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茵泡在水里，半眯着眼睛，嘴角挂笑，脸上满是惬意。
不过她矮，便靠坐在稍微浅一点的池边，水都将将没到她脖颈处，头发也都在头顶上盘成一个元宝髻，远远望去就只能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卿又菱泡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见她疏懒的模样，言道：“你倒是坐稳了，待会儿滑脚摔在水里，我可将你捞不上来。”
她才说完，恍然汤池边就没了那小人儿的身影。
“阿茵？阿茵！”
卿又菱慌了神，定睛看了看，水波上除了晃荡着的层层花瓣，哪里还有阿茵的影子？
她一时着急，起身便往汤池边上赶去，没想才站起来就被人牵住了衣角，顺势一扯，裹在身上的中衣就被扒了下来。
原来那皮猴趁卿又菱不注意，潜在水里绕到了她身后来，有意逗趣她一番，找着机会就去扒人家的衣服。
“哈哈哈，又菱，你泡个汤泉干嘛还穿衣服啊，都是姑娘家你不用害——”
阿茵立在水里，手上还拎着卿又菱的中衣，本欲打趣她骄矜羞涩，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时，蓦地止住了声。
卿又菱背对着阿茵，微微侧颜，阿茵只看得见她半张脸，水烟缭绕中又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
卿又菱穿着月白色的亵衣，只在后颈和腰间以细绳系扣，露出大片大片光洁的裸背，她半散着乌发，发尾被池水打湿，纠结攀附在她光裸的后背上。
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她背上密密麻麻地鞭痕。
阿茵太熟悉这种疤痕了，一见到此，脑海里碎片般的记忆都涌现上来，她提着衣服的手臂僵硬在半空中，望着卿又菱的眼里满是惊恐和羞愧。
水雾中阿茵一双眸子看着总是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因为做错了事，还是别的什么。
卿又菱怔愣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慌乱，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又菱，我……”
阿茵低埋着头，不敢看卿又菱的眼睛。
又菱穿着中衣泡汤泉，约莫就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身上的伤疤，她这样去揭又菱的苦楚，当真是罪该万死了。
阿茵的脑袋越埋越深，她还想说什么道歉的话，就见有人涉水而来，接着便伸手，取下了她头顶上沾着的花瓣。
“你便莫要自责了，”卿又菱将她手里拎着的中衣拿开，“这副模样，终归有一天会被人瞧见的，好在阿茵在我心中不算是外人，莫不是因为我身上的伤，倒叫你不愿同我一道相处了？”
“没有，没有的！”
阿茵扑倒卿又菱身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可到底是谁下这么狠毒的手，竟然如此待你！”
卿又菱摇头，捧了捧阿茵的脸蛋安慰她，脸上还带着笑意，让人看着却觉得酸涩无比：“阿茵，你知道扬州瘦马么？”
阿茵仰面望着卿又菱，吸了吸鼻子，一脸懵懂地摇了摇头。
新晋状元郎卿玉书，是从江南水乡科举考上京城的地方子弟，自打高中状元以后，卿玉书一时间名噪京城，而他的嫡女卿又菱，也因其突出的相貌和通身的不凡气质，在京城的官家夫人、小姐圈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但卿又菱原本是庶出的女儿，她的母亲并非卿府的主母辛氏，而是卿玉书的小妾虞氏。
虞氏出身卑贱，是被人送给卿玉书做妾的扬州瘦马。
扬州的女子，向来以秀丽柔弱之美闻名，是以有许多牙公牙婆以低如几贯钱的价格买贫家幼女做货，选出面貌姣好的，教其吟歌乐舞、琴棋书画，长大之后专门卖给富商贵族做妾，亦或是送入青楼做妓。
贫家的幼女多瘦弱，是以称之为“瘦马”，就如同可以随意凌虐的弱小马匹一般，而扬州一带，水路交通十分发达，催生了不少腰缠万贯的盐运商贩，因此扬州之地“养瘦马”之风最盛。
卿又菱的母亲虞氏，容貌艳丽无双，刚刚被送给卿玉书做妾的那一段时间里很受宠爱，不久后就生下了卿又菱。
男人的宠爱总是转瞬即逝，况且虞氏这样的出身，并不能给卿玉书带来仕途上的帮助，渐渐地就被遗忘在角落里，而她本来身子骨便不太好，卿又菱八岁的时候就染病去世了。
但卿又菱却完全承袭了她母亲的优点，不仅容貌上更胜一筹，更被其教养得知书达理才华横溢，比卿玉书的几个嫡出的女儿都要优秀，他便让辛氏将卿又菱收到房中做嫡女，将来若是能嫁到大户世家中联姻，便又是他仕途上的一道助力。
辛氏收下了卿又菱，可是没有哪个女人真能有这样宽容大度的心态，还要帮丈夫的小妾教养女儿。所以当着外人的面，她确实待卿又菱如同亲生女儿一般，背地里，却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变着法子体罚卿又菱。
卿又菱背上的伤，就是早年间被辛氏用鞭子抽打所致。
阿茵听到此处，不由得气闷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父亲呢？”
“我若是说了，父亲明面上会制止辛氏，但是到了背地里，辛氏就会拿我撒气，反而被她打得更惨。”
卿又菱说得淡然如斯，仿佛她讲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可是这也欺人太甚了！”
阿茵着实气不过，免不了拿手拍水，溅起一串水花。阿茵的父亲并不纳妾，是以长到十几岁，她都很少听过还有这样的事情。
卿又菱道：“好了，挨打的是我，你这般气恼作甚？如今我就快到及笄出嫁的年纪，父亲也很是看重，那辛氏早就已经收敛许多了。”
“但是——”
“好啦，你乖，泡了这么久，指尖都起皱了，收拾一下我们回去吧。”
卿又菱刮了一下阿茵的脸蛋，生硬地转移话题。她总是这样不争不恼，像是从未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阿茵又气又急：“可你父亲既然想把你嫁入高门大户，那朝宗哥哥就是这京城里最顶头的高门大户了！”
卿又菱正执起池中飘荡的衣裳，准备起身离去，听闻阿茵的话，听了脚步，半晌言道：“我与他，并非良配。”
瘦马之女，何德何能高攀那皇家的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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