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了仿佛已一万年不曾光明的世界,阴冷和黑暗嘶鸣着四散逃开。还未来得及散去湿气的清风欢快地拂来,带着淡淡的霉味亲吻着大地上睡眼惺忪的生灵。一片绚丽的罂粟花舒展着身姿,随风轻轻晃起一片波浪,沙沙作响。
“好漂亮。”宁志站在山顶望着眼前这一切感叹道。
“看到没,全是钱。”胡经搭着宁志的肩膀欣喜地看着山下的罂粟田,眼里闪着光。
刘亚男双手叉在腰上活动着脖子:“你又开了不少荒啊。”
胡经叹了口气:“没办法,庄稼人,看见地荒着心里就不舒服。”
跟着胡经的一众保镖对眼前的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见胡经心情似乎不错,再加上奔波了一夜终于真正到了自己的地盘,也放松了,就地坐下来。刘亚男看了宁志一眼,对胡经说:“你不是有配方了吗?可以不辛苦了。”
“赚快钱呢,当然得靠你的配方,但是要赚大钱,最后靠的还得是我的庄稼,再怎么说这也是纯天然绿色食品,不久的将来只有有钱人才消费得起。”胡经闭起眼,陶醉地深吸了一口带着罂粟花香的空气,“赚钱,当然要赚有钱人的钱。”
休息了一会儿,众人下了山,顺着田埂在罂粟田中向西穿行。罂粟田中劳作的农民,面对着这片看起来十分繁茂的胡经口中的“庄稼”却没有半点欣慰的样子,他们形容枯槁、目光呆滞,见到这么一队人经过,只是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勉强直起看上去好像根本直不起来的腰板,呆呆地看着胡经等人。宁志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些农民,与他们那空洞的眼神接触时,竟然打了个寒战。他抚去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避开了那些农民的目光。
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远而近,放眼望去,几辆越野车停在了不远处的田边。几个人从车上下来,靠在车边的阴凉处抽起烟来。其中一人攀上引擎盖,手搭凉棚朝田里张望了一下,一眼看到田里的胡经,急忙丢掉手里的烟,快步迎了上去。其余人顺着他的方向一看,纷纷丢了烟跟着迎了上去。跑在最前面的那人在距离胡经还有十来米的地方,脚下突然一滑,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滚下了田埂,压倒了一片罂粟。胡经一瞪眼,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起几株罂粟,一松手,枝叶立不住,又倒在一边。胡经一瞪眼,扭头给了那人一个大嘴巴。那人急忙爬正,跪在那里低着头说:“胡哥,我错了。”胡经不依不饶,站起身上前连着左右开弓又是两个耳光,眼看着血从那人口鼻里流了出来。胡经对不远处的一个农民招了招手,那农民犹豫了一下,怯生生顺着田埂走了过来。胡经摸出一张一百美元的纸币递给农民,双手合十对农民微微鞠躬:“对不起。”农民拿着钱目瞪口呆,不敢乱动。胡经拍拍农民肩膀,转过身见之前压倒罂粟苗的手下还跪着,抬腿就要踹。那人不自觉地一闪,膝下一滑又栽倒在身后的田中,又将一片罂粟压倒在地。他慌乱地从地上爬正,对着胡经不停地磕头求饶:“胡哥饶命,胡哥饶命。”
胡经歪着脑袋嘬了下牙花,从口袋里掏出了枪。那人爬上田埂,爬到农民脚下,把口袋里所有的钱掏出来塞到那农民手里,一边捣蒜似的磕头,一边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农民看看脚下的人,又看看胡经,站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胡经想了想,把枪丢在那人身边。那人看到枪,顿时泪流满面,但还是看得出他好像松了口气。他苦笑了一下,颤颤巍巍地从地上拿起枪,一边哽咽着,一边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他鼓了很久的勇气,突然闭上眼,大叫了一声扣动了扳机。枪没有响,那人睁开眼,已是满头大汗。胡经嘴角微微一撇,把玩着手里的几颗子弹,扭头向路上走去。
路并不平坦,到处都是蓄满了不知什么时候下的雨水的小坑。胡经的车队在这条路上飞驰,车轮轧过那些小坑,将本来已经澄清的雨水碾成混浊的泥水飞溅起来。路边玩耍的一个小孩,远远就被大人一把拽到怀里护着,他们惊恐地看着胡经的车驶过,身上、脸上满是车轮溅起的泥点,也顾不上擦,一直目送着那几辆车驶出了视线。
宁志与刘亚男和胡经坐在同一辆车内,他小心地看着车前的路。这种路况和这个速度让他有些紧张,不自觉得抓紧了车门上的把手。胡经则显得格外放松,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说:“可算到了,还是在自己的地盘踏实。”说话间,他的手不经意触碰到了刘亚男的肩膀,刘亚男斜眼看着他的手。胡经觉出不对,触电一般收回手坐正,连连道歉:“得意忘形,得意忘形,见谅见谅。”刘亚男看了眼胡经,将视线重新投向车外。胡经这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胡经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一沉,问司机:“刚才压着罂粟的那小子,我怎么觉得眼生?”
司机说:“他以前一直是运货的,最近家里缺司机,就叫来帮忙了。”
“他叫什么?”
“杜伦。”
胡经默默地点点头,扭过头看向车窗外,不再言语。
没多久,车前方的密林深处出现了一大片空地,漆成白色的栅栏围着几栋精致的竹楼,与之前路边那些低矮的茅屋相比格外气派。守卫看到胡经的车,赶忙把端着的枪背在身后,将铁门推开,等车队驶入院内停了下来,又赶忙把大门关好。
“各位先委屈一下,我山那边的别墅正在建,很快就完工了。”胡经推开车门下了车,对从里面迎出来的两个女佣吩咐道:“带亚男姐去房间,一小时以后开饭。”
胡经看着刘亚男跟在女佣身后进了屋,上前搭着宁志的肩膀,对院里的所有人说:“来来来,都来叫宁哥,这是我兄弟。”众人纷纷点头朝宁志打招呼。胡经亲自将宁志带进竹楼,安排到楼上的一个房间内。宁志发现,这竹楼虽然比普通的混凝土建筑简陋,但里面的设施十分齐全,单是胡经给他安排的这间客房,起居室内不仅有专门的卧室,居然还有单独的卫生间,浴缸、抽水马桶一应俱全。宁志拧开水龙头,清亮的水哗哗流了出来,不一会儿水就热了,他不禁有些吃惊:“这水……”
“是我找人从山上引下来的泉水,先凑合凑合吧,这边条件差一点,不过千万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胡经拍拍宁志的肩膀,打量着宁志的身形,“累了吧,洗个澡,我马上派人给你送衣服来换,收拾完下去吃饭。我在这里给你和亚男姐接风,好好喝两杯。”
胡经情绪高涨,可能是因为真的回到自己的地盘了,好像一直都很高兴,离开客房下了楼还能听到他的笑声。这个所谓的临时据点很会选地方,恰好在两座山之间的风口里。在金三角这种潮湿闷热的地方,居然偶有几丝凉风吹过,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惬意,若不是院外几个带着枪巡逻的枪手不时经过,会让人一时忘记这里是东南亚最大的毒品王国。
宁志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地方,心里明白,这个任务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丝毫成功的快感,反倒有种脱力似的疲惫感,就像远处烟笼雾罩的群山,朦朦胧胧看不清面目。连日的奔波和杀害总让他以为自己只是在梦中,但身上残留的血渍像一把钢锥一样刺入他的双目,提醒他身处流弹纷飞的战场,稍有不慎就会命丧于此。他觉得累,但不敢闭眼,甚至不敢让精神有半点松懈,他害怕齐林血淋淋的头颅会浮现于眼前——睁着眼望着境内,血顺着界碑不停地往下淌。宁志用力甩了甩头,拍打着自己的脸,疯了似的撕扯掉身上满是血迹的衣服,像是要摆脱缠在自己身上的毒蛇一般。他钻到卫生间,将喷头的水流开到最大,任水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当他明白有些东西永远也不可能被冲刷掉后,只觉得一直憋在胸中的那口气泄了。他垂着头,扶着浴室湿漉漉的墙壁,慢慢地蹲了下去,双臂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蜷缩在那里,宛如一个被母体抛弃的胎儿,在这冰冷的世界里瑟瑟发抖。
2
太阳从西边的山头收回最后一缕余晖,金三角渐渐隐没于黑暗之中,虫鸣声、蛙声此起彼伏,恍若乡村田园普通的夜。胡经的院子里张灯结彩,喧哗声越来越大,惊得几条刚出来准备觅食的毒蛇又缩回了草丛。
院内摆着几张桌子,美酒佳肴一应俱全,让人全然忘记了这里是丛林深处。整个院子被高处的几盏大灯照得仿佛白昼,换洗一新的胡经举着酒杯,与围坐在一张桌上的宁志和刘亚男频频碰杯。眼看着宁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胡经哈哈一笑,站起身一仰脖子,干了自己杯中的酒,伸着脖子打了个嗝儿。他想坐回去,谁知一屁股出溜到了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身后一个保镖急忙扶起他,在他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胡经醉醺醺地一摆手:“扶我去厕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抱拳:“不好意思,丢脸了,宁志,够意思……等我回来我们再喝。”
胡经左脚绊着右脚踉踉跄跄,几乎半伏在别人身上才能走路,到屋后没人的地方,突然推开扶着他的人,全然没了之前的醉态:“说吧。”
那人四下看看,说:“我们找的杀手被人干掉了。”
胡经瞥了眼那人,解开裤腰带对着墙根一边撒尿一边问道:“什么人干的?”
“现在还不清楚,但手法很专业,你看……还找人吗?”
胡经撒完尿,打了个冷战反问道:“你说呢?”
“明白。”
“再出娄子,你就自己进去,干不掉周亚迪,就在牢里面养老吧。”胡经话刚说完身子就又摇晃起来,一把搭住手下人的肩膀,脚下发着飘,含含糊糊地说,“扶……扶我回去,我今天得给宁志……给宁志定个量,哈哈哈……”
刘亚男看着胡经一摇三晃地走回来,看了眼宁志,说:“我们的交易算做完了吧?”
宁志举起杯说:“谢谢亚男姐。”见刘亚男并没有举杯的意思,微微一笑,喝了口酒,仰头望着天空长舒了一口气:“到了这儿,我的心算是落了地,再也不用担心警察抓我了。”
刘亚男默默地举起杯抿了一口酒,看着别处说:“上了这条路,总没有什么好下场,不是死在警察手里,就是死在同行手里,你见几个毒贩子长命百岁的?”
“我还真知道一个。”
刘亚男回过脸看着宁志:“谁?”
“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活了八十多吧。”宁志笑着从桌上拿了片切好的水果塞进嘴里嚼着。
“谁活了八十多?不腻味吗?”胡经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着舌头说,“依我看,活到六十就够了,你说是吧。”一手搭着宁志的肩膀,“活那么大岁数干什么?非得裹着尿布老死在床上吗?有多少钱都没用,男人嘛……哦,对了,宁志,今晚为给你接风,第一次来,一路上辛苦,多喝点,放松放松,马上咱们可要做大买卖了。”举起杯看着刘亚男:“对不对,亚男姐?”
刘亚男与胡经碰了下杯:“那先恭喜胡老板日进斗金。”
“哈哈哈……”胡经扯着嗓子放肆地笑着,陡然脸色一沉,咬着牙说,“现在就剩下一个大麻烦了,一天不弄死他,我一天不舒服。”
刘亚男笑着说:“那个周亚迪你见都没见过,为什么那么怕他?”
“怕他?”胡经扯着嗓子瞪着眼睛说,“我是恶心他,自从赶走了姓周的,怎么感觉像是踩了坨狗屎一样,老是有股臭味跟着你,不把他们清理明白,这臭味就散不掉。妈的,干掉了老的,又来个小的,他们姓周的根本就是蟑螂。”就像真的闻到了什么臭味似的,胡经皱着眉头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端起杯子又将一大口酒灌进肚里,酒杯还没放稳,他整个身子一软,一头栽倒在身后的保镖身上,彻底醉了。
胡经一走,整个酒局算是告一段落。宁志与刘亚男互道晚安,各自回了房。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太累了,这一夜是宁志最近一段时间睡得最踏实的一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一直快到第二天中午他才醒来,简单洗漱了一下推开门,发觉整个竹楼格外安静,没有半点金三角毒窝的感觉,倒像是一个度假的地方。宁志下楼见胡经和刘亚男正坐在竹楼的门廊上,围着一张摆满了水果和茶点的小桌闲聊着。胡经见宁志下来,笑吟吟地站起身招呼:“起来了?休息得怎么样?我这里还算安静吧?过来吃点东西。”
刘亚男诧异地看着胡经:“你是不是殷勤得有点过头?太假了。”
胡经一板脸:“亚男姐说的是什么话?整个金三角,谁不知道我胡经对朋友好?更别说是远道而来的朋友。”
宁志走到桌前坐下,喝了几杯茶,随便吃了几口东西,拍拍手说:“可以开工了。”胡经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着对刘亚男说:“我就说宁志兄弟的性格和我一样,一个字:爽。”起身搭着宁志的肩膀,走到院子西侧的一间木屋前,推开门,里面各种化学实验器材一应俱全。胡经看着宁志说:“兄弟,拜托你给我们露一手。”
宁志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刘亚男,背着手走进房间审视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走回到门口,对胡经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胡经干笑了两下,说:“不要打扰宁哥做事,出去,全部出去。”胡经把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让出门外,关好门看着宁志,摊开手说:“开始吧,让我开开眼。”
宁志笑着又将门打开,“胡哥,不好意思,保命的手艺,见不得人。”
胡经的眼珠子转了转,一边卷衣袖一边说:“我可以帮你打打下手的,我跟你讲,我读书的时候,化学老师做实验时最喜欢让我给他当助手,氢二硫氧四是硫酸对不对,我写给你看。”说着就要在实验台上比画。宁志伸手搭着他的肩膀,硬是把他带到门外:“胡哥,不好意思。”不由分说把胡经关在了门外。胡经还是有些不甘心,脸贴着门说:“宁志兄弟,咖啡还是茶?要不要水果?对了,山下的兄弟拉来一些榴梿,非常不错,要不要给你……”他话没说完,门开了,宁志站在门内对他笑了笑:“胡哥,不好意思,你这样我没法儿干活。”
胡经干笑了两下,点点头:“好好好。”转头对身边的人喝道:“听到没有,谁都不许打扰宁哥做事。”
宁志说:“给我个火。”一人赶忙掏出一只打火机递给宁志,宁志摇摇头:“要火柴,还有蒸馏水。”
胡经看看打火机:“火柴和打火机……有什么分别?”说完愣了一下,照着手下后脖颈拍了一把:“听到没有,宁哥要火柴,快去找,还有硫酸水。”
“是蒸馏水,纯净水也可以。”宁志纠正道。
胡经指着屋内的水龙头说:“这里面的水龙头打开就是纯净水,这套设备是意大利的,光运到这儿就花了我不少钱。”
这时有人拿来火柴,宁志接过来看看,又将胡经关在了门外。胡经站在木屋门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走到刘亚男身边低声说:“他要是做不出来怎么办?”
刘亚男正拿着把指甲刀修指甲,眼皮也没抬:“随便你。”
“可……可他是你亚男姐的人。”
“他要是做不出来,我能保住他的命吗?”不等胡经回答,又问:“他要是做出来了,我走的时候能把他带走吗?”刘亚男抬起眼皮看了眼胡经。
“呵呵,亚男姐这是给我出难题。”
刘亚男笑而不语,收起指甲刀,抬头看了眼天:“怎么这么热?”走回竹楼屋檐下躺在了竹躺椅上。胡经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嘴里不知骂了句什么,转手朝门口一个保镖的后脖颈上拍了一巴掌:“精神点。”他也回到屋檐下,坐在刘亚男的对面,一边喝茶,一边焦急地望着宁志工作室的门。
湛蓝的天空中渐渐蒙上了一层薄云,变成了浅浅的灰色,空气越来越沉闷、越来越潮湿,每吸进一口,都沉甸甸、湿漉漉地坠在心头,很快便耗尽了所有人的精力。胡经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一声,抓起手边的冰毛巾蒙在脸上,瓮声瓮气地说:“你说挣点钱容易吗?”扯掉脸上的毛巾,坐直身子,“妈的,三四个钟头了吧?怎么还没动静?”索性站起来走到木屋门口,把蹲在墙根下几个昏昏欲睡的人挨个儿踹了一脚:“你们不是偷偷地在抽我的货吧?怎么?瘾犯了?”正说着,木屋的门开了。胡经一愣,满脸期待地迎了上去。只见宁志站在门内,将手里满满一塑料袋白色粉末丢给了胡经。胡经一把接住,对手下打了个响指:“试试。”
那个手下看着那袋白粉,一脸困惑。胡经瞪眼吼了一声:“发什么愣?”
“胡……胡哥,你不是不让我们沾这些东西吗?”
胡经上去对着那人的后脖颈就是一巴掌:“有没有点职业素养?对自己的产品不了解,怎么开发市场?不沾?不沾就得挨骂。沾了的话,我一枪崩了你。去,把老黄找来验货。”说着打开塑料袋用手指蘸出一点白粉,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嗯,色、香都对了。”
很快,保镖带着一个五十多岁,面色憔悴的驼背男人从后院走了过来。老人对着胡经鞠了个躬,看着胡经手里的东西,吸了吸鼻子,伸出两根手指夹起一撮白粉捻了捻,混浊的眼睛像老鼠眼睛似的一亮,抱着那袋东西走到墙脚背过所有人,蹲了下去。
胡经摸摸下巴,对宁志干笑着说:“呵呵呵,走,宁志兄弟,辛苦了,去那边喝点冰啤酒。”
宁志摆摆手:“还没验好,我的事就不算完,我做事不喝酒。”
胡经竖起大拇指说:“嗯,有操守。”对周围的手下呵斥道:“你们都他妈跟宁哥学学。”
在墙脚蹲着的老黄连着打了四五个喷嚏,扶着墙站了起来,慢慢地转过身来,满脸眼泪、鼻涕地看着胡经,还没来得及说话,张着嘴又打了个喷嚏。他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说:“极品。”说完晃了晃那袋白粉对胡经说:“这袋赏我吧。”
胡经眉头一展,上前一把抢过袋子,拍了拍老黄的脸:“哈哈哈,这袋不行,想要就去求宁志兄弟吧,哈哈哈。”胡经举起那袋东西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边往屋檐下跑,一边冲刘亚男说:“亚男姐,我们这就去见包总。”
老黄仰着头又打了几个喷嚏,这才消停下来。宁志反身刚带上屋门,就见老黄抢上前一步,扑通跪倒在宁志脚边:“宁哥,活菩萨啊。”宁志看都没看老黄一眼,嘴角微微一翘,拍了拍手,跨过老黄,走到桌前举起一罐冰镇啤酒打开,对着胡经举了举。胡经的脸上笑开了花,举起酒:“哈哈哈哈,合作愉快!”刘亚男这才从躺椅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拿起酒跟二人隔空碰了个杯,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
胡经和宁志仰着脖子一口气把酒喝干,同时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胡经擦擦嘴:“痛快。”宁志放下酒眼睛直直地盯着啤酒罐,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胡经正要询问,宁志打了个嗝儿:“舒坦。”二人相视哈哈大笑。宁志向后一靠,伸开双臂对着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气。胡经又打开几罐啤酒:“再来再来。”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胡经警惕地朝大门口望去,守卫对他挥挥手。胡经笑了笑:“自己人。”不多时一辆车开进大门在院内停了下来,一个人从车上下来,径直跑了过来对胡经说:“包总那边约好了,晚上就能见。”
胡经冷哼了一声:“他说见就见?”
来人稍稍迟疑了一下,说:“另外,干掉周亚迪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人已经在牢里了。”
胡经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坐到椅子上:“哦?”那人凑到胡经耳边还没来得及说话,被胡经一脚踹开:“说了都是自己人,敞开了说。”
“是周亚迪底下的人,成了给点钱,办砸了的话,灭他全家。”
胡经有点意外地看了眼那人,哈哈大笑起来:“你他妈的得我真传,来,喝几杯?还是冰的。”
“不了,我还要办事。”
“告诉姓包的,我最近忙着开发新产品,暂时没空见他,等忙完了再说。”胡经看着得力的手下开车离开,满脸洋溢着得意,举起酒:“来来来,接着来。”
3
宁志成功制出新型毒品,对于打算在金三角独领风骚的胡经来说无疑多了一张王牌。但这张王牌没有主人,换言之,宁志可以在他胡经这里,也可以去包总那边。然而,胡经最担心的并不是宁志跑去包总那里,而是万一刺杀周亚迪的计划失败,宁志投奔周亚迪,那对自己来说,无疑是送了对手一把宝剑。如果王工不死,胡经是完全有把握掌控他的。可宁志,胡经对他的了解几乎为零。不能掌控的武器就是危险。换作平时,这样的牌,胡经宁可毁掉也不会给对手任何机会,可现在的情形对他而言有点不同以往。金三角不再太平,他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什么在跟他作对,阻碍着他坐上金三角的王座,还要将他彻底毁灭。随着刺杀周亚迪的计划一次又一次地失败,这种感觉也越发强烈,现在除了宁志脑子里的那个配方之外,他手里已经没有其他牌可以打。只要掌握好这张牌,制出新货与刘亚男的老板建立起巩固的供需关系,那么别说包总,就算是金三角最大的军阀丹雷也会对自己有所忌惮。到那时,就算周亚迪不死,也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看着成日忙碌在木屋里的宁志,胡经明白,不到万不得已,这张牌不能毁。除非……
经过数日的不断摸索,宁志制毒的速度越来越快,单次的量也越来越大。胡经看着这些成绩喜忧参半,心里就像住着一窝蚂蚁,时而让他痒,时而又让他疼。胡经的这些复杂情绪,宁志统统看在眼里。他再清楚不过,自己在这里的价值就是那个配方,那是他的命根子,如果这个配方被更替,或者被这里的其他什么人掌握,损失的就不只是自己的性命那么简单了。要知道,这个配方可是他亲自带来的,如果被胡经的人学去,自己岂不成了助纣为虐的刽子手?到那时,就算是死也不能瞑目了。
这一天开工前,宁志正在屋内仔细检查着实验仪器,胡经又没事人似的背着手溜达了进来,就像个巡视工厂的车间主任。可这间用来制毒的屋子并不大,满打满算不到四十平方米,其中大半还被工作台和各种设备占满,剩余的空间刚够宁志一人转身,现在又多了个胡经,整个空间一下逼仄起来。宁志转个身都不方便,无奈地看了眼胡经。胡经见宁志看他,忙摆摆手:“不用招呼我,你忙你的,我随便转转。”
宁志走到门口,对胡经做了个“请”的手势。胡经嘿嘿一笑,觍着脸说:“宁哥,你也教教我呗。”说着拿起一个烧杯,“其实我真的是个化学发烧友,看到这些瓶瓶罐罐就手痒。”
宁志看了眼胡经手里的器皿,纠正道:“那是烧杯。”
“嘿嘿,我知道,我知道。”
“胡哥。”宁志再次示意胡经离开。胡经见赖不下去了,只好抓抓头,不情愿地出了门,站在门外微笑着看着宁志,慢慢地亲手将门关好,宁志面无表情的脸也慢慢地被门挡在了里面。门刚关好,胡经就收起笑脸,嘴里不知骂了句什么,恶狠狠地做了个捏碎的动作,对守在门外的几个人吩咐道:“照顾好宁哥,谁都不许进去。”
正午刚过,宁志从里面打开门,手里托着两袋白粉,站在门槛上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胡经,就问门口的守卫:“胡哥呢?”守卫指了指院内:“在后面的凉亭。”殷勤地伸手要接宁志手中的袋子。宁志把袋子递给守卫,说:“我交到你手里的可是极品货色,一会儿胡哥那边验出不对,我只能说是你换了。”说完也不理会那守卫已经变了色的脸,大摇大摆地朝竹楼走去。那个守卫只好高举着白粉,紧紧地跟在宁志身后。
这时就见两个人从另外一边走了过来。宁志停下了脚步,来人一个是胡经的贴身保镖,另外一个是他刚到金三角那天,因为压倒了罂粟苗,差点被胡经“正法”的杜伦。宁志对胡经手底下的人并不熟悉,主要是胡经总是刻意让自己手下与宁志保持着距离,尤其不许他们和宁志闲聊。宁志明白,胡经担心的有两件事:第一,胡经不信任他,怕手下言多必失,说一些不该说的话;第二,胡经不信任自己的那些手下,怕那些手下暗地里帮包总或者其他对头争取他。杜伦是他唯一知道名字的,也只是因为来的那天胡经在车上问过。至于那个保镖,看得出是胡经在这里最信任的人了,没事的时候时刻跟在胡经左右,有事都会优先派他去做。
杜伦赔着笑脸问胡经的保镖:“知不知道胡哥找我什么事?”保镖摇了摇头。杜伦看了眼保镖那毫无表情的脸,又问道:“那胡哥心情怎么样?”保镖瞥了眼杜伦:“刚才还好,谁知道现在什么样,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杜伦叹了口气,小心地问道:“是不是还是因为上次我压坏烟田的事?”保镖显得不耐烦了:“去了不就知道了。”抬头见宁志站在楼前,打了个招呼:“宁哥好。”看了眼宁志身后守卫双手托着的白粉袋子,笑着说:“宁哥今天收成不错。”宁志问他:“胡哥呢?”保镖说:“我正要去找他,我带你去吧。”杜伦跟在后面对着宁志微微鞠了一躬:“宁哥好。”
宁志点点头,发觉杜伦的脸色十分不自然,一看就是在刻意地隐藏着内心强烈的不安。还没走到凉亭,就听到了胡经和刘亚男的笑声。宁志绕过面前的一棵老树,见那两人不知聊什么了,笑得前仰后合。胡经远远看到了宁志,起身张开双臂迎了过来。宁志见躲不掉,只好尴尬地与胡经拥抱在一起:“胡哥,每天见一百多次,用不用每次都这么隆重?”
胡经放开宁志,拍着宁志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要隆重,你是贵客嘛。”说这话时,目光落到宁志身后那个守卫手中的白粉袋上,装作不在意地收回目光,给宁志让了一个座。
“亚男姐,”宁志对刘亚男点点头,坐到椅子上,从果盘里拈起一片水果丢进嘴里,边嚼边说:“我觉得胡哥是在和我见外。”
胡经一愣,哈哈笑起来:“对对对,好兄弟不见外,哇,今天这么快就搞出这么多?”
宁志举起双手,快速地活动了一下十根手指,说:“熟能生巧。”
胡经拿过白粉放在桌上,像是欣赏什么宝贝似的,眼里放着光说:“一会儿就拿这两包货去见包总,我等不及想要看看他见到这批货以后的脸是什么样了,哈哈哈。”环视了一圈,拍拍手说:“今晚就你们跟我一起去。”
保镖忙凑上前说:“就这点人,不够吧?”
胡经走到刘亚男身边,说:“巾帼不让须眉的亚男姐,一个人顶你们一群。”又走到宁志身边:“宁志兄弟,谁不服上来比画比画,有没有?”最后走到保镖身边:“你跟我多少年了?”
保镖愣了一下,不觉伸出手指开始算。胡经哈哈一笑,握住保镖的手:“十五年,你跟我那年十七岁,替我挡的刀加起来能剁二斤猪肉馅儿了,替我挡过的子弹这一把枪装不下。”胡经说着掏出枪丢在桌上,“咣当”一声,吓得一旁的杜伦一激灵。杜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看在场的其他人,见没人在意他,舒了口气。
胡经捶捶保镖的胸口,一字一顿地说:“忠义,这就是忠义。来,你说说胡哥对你怎么样?”
保镖一挺胸:“那没话说,我以前贱命一条,要不是胡哥,我早被人砍死扔在竹林里了。我现在娶了三个老婆,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我外国的银行户头上现在有……”说着又掰着指头开始算。胡经笑着拦住他。保镖又是一挺胸:“这个我得说,我在外国的银行户头上,少说也有两百万美元,这还不算胡哥平时给我的红包。我的命,胡哥的。”说完一拍胸脯,像是被自己感动到了。
胡经笑着走到跟宁志来的那个守卫面前,对着那人的后脖颈就是一巴掌:“你在这儿干什么?滥竽充数啊?把后院的车洗洗去。”那个守卫似乎有些失望,点头转身要走,屁股上又挨了胡经一脚,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动作快一点,磨磨蹭蹭的。”胡经看着那个守卫的背影骂道。等那个守卫走出了大家的视线,胡经来到杜伦旁边,搭着杜伦的肩膀:“还有杜伦兄弟,论胆色、论忠诚,几个比得过,谁敢眼都不眨就对着自己脑袋开枪,谁?谁敢?”
杜伦不知胡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干笑着点点头。“在我这里,杜伦兄弟独一无二,谁都怕他,因为他是警察。”胡经话音未落,保镖抬起腿照着杜伦后腰便是一脚,杜伦闷哼了一声,像个麻袋似的飞到了墙角。保镖上前对着杜伦后脑勺儿就是一拳,正挣扎着想站起来的杜伦浑身一软,瘫倒在墙角。保镖从后腰摸出一小捆尼龙绳,三下五除二将杜伦绑得结结实实,扔到椅子上,然后拿起桌上的一杯冰镇饮料连冰块带水泼到杜伦脸上,杜伦这才清醒过来。
胡经走到杜伦面前,看着杜伦的眼睛说:“而且是受过特殊训练的警察,只有受过特训的警察一掂我的枪,就知道枪里没子弹,所以他才开枪开得这么痛快,哈哈哈……”胡经似乎很得意自己的这段推理,一边笑一边拍着手,“精彩,真是精彩。”
杜伦这时回过神来,急忙喊道:“胡哥,我不是警察。”
胡经拉了把椅子坐在杜伦身边,语重心长地说:“做人诚实一点,可能会吃点小亏,但从长远看还是受益匪浅的,警察就是警察,对不对?我也和很多警察是朋友,这有什么关系呢?前两年也有警察混到我这儿来过,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有的留下来跟我干了,有的我还给他们盘缠让他们回家去呢。所以呢,这位泰国警察大哥,你给我点面子,我既然干了这行,脑子呀智商呀什么的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点的,我求求你不要把我当傻瓜好吗?我求求你。”胡经说着双手合十对着杜伦拜了起来。杜伦听着听着,神色明显犹豫起来。胡经又说:“怎么样?你是打算当警界的烈士,还是想跟我一起赚赚钱,享受享受人生,或者回家去?”
杜伦舔了舔嘴唇:“胡哥,我真不是警察。”
胡经叹了口气,低下头沉默着,整个场面安静了下来。宁志插了一句:“胡哥,查清楚没有,别冤枉了好人。”
胡经哈哈大笑道:“宁志兄弟,我们是坏人,被坏人冤枉的只有坏人。我这个人一向很讲究,这种事讲证据才能让我的兄弟们心服口服,不然随便抓个人就说是警察给处理了,那我手下还不都人心惶惶?”胡经对身后的保镖打了个响指:“人证、物证。”
保镖对远处的两个手下拍了拍手。杜伦努力地伸着脖子朝远处望:“好,我倒要看看人证,看看谁冤枉我。”他嘴上说着,眼睛却不安地望着远处,呼吸越来越急促。当他眼睛里闪出两个人影时,顿时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忘记了呼吸,愣过神后就疯狂地挣扎起来:“胡哥,胡哥,你别乱来,我什么都答应你,胡哥。”
胡经回过头,看了眼被带来的一个女人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母子俩被绑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布。女人拼命探着脑袋辨认着杜伦,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杜伦对那女人说了句泰语。胡经扭头问保镖:“他说什么?我听不懂泰语,不是在骂我吧?”
保镖翻译道:“他说老婆。”
胡经拿起桌上的枪对着那女人,转身对杜伦说:“再说一个我听不懂的字,我先一枪干掉你老婆。”
杜伦的妻子被押到胡经面前,被按倒跪在地上。杜伦连连摇头:“不要啊胡哥,胡哥,我错了,我是警察,我就是为了多赚点钱才来卧底的,你要是不嫌弃,我愿意跟你干。”
胡经舒了一口气,收起枪一耸肩,“我给过你机会了,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传出去我岂不是成了一个好人?干我这行的,是个好人,你说你们警察听到了会不会笑?我的同行们听到了会不会笑?你想让我成为人家的笑料吗?”胡经越说越气,又举起枪,用枪托一边砸杜伦的脸,一边说,“人家会拿着啤酒,一边喝一边说胡经那个毒贩子,是个好人,然后会把喝进嘴里的啤酒从鼻孔里喷出来,那种场面会印在那些人的脑子里,想起来就会笑。”胡经疯了似的一连砸了杜伦五六下,杜伦的脸顿时血肉模糊,没了模样。杜伦的妻子发出尖厉的哭喊声,那孩子早就被吓傻了,汗津津的,用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一切。
胡经打累了,坐在椅子上喘着气。杜伦已是奄奄一息,他吐了口血水:“胡哥,消消气,饶了我,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放了他们吧。”胡经喘着粗气说:“我……我刚才……刚才就问你,是要留下来跟我干,还是回家去。”
杜伦连连点头:“回家,回家。”
胡经喘着气点头:“好,好,回家。”
杜伦像是刚反应过来什么,挣扎着说:“胡哥,他们是女人和小孩,你别乱来。”
胡经“扑哧”一笑:“开什么玩笑,我从来不杀女人和孩子。”站起身走到保镖身边:“所以得麻烦你了。”保镖会意地点点头,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站在小孩身后,一手捂住小孩子的嘴。宁志腾地站起身叫道:“胡哥!”胡经慢慢地扭过头,冷冷地看着宁志:“啊?”
宁志正要说话,被刘亚男拽住:“别管人家的事。”
胡经赞许地看了眼刘亚男,扭头对保镖打了个响指:“我让你停了吗?”
只见寒光一闪,保镖的匕首划过了那个孩子的喉咙。只听“扑哧”一声,鲜血溅到草坪上,那个孩子喉咙里发着呼噜噜的声音,面朝下栽倒在地上。杜伦的妻子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儿子,一口气没上来晕倒在一旁。杜伦张着嘴巴看着倒在地上还在不断抽搐的儿子,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胡经扭头问宁志:“你刚叫我什么事?”
宁志咬着牙,紧紧攥着拳头,脖子上青筋突突地跳着,努力控制着浑身的颤抖,冷冷地看着胡经,许久,轻轻地说:“没事。”
“没事就好。”胡经又盯着宁志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指着杜伦的妻子:“把她弄醒,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清一清。”
保镖拿起一杯带着冰块的饮料照着杜伦的妻子头上泼了过去,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又将她身上的衣服一片片地撕了下来。杜伦的妻子任由人将自己扒得赤身裸体,从头到尾没有丝毫回应,直到嘴里的破布被取掉,才听见她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目光呆滞地看着已经断了气的儿子。胡经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拖着一把铁锹,围着杜伦的妻子转了一圈,铁锹拖在地上发出“吱吱”的怪声,瘆得所有人的身上愣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看着杜伦说:“啧啧啧,你是怎么当人家老公的,把自己老婆搞成这个样子?你看看这皮肤粗糙成什么样了?”胡经转身对着杜伦的头就是一脚,将杜伦连人带椅子踹倒,“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人家嫁给你个没前途的警察,给你生儿子,你他妈不去抓贼,跑来当卧底?”胡经对保镖打了个手势,保镖将杜伦扶起来。胡经接着说:“你记住,你的儿子是你害死的,你的老婆也是。”说完抄起铁锹疯了似的朝杜伦妻子身上拍去。没几下杜伦的妻子便口鼻中开始流血,眼里已经没了神。杜伦早已哭得没了力气,只是不停地用泰语叫着老婆,目光中满是绝望与无助。
宁志腾地一下站起身:“胡哥。”
胡经回身指了指宁志的胸口,宁志低头朝自己胸口一看,衣服上有两三个亮闪闪颤抖的红点,顺着红点射来的方向望去,才发现隐藏在暗处的几个狙击手。宁志不由得心中一紧,他来这里这么久,自以为已经把这周围的地形和守卫们摸得一清二楚了,竟然一直没发现这个院落四处布置了狙击手。起初他以为胡经只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而已,所以才大大咧咧的,以至于宁志曾打算万一出现紧急情况,只要挟持了胡经就万事大吉。现在他明白了,在胡经面前,自己幼稚得可笑。这些想法从心里飞快掠过的同时,他也冷静了下来,在这个院子里,没有任何局面是他能够掌控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胡经手里的棋子。除了刘亚男。
“宁志。”刘亚男呵斥了一声。宁志稍一思量,回过头狠狠地瞪着刘亚男:“我是来干活的,不是来看人吃人的。”刘亚男微微一摆头,看了看宁志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宁志转身想离开这个炼狱一般的地方,只听到一声枪响,桌子上离他最近的一个杯子被击得粉碎。宁志拍了拍溅到身上的玻璃碴儿,强忍着坐到了椅子上。胡经看着宁志叹了口气,指着杜伦说:“起初,我对他们都算仁慈,结果呢,给脸不要脸,没完没了地派奸细来,不过这几年少多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没人愿意干这活了,警察也是人,也会害怕,现在他们一听说要来卧底,宁可辞职甚至坐牢也不会跑来蹚这趟浑水,为什么?就是因为这个!”胡经说着在手心啐了口唾沫,抄起铁锹对着杜伦的妻子的头又狠狠地拍起来。
宁志一咬牙,“让我来。”上前扳住了杜伦的脖子。胡经伸手说:“等等……”宁志一使劲,只听“嘎巴”一声,杜伦在他怀中断了气。胡经一拍手说:“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只是带了人证,还没展示物证呢,这不合乎程序。”胡经一边说,一边蹲在已经死去的杜伦一家的尸体中间,翻腾着一个箱子,“看,这是他的警官证,这个证据够硬吧?看看,还有嘉奖令,妈的还有工资单,每个月这么点钱也好意思结婚?还养儿子,拿什么养?看看,这是警服。”胡经一边说一边翻腾,一边把杜伦的遗物丢得满地都是。宁志看着脚下杜伦的警官证,一阵风吹来,将一张照片吹到警官证上面,是杜伦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照片上三人笑得很幸福,那张照片随着风继续在地上滑动,滑到一摊血迹上,一翻又一翻,照片上,杜伦一家三口的笑脸已被血覆盖。
“起风了?”胡经仰起溅满鲜血的脸兴奋地叫嚷着,“妈的,热死老子了,舍得起风了?”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整张脸顿时被血渍涂抹得乱七八糟,看上去格外狰狞,让人在这酷暑下不寒而栗。
宁志静静地坐回到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胡经的手下忙碌着,不到二十分钟,杜伦一家三口和地上的血迹已不复存在,就好像这里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似的。胡经看到宁志的样子似乎并不奇怪,对着刘亚男耸了耸肩膀,伸出沾满血的手在宁志目光呆滞的双眼前晃了晃,见宁志依然没有反应,说:“你先坐会儿,我去洗个澡,不然招苍蝇。”
刘亚男目送胡经大摇大摆地回了竹楼,轻声地说:“后悔来了?”满脸鄙夷地对宁志笑了笑,起身正要离去。宁志说:“亚男姐,我问句不该问的话。”刘亚男回过头看着宁志说:“知道不该问,那就别问了。”宁志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刘亚男一摆手:“我要回去洗澡了。”
宁志无力地垂下了头,目光落在地上一片还沾着血的草叶上。
“宁哥,要不要给你添点啤酒?”
宁志听到有人说话,茫然地抬起头,见两个总跟在胡经左右的小弟正拿着啤酒罐看着自己,于是点点头:“谢谢。”
“宁哥刚来这里可能不习惯,胡哥有他的苦衷,这些年来吃了警察的奸细不少亏,但他对自己兄弟还是很好的。对了,我叫阿荣。”阿荣帮宁志倒满一杯啤酒,又指指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人说,“这是我哥哥,阿光,我们是亲兄弟。”
宁志这才注意到这两人面貌很相似,礼貌地点点头:“你们好。”
阿荣说:“我们两兄弟跟了胡哥很多年……”说到这儿,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宁哥,你慢慢喝,胡哥看到我们打扰你会不高兴的。”给哥哥阿光使了个眼色,匆匆离开了。宁志一转头,见胡经换了一身衣服,正在用毛巾擦头发梢滴下的水,带着保镖走过来,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瘫,扯着嗓子对保镖说:“他姓包的是不是给脸不要脸?他到底有没有验我们的‘宁志牌’白粉?”
“宁……宁志牌?”宁志诧异地看着胡经。
胡经换了副笑脸对宁志说:“尊重知识产权,你的冠名权是我的主意,怎么样?这货每发一批都有你的分成,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保镖凑过来说:“不仅当面验了货,我还按照您的吩咐专门留了一点给他。”
胡经的面色沉了下来,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想了一会儿猛地苦笑着问宁志:“你有没有朋友?”宁志有点诧异地看了胡经一眼,笑了笑低下了头。胡经叹了口气说:“我以前有好多朋友,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朋友也越来越少,现在眼看就要做这里的老大了,也彻底没朋友了。”
宁志端起啤酒喝了一口,咂咂嘴说:“有位伟人说过一句话,‘弱国无外交’,我现在加一句‘强人没朋友’。”
胡经默默念道:“弱国无外交,强人没朋友。嗯,是这意思。”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腾地一下坐起来,拍着宁志的肩膀说,“你先休息,我去安排点事,一会儿找你聊天。”胡经丢下一脸茫然的宁志,三步并作两步跑回竹楼,在刘亚男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敲开了刘亚男的房门。不等刘亚男问什么,胡经就瞪着眼睛说:“亚男姐,姓包的不给面子,你信我一次,我们绕开姓包的,我给你供货,出了岔子我把我的脑袋提给你的老板赔罪。”
刘亚男端着一杯茶,对心急火燎的胡经爱搭不理,慢慢吹了吹杯里的茶叶末,才不紧不慢地说:“我老板要的是稳妥,没精力赌你的脑袋。”
胡经抓着头说:“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我和包总合作?”
刘亚男啜了口茶:“因为现在在这里,他比你强。”
胡经咬牙切齿地说:“总得给我个机会吧。”
刘亚男走到桌前放下茶杯,背对着胡经说:“给了,可你办砸了。”
胡经一着急一步跨进了屋内,左右一看,又退了出去站在门外:“我一定会要了周亚迪的命。”
“是吗?”刘亚男转过身看着胡经说,“我听说你现在连他什么样都不知道,别杀错了人,他要是出来和丹雷将军碰了头,呵呵……”
“一个月。”胡经伸出一根手指,“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一定要了他的命。”
刘亚男笑了笑:“那最好了。”
胡经见刘亚男不冷不热的,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只好帮刘亚男关好房门,气冲冲地下了楼,一屁股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发了半天呆,一抬头,见阿荣和阿光两兄弟正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抽烟,拍拍手对那两兄弟说:“去把宁志叫来。”说完气呼呼地躺倒在藤椅上。
阿荣和阿光两兄弟相互使了个眼色,阿荣直奔后院去找宁志,阿光则四下看看,顺着墙根朝侧门走去。守在侧门的两个守卫老远看到阿光,急忙点头哈腰道:“光哥,有差事啊?”
阿光没好气地瞥了那两个守卫一眼:“怎么,需要向你们两个汇报吗?是这样,胡哥他让我……”他话没说完,那两个守卫忙捂着耳朵:“不听不听,光哥,我们错了。”
阿光出了门,一头扎进了树林里,没了影子。阿荣找到宁志的时候,宁志正仰着脖子将杯里的啤酒往嘴里倒。阿荣走过去站在一旁,等宁志喝完酒,赔着笑说:“宁哥,老板找你。”
宁志放下杯子点点头:“他在哪儿?”
阿荣指了指身后:“在那边,我带你过去。”
宁志跟着阿荣走了几步,发现并不是要去竹楼正门,随口问道:“胡哥不在他房间吗?”
阿荣说:“在外面。”
宁志想起胡经刚才说要找他聊天,而胡经这个人不仅多疑,花样也多,这一次不知又在搞什么鬼,也没多想,一直跟着阿荣径直出了侧门钻进树林,又穿过一片灌木丛,发现灌木丛边停着一辆车。从车身上堆积了的落叶和缠绵的蛛丝来看,这辆车在这里停了至少三四天了。阿荣拉开车门请宁志上车,宁志朝车里一看,发现后座上坐着阿光,驾驶室里的司机是一个很面生的男人,至少在胡经的身边没有见过。宁志见这三人的神色有些诡异,猜出这里面必定有阴谋,但还是假装问道:“胡哥呢?”
阿荣说:“我们这就带你去。”
宁志跳上车坐好,司机也没有多余的话,开着车扎进了丛林深处。车刚穿出丛林上了一条狭窄的小路,阿荣拿出一个头套笑着说:“宁哥,不好意思,你得戴个头套。”
宁志瞥了眼阿荣手里那个肮脏的布袋,皱了皱眉头:“我要是不戴呢?”一直没有言语的阿光摸出一把手枪抵到宁志的腰眼上,冷冷地说:“不好意思。”
宁志看看阿荣和阿光两兄弟,笑着摇摇头,身子往前一探凑到司机耳后说:“你不是胡哥的人。”
那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宁志说:“我们包总很欣赏你。”宁志靠回椅背,看看左右的阿荣和阿光,轻轻地摇摇头说:“你们两个胆子真大,不要命了。”
“我们也是为了多赚点钱,包总出手很阔绰,而且在金三角,他是这个——”阿荣把大拇指一竖,“他能看得起我们,也算是我们的福气。”
阿光抬起枪口抵住了宁志的下颌,阿荣就势将那个破旧的布袋套在了宁志头上,又用绳索将宁志的双手反捆在身后。宁志靠在椅背上,跷着二郎腿晃着脚说:“你们包总就是这么欣赏我的?”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被套上头套的宁志说:“真不好意思,到了地方,我给你倒茶认罪。”说完一踩油门,将车驶出小路,爬上了路边一个土坡,紧接着车头一沉冲下那小土坡,再次消失在丛林中。剧烈的颠簸把车里几个人晃得东倒西歪,宁志趁着乱劲儿,不停地活动着手腕。绑人的关键在于绑手,而绑手并不是简单的事,阿荣显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是普通人,挣扎个把小时也能挣脱,可他绑的偏偏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宁志。从他往宁志手腕上绕第一圈绳索开始,宁志便故意在两手间留下了空隙,等他绑完后,宁志两只手腕一靠,看似连针尖都插不进去的死扣登时便松了许多,双手再上下左右那么一错,没几下整个索扣便彻底松了。
宁志确定可以随时把手抽出来后,说:“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只会跟包总谈一个条件,就是要了你们的命。”
“宁哥,委屈你了。”司机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对宁志的威胁无动于衷。阿荣却有点含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司机:“你说,包总会答应他吗?挣了钱没命花的话……”
“害怕你们可以回去。”司机冷冷说道。
阿荣连连摇头:“不不,回去不是死得更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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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竹楼里胡经发现宁志不见了的时候,脚下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他疯了似的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瞪着眼睛站在房间中央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自言自语道:“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保镖走进来:“胡哥,侧门的兄弟说是阿荣和阿光两兄弟带着他走的。”
胡经猛地回过头,见那两个守卫像两只小鸡似的被保镖拎在手里,两条腿早已吓得站不直了,张着嘴巴满脸惊恐地看着胡经,连一个完整的字也说不出来。胡经急于找宁志,顾不得找那两个守卫的麻烦,连哄带骗老半天,才让那两个守卫的情绪稳定下来,哆哆嗦嗦地把阿荣、阿光两兄弟带走宁志的经过说了一遍。胡经一脚将屋内一把椅子踹翻,恶狠狠地说:“简直无法无天,我要他全家的命!宁志,我要剥了你的皮!”
闻讯而来的刘亚男见这屋这么大动静,赶忙问道:“出什么事了?”胡经回头恶狠狠地看着刘亚男:“宁志跑了。”
“跑了?跑哪里?”
“还用问,肯定是姓包的把他挖走了,一个个都是喂不熟的狗,我待他如兄弟,他居然背叛我。”
“确定吗?”
胡经看了眼刘亚男:“是和阿荣、阿光两兄弟一起走的,以宁志的身手,那两个人能制得住他?一定是姓包的干的,怪不得他验了我的货还这么沉得住气,原来惦记着挖我的墙脚。妈的,老子豁出去生意不干了,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剥了宁志的皮。”说完带着手下气势汹汹冲了出去。刘亚男见胡经在气头上,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只好跟了出去。
胡经站在院子中央,把埋伏在暗处的几个狙击手全部叫到面前,呵斥道:“你们都是瞎子,就让他们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溜走?”
其中一个狙击手很委屈:“你说要我们保护宁哥,没说他离开院子就要开枪啊。再说,我老远看到你和阿荣、阿光两人说话,然后他们才去找宁哥的,我以为是你的意思……”
胡经打断了那狙击手的话:“你以为,你怎么那么会以为?”气急败坏地扭头对保镖说:“召集兄弟们,给我追,见到宁志,不论死活,只要带来就有十万奖金,美元!”
大家一听有钱赚,个个兴奋得跃跃欲试。胡经的保镖点了十个人,刚一发令,那十个人狼似的抱着枪便从侧门冲了出去。
宁志的双手早已挣脱了束缚,只不过头上的布袋挡住了他的视线,只好静静坐着等待机会。不一会儿只觉得车头猛地一沉,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料想是遇到了一个大坑。趁着车内所有人随着惯性猛地朝前栽去的空当,宁志伸出两脚蹬住前排椅背,同时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摸到阿荣、阿光两人的后脑勺儿,猛地揪住二人的头发,就势猛地往前一推,二人的脑袋重重地撞到了前排椅背上。趁着二人发蒙的空当,宁志一把摘了头套,没有丝毫停顿,又揪住两人的头发,使足力气让二人脑袋“嘭”的一声撞在一起,二人当即翻着白眼瘫倒在宁志怀里。司机大吃一惊,但剧烈的颠簸和危险的路况使他顾不上身后,只能拼尽全力先将车稳住。
宁志把瘫在自己怀中的兄弟二人推开,一手抱住副驾椅背稳住身形,一手伸过去攥紧手刹猛地一拉到底。顿时整个车身横着打着转向一侧滑去,一直到车尾撞到一棵树才停了下来。
司机不等车停定,就手去摸腰间的手枪,他的动作早被宁志盯死,刚摸到枪还没来得及拔出来,便被宁志按住。司机见掏枪不成,反手一胳膊肘朝宁志面门打来。宁志从跟这司机交手的第一下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打手,真打起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所以下定决心绝不能让他拿到枪。见司机一胳膊肘袭来,车内空间本来就狭小,此时自己又得阻止司机拔枪,根本无法闪避,只好死死攥住司机握枪的手,硬是挨了一下,鼻血登时流了出来。那司机的注意力都在打宁志的那只胳膊上,拔枪的那只手自然放松了一些,宁志趁着这个空当使尽全力夺到了司机的枪,往回一拽,那枪却卡在座椅缝隙里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那个司机不知又从哪儿抽出一把刀向宁志握枪的手刺来,宁志只好缩回手放弃夺枪。刀“噗”的一声刺进了扶手箱与座椅间的缝隙里,将座椅割开一个大口子。宁志正要去夺刀,发现一旁的阿荣醒了过来。宁志赶忙揪住阿荣的头发,拽着往车门上狠狠撞了一下,阿荣眼皮一翻,又昏了过去。司机则借着这个空隙解开了安全带,转过身拿着刀向宁志刺来。宁志无处可躲,随手抓起身旁还晕着的阿光的胳膊挡住了刀锋。刀尖刺进阿光胳膊,阿光疼得醒了过来,一睁眼看到自己胳膊上插着一把刀,还没来得及叫,司机又将刀抽了回去。阿光惨叫着推开车门想要逃,刚推开车门,只听“哐当”一声,他的枪掉在了车内地板上。阿光顾不得疼,抢在宁志之前摸到了枪,可他的头正好在敞开的车门缝里。宁志见夺枪已经来不及,伸手猛地将车门使劲一关,愣是把阿光的脑袋狠狠地夹了一下。阿光哼都没哼一声,昏了过去,一边的耳朵被车门上的豁口生生撕扯掉一半。宁志就手捡起阿光的枪,刚举起来,只见那司机已经推开车门钻了出去。
宁志见车正好停在两块巨石之间的坡上,车尾是一棵树,左右车门都开着,根本没有空间给车外的司机走。司机只好趴低从车门下钻到了车前。宁志见左右都出不去,只好将手刹松开。车身本来在一个坡上,车头正好朝下,手刹一松,失去了制动,车又开始从坡上往下溜。那司机的脚下石块、树藤遍地,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每一步都能让枯藤、树叶“吞”进去大半条腿,没走两步便摔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车朝他溜过去,而且越来越快,他的脚却卡在树藤中动弹不得。眼看就要被轧死,司机只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就在车轮还差一米就要碾到那司机身体的瞬间,宁志够到了方向盘,猛地一打方向,车轮一偏,避开了司机的身体,轧到了他的腿上。司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被车轮轧断,疼得惨叫起来。
宁志从车内钻了出来,看了眼惨叫的司机,皱皱眉头,上前对着司机的后脑勺儿就是一脚,司机的叫声戛然而止,昏了过去。宁志撩起衣襟擦擦汗,站在原地四下看了一圈,喘息着看了看来时的路。稍作休息后,将阿荣、阿光和司机三个人分别绑在车顶、车头和车尾的备胎上,启动了车子,朝来时的路驶去。
胡经那边派出了十个人还没有一小时,便又坐不住了,让保镖又召集了一批人撒出去找。保镖小声提醒胡经,剩下的人来的时间短,按规矩连配枪的资格都没有。胡经思量了半天还是有些犹豫,毕竟把枪给自己不信任的人,相当于在自己身边装不定时的炸弹,他杀人如麻,就算再小心谨慎,也难免会有仇家混进来。想到这里,拿出一支枪问离他最近的一个没有枪的人:“你是谁?我好像没见过你?”那人一听,赶忙向保镖投去求助的目光。保镖对胡经点点头:“是咱们的人,来的时间短,干的都是外面的活儿,胡哥可能见得少。”
胡经撇撇嘴,晃了晃手里的枪,问那人:“会用吗?”
那人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他知道这个机会难得,现在老板急着用人,一旦自己有资格拿枪,那么就会距离老板更近一步,只要接近了老板,那发财的机会就会多很多。再怎么说,也比现在冲在最危险的地方当炮灰强。哪知胡经脸色一沉,收回枪说:“会用就不给你了,别用错地方。”
折腾了半天,胡经还是没给这些人发出一支枪。胡经突然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垂头丧气地对一旁的刘亚男说:“算了,你还是去找包总吧,连我都不信自己了……你看看这里这么多人,却一个信任的都没有,连火力大点的枪都不敢给他们……”
刘亚男伸手拍了拍胡经的肩膀,以示安慰。胡经又长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连握在手里的枪滑落到地上也懒得去管,看着面前自己的这些手下,苦笑起来。刘亚男对胡经的保镖挥挥手,说:“让他们散了吧。”等人都散开,刘亚男递给胡经一支烟,并帮他点着。胡经叼着烟抽着,呆呆地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埋伏在高处的狙击手猛然站起身,冲胡经高声喊道:“胡哥,有车来了,我看那开车的……像是宁哥。”
胡经眼睛一亮,腾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狙击位,拿起望远镜皱着眉头朝狙击手指的方向看去。望远镜中,一辆车从丛林里蹒跚而出,车身上还绑着人,仔细一看,竟然是阿荣。胡经的嘴角慢慢翘了起来,把望远镜往身边的人怀里一丢,大声喊道:“开门,迎贵客!”保镖忙凑过来提醒道:“胡哥,小心有诈。”胡经愣了一下,随即一摆手:“别疑神疑鬼的。”
胡经吩咐人敞开大门,自己大摇大摆地正对着大门,站在院子中央。
宁志的车驶进院子刚停稳,胡经便张开双臂迎了上去。宁志打开车门跳下车见胡经张开的怀抱,摇摇头说:“胡哥,用不用总这样?这一天之内,都抱了好几次了。”
胡经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抱住宁志,用力拍着宁志后背:“我见到你高兴啊,我以为……”
宁志看了眼胡经身后的枪架和桌上的弹夹,笑着说:“你以为我跑了,准备派人追杀我?”
胡经松开宁志回头看了看,呵呵一笑:“哪儿的话,你我是兄弟,这些人都是新手,枪都不会用,我正给他们培训呢。”
这时一人凑过来,掏出刀来指着宁志,问胡经:“老板,那十万还算数不?”胡经脸色一变,抬手对着那人的脸挥了过去,就在要打到那人脸的瞬间,胡经收回手,换了副笑脸,拍拍那人的脸说:“哈哈哈,算算算,当然算,我说话算话,只要宁志兄弟安全回来,我出十万给大家包红包,人人有份。”那人拿着刀回不过神来。胡经从他手里把刀抽出来拿在自己手上,围着宁志的车转了一圈,看着车上绑着的奄奄一息的几个人,大声狂笑着:“哈哈哈……把这几个带回去洗干净喂胖点,过两天包个大礼给姓包的送去,哈哈哈……”
刘亚男走到宁志面前,说:“你很抢手啊。”宁志微微一鞠躬说:“那还不是仰仗亚男姐。”刘亚男笑了笑,看了他一眼,双手插进裤兜,转身低头朝主楼走去。胡经追了上去:“亚男姐,聊两句?”把刘亚男拉到门廊里,低声说:“我一直没问,这个宁志跟你多久了?”
“没几天。”
胡经吃惊地看着刘亚男,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眼远处,宁志正忙着帮忙把车上的人解下来。
刘亚男摇摇头:“当初我要杀他,是你要留着他的。”
“可他把王工干掉了,只有他知道配方。”
“王工那样的,我手里有的是,是你着急。”刘亚男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对了,我怎么觉得这次来,你的人手少了不少?”
胡经叹了口气:“周亚迪要回来了,得力的人都出去做事了。这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怕夜长梦多,到时候周亚迪真的回来了,你老板再改了主意,我就剩下死路一条了。”
“那我丑话说在前面,是你留下他的,到时候他万一捅了什么娄子,与我不相干。”
胡经再次回头看了眼宁志:“可是今天他的表现……确实很让我意外。”
刘亚男吐了一口烟:“让你意外的人,会总给你意外。这些意外能帮你,也能害你。现在干掉他还来得及,我再找个人给你,耽误不了几天。”
胡经犹豫了一下,说:“知道配方还是小事,重要的是我看他身手很厉害,如果靠不住,跟留了只狼在身边有什么分别?”
“没分别。”
胡经看了眼刘亚男:“反正现在也没人,先让他干活,干多少算多少,我得保证你能准时收货。”
“你的地盘,你的买卖,随便你了。”刘亚男把抽剩的半截烟丢在地上踩灭,“没别的事我去休息了,折腾一天了。”临上楼前看了眼被五花大绑丢在院中央地上的阿荣、阿光兄弟俩和那个司机,又说:“今天不想再看见血了,有点恶心。”
胡经目送着刘亚男进了竹楼,远远看着地上不断求饶的三个人,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一边笑一边往院中央走,笑声越来越大,走到那三人跟前时,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他的笑声让在场的所有人不寒而栗,尤其是地上被捆着的那三个人,吓得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全了。那个司机此时似乎也由于恐惧而忘记了断腿的疼痛,惊恐地看着胡经。
胡经看着那司机的断腿,慢慢蹲下身柔声细语地问:“腿断了?”司机不知胡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屏住呼吸看着胡经,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疼不疼?”胡经说完伸手要抓头发,这个动作却把那个司机吓得顾不得断腿,玩命地连滚带爬往远处挣扎,结果触动了断腿,疼得一口气没上来,翻着白眼昏了过去。胡经抓头发的手悬在半空,愣了一下,抓抓头看着已经挣扎出两三米远的司机,说:“这又是被绑着又是断了条腿都跑这么快,要是放开还了得?”胡经一扭头,看到了旁边的阿荣和阿光,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慢慢抬起头,问阿荣:“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哪里做得不好?姓包的答应你们什么了?”
阿荣眼圈一红:“胡哥,我们兄弟俩一时糊涂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看在跟你这么多年的分儿上,你给个痛快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姓包的答应你们什么了?”
阿荣默默地垂下头:“胡哥,我们错了。”
胡经苦笑着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来,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我有点累,搬把椅子过来,姓包的应该马上会派人过来了,我就坐在这里等他们吧。”
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诧异,以他们对胡经的了解,发生了这种事,难免又要见血,可胡经居然如此安静,甚至还有些悲切。保镖轻声问道:“胡哥,你没事吧?”胡经摇摇头:“对了,再拿点水果过来。”他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西沉的太阳,“我得败败火了。”
眼看着太阳下山,夜幕降临,包总那边还是没有人来。胡经的人渐渐失去了耐心,东倒西歪地围坐在四周的草地上。胡经安静得像是换了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抽着烟。他手底下的人,包括跟了他十几年的保镖,从没见过老板这个样子,各个心里都忐忑不安。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很久,没一个人敢说吃饭的事。倒是刘亚男和宁志不理这茬儿,该吃吃,该喝喝,馋得胡经那些手下一个劲儿咽口水。
胡经顺着手下人的眼神转头看去,见宁志怀里抱了一把香蕉,挨个儿剥了皮往嘴里塞,吃得正起劲,笑了笑问道:“宁志,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宁志不紧不慢地把嘴里的东西嚼了咽下去,端起杯水灌了两口:“不了解,反正不是好人。”
“哈哈哈……”胡经笑起来说,“你是个聪明人,来了这些天可能也看出来了一些事。我不妨给你交个底,现在的金三角,我胡经的实力看起来最大,如果单挑,他们谁也不是我的对手,也正因为这样,他们几个开始联合起来对付我,我怕一家对付他们几家,有点力不从心。好在亚男姐心疼我,愿意帮我一把,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如果今天你去了包总那边,他一定会重用你,给你钱和地盘,那时候你肯定要比在我这里过得好,赚得多,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宁志咂咂嘴,放下手里的香蕉,点了支烟说:“当初我走投无路,也是亚男姐心疼我,带我逃了出来,不然我可能已经被枪毙了。如果我为钱反水跑到别人那里去,良心上过不去,将来还怎么面对亚男姐?”
“就因为亚男姐?”胡经好像对这个答案有点意外。
“嗯。”宁志点点头,“不然呢?难道因为你长得帅吗?”
“哈哈哈。”胡经大笑着举起一杯啤酒,“那我们得敬亚男姐一杯。”
刘亚男白了胡经和宁志一眼:“你们少拿我说事。你确定包总今晚就会派人来?”
胡经冷冷哼了一声:“我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我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是我看着变老的,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挺温情的?呵呵,可我也看着他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还是没有倒,你说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了解这里的每个人,当然也包括我,他知道,今天他要不来解释这事,明天太阳一出来,他就是我的死敌,所以他一定会来。”
刘亚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宁志想了想,说:“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胡经点点头:“随便问。”
“那,他今天不来,你真的会把他当成死敌吗?”
“那当然了,我胡经混了这么多年凭的就是恩怨分明,有仇必须得报,不然以后我还怎么在这里立足?”
宁志又问:“难道他来解释一下,你就原谅他了?”
胡经看着宁志笑了,拍拍宁志的肩膀笑着说:“反正他也没干成,不如给个台阶让大家下就算了。在这里都是为了发财的,没到那个份儿上,谁愿意打打杀杀的,你真当我属公鸡的,那么好斗?”
大门外晃过一道亮光,一阵汽车的引擎声由远到近地传来。很快一辆车在大门口停了下来,不多时,门口一个守卫跑过来说:“包总的人来了。”胡经得意地看了刘亚男和宁志一眼,对那守卫说:“搜仔细点。”守卫应了一声,跑回到门口。胡经就手拿起一个苹果张大嘴啃了一口。不多时,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跟在守卫身后走了过来。他先是看了眼地上那个司机,又扫了眼胡经和坐在他两旁的刘亚男与宁志,对着胡经微微一颔首:“胡老板。”胡经就像没听到似的,大口地啃着水果。来人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我们包总想请胡老板去喝喝茶、聊聊天。”
胡经扭头将嚼烂的苹果啐到地上,拿过餐巾擦擦手和嘴,斜了来人一眼,还是没答话。来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说:“包总的意思是,请胡老板方便的时候过去叙叙。”
“知道了。”胡经从果盘里挑出一个最大的苹果在手中翻弄了一下,张嘴啃了一大口嚼起来。
来人沉默了一会儿:“您看,我回去该怎么跟包总交差呢?”
胡经鼻子里哼了一声:“关我屁事。”
来人无奈地点点头:“那我先告辞了。”
“嗯。”胡经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
来人往回走了几步,又看了眼地上那个司机,停下脚步说:“胡老板,您看,我们的人还在您这里,包总的意思是希望我能把人带回去。”
胡经斜了那人一眼:“你们的人在我这里干吗?”
来人呵呵一笑:“之前可能有点误会……”胡经打断了来人话:“放你妈的屁。”来人咬了咬牙,捺着性子说:“胡老板,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
“你贵姓?”胡经问道。
“敝姓陈。”
“我不认识你,什么时候跟你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来人的耐心终于耗光了,眼睛一瞪喝道:“胡经,说话留点余地。”
“哟嗬。”胡经抓起一串葡萄,“余地?不留你能把我怎么样?”说着揪下一颗葡萄丢到来人脸上,不等来人发怒,又丢了第二颗、第三颗……一边丢一边说:“怎么样?说话,你能把我怎么样?”
来人退了几步抹了抹脸,满脸怒气地说:“胡经,别逼人太甚。”
胡经做出一副惊恐的样子:“你吓到我了。”扭头对保镖说:“他吓我。”保镖会意地点点头,活动着脖子和手腕朝来人走去。来人见保镖身材魁梧、满脸杀气,面露惧色:“你想干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胡经终于忍不住了,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冲上前左右开弓抽了来人几个大嘴巴:“两军?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还两军?那姓包的和我都不过是毒贩子,你就是一条狗,还两军?还来使,我看你就是一坨狗屎!”胡经啐了那人一脸唾沫,骂完回头对保镖说:“给他个教训,做人最忌讳的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分量,给我打。”话音未落,来人便被一脚踹倒在地。胡经指着围坐在自己四周的一众手下,瞪着眼睛骂道:“你们的看什么?知不知道为什么晚饭没的吃?就是因为这坨狗屎捣乱,都上去给我打。”众人一听,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拳脚相加,一边打一边骂着。有人被围在外面够不着,愣是使足了劲儿往里挤,好像少打一下就会吃多大的亏似的。一时间,喊叫声硬是盖住了那人的惨叫声。
胡经回到座位点了支烟,见宁志目瞪口呆的样子,笑了笑说:“你不去凑个热闹?这可是包总派来给咱解恨的,打得越狠,说明咱们撒的气越多,也就越愿意原谅他。”胡经抽了口烟,看了看身后乱糟糟的场面,又对宁志说:“这人我见过,也算是包总身边的人。这里的老板,身边都会养这么几个替死鬼,平日里好吃好喝,谈点事也总带着,外人一看以为是什么重要人物,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就可以派出来做替死鬼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对方多有诚意呢。这姓陈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斤两,还以为姓包的重用他,才让他代表老板来跟我谈判呢,哈哈哈……”
刘亚男站起身,拍了拍宁志的肩膀说:“看来胡哥今天心情不错,我可很久没见过他教人了,跟着胡哥好好学吧。”
宁志点头说:“那是自然。对了,胡哥,那你养了几个替死鬼?”
胡经看了宁志一眼,撇嘴一笑,默默地看向那群围着包总的替死鬼狂殴的手下,好一会儿,喊了一嗓子:“行了,开饭吧。”那群人已然打红了眼,像逮住这个机会要把平日里承受的所有压力都发泄出来似的,居然没人理会老板的命令。胡经就手掏出枪对着天空连开了好几枪,那群狂躁的人这才停下来退到一边。姓陈的替死鬼衣衫褴褛,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脸肿得没了模样,奄奄一息地蜷在地上,喃喃地求着饶,每说出一个字,就带出一股嘴里的血沫。胡经上前观望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这也太扛揍了,还喘气呢?”这时就听外面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传了过来,所有人都朝大门看去,只见三辆车疾驶到门口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下来五六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检查起周围环境,随后列队排开。宁志盯着他们的制服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这是哪个国家的军人。只见中间一辆车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不知哪个国家将帅军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胡经念叨了一句:“丹雷?”还是笑着迎了上去,“将军驾到,蓬荜增辉,欢迎欢迎。”
丹雷叼了支雪茄,推开身边警卫递上来的火,给胡经丢了支雪茄说:“路过这里来看看胡老板,借个火。”胡经忙恭敬地摸出打火机,凑上去帮丹雷点着了雪茄,又把自己那支也点着,美美地抽了一口,将烟含在嘴里品了好一会儿,才说:“嗯,好久没抽到将军的定制雪茄了。”
丹雷抬头看见刘亚男,笑呵呵地说:“刘小姐,好久不见。”
刘亚男笑着迎了上去:“快一年了。”
丹雷说:“上回列夫先生托你带给我的鱼子酱,可是把我的嘴吃刁了。”
刘亚男说:“将军喜欢,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哈哈哈……”丹雷笑着在众人簇拥下走到院子中央,路过躺在地上呻吟的那几个人时,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一直走到宁志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问:“这位就是宁志吧。”
宁志起身说:“将军好。”
“你才来几天,名字就响彻金三角了。”
宁志笑了笑:“这……不是拿我开玩笑吗?”
丹雷点头道:“嗯,年轻有为,我就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
胡经凑过来说:“将军,备了晚饭……”丹雷摆手打断胡经,眼神却没有从宁志的脸上挪开,说:“不用客气了,我还有事,刚从老包那边过来,路过来看看你就走。”
胡经听到“老包”两个字,脸色微微一变,笑着说:“多谢将军还挂念着我。”
丹雷扭头看着胡经问道:“听说你们两个有点误会,不妨说给我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当个好人?”
胡经想了想,笑着说:“既然你和包总谈好了,不如直接告诉我,我照做就是了,大家就不要装模作样地假客气了。”
丹雷哈哈一笑:“好啊,老周的儿子要回来,我听说你不太高兴。”
胡经说:“我只是不明白,当初说要干掉周家,是你点了头我胡经才冲在最前面的,我和周家结下的可是死仇。现在他儿子要回来,你却全力支持,他回来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来要我的命,你支持他不如直接干掉我好了。我就一个问题,当初我听了你的,是对还是错。如果是对的,为什么现在你们一个个都是好人,就我成了恶人?如果是错,那我以后还要不要听你的?”
“呵呵呵,”丹雷笑着说,“那你可以不听啊。”
“看样子,下一个是要干掉我了?”胡经面不改色,又抽了一口雪茄。
丹雷哈哈笑着说:“等亚迪回来了,我做东,大家聚一聚,我觉得你们三个要精诚团结,别让外人看笑话。好了,我先走了。”
“我送将军。”胡经抢上前走在丹雷前面,路过还躺在地上断了腿的司机时故意一脚踩到那人的断腿处。本来奄奄一息的司机,挨了这一下像是触了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惨叫着坐直了身子。
“不好意思,没看到。”胡经单腿站在那人断腿处又踩了几下才迈了过去。跟在胡经身后的丹雷也假装脚下踩空,一个趔趄,一脚也踩到了那人的断腿处。那人此时已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闷哼了一声,昏死了过去。上车前,丹雷回头看了眼胡经:“对了,你叔叔还好吧?最近政府搞换届,乱哄哄的,太累就退下来享受享受吧。”
“将军说的是,我们都在劝他老人家早点退休安度晚年,可越是这个时候越离不开,就像将军一样,这里如果离了将军,还不乱了套?”
“你有个好叔叔啊,可他那么忙,你这个侄子总有他照顾不到的地方,你要让他省心才是。”丹雷似笑非笑地盯着胡经说。对于这样无声的威胁,胡经没有丝毫退让,不闪不躲地迎着丹雷的目光说:“没办法,谁让他有我这么个不争气的侄子呢?所以只能加倍孝敬他老人家了。”
丹雷微微点点头,钻进了汽车,又隔着车窗玻璃看着胡经,手里的半截雪茄被捻得粉碎,一股刺鼻的烟油味瞬间弥漫了整个车厢。他的副官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动声色地说:“将军,既然他都挑明了,索性平了他,这个胡经早晚是个大麻烦。”
丹雷一边冲车窗外的胡经微笑着挥手告别,一边说:“平了他,谁来平老包?谁来平周亚迪?”
副官说:“再扶两个人起来,想出头的人多的是。”丹雷见车驶离了胡经的大门,靠在椅背上说:“这么熟悉的人你都搞不定,再扶两个起来不是更难搞?放心啦,我们有枪有人,他们奈何不得我们。最近我们休息休息,让他们去斗好了,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出来给他们分个胜负,皆大欢喜。”
胡经目送着丹雷的车队驶出了视线,对着地上啐了一口:“有两条破枪,不知道在嚣张什么。”
刘亚男看着丹雷车队的尾灯消失在夜色中,说:“枪杆子里出政权。”
胡经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出半年,别说枪杆子,坦克老子也搞得到。”
宁志凑过来好奇地问:“胡哥,你要打仗吗?”胡经呵呵一笑,伸手搭着宁志的肩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了先进的武器装备,也就有了和平。我这个人最爱和平,不过这都得靠你的‘宁志牌’了。”
刘亚男转过身一边往院里走一边说:“他是来替包总说话的。”
胡经哈哈笑着走进院门:“我早看出来了,跟这群王八蛋没什么合作可谈,谁狠谁就能赢,谁赢才有机会活。”走进院子,见那个断了腿的司机没有一点动静,忙吩咐手下人:“看好了,别让跑了。”他身后的一个喽啰嘟囔着:“腿都废了,又折腾了那么久,能活着就是奇迹了,还怎么跑?”胡经回头看着那人说:“包总的人个个三头六臂,没了腿不会跑,万一飞了怎么办?”抬手拍了那人后脑勺儿一巴掌,“哪那么多废话。”说完把刘亚男和宁志拽到一边:“明天一早,我们去给包总请安。”
宁志想了想,皱皱眉头:“胡哥,太急了吧,如果是去包总那儿,说什么也不能大意,要不要先派人一路埋伏好,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好应对。”
胡经哈哈一笑:“谅他姓包的也没那胆子动我。”宁志说:“胡哥,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丹雷可是和他一伙的。”胡经哼了一声,瞪着眼睛说:“丹雷怎么了?他是神吗?一枪爆了他的头,他也是烂肉一堆。”他回头看了眼刘亚男:“再说亚男姐在这儿给我撑腰,谁敢动我?宁志,你安心干你的活儿,让亚男姐踏踏实实地按时收到货。我不需要有多少钱,但只要多过姓包的和姓周的,我就是神。”宁志抓抓头:“那……我有必要去吗?”胡经一拍宁志肩膀:“你必须去,礼物得你送。”胡经瞥了眼院子中央不知是死是活的司机,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天,对于胡经和宁志都是收获的一天。对宁志的失而复得,让胡经信心倍增。“信任”这个词,是胡经心中一个永远的痛,曾经那些形形色色的背叛让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将这个字眼从自己的心里抠掉。他为此几乎忘记了安宁的滋味,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胆战心惊,只好选择没完没了地杀人灭口。当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结束在他手中以后,心中那残存的安全感不仅没有多一点,反倒越来越稀薄,这让他从来不愿面对的胆怯开始在心中肆虐。到最后,与其说杀人是为了消除威胁,不如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于是便形成了人越杀越多、胆子却越来越小的恶性循环。直到宁志与包总的人离开,他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了。他本想召集所有人马跟包总做最后一搏,谁知宁志居然回来了,这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居然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感动。这种感动一瞬间给了他难以想象的胆量和斗志,他强忍着不把这一切表现在脸上,尽可能地说服自己,宁志之所以回来只是因为害怕。但这个假设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因为他见过太多会害怕的人了,宁志不在其中。他幻想着宁志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在金三角杀出一条血路,但这个想法刚开了一个头,就不敢再想下去了,毕竟期望得越美好,破灭后所要承受的煎熬就越深远。他不知道包总或者丹雷是如何面对背叛的,他也不能去问,因为不仅得不到答案,还会把自己的死穴亮出来。这无疑是一种自我毁灭,所以他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外加一点狠毒。从他接手了家族生意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再是自己,而是一只狼。他把自己定义成一只狼,冷血,残酷,狡诈,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但他逃离不了自己是个血肉之躯的事实,血肉之躯就会有痛苦,有懦弱,有七情六欲。他曾一万次地想,如果能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当年的他还会不会答应接手家族的生意,一万次的答案都是:会的。
等刘亚男回房休息后,胡经问宁志:“你有没有兄弟?”那一瞬间,宁志想起了与自己出生入死的郑勇和秦川,想起了死在胡经刀下的齐林,点头说:“有。”胡经说:“我是说亲兄弟。”宁志摇摇头。
胡经变得难得地安详,看着天空中的一弯残月说:“我有一个亲弟弟,从小关系就很好,不像其他家的兄弟总是打架。那时候父亲常年在金三角,我和弟弟没什么人管,很淘气,但我总护着他。他把父亲鱼缸里的鱼都捞出来玩死,是我帮他扛的;他把父亲的车开进了游泳池,也是我帮他扛的;直到他在车库里玩火,差点把整座房子烧了,我又要帮他扛,他不干了,说这次事太大了,他要自己扛,于是我们两个就跑去父母那儿争着说火是自己放的,结果父母还是相信是我干的。那一次我们家损失很惨重,大火招来了警察,他们终于找到借口把我们家翻了个底朝天,找出来很多我们家贩毒的证据,要不是我叔叔背后帮忙,恐怕……”胡经彻底陷入了回忆之中,想了很久,沉默了很久,才接着说,“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我父亲要退休的时候,要我做他的接班人。我很奇怪,他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从小不听话爱捣乱的儿子,基本上所有人都认定他会把生意交给我的弟弟。他说,他一直都知道是我在帮弟弟扛事。我当时就哭了,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其实还是委屈,但就是愿意帮他扛事,就因为他是我弟弟,这就是兄弟。现在我在这边赚钱,我弟弟在家里打理我赚到的钱,把这些钱洗干净,开公司,办工厂,还做慈善,我回家只要洗个澡换身衣服就是另外一个人。我弟弟坚持把他的股份都转给我,不论我说什么都不听,就因为我是他哥哥,从小替他扛事,这就是兄弟。”
宁志低下头,过了一会儿说:“说句不该说的,既然你弟弟已经把正经生意做得那么好了,为什么你还要在这里玩儿命?”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叔叔是泰国军方的人,他要维系他的权力,需要源源不断的钱,靠正经生意哪够?所以一直以来他们家在军队里混,我们家在金三角混,彼此依存,谁也离不开谁。我撒手不干就等于断了他的财路,他会把我们家榨干的。”
“你的叔叔,应该是你父亲的兄弟吧?”
胡经苦笑道:“对,这也是兄弟。”站起身拍拍宁志的肩膀,“早点休息吧。”
宁志回到房间,躺到床上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和胡经没头没尾地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心想,这任务已经成了八成。他甚至想象到任务成功后去召秦川归队时秦川的表情了。
5
第二天一早,胡经挑了十几个得力的手下,带着刘亚男和宁志分别乘四辆车沿着最大的路直奔包总的老窝。车在崎岖得几乎算不得路的山路上跋涉了三四个小时,拐出一个山谷,胡经指着前面开阔地上一个破旧的院子说:“到了。”
宁志见金三角根深蒂固的大毒枭包总居然住在这种地方,有些诧异。车又驶近了一些,只见那院门口中央站着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男人。胡经拍拍宁志的肩膀说:“那就是对你朝思暮想的包总。”
车在包总面前刚停稳,包总便上前亲自帮胡经把车门打开,笑吟吟地说:“欢迎欢迎,欢迎胡老板大驾光临,刘小姐,好久不见,欢迎欢迎。”最后才把目光落在宁志身上,仔细打量了一下,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胡经也满脸堆笑:“你那么想要的人,到了你面前,竟然不认识?”
包总尴尬地赔了个笑脸:“胡老板,误会,误会,来来来,里面请。”
三人跟着包总走进院子,在一间门口站着几个枪手的屋前停了下来。包总皱起眉头指着枪手手里的枪说:“干什么你们?斯文点。”那几人对胡经等人微微鞠了一躬:“不好意思。”将手里的枪丢到门口的一个筐子里,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胡经等人。
胡经拍拍腰:“我是斯文人,从来不带那种东西……不对,今天出门带了。”手伸进口袋摸了半天,摸出把指甲刀,跷着兰花指捏着指甲刀在包总面前晃晃,丢进了筐子。
包总早已习惯胡经作怪,不动声色地看向刘亚男:“刘小姐,快请进。”刘亚男进屋之后,包总的目光落在宁志身上,微笑着说:“这位就是宁志老弟吧。”宁志礼貌地点头致意:“包总,你好。”包总殷勤上前,搭着宁志的肩膀:“久仰久仰,请进请进。”等宁志进了屋,包总收起脸上的笑容扭头对胡经说:“胡老板,请吧。”
胡经拍拍包总的胸口:“你我就不用客气了。”大步迈进屋内。
这间屋子很大,却没有相应的大窗户,光线很暗,屋子中央摆着一茶海。包总请所有人就座后,坐到茶海前娴熟地烧水、洗茶、泡茶,摆弄了一会儿给每人面前倒了一杯茶,然后双手举起茶杯说:“请。”他抿了口茶,放下杯子,摸出一支和丹雷抽的一模一样的雪茄,故意看了眼胡经,点着抽起来。
胡经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半支昨晚没有抽完的雪茄,也点着抽起来。包总一看,忙说:“不好意思,失礼了。”从一旁小桌上拿过一个雪茄盒,打开后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雪茄,“各位请便,这是丹雷将军定制的,很醇正。”
胡经突然咳嗽起来:“妈的……咳咳……这什么破……咳咳咳……破东西……呛死老子……了……咳咳咳……”咳了好一会儿才捯过气似的,把刚点着的半支雪茄丢在茶海上,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将茶水一股脑儿泼到雪茄上,“刺”的一声,雪茄冒出的青烟打了个转消失了,然后胡经一拍脑门儿:“哎呀,不好意思,糟蹋了包总的好茶。”
包总轻蔑地笑了笑,举起茶杯说:“我不浪费胡老板的时间了,五百万,一年。”
胡经看了眼宁志,想了想,说:“当着我兄弟的面,谈我兄弟的卖身价,这不斯文。”
包总接着说:“六百万。”
胡经摸了摸鼻子,收起脸上的表情,冷冷地说:“一千万,美元。”
包总略一思量,举高茶杯:“好!”
胡经摆摆手:“别着急,你听我说完。你看,我这兄弟还不到三十岁,你看看他这面相就是长命百岁的相,一定能活到一百岁。我就给你算七十年,一年一千万,十年一个亿,七十年就是七个亿,美元。”胡经举起茶杯朝包总的茶杯碰去,“来来来,合作愉快!”
包总脸色一变,躲开了胡经的茶杯:“你数学学得真好。”
“还行,一般的加减乘除没太大问题,我要是不干这个,努努力能混个会计师干,我小时候上学的时候……”
不等胡经说完,包总脸色一变喝道:“胡经!”
“有什么吩咐?”
“你要是做生意,咱们就谈谈生意。你要是捣乱,那咱们就看看谁搞的乱子大。”
胡经笑了笑:“老包,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跟我谈买断。知识就是力量,就是财富,你没听过吗?”
包总咬了咬牙,不耐烦地靠回椅背。胡经接着说:“你看你,我们现在聊的是知识产权,我连商标都注册了,你过来就说要谈收购,是不是太霸道了,哪有这么谈买卖的。”
包总压住心里的火气,说:“你想怎么样,直说。”
“你这态度就对了,有谈事的样子。”胡经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地喝完,“周家的人要回来了。”
包总斜眼看着胡经:“接着说。”
“当年你我联手把姓周的赶走,合作得不错。现在他儿子周亚迪要回来了,而且我估计他来了,你的雪茄可就要断顿了。”胡经拿起雪茄盒打开闻了闻,皱起眉头放了回去。
“你接着说。”包总抽了口雪茄。
“‘宁志牌’,你我一起干,你我两家的渠道来个整合……”
包总打断了胡经的话:“呵呵,你让我信你?”
胡经摇摇头说:“你可以不信,那咱们就等着周家的人回来吧。”
包总哼了一声:“回来就回来,他周亚迪就是个留洋的学生,能搞出多大名堂来。”
“凭他的那几块地,那几条要死不活的路,的确搞不出多大动静,但如果有了这个——”胡经说着做了个开枪的姿势,“那可多大的动静都搞得出来。”
包总的眼珠转了转,问道:“你打听到什么?”
胡经笑了,说:“你看不起周亚迪是个留洋的学生,可到现在周亚迪到底长什么样,你我都不知道。人家在一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杀回来了,一直在倾尽财力收购军火、招兵买马,再加上丹雷的支持,我不信你一点消息都没有。你我是赚钱,人家回来不仅是赚钱,是打算东山再起报仇雪恨的。包总,我们和他,可是杀父之仇。”
包总皱起眉头连抽了几口雪茄,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胡经嘴角一翘,看了看屋内包总的几个保镖,靠到椅背上不再言语。包总对手下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
等屋里只剩下包总和胡经、宁志、刘亚男四人后,胡经清了清嗓子说:“如果周亚迪回来了,你继续当你的老好人,我去挑事,你来平事,只要骗他离了巢,剩下的事不用你管。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只会一门心思想弄死我,我跟他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你可不一样。”
包总盯着自己手里的雪茄燃起的青烟沉默了良久,一抬眼皮看着胡经:“大家和为贵,和气生财,不能总纠缠在过去的一些恩恩怨怨里吧,只要大家给我这个面子愿意坐到一起聊聊,那我就做回和事佬。”
胡经笑着说:“你放心,我是不会在你的地盘胡来的,等清净了,我们不光要一起做‘宁志牌’,以后还要做‘胡经牌’‘老包牌’。今天亚男姐既然也在,不如给我们做个见证吧。”说着扭头看着刘亚男:“亚男姐,到时候不会货太多你收不过来吧?”
刘亚男冷笑了一下:“看来没问题了,既然大家谈妥了,那我也该回去向老板汇报了,得早点准备钱才是,不然还真的收不过来了。”
几个人笑着举起茶杯碰了一下。胡经喝完茶看着刘亚男说:“你这就要走?再玩几天吧?”
刘亚男环视了下四周:“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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