一包还没有半点动静。
胡经终于坐不住了,偷瞄了几眼刘亚男,鼓起勇气说:“亚男姐,不是我信不过你,内地环境太复杂,坏人太多,你看你不也被那个什么江金九骗了吗?所以,剩下的样品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我们费了这么大功夫,冒着这么大风险跑到这个鬼地方,如果有差池,损失真的有点大。”
刘亚男斜睨了一眼胡经,笑着说:“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带你的人躲一躲,货送到了,我去找你。”
胡经笑了笑:“你别误会,这里绝对安全,方圆几十公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只是担心亚男姐所托非人,那包样品太珍贵了,连姓包的那个王八蛋都动了心思,要不是我在内地有几个朋友,现在估计已经被江金九带来的那个警察给端了。”说到这里,胡经被勾起的火气压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骂道,“姓包的这个王八蛋,当初干周家他最积极,现在听说周亚迪要回来,急着给人家送礼的还是他,还想借花献佛。这配方是老子的,他有什么资格拿去送周亚迪。”
刘亚男静静地看着胡经:“你们的恩怨我不管,总之我会把样品按时按量地交给你就是了。”
胡经换了副笑脸:“亚男姐,你放心,只要样品够数,王工一定会搞出配方,到时候我一定会把货保质保量地送到,只多不少。”说完扭头看着王工从里屋走出来,正猫在墙角的藤椅上擦眼镜,又笑着问王工:“你说对吗,王工?”王工举起眼镜对着光看了看,戴好,看着桌上的油纸包撇了撇嘴:“样品快用完了,我还差一点就能搞出配方了。”胡经急忙说:“亚男姐说了会到就一定会到,耐心点。”他起身问身旁的保镖:“那个警察找到没有?”
保镖看了眼刘亚男,轻声说:“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胡经咬着牙,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眼里露出一丝骇人的杀气。这时院门一阵响动,一个男人打开院门走了进来,居然是宁志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假警察。他穿过院子站在屋门口向胡经和刘亚男打招呼,胡经脸上立刻挂着笑起身迎了上去,热情地搭着那人的肩膀说:“蝎子来了,好久不见。”蝎子礼貌地冲胡经点点头:“胡哥你好。”
胡经仔细打量着蝎子:“好久没听到你的动静了,要不是亚男姐,恐怕我还见不到你。”
蝎子笑了笑:“亚男姐吩咐我做事,就算是去死,我也不敢有半点迟疑。”他不等胡经回话,看着刘亚男说:“亚男姐,方便吗?”
刘亚男站起身对胡经说:“我和蝎子到外面聊几句,不介意吧?”
胡经摊开双臂:“怎么会,请便。”
刘亚男与蝎子走到院里一个角落的树下,蝎子低声说:“人跟丢了。”刘亚男看了眼蝎子,没有吭声。蝎子又说:“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个检查站,在那儿他上了一个当地人的摩托车下了道,我听警察电台里的动静,应该是被发现了。我担心他们抓到他后会增加检查点,所以自己先过来了。放心,我带的货没问题,是不是可以先让那个王工干活了?”
刘亚男皱了皱眉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看看手表:“不急,还没到约好的时间,等等再说。”
蝎子叹了口气:“最近不知怎么了,突然严了好多,我担心……”
刘亚男笑了笑:“王工已经开始干活了,一共有三包货,我带来了一包。现在担心如果用光这些样品还没弄出配方就麻烦了,所以你身上的货不能露,这个王工不行,我再找找别人。”
“明白。”蝎子说着抬头看了眼太阳,朝屋内瞥了一眼,说,“我听说江金九身边有警察,他人呢?”
刘亚男只是看着蝎子笑了笑。蝎子会意地点点头:“那就好。”
蝎子目送着刘亚男进了屋,微微皱起了眉头,摸着下巴上的胡楂,不知在盘算些什么。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屋内窗户后胡经的眼睛。
胡经将目光从窗外的蝎子身上收回,满脸愁容地看着刘亚男说:“亚男姐,无论如何明天都得走了,王工和我打了包票,只要样品够,今晚一定能搞出配方来。现在家里也不太平,不知道姓包的会和周亚迪合起来搞什么鬼,所以今天另外一包样品务必要到。”
刘亚男“嗯”了一声,不再言语。胡经看了眼窗外的蝎子:“我还以为是蝎子帮你带货呢?难道还有比蝎子更可靠的人?”见刘亚男还是没理他,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很多事也要看缘分,如果中午样品还没到,那只能说明我胡经和这单买卖没缘分,没缘分的事我不强求,也只能回去了。回家的时间和路线都是事先定好的,不能改,总不能为这一单买卖连家里着了火也不顾,你说是吧?”胡经试探地瞅着刘亚男的脸色。刘亚男微微一笑:“有道理,那就随缘吧。”将腕上的手表摘下立在桌上,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小时。
胡经有些坐不住了,按捺着脾气在屋里转了一圈,起身走出屋,看似无意地溜达到正靠在院里一个角落抽烟的蝎子面前,拿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借个火。”接过蝎子递来的打火机点着烟,狠狠地抽了一口:“见到你来,我还以为那包货也到了……对了,带货的到底是什么人?我就不信这活儿还有人比你蝎子干得更漂亮。”
蝎子低着头,默默地抽着烟,一言不发。胡经又说:“就差一点样品就够了,妈的,谁能再给我点样品,这单生意我愿意分一半给他。”
蝎子夹着烟的手在空中明显一顿。这个小动作依然没有逃过胡经的眼睛,胡经嘴角微微一翘,似是明白了什么,故意岔开话题:“对了,你跟亚男姐多久了?现在一定混得很不错吧?”
蝎子笑了笑,抬起头看着胡经:“你胡哥在这儿,谁敢说自己混得好?说实话,这几年我都没接过活儿,本想洗手不干了。”
胡经惊讶地看着蝎子:“难道找到别的发财的路了?”
蝎子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冰。”
胡经不屑地哧了一声:“最看不起那种工业合成的东西了,哪比得上我的货,别的不说,最起码都是绿色天然纯手工的货。怎么,你现在做那个了?对了,既然你不是帮亚男姐带货,那……”胡经故意停了下来,看了眼蝎子的脸色,急忙打了一下嘴,“不好意思,我多嘴了。”
蝎子笑了笑,将烟头丢在脚边蹍碎:“只要有人再给你样品,你真的愿意分一半生意出去?”
胡经瞪着眼睛说:“那当然,有钱一起赚嘛!那个配方要是搞出来,我的产量得翻番。”说着叹了口气,“可是哪有那么好的事,之前那包样品眼看就要用完了,续不上的话,只能先回去了。”
蝎子盯着胡经看了一会儿:“不瞒你说,我的冰厂被抄了,要不是我跑得快,现在估计在监狱里等着吃枪子儿呢。可惜了我这么多年经营的圈子,现在下家都张嘴等着要货,可我什么都拿不出来。幸亏亚男姐愿意拉我一把,答应我陪她走完这一趟,就介绍个供货的给我,只要有货我就能翻身。”
胡经递给蝎子一支烟:“你的圈子?能出多少货?”
蝎子眯着眼睛点着烟,伸出两根手指:“每年至少这个数。”
胡经一愣,眼珠转了转:“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有货也没路,最多运到云南,不然你我就可以合作了。”
蝎子哼了一声:“你忘了我是干什么起家的吗?”
胡经一拍脑门儿:“对啊,差点忘了你蝎子干的就是运货。”胡经说到这儿有些兴奋,声调也跟着高了起来,尴尬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你知道的,周家把那个什么周亚迪派来接场了,我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消停了。要是样品能顺利到,那就什么都好说了,唉……”
蝎子咬着嘴唇想了想,看着胡经说:“现在就算我有样品,也没法儿给你啊。”眼睛朝屋内瞥了瞥。
胡经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说到做到,一人一半。”
蝎子点了点头,二人相视,诡异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一刻,宁志终于赶到了目的地。连日的奔波,使得他本来精干的短发发型变得像是被一群人践踏过的草坪,东一片西一片地倒着,双眼虽然布满血丝,但依旧倔强地闪着光,看不出一丝疲惫。他斜跨在自行车上,单脚支地看着面前这个村子:和他途经的几个村子没什么大的区别,云南特有的暗红色的山坡上,几条简陋的街道将凌乱的几排竹楼划成了几块。那些竹楼大多已经荒废了,唯一能辨认里面是否有人居住的依据,只能看房子周围的杂草生长的程度,杂草明显少于别处的,必然是经常有人打理。不然,以这里的自然条件,个把月没人管,房子就会被杂草淹没。宁志蹬起车,放慢速度,在路边一个残破的IC卡电话亭前停了下来,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早就备好的IC卡插进电话机,拨了一串号码。村里几个小孩好奇地围着他,摸摸他的衣服和背包试探着他。他一边等待着电话里的动静,一边对那几个孩子挤出些微笑。那些孩子见状,赶忙伸出双手向他讨要零钱。这时,电话通了。
宁志说:“我到了。”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打你面前那个电话。”说完这句便挂了机。
宁志举着话筒茫然地自语道:“面前?”一抬头,见电话亭正对着的墙上赫然写着“白粉”两个字,后面喷着一个电话号码。宁志惊呆了,感觉正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似的,浑身不自在。他紧张地左右看了看,除了那几个孩子看着他的脸色外,根本没人注意他。这时,围着他的孩子们越发淘气起来,开始揪扯他的衣服。宁志觉得不耐烦了,对几个孩子低声喝道:“那边玩去。”或许这里的孩子早已习惯了被人驱赶,宁志的反应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震慑。面对那些孩子的继续纠缠,宁志不再吭声,眼神慢慢地变得凶狠起来,冷冷地盯着看上去是领头的那个孩子。孩子群慢慢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突然,宁志“哇”地大喝一声,孩子们吓了一跳,惊叫着四散逃开。宁志这才舒了口气,用余光四下扫了一下,拨通了墙上的那个号码。
对方很快接通:“喂。”
宁志低声说:“我到了。”
“向西直走,第三个路口右转,走到头是一条排水渠,过了排水渠继续向西,会有人迎你。”对方说完也不管宁志是否记住,便挂了电话。
宁志按照指示继续前行,很快看到一条人工排水渠,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下过大雨,渠里的水刚刚没过脚面,水渠对面是一片荒废的香蕉田。宁志抬头向西边望去,又是一片破旧的房屋。他扛起自行车踮着脚三步并两步跨过水渠,上车继续向西骑去。路过一台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手扶拖拉机时,两个本来在拖拉机上面玩耍的十二三岁的女孩看到了他,其中一个稍微大点的看着宁志问:“是送货的吗?”
宁志一愣,前后看看并没有别人,捏着刹车停了下来,单脚撑着地回头问那女孩:“你和我说话?”
女孩像是很得意,歪着脑袋看着他,又问道:“你是送货的吗?”
宁志不可思议地看着女孩,不知如何作答。那女孩跳下拖拉机,对另外一个稍微小的女孩安顿道:“坐着等姐姐,别乱跑。”她走到宁志身边再次问:“你是送货的吗?”宁志呆呆地点了点头。女孩伸出手:“五块。”宁志摸了摸口袋:“我没钱了,要不,这辆车送你吧。”
女孩围着自行车转了一圈,点点头,从宁志手里接过自行车:“跟我走。”
宁志将背包从车上卸下背在身上,跟着女孩继续朝西走去。他好奇地看着女孩,问道:“你几岁?”女孩伸出手:“两块。”
“啊?”
女孩咯咯地笑着,指了指不远处一扇大门,扭头推着车跑了。
宁志目送那女孩走远后,围着面前这个看起来破旧的院子转了一圈,大概看了下地形,这才走到大门口,刚伸出手准备敲门,院门居然从里面打开了。宁志的手还悬在空中,见门内站着几个人,为首的男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对那男人的殷勤视而不见,一眼便看到了刘亚男。刘亚男简单打量了一下他,对他一摆头。宁志会意,跨进了院门。门内众人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他目不斜视地跟着刘亚男进了屋,一进屋,刘亚男倒了一大杯温度适宜的茶递给宁志:“累坏了吧,喝点水。”
宁志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说:“我要洗澡换衣服。”
这时胡经跟了进来,热情地对宁志伸出手:“你好你好,在下胡经。”
宁志又倒了一杯茶三两口灌进去,舒了口气,看着这个一直显得很殷勤的男人,心说,原来这就是胡经。他微笑着和胡经握了握手:“宁志。”
胡经亲热地搭着宁志的肩膀,将宁志让在椅子上坐好:“久仰久仰,坐下来休息休息,一会儿洗个热水澡换换衣服,我给你接风。”
宁志对胡经笑着点点头,揪着自己的衣襟说:“有我的尺码吗?”胡经愣了一下:“这个……可能得先凑合一下了,我尽量安排。”宁志看了眼胡经身后的四个手下,只见四人手都挨着腰间,明显是带着枪,此时都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宁志并不躲避那四人的目光,对他们依次笑着点头致意,最后回过头看着刘亚男,拍了拍肩上的背包说:“我带到了。”
刘亚男点了点头。这时,蝎子从里屋走出来站到了刘亚男身后。宁志定睛一看,这不是火车上跟自己借火的那个警察吗?蝎子对着宁志扬了扬眉毛:“辛苦了。”刘亚男介绍道:“这是蝎子,你们见过的。”
宁志笑了笑,轻叹着摇了摇头,把包放在桌上。胡经伸手就去抓。宁志一把将他拦住:“不好意思,货是亚男姐的。”
胡经的手悬在空中,他愣了一下,收回手哈哈一笑:“好好好,对了,我听亚男姐说,你救过她的命。”
“举手之劳。”
“能救得了亚男姐的可不是一般人,你……不会也是警察吧?呵呵呵。”
宁志看向在火车上扮警察的蝎子:“差点就是了,没考上。”
蝎子呵呵地笑了。宁志和胡经也跟着笑了起来。刘亚男打开背包,翻出那个油纸包凑近仔细检查着封口,脸上露出笑容,扭头对王工说:“最后一包了。”
宁志站起身问:“麻烦哪位带下路,我得洗个澡换换衣服。”
胡经忙安排一个手下带着宁志去了隔壁屋。他伸着脖子又扫了一眼宁志的背影,扭头对刘亚男说:“亚男姐手下卧虎藏龙,这小兄弟一看就是深藏不露啊。”
刘亚男笑而不语。
王工说:“我得验一验样品。”说完拐着腿钻回里屋,不多时拿着一个小勺走出来,撕开油纸包,用小勺取了一点样品又钻回里屋。
胡经心不在焉地与刘亚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但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往里屋瞅。不多时,王工拐着腿走了出来,他脸色凝重,对所有人期盼的眼神视而不见,又取了一些样品回了里屋。这一下胡经有些坐不住了,开始不停地在屋里转圈,时而撩开门帘朝里屋张望一下。屋内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宁志洗好澡,换了一身衣服走进屋,就觉察出屋内氛围不对。这时,王工又走出来,眉头皱得更紧,取了些样品在众人的注视下匆匆返回里屋。宁志不动声色地坐在刘亚男对面,见刘亚男蘸了点白粉在指尖,轻轻地捻着。
很快,王工将门帘撩开一条缝探出头看着胡经摇摇头:“这是厨房里用的苏打粉。”
胡经不敢相信王工的话,从腰里抽出一把枪对着王工瞪着眼睛喝道:“我现在没心情和你开玩笑,你再胡说八道,我让你全家都变成苏打粉。”
胡经那四个手下几乎同时掏出枪对准了宁志,宁志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不动声色地倒了杯茶,慢慢地品着,尽管那茶水早已没了颜色。他斜着眼扫了那四个枪手一圈,不屑地笑了笑。胡经喝道:“都他妈把枪收起来。这是亚男姐的人,是我们的贵宾。”那四个人赶忙把枪收了起来,但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四散开无形中将宁志包围在中央。王工看了眼胡经的枪口,不慌不忙地说:“不信你可以闻一闻、尝一尝。”
刘亚男将桌上那包货推开,笑着说:“不用闻了,他说的没错。蝎子,把你的货拿出来。”
蝎子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刘亚男:“亚男姐,你没让我带货啊?你就让我盯着这小子。”他反手一指宁志说,“是我没用,把他跟丢了,你可以罚我,可我真的没见过什么货。”
胡经那几个拿着枪的手下本来围着宁志,此时都往后退了一步,将刘亚男也围了起来。刘亚男看了眼胡经,见他默认了自己手下的行为,笑了笑转过头看着宁志说:“不好意思,货太贵重了,我不敢真给你,毕竟你我没有共过事,让你过来,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入这行,想不到搞成这样。”她轻轻地摇摇头,“我这一趟真是……信了不该信的人,该信的却没有信。”
宁志对围着自己的那几个枪手视而不见,喝了口水,笑着对刘亚男说:“我不管你让我带的是什么,总之我带到了。”看了眼那几个枪手,“现在咱们遇到新情况了,怎么干,你一句话。”
刘亚男看着胡经:“你说呢?”
胡经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你也在耍我,那个姓包的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把我骗到这儿?我的家不会已经被抄了吧?换作别人,今天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但你偏偏是刘亚男。”胡经突然笑了起来,“亚男姐,你我今天恩断义绝,你走吧。”
刘亚男拍了拍宁志的肩膀:“走吧。”说着两人站起身朝屋外走去。
蝎子突然喝道:“不能走,不能放他们走。”他一把夺过胡经手下的一把枪,对着刘亚男的背影扣动了扳机。不料一连扣了好几下,却没有一颗子弹射出来。蝎子慌了神:“怎么没子弹?”
胡经摊开双手对着蝎子耸了耸肩,做了个鬼脸:“对哦,怎么没子弹呢?”上前照着蝎子的后脖颈打了一巴掌,“你把我胡经当什么人?外面那些人说我做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那都是想坑我没坑着或者是坑了我不敢露面的人传的,你还真信?真以为老子一点江湖道义不讲啊?我长这么帅怎么从没在外面传过?对了,你他妈为什么不夸我帅?”他一边说,一边照着蝎子后脖颈连抽了好几下,打得蝎子缩着脖子退到了墙脚。胡经打累了,对刘亚男说:“亚男姐,不好意思,我火气上了头,打了你的人,现在交给你处理吧。”胡经说着捂起眼睛招呼手下人:“都躲远点吧,一定会很惨的,看了将来会做噩梦的。”胡经经过刘亚男身边的时候,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亚男姐,我觉得你比我狠多了,怎么没人说你心狠手辣?”
刘亚男抽了口烟:“可能我没你帅吧,没人忌妒我。”
胡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有道理。你继续,不打扰你清理门户了。”
刘亚男自始至终没有转身朝屋内看一眼,低着头背对着一屋子人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指了指身后,对宁志说:“你不是想跟我去金三角吗?把货拿过来,杀了他。”宁志点点头,正要进屋,刘亚男又说:“别弄太脏,这里的血腥味已经够重了。”
宁志“哦”了一声转身进了屋。蝎子已被胡经的手下逼在墙脚,早已脸色苍白,咬着牙恶狠狠地看着步步逼近的宁志,嘴角不住地抽动着。宁志站在蝎子面前,伸出手:“货给我,让你舒服点。”
蝎子的胳膊肘下意识地护住了后腰。宁志不等所有人反应,挥手给了蝎子一记耳光,就在蝎子举手捂脸的同时,宁志将手伸到对方后腰,将一个油纸包扯了出来,反手丢给门口的胡经,说:“看看对吗?”
胡经将油纸包撕开个小口闻了闻:“闻着应该没错。”然后招呼王工取了点样品进里屋去化验。很快王工伸出个脑袋,点点头:“没错了。”
王工话音刚落,宁志猛地一拳击中蝎子的喉咙,蝎子哼了一声,翻着白眼捂着脖子躺倒在地。宁志就手将他的腰带抽出来,在他脖子上紧紧绕了一圈,用力一拉,将皮带末梢紧紧地攥在手里。蝎子翻着白眼不住地蹬腿挣扎,没多久浑身一松,断了气。宁志没有松手,又攥着皮带过了足足两分钟,这才站起身对屋外的刘亚男说:“亚男姐,死了,还算干净,不过得赶紧处理,不然一会儿大便该出来了。”
胡经呆呆地看着宁志,愣了好一会儿,忙对身边一个手下说:“听到没,赶紧抬走,一会儿大便出来还了得?今天还得住这里。”说完又问王工:“样品够了,我的配方还要多久?”
王工看着地上已经断了气的蝎子,摸摸自己的脖子,抬头看了眼宁志,说:“今……今晚。”
胡经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他的手下从墙角的柜子底下取出一个旅行包,“刺啦”一声拉开拉链,包内满满的都是钱。胡经用脚踹了一下那包钱:“这是五十万,现在就派人送你府上。”
王工伸着脖子看了看包里的钱,点了点头。
刘亚男从胡经手里接过那包样品,托在手上:“这下你放心了?”
胡经看着刘亚男手里的东西,咽了下口水:“和亚男姐合作,能有什么不放心的?看到没有?我就说我是个试金石,什么警察、奸细、反水的到我这儿都得露馅儿。”说着就得意地笑起来。这时,一人从外面进来便附到胡经耳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胡经一巴掌打开,咧着嘴挠挠耳朵。“这里没外人,敞开了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搞得我耳朵痒痒的。”
那人忙退开一步,清了清嗓子说:“那个警察找到了,在休假,我派人盯着呢,用现在解决吗?”
胡经一拍巴掌笑道:“哈哈哈,太好了。”
刘亚男皱起眉头说:“你别添乱,这可不是金三角。”
胡经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和大家见面,那个警察的家就在这附近。这个浑蛋害我死了三四个弟兄,让我损失了几百万的货,我总得干点什么吧,不然我那几个兄弟白死了?”
刘亚男看了眼宁志,把桌上的样品递给他:“拿给王工,给王工打个下手。”
宁志应了一声,放下茶杯正要往小屋里钻,被胡经起身拦住。刘亚男又对宁志补了一句:“顺便盯住他,别让他胡来,这包货用完之前还搞不出配方,别说你这趟白跑了,这里所有人都白忙活了,到时候你看着办。”宁志瞥了眼胡经,对刘亚男点点头:“明白,亚男姐。”
胡经皱眉思量了一下,拦在宁志身前的手换成了“请”的手势。宁志拿起油纸包,大摇大摆地撩开门帘进了里屋。
几张破旧的桌子拼出的一个简陋的实验台上,摆满了各种试管、仪器、酒精炉,后窗上嵌着一台排风扇呼呼地转着。王工没有理会宁志,戴着面罩观察着试管内的液体,皱着眉头,在一旁的纸上记了几笔,取了一个空器皿转身递到宁志面前讨要样品。宁志用小勺挖了一勺倒进器皿里。王工转过身在实验台上继续忙碌起来。宁志转了一圈,见这个王工对自己满是敌意,就坐在墙角的椅子上,歪着头靠在椅背上默默地看着他忙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工见宁志自始至终都没有上前一步,似乎对自己在做什么完全不感兴趣,心中的敌意才稍稍消了一些。他两只手各拿着一支盛着液体的试管,转身看了眼宁志:“帮我把酒精炉点着。”宁志懒洋洋地上前摸出打火机,刚要打火,就听王工呵斥道:“住手!”
宁志吓得一哆嗦,打火机差点从手中滑落。王工说:“用火柴。”宁志顺着王工的目光在实验台上找到火柴,将酒精炉点着,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王工叮嘱道:“站远点,为了你好,远点安全。”宁志笑了笑:“都到这儿了,说安全不是说笑话吗?”王工呵呵一笑,回过头看了眼宁志说:“我看你也就二十出头,居然能混到他们身边,不简单。”宁志笑了笑,没吭声。
“帮我接点水。”王工回过头继续自己手里的工作。宁志拿起玻璃量杯拧开墙边水槽上的水龙头,接了满满一杯自来水放在工作台上。
“我要蒸馏水。”
宁志不耐烦地撇撇嘴:“干吗那么讲究?难道做出来的货不达标,工商局还能找来吗?”王工没有理会宁志,从工作台下搬出一桶纯净水,吃力地抬起来往量杯里倒。宁志忙接过手:“好了,知道了,以后我来吧。”
王工等宁志倒好水,看着宁志:“在你眼里,我只是在制毒,可在我看来,这些是科学、是艺术,要严谨,不然做出来的东西和满大街小痞子卖的有什么分别?”
“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为了钱?不然你怎么不去当个科学家,要不然做个老师也不错。”
“我是为了钱,我有我的苦衷。难道你是心甘情愿地给他们带货?有别的路,你会选这一条?来,炉子里添点酒精,对了,熄了火再添。”
“我智商还行。”宁志弓下腰去吹酒精灯的火苗,被王工一胳膊肘拦开:“你没上过中学?这是用嘴吹的吗?”王工拿出个罩子扣在酒精炉上,火熄了。接着他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宁志添好酒精,用火柴重新点好火,满意地“嗯”了一声,这才继续忙碌起来。
宁志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一旁说:“我还年轻,干几年赚点钱就转行,至少老了不用担惊受怕。”
“想干就干,想收手就收手?事情都那么简单的话,世界早和平了。对了,你那手指头是怎么回事?”王工用下巴指指宁志的残指。
宁志举起手活动了一下其余的四根手指,说:“狗咬的,对了,你的腿又是怎么瘸的?”
“也是狗咬的。”王工说完看向宁志,二人一起笑了起来。
这时,刘亚男和胡经相对坐在院子里的树下聊着天,刘亚男问:“明天走哪条路?”胡经神秘兮兮地一笑:“我有条新路,现在除了我没人知道。”刘亚男瞥了眼胡经:“知道的人都成你的枪下鬼了吧。”
“呵呵,不能这么说,有些牺牲在所难免。”
“那我可不敢走。”
“你看你,我就是信不过自己,也不会信不过你亚男姐啊。”
正说着,胡经的一个手下走到门口,对着刘亚男点点头:“亚男姐。”打完招呼转而对胡经说:“钱送到了。”胡经满意地点点头,见那个手下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站起身走到门口:“还有事?”那个手下凑到胡经耳边耳语了几句。胡经“嗯”了一声,对手下摆摆手:“知道了。”之后回到桌前举起茶杯对刘亚男说:“那就这么定了。”说完喝了几口茶,“反正没什么事,不如出去走走。”
刘亚男一抬头,见院里胡经那几个手下已经站起身,一看就是要出门的样子,于是也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胳膊:“好啊。”
这村子所在的山下是一条河,清冽的河水缓缓地向东流去。河滩南岸靠近村子的地方是一大片堆积着鹅卵石的空地,在这遍布野草和野芭蕉树的地方,是难得的空地。河滩上,一家三口正在野餐。那对夫妻看上去不到四十岁,此时父亲正在给自己五六岁的女儿吹一只黄色的气球,母亲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切着水果。很快父亲将气球吹鼓扎好递给了迫不及待的女儿,蹲在母亲对面帮她忙活。女孩拽着气球上的线,顾不得母亲的叮嘱,在河滩上笨拙地跑了起来。突然,她注意到河里有一个东西贴着河面蹦蹦跳跳地飞到了河对岸,她惊讶地停下脚步,顺着那东西来的方向寻去。只见胡经从河岸上捡起一小块扁圆的石头,侧着身将它丢进河里,小石头飞快地旋转着,再次贴着河面飞到了对岸。女孩满脸崇拜地看着胡经,拿着气球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胡经身边,看着胡经又打了一个水漂儿。胡经看着水波跳动,歪过脑袋问女孩:“叔叔厉害吗?”
女孩拼命地点头。胡经笑了笑,捡起一块小石头问道:“想学吗?”女孩兴奋地点着头:“想学。”
胡经看了眼远处那对低头准备食物的父母,说:“那你得让叔叔抱抱,请叔叔去吃好吃的。”女孩伸手指向父母的方向说:“好啊,我爸爸妈妈带了好多好吃的东西。”
胡经俯身抱起女孩问道:“几岁了?”
女孩伸出一个巴掌说:“五岁。”
“真乖。”胡经抱着女孩,向她父母身边走去。一旁的刘亚男像是看外星人似的看着胡经,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胡经看了眼刘亚男,问女孩:“看这个姐姐漂亮吗?”女孩子看了眼刘亚男,用力地点头说:“漂亮。”
这时,女孩的父母注意到胡经一行人的到来,见这个抱着自己女儿的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一看就不是善类的人。父亲警惕地站起身,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一声枪响,腹部便中了一枪,鲜血快速地涌了出来。妻子在一旁刚想叫,但很快就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果断地拦在丈夫面前,惊恐地看着胡经等人。
胡经一手抱着女孩,一手拿着枪看着渐渐倒在地上的女孩的父亲皱了皱眉头:“没打中?”他上前一步,抱着已经吓呆的女孩,握枪对准女孩的父亲,却被女孩的母亲挡住了枪口。“碍事!”他扣动扳机,一颗子弹正中女孩的母亲的眉心,女孩的母亲当即一仰头重重地倒在地上。不等所有人反应,胡经又一枪打中了女孩父亲的胸部。女孩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倒在血泊中,好一会儿这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你干什么?”刘亚男惊得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胡经扭过头,食指竖在嘴前:“嘘。”他用脚拨弄了几下女孩父亲的头,确认人已经死了,这才舒了口气,蹲下身将女孩放在地上。女孩哭喊着“爸爸”,一头扑到父亲身上,使尽全力摇晃已经停止了呼吸的父亲,又爬到还睁着眼的母亲身旁用力地摇了摇,任她哭哑了嗓子,她的父母也不会再有任何回应了。
胡经蹲在女孩身边,抚摸着女孩的头说:“我也没办法,你的爸爸查了我的货,还抓了我的兄弟,你知道的,抓进去枪毙是小事,万一供出我的事,我损失很大的。”
女孩撕扯着胡经的衣服哭着说:“你是坏蛋,你是坏蛋。”但她的撕扯连胡经衬衣上的一粒纽扣都扯不掉。胡经站起身,抹了把脸,举起枪对准了女孩:“我做个好事成全你们,一家三口到那边好好过吧。”就在他扣动扳机的一刹那,刘亚男一个箭步蹿过来,一把将胡经的胳膊推开,只听“嗒”的一声,射出的子弹打进了河岸的鹅卵石缝隙里的泥土里。
“祸不及妻儿,你已经杀了他老婆,孩子就算了吧,给自己积点阴德吧。”刘亚男挡在女孩子前面,面对着胡经说。
胡经的目光越过刘亚男的肩膀,看了眼那个女孩,低下头说:“你这样我很为难。”
刘亚男冷笑了一下,让开身子“那随你吧”,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胡经。
胡经举起枪瞄准女孩,但这一次,他犹豫起来,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垂下了拿枪的那只手:“好吧,回。”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刘亚男松了一口气,跟在胡经身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已经哭哑了嗓子的女孩,眼眶微微泛出了泪光,但很快那泪光就无影无踪了。
突然,胡经猛地转身,举起枪对准女孩,咬着牙说:“老子阴德早他妈破产了。”话音未落,一声枪响,子弹击穿了女孩的胸膛。女孩一头栽倒在她母亲的胸口上,身体抽动了几下,便再也没有了半点动静。
洒在河面上的阳光,闪烁着灿如繁星的光泽,模糊了刘亚男的双眼。小河似是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悲伤,潺潺流过,像是在替她哭泣。
每个人对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听过的每一种声音、见过的每一个画面都有着独特的印象。它们能勾起的回忆各有千秋,当他们感受到星空、明月、午夜虫鸣、阳光、白云、小河流水时,多少有些或美好或遗憾或忧伤的感觉,看到听到时要么会心一笑,要么黯然落泪。但这一切对于刘亚男来说,已经找不到什么与血腥、死亡无关的了。她无休止地忍受着这一切,也深深地明白,还将继续忍受下去,一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但每一种无休止的忍耐终究需要舒缓,就像水库满了,就得开闸泄洪,不然整个水库就会崩塌,那个后果无人可以承担。
当她和胡经走回那个院子,胡经的手下刚关好院门,她便抬腿,一脚踹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手下的小腹上。那人没料到会挨这么一下,哼了一声捂着肚子跪倒在地上。刘亚男拿出枪,一枪托砸到胡经另一个手下的太阳穴上,那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这一连串的动作,胡经还没回过神,刘亚男的枪口便已对准了他的眉心。
“亚男姐,你这是干什么?”胡经吃惊地看着刘亚男。
“你猜。”刘亚男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胡经见刘亚男眼里流露出熟悉的杀气,脸不自觉地抽搐起来:“你……你这是跟我开玩笑。”
刘亚男压下枪的击锤:“你再猜。”
胡经咽了口唾沫,脖子一动不敢动:“那个人是缉毒警,他查了我几百万的货,抓了我几个弟兄,还打死一个脚夫,我损失很大的。”
“那关我什么事?”刘亚男将枪口抵住胡经的脑门儿。
胡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哆哆嗦嗦地说:“你……你不会在这儿开枪吧?”
刘亚男二话不说,抬起枪口对着天空开了一枪,马上又用还冒着烟的枪口抵住胡经的下颌:“又猜错了,事不过三,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胡经想了想,说:“亚男姐,我没别的意思,你误会了,我就是想跟你证明我这个人做事有多严谨,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来维护我们的利益。我知道,你会觉得我这种人把我们这行的名誉全败坏了,让人家觉得我们没人性。可是凡事总有牺牲,我只要他们怕我,不需要他们爱我。我是为了我们的利益啊。”
宁志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双手抱在胸前,歪着脑袋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就像一个路人。刘亚男斜了一眼宁志:“喜欢看热闹?”
宁志举起双手耸了耸肩,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钻回屋内。
胡经又说:“亚男姐,你……不会为了警察……亚男姐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
刘亚男盯着胡经看了一会儿,收起枪进了屋。胡经在原地足足僵了十秒钟,这才舒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那个被刘亚男打晕的手下身上。那人被胡经一屁股压得捯过了气,醒了过来,用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太阳穴,却被胡经反手抽了一个大嘴巴,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胡经在几个手下的搀扶下从地上站起来,怯生生地朝屋内张望了一眼,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隐约看到刘亚男的身影,想了想,指指院里的一把破藤椅说:“先在这儿坐会儿吧。”刚坐好,见身边一个手下抻着脖子往屋里看,胡经伸腿就是一脚:“看什么看?你当我……”说到这儿,他也朝屋内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你当我怕她?”那人没敢吭声,给胡经递了一根烟,帮他点着。胡经抽了一口叹了口气:“没人教过你们气头上的女人别惹吗?”他跷起二郎腿,眯着眼睛依次打量着身边几个手下,“准备一下,明天跟我过境回去。”几个手下一听这话,脸色一变,彼此对了对眼神,其中一个胆大的弓下腰,哀求道:“胡哥饶了我们吧,我们都跟了您快三年了。”
胡经一撇嘴:“是吗?三年了?居然还有人跟了我这么久?”
“三年……三年半了。”
“怪不得我看见你们就觉得腻味呢。”胡经皱起眉头接着抽烟。那人不知所措,愣了一下继续求道:“胡哥饶命,我们不想知道那么多,就想跟着胡哥。”胡经抓抓头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妈的,居然有人跟了我三年这么久?看来我现在涵养真的好了许多……那他妈怎么办?王工是个瘸子,总得有人帮我把他带过去吧。”
“胡哥,我们……我们找两个靠得住的当地人,只要过了境……”那个手下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胡经眯着眼睛看那人:“你们真他妈坏。”
“嘿嘿。”那人自知胡经算是答应了,松了一口气。胡经一摆手:“去办吧,要是人不靠谱……”几个手下连连摇头:“不会不会不会,我拿我全家性命担保。”胡经指了一圈众人,手指头落到那人脸上,沉下脸说:“这可是你说的。”那个手下一边点头一边拍着胸脯:“放心吧。”
胡经将抽了一半的烟弹到地上,面朝天靠着椅背闭了会儿眼睛,突然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进了屋。刘亚男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看着手指间一根点着了的烟,看起来那根烟她点着后一口没抽,结了很长一截烟灰。胡经干咳了两下,满脸堆着笑走到跟前,往茶杯里续上水,又将果盘往刘亚男跟前推了推:“亚男姐,喝点水,吃点水果消消气。”
刘亚男垂着眼皮说:“你怎么做都和我没关系,但不要影响我收货,老实告诉你,如果早知道周亚迪回来,我宁愿交给他来做。”
胡经见刘亚男提起生意的事,松了口气,这才坐了下来,拿起个苹果一边削皮一边说:“周亚迪,他没几天好活了。”又想起什么似的,把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和水果刀一丢,站起身在身边一个手下胸前的衣服上蹭蹭手,走到里屋门口撩开门帘,见王工和宁志正忙活着,问道:“怎么样?”
王工知道胡经对宁志不放心,看了眼宁志对胡经点点头:“放心吧。”
胡经狐疑地扫了眼宁志,退了出去。王工回过头,看着面前的一对试管摇摇头,拿着量杯一瘸一拐地走到宁志跟前:“再来点样品。”宁志麻木地从油纸包里取出一勺倒进王工手中的量杯里,没好气地说:“你这没完没了的,到底能不能弄出来?你知道你浪费了多少货,这些货值多少钱吗?”
王工笑着看着宁志说:“弄出来大家发财,弄不出来我全家都得死。”
“你要弄不出来,我也得死。”
走到实验台前的王工回过头看着宁志:“你只是个带货的,货带不到会死,没货带也死吗?”
宁志垂下眼皮,看着手里还剩半包的样品发起了呆。王工转身面对着实验台,看了眼试管架上一支里面残留着一些液体的试管,眼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轻轻地回头斜眼看宁志,见宁志低着头似乎在眯眼打盹儿,眼珠一转,低头用笔在纸上记录起来。他身后的宁志偷偷地抬起眼皮死死盯着王工,眼睛里也露出一丝笑。他见王工在纸上记录完,忙低下头继续打起盹儿来。王工忙活了一会儿,走到宁志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叫醒,对睡眼惺忪的宁志晃了晃量杯。宁志不耐烦地又给了他一勺样品,换了个姿势接着打盹儿。
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到了晚上九点。王工再次在纸上记了几笔,瘸着腿大步走出屋子,一把扯下面罩对着屋外说:“大功告成。”
只听胡经高兴地一拍巴掌,兴奋地冲手下大声张罗道:“准备走。”
就在王工走向门口的那一刻,宁志翻身站起来,凑到实验台前,瞥了一眼王工记录的那张纸,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邀功的王工,翘起嘴角,不屑地笑了笑。
王工回到屋内一边收拾实验台上的物品,一边问宁志:“对了,你也要过境吗?”
“当然,我带这趟货,就是为了出境。”
“怎么?得罪了人?”
“算是吧。”
王工停下手里的活儿,回过头看着宁志说:“我和你挺聊得来,你和他们手底下那些打手混混儿不一样,所以我劝你一句,这趟你别跟。”
宁志仔仔细细地将手里的半包样品收好,走到门口回过头对王工笑了笑:“谢谢提醒。”
4
后半夜时,所有人按照胡经的意思,依次步行出了村。雇来的三个脚夫轮换着背着王工,一行人沿着小河一直往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边境线走去。河边都是石头,白天光线好,走起来都有些吃力,更别提大半夜摸着黑走。没多久,所有人大口地喘起气来,背王工的那三个人更是上气不接下气,时不时还因为一口气没捯利索咳嗽两声。每当此时,胡经必然上前骂骂咧咧给咳嗽的人脸上来一巴掌。宁志一言不发地走在刘亚男身前,尽量为刘亚男探出一条相对平缓的路来。渐渐地,河水开始变得湍急,脚下的路越发艰难,所有人都几乎手脚并用才能保持前行。宁志见刘亚男走得越来越吃力,试探地向刘亚男伸出手去。刘亚男没有推辞,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二人相互搀扶着跟着胡经继续前行。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走了一个多小时,左边出现了一条土路。胡经带着众人上了那条土路,脚下顿时变得平坦。胡经这才放慢脚步,低声说:“在这儿多耽误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一会儿过了境再休息吧。”他扭头看了眼背王工的那三个人落到了最后,说:“加把劲儿,把人送过境,一人多给一万。”那三个人一听有钱赚,顿时来了精神,也忘了之前的疲劳,擦了把汗大步流星地跟了上来。胡经一边在头里走,一边借着微弱的天光观察着路边的树和石头。
一行人顺着这条路又走了一小时,胡经停了下来,仔细辨认着路边的两棵树和树下的石头,许久,转过身说:“最后一关。”带着众人下路钻进了密林。一行人又在密林中穿行了大约半个钟头,胡经又停了下来,喘着气低声说:“歇会儿。”叫过一个手下指着前面说:“这个方向,一直走就能看到界碑,你去探探路,人多目标大。”那人点点头,转身钻进了密林中。
大家刚坐下,三个脚夫放下王工,笑着走到胡经眼前点头哈腰地说:“胡哥,到了那边还请您多多照应,我们三个人就指望您了。”
胡经抬眼看了一眼这三人,笑着说:“放心吧,只要把王工带过境,你们就是自己人了。”三人一听,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胡哥放心吧,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对了,我还杀过警察呢。”
胡经一瞪眼:“这么厉害?到了那边你要好好给我讲来听听,我最爱听这个。”说着看了眼坐在对面树下的那几个手下,那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坏笑起来。那三人没有看到胡经和手下的这些小动作,兴奋地笑着说:“好的好的。”一人拿出烟递给胡经,另一人跟着就要打火。胡经伸出腿将那打火的人踹了一个窝心脚,低声喝道:“不要命了,不怕火光把巡逻队招来?”
那人急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错了,胡哥,我不懂规矩,认打认罚。”
胡经咬了咬牙,换了副笑脸:“算了算了,下次注意。”笑着凑过去,将那人扶起来,拍拍对方的肩膀说,“既然是我胡经的兄弟了,膝盖别那么软,到了那边只有别人给你跪,明白吗?”
那人抓着胡经的手,感激涕零地说:“知道了,胡哥,谢谢胡哥。”这时,胡经派出探路的手下回来了,笑着对胡经说:“连个鬼影也没有。”
“你在前面走,我们跟在你后面,最后一哆嗦了。”胡经掏出了枪,等那个手下走出几十米后,带着剩余的人跟了过去。果然,没走多久,周围的树木就变得稀疏了,一块半人高的界碑竖立在前方的一小片空地上。胡经三步并作两步跨过界碑,站在界碑的另一边伸开双臂对着众人说:“欢迎。”
大家见胡经轻松的神情与方才紧张的样子相比就像换了个人,知道已经安全了,全都松了口气,跟着越过了边界。胡经带着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往前又走了两百多米,在一棵树下大大咧咧地刚坐下来,就见老远有人用手电筒有节奏地打着光。胡经掏出手电筒回应了几下,一扭头对大家说:“我的人到了。”
那三个脚夫高兴地将王工放下,兴奋地擦着汗,看着远方,满脸的欣喜。胡经收起手电筒的同时,手里多了把手枪,一抬手,对着那三个脚夫连开了三枪,三人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胡经似乎还不放心,上前又每人补了一枪,确定三个人都死了,才扭头对刘亚男说:“没办法,为了保密,我的人我处理了。你的人,用我帮忙吗?”
刘亚男看了眼身旁的宁志,对胡经笑了笑说:“有劳了。”
“不客气。”胡经笑眯眯地看向宁志。宁志一看这场面,知道胡经要杀人灭口,下意识地朝刘亚男看去,哪知刘亚男避开了他的目光。坐在树下休息的王工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对宁志说:“我劝过你的。”
胡经低头清了清嗓子,说:“兄弟,谢谢你帮了这么多忙,帮人帮到底,再帮我一次。”
胡经掏出枪对准了宁志,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谁知枪没响,胡经皱皱眉头,打开弹夹一看:“妈的,刚才把六颗子弹打光了。”说着手就伸进口袋里摸索起来。宁志惊恐地看看王工,又看向刘亚男,问道:“大姐,这算是怎么回事?”不等刘亚男说话,王工说:“胡哥,这小子挺聪明,要不留下来给我打个下手。”胡经摸出子弹,一边往弹夹里压一边说:“人有的是,到了那边我给你找更好的。”他话音未落,就见宁志突然一步蹿到王工面前,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石头,对准王工的头砸了下去,只听“嘭”的一声,王工闷声朝一旁歪去,那条瘸腿不停地抽搐着。胡经骂道:“我靠。”他举起枪还没扣动扳机,宁志往前一步挺着胸脯对胡经说:“开枪啊,打死我就再也没人知道配方了。”胡经一下愣在了那里。宁志见胡经被自己喝住,看看手里带血的石头,转身对准王工的脑袋又连砸了几下,一边砸一边说:“第十六次就成功了,你他妈耍我?以为我傻吗?”
宁志从见到胡经之前就做好了计划——不想被胡经灭口,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成为一个不可替代的人。当见到胡经后,得知自己千辛万苦带来的货是为了让王工在实验室里研究出配方后,他心里便有了主意。既然胡经是打算把王工带过境制造毒品的,那么研究出配方的王工自然而然会成为胡经心目中不可替代的人。王工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当宁志给王工打下手时,他佯装对化学一窍不通,让王工对自己放松警惕,硬生生记下了王工每次实验的每一个步骤以及变化。正如宁志所说,王工在宁志进门后的第十六次实验时,就已经搞明白了配方,这一点是宁志根据他在成功后得意忘形的表情判定的。只不过王工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实验成功后,表情的变化居然那么大。为了安全起见,他又用错误的方式假装忙活了十几次,只为迷惑宁志。这一切没有逃过宁志的眼睛,但宁志愿意陪着他玩下去,这也是为了让王工放松警惕。成功之后的得意忘形总会让人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王工是深知胡经的做派的,所以也明白宁志此行凶多吉少,实验成功后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宁志,并预判着宁志的生死时,他感觉自己仿佛神一般的存在,这让他的同情心开始泛滥,甚至拐弯抹角地提醒宁志不要跟着胡经走这一趟。这些宁志当然也是看在眼里的,他假装听不懂,只是为了让自己在王工眼里更像一只可怜的蝼蚁。到时候胡经打算杀他灭口,如果王工愿意出手相救,胡经若给王工面子,那么天下太平;胡经若坚持要杀他,那他只能杀了王工,取代他。在路上宁志便选好了最顺手的石头作为武器,并一直与王工保持着一个既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又能随时杀了他的距离。终于,这一切都按照他预料的发生了。
胡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瞪圆了眼睛,眼看着宁志将王工的脑袋砸成一个血葫芦,握着枪的手微微颤抖着,始终没有扣下扳机。这时接应胡经的手下牵着驮辎重的马赶了过来,一看这场面,二话不说端着枪呈扇形围住宁志。其中一个手下凑到跟前才看到树下王工的惨状,一紧张,扣动了扳机,一颗子弹擦着宁志肩膀飞了过去。
胡经这才回过神,看看地上王工的尸体,咬牙切齿地问宁志:“你……你会?”
宁志对着胡经轻轻地点了点头。胡经转过身,冲到刚才对着宁志失手开了枪的手下就是一脚,愣是将那人踹得一连退了七八步才站稳。谁知刘亚男突然拿出枪对准宁志说:“胡经,欠你的我亲手还,杀了他,咱们两清。”说着就扳下枪的击锤。胡经急忙伸手去拦刘亚男,枪响的同时,刘亚男握枪的手被胡经推歪到了一边,子弹擦着宁志的耳朵打到他身后的树上。胡经喘着粗气瞪着刘亚男:“你疯了?他死了,我的配方怎么办?”
刘亚男说:“我帮你找人。”
胡经苦笑道:“大姐,咱们能别再浪费时间了吗?如果他会,就让他来做就好了。”
“那不合规矩,他杀了你的人,我不处理好这事,以后谁还信我?”说着抬手又要开枪。胡经赶紧推开她的手,子弹再次擦着宁志的身体飞过。胡经抱着刘亚男的手不敢再放开:“大姐,算我求你了,好吗?”
刘亚男斜眼看着胡经问道:“你确定?”
胡经赶忙点头:“太确定了,我长这么大没这么确定过。”见刘亚男终于把枪收了起来,胡经舒了口气,转身看着宁志说:“你跟我回去,如果做不出我要的东西,我会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皮是怎么被我一层层剥下来的。”
宁志冷笑着点点头,走到刚才失手开枪的人面前,夺过那人的枪,对着那人太阳穴便是一枪托,那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下便栽倒在地。宁志并没停手,继续用枪托砸那人,一边砸一边骂道:“差点死在你手里。”
其余人见状本想往上冲,但一看胡经和刘亚男只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心里多少明白些事,悻悻地退到了一旁。胡经终于看不下去了,扭头问刘亚男:“你这兄弟一直这么狠?”刘亚男一耸肩:“后悔了?”说着话就举起枪对着宁志。胡经忙压住刘亚男的手:“呵呵,随我,这兄弟和我有缘。”
胡经笑呵呵地走到宁志身后,闪躲开宁志的胳膊肘:“兄弟,消消气。”说话间一滴血溅到他的脸上,胡经嘴角抽搐了几下,继续保持着笑脸,擦掉脸上的血,“兄弟,算了。”宁志这才停下手,猛地转过脸,胡经愣是被宁志满脸的血和杀气吓得脚下一软,生生退了一步。宁志喘了几口气,看着胡经问道:“你说什么?”胡经咽了口唾沫,笑着搭着宁志的肩膀:“跟我回去,一起发财,不要在这种小事上费神。”
宁志点头说:“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发财。”
胡经扫了一眼他的手下:“还不叫人?叫……”
“宁志。”
“噢,对,叫宁哥。”
胡经的手下急忙放下枪,齐声叫道:“宁哥。”
胡经扶着宁志的后背:“呵呵呵,好了,先回去再说。”说着要往前走,哪知宁志没有动。
胡经见宁志别着劲儿,于是问道:“兄弟,还有事?”
宁志指着地上早已不成人形的人说:“他还没叫。”
胡经愣了一下,看了眼一旁目瞪口呆的几个手下说:“没听到宁哥说话吗?”一指地上的人,“把他拽起来叫人。”
被宁志打伤的枪手满脸是血,由同伴扶着勉强站着,对宁志叫了声“宁哥”,血便从鼻子和嘴里涌了出来。直到宁志点了头,才被同伴扶到一匹驮着一个大麻袋的马旁边。那马背上的麻袋突然动了一下,一旁的胡经吓了一跳,往后撤了一步:“这是什么东西?”
站在旁边的一个枪手忙说:“差点忘了,胡哥,这是我们路上抓来的奸细。”
胡经眼睛一亮:“奸细?来来来,放出来给我见见。”几个人上前将麻袋从马背上推了下来。麻袋掉在地上,又动了几下,显然里面装着人,而且不止一个。
胡经饶有兴致地围着麻袋转了一圈:“你们怎么知道是奸细?”
一个枪手蹲下身解麻袋,笑着说:“嘿嘿,我认识里面的一个。”麻袋被解开后,从里面滚出两个浑身是血的人。胡经向前凑了两步,吩咐道:“多来几盏灯。”几盏汽油灯同时凑到那两人跟前,胡经用脚蹬着其中一人的肩膀将那人翻过来,才发现竟然是个女人。她的手脚被反绑在身后,嘴里堵着破布,满脸的血污,眉眼已经被打得走了形,目光有些涣散,就连呼吸也极其无力,若不是仔细看,真以为她已经死了。胡经呵呵一笑:“女人?”一个枪手讨好地凑过去到胡经跟前说:“胡哥,你知道,我以前在内地穿过两天警服,后来才跟了胡哥的……”话没说完,被胡经打断:“少啰唆,说正事。”那个枪手清了清嗓子,指着地上的女人说:“她是缉毒警,很早以前就做卧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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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经冷笑了一下,又将另外一个人的肩膀蹬了一下,那人就势转过来仰面躺着。即便那人满脸血污,眼睛已经肿得挤成了两条细缝,站在不远处的宁志还是一眼认出,那人是之前与自己一同搭档的战友——齐林。宁志脸色微微一变,但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偷偷地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发现基本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俩人身上,正要舒口气,余光发现刘亚男正在看着自己。宁志不动声色地假装不经意地扭过脸,刚与刘亚男的目光相接,对方便轻轻地将目光挪向了一边。
胡经拍拍手,说:“把他们嘴里的东西取了。”立刻就有人上前将堵在那俩人嘴里的破布取了出来,将二人压倒跪在地上。胡经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二人的脸问道:“想聊聊吗?”那二人耷拉着头,没有半点反应。胡经歪着脑袋看了两个人一会儿,又问:“你们扮的是夫妻?”
齐林慢慢抬起头,用肿得变形的嘴吃力地说:“我们……是包总的……客人,是来和包总……做……做生意的。”
胡经笑了笑,扭头对刘亚男说:“亚男姐,你看看现在这些警察的素质,演技这么浮夸。”
刘亚男的脸隐在亮光之外的黑暗处,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也不搭理胡经。胡经见讨了个没趣,回过头看着齐林说:“大家都挺忙的,别绕弯子了,说说吧,来这里干什么?和谁接头?”他一边说,一边扫视着自己的手下。目光所到之处,除了宁志和刘亚男,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向胡经证明着自己的无辜。齐林抬起头看到了宁志,一仰下巴说:“他,和他接头。”胡经的手下一听,顿时警惕起来,纷纷举起枪对着宁志。
宁志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静静地看着齐林,一言不发。胡经看了眼宁志,呵呵一笑:“那你说说他叫什么?”
齐林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说:“烟头,他的代号是烟头,他真名叫郑勇,至于他怎么跟你介绍他自己,我就不知道了。”
宁志依旧那么看着齐林,面无表情。胡经哈哈大笑,拔出枪,对准那女人的脑袋,对齐林说:“别逼我干我不愿意干的事,今天杀了太多人,份额已经超了,我答应过佛祖每个月最多超度五个人,今天用完了,还剩下那么多天怎么办?还他妈烟头,还他妈郑勇?”
齐林叹了口气,垂下头苦笑着:“呵呵,说得好像我说了你就会放过我们似的。”胡经枪口一偏,对着齐林的肚子开了一枪,齐林浑身一颤,一头栽倒在地上,血从身下流了出来。
胡经接着把枪口对准那女人:“他不说,你说吧。我看你长得挺好的,死了怪可惜的,有没有结婚啊?有没有小孩?不为自己考虑也考虑考虑家人嘛,别那么自私冷血。”
女人抬起头盯着胡经看了一会儿,说:“金三角到处都是我们的战友,你求你的佛祖保佑你千万不要走神,一旦让我的战友们抓住机会,相信我,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胡经扭过头对刘亚男说:“看看,现在感觉好多了,非常真实。”
刘亚男瞥了眼胡经,还是不说话。胡经又对那女人说:“你应该感谢佛祖,我今天真的很忙,不然一定让你知道什么叫作惨。”话音未落,对着那女人的头开了一枪。女人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睁着眼仰面躺倒在地上,眉心多了一个骇人的弹孔,黑红的血跟着涌了出来。
胡经站起身向身边一个人伸出手,那人赶忙从腰间抽出一把将近一尺长的匕首,递到胡经手里。胡经抬脚踩住奄奄一息的齐林的肩膀,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举起匕首猛地一下刺穿了他的脖子。只听齐林喉咙里发出几声呼噜声,鲜血顿时顺着刀刃喷射出来,溅到了胡经的脸上。胡经狠狠骂着:“谁的地盘都敢闯,简直无法无天,算他妈什么执法者。”一边骂一边使尽全力,硬是将齐林的头割了下来,一转身将滴着血的人头丢到身后一个枪手怀里,那枪手抱着人头吓得脚下一软瘫坐到地上。胡经在那个枪手的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血,吩咐道:“去,放到界碑上去,摆正一点。”说完又将那女人的头也割了下来,想了想丢给宁志:“兄弟,帮个忙。”
宁志一把接住胡经丢过来的人头,看了眼抱着齐林头颅的那个枪手,已如一摊烂泥般瘫在地上浑身发抖,回头对胡经说:“那个也交给我吧。”胡经看了眼宁志,满意地点点头。宁志上前从那人怀中揪起齐林的头颅转身向界碑走去。宁志走出人群隐没在黑暗中,确定没人能看得到他的脸时,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胡经看着宁志步伐稳健的背影,咂咂嘴,抬腿踹了瘫在地上的那个枪手一脚,骂道:“真他妈给我丢人,看看你们宁哥,都他妈学着点,你以为那些警察抓住你会给你活路?”又回头对刘亚男说:“你这个小兄弟有潜力。”刘亚男静静地看着宁志的背影越走越远,双臂抱在胸前,抬起头看了眼漆黑的夜空,问胡经:“你不觉得冷吗?”
宁志缓步朝界碑走去,张大了嘴巴,无声地哭泣着,任由眼泪往外涌。他走到碑前停下脚步,将齐林和那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警的头颅面朝着境内的方向端端正正地摆在界碑上。他没有多作停留,转过身就手抓了把野草擦拭着手上的血,借着黑暗,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看着不远处的那团光亮已变得模糊,跳动着,在这深夜的丛林中就像是鬼火。他觉得应该害怕,却想不起害怕的感觉;他觉得应该回头,逃离这一切,双脚却迎着那团鬼火大步向前,毫不迟疑。他知道那鬼火模糊且跳动着是因为自己眼里还残留着泪水,他明白自己必须坚强,不能再流出一滴眼泪,否则那些鬼会将自己撕得粉碎。
那团光亮渐渐清晰,只不过是几盏燃烧的汽油灯罢了。那些鬼影已不再跳动,变成一个个人形站在那里,迎面看着他。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这里最恶的鬼,是能把面前这群鬼生吞活剥、让它们永世不得超生的恶鬼。从现在开始。”宁志在心里对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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