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宿敌成亲了-第九十七章 番外二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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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玉生过一场重病,醒来时什么也不记得了。

    当初自己为何会从高处跌落,为何会陷入长久的昏迷,这已经成了一个永久的谜题,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包括她的亲人和她最好的朋友……

    偶尔父亲看她的眼神,会带着一丝难掩的愧疚,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似的。阮玉不知道父亲的愧疚从何而来,她也很贴心的不去询问,以免触及父亲的伤心事。不过,这一切都并不重要,她依旧有一个完整的家,一群可爱的朋友。

    阮玉觉得自己真幸福,可以拥有阿颜和阿雪那样真挚的友人,她们从来不会嫌弃自己木讷内向,待自己比亲姐妹还要亲。

    阮玉真的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

    阿颜是阮玉最崇拜的人。她是自信洒脱的探花郎,以笔为戈过五关斩六将,官至翰林院编修,其才学便是许多男子也自愧不如。偶尔,阮玉看着她穿着官袍戴着官帽,精神抖擞地穿梭在书海墨洋之中,总觉得她比六月的骄阳更耀眼。

    薛家被查处革职的时候,姜颜比谁都开心,拉着阮玉喝酒,絮絮叨叨地对她说:“阿玉,你记得今日,记得那些恶人的下场。”那时,姜颜的眼里有光,说不清是星辰倒映还是泪光涟漪。

    阮玉似懂非懂。

    她并不记得什么薛家,不过姜颜开心,她便开心,因为姜颜是自她醒来后待她最好的人。

    “阿颜,你为什么要做官呢?”有一日,阮玉耐不住好奇道,“我看你和苻离情深意笃,若是不科考、不做官,你们早就能成亲了罢?”

    姜颜楞了一下,才笑着说:“为了公正道义,也是为了我自己的良心……当初有一件事,是我非做不可的。”

    什么事?姜颜没有说。

    这个世界充满了善意的谜团,譬如姜颜,譬如程温。

    遇见程温是个意外,那夜邬眠雪和魏惊鸿洞房花烛,魏府庭院的灯海下,一支毛笔咕噜噜滚落脚边,年轻俊秀的状元郎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看她,像是看着一触即碎的美丽梦境,想要靠近,又害怕靠近。

    那一夜,阮玉记住了他忧郁的眼睛,以后只要每每想起,心中如同堵着一团名为‘记忆’的棉花,总是莫名地怅惘悲伤。

    缘分总是一件奇妙的东西,再次相见是在两个月后。她在宫中迷了路,程温就像是天神降临般出现在她的身后,笑容温和而带着些许惊讶,道:“在下詹士府程温。姑娘……可是迷路了?”

    程温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站在阳光下的他似乎比夜晚时更耀眼,也更好看,秋日的光洗净了他眼底的忧郁与阴霾,只余一泓浅浅的笑意,问涨红了脸的她:“阮姑娘要去何处?”

    “翰、翰林院,找阿颜。”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细如蚊蚋。

    程温点点头,回身吩咐了詹士府内的官吏两声,便重新出门,示意无措地站在阶前的阮玉道:“别害怕,阮姑娘,我送你前去。”

    他的声音总是令人安心的,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温柔。

    那天夜里,阮玉做了个梦。

    梦境是模糊的,像是雾里看花,有一家很大的书馆,馆中素色黛襟的儒生们来往走动,却看不清脸。她梦见了那支滚落在自己案几旁的笔,程温的声音低低响起:“多谢阮姑娘。”

    那声音喑哑隐忍,不似现在这般清澈温和。

    她还梦到了许多零碎的片段,真真假假分辨不清,但似乎只要有程温出现的地方,他总是会望着她率先唤上一声:“阮姑娘。”

    无论梦里出现了多少人,无论梦里的程温在做什么,只要眼睛望向她,他永远先开口唤她的名字……

    梦醒,满心怅惘。

    这年年关,皇帝崩殂,整个应天府都笼罩在一片沉重之中,连上元节都过得十分哀戚。

    邬眠雪成亲后回了沧州,姜颜去了临洮府探亲,阮玉同家中姊妹们并不亲近,百无聊赖之际,索性让赵嬷嬷陪同上街去逛逛,谁知却在街上碰见一个奇怪的男人。

    那男人生得白皙清秀,唇上一点小痣生动无比,可眼睛却是红红的,像是要哭出来般。可他没有哭,只是站在阮玉面前,十分紧张且小心地试探问:“阮姑娘,你已经大好了?”

    阮玉有些迟疑,不记得他是谁了,只好求助般回首望着赵嬷嬷。

    赵嬷嬷并不待见这位锦衣公子,冷着脸道:“谢二公子,我家姑娘病好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本就与公子萍水相逢,既是忘了,便不要互相打扰了罢。”

    “……忘了?”那谢二公子似乎大受打击,眼睛又湿红了些,哽塞许久才望向阮玉,艰难开口道,“阮姑娘,敝姓谢,名谢进,我们曾……”

    “得了,谢二!人家都不记得前缘往事了,你还纠缠作甚?”谢进身边一位瘦高个儿的公子不悦道,“藕断丝连像什么样?别说你爹不同意,我早就说过你们不般配。”

    阮玉糊涂了,有些害怕他们口中的‘不般配’和‘藕断丝连’指的是什么。

    她往后退了一步,对赵嬷嬷道:“嬷嬷,我们回家罢。”

    见她如此反应,谢进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可他话还未说出口,却被一个熟悉温和的嗓音打断,道:“谢二公子,好巧。”

    谢进和阮玉同时一怔,循声望去,只见程温一身浅色的广袖常服,逆着人群缓缓走来,在阮玉身侧站定,不露痕迹道:“你也来找阮姑娘,可是有事?”

    一个‘也’字,便暗示阮玉已经有约在身,不宜同谢进叙旧。

    果然,谢进的眼神黯了黯,勉强笑道:“无事,只是偶遇阮姑娘,打个招呼……你们聊,我先走了。”

    谢进走了,阮玉看了看身侧温和如水的男人,低声道了句‘谢谢’。

    “不客气。”程温的声音依旧是柔软的,笑得有些卑微。

    阮玉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程温的卑微是从何而来。

    状元郎有个清贫不幸的家世,父亲早逝,妹妹病死,母亲体弱多病,前二十年皆是在泥泞中挣扎。他一步步从深渊爬上顶峰,锦衣华服也掩盖不了满身疮痍。

    阮玉觉得,他心里一定有一道很深的疤痕,那彻骨的痛意日夜折磨着他,令他不能真正的释心开怀……或许,他嘴角挂着笑,只是为了隐藏心中淌出的泪。

    姜颜成婚的那夜,程温说要送她回家。

    阮玉犹疑着没答应。不知为何,自从醒来后她便很是害怕夜里和男子独处,害怕到连牙齿都会颤抖。面对程温,她虽不如面对陌生男子那般恐惧,但依旧是有些心慌的。

    “赵嬷嬷……在马车上等我。”阮玉细声说,不敢看程温的眼睛。

    意料之中般,程温好脾气地点点头,笑着说:“那好,阮姑娘一路小心。”

    “嗯,你也是。”程温转身的一瞬,阮玉心中一紧,不知为何又唤住了他。

    形单影只的年轻人顿住脚步,有些讶然地回身望她,温声道:“还有事吗,阮姑娘?”

    宾客的笑声隐约传来,苻府的灯笼下,阮玉脸颊微红,如雪上的落梅,轻轻指了指程温的腰间道:“程公子的这个结,很好看。”

    方才不顾一切唤住程温,回过神来方觉尴尬,正巧眼睛瞥到了程温腰间的红绳结,便随口找了个话题。谁知程温听了,平静的眸色瞬间亮堂起来,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绳结,许久方笑道:“若阮姑娘喜欢,来日,我教你编。”

    没几日,程温果然应约教她编绳结。

    这是阮玉第一次同男子私下见面,紧张到连手心都在发烫。湖心凉亭中,程温背映着浩渺波光,很是耐心地给阮玉演示绳结的穿法,鲜艳的红粗绳穿梭在他带着笔茧的指间,说不出的动人。

    阮玉心脏砰砰乱跳,心神不宁,学习起来总是不得要领,程温也不急躁,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教她,不厌其烦。

    “这里不对。”程温伸手捏住她指间穿错步骤的红绳,指腹在她指尖轻轻刮过,两人皆是一颤。

    阮玉瞬间烧红了脸,后背蒸腾出一身热汗。程温意识到什么,忙撤回手指道:“绳子应该从下面穿。”

    阮玉点点头,恨不得将脑袋低到尘埃里去,十指颤抖得厉害。

    一个结费了老大的功夫才编好,阮玉长舒了一口气,抿着唇羞涩一笑,低声道:“好看,正好可以送给阿颜!”

    闻言,程温渐渐敛了笑。半晌,他摇头叹道:“这个结,不适合用来送朋友。”

    “啊……”阮玉懵懂道,“为何?”

    程温没有说为何,只是笑容中掺杂了几分苦涩。但他掩饰得很好,很快打起精神道:“我教你另一种结的打法,你学会了再送给姜姑娘。”说罢,他轻轻抽出阮玉手中那只并不完美的同心结,试探道,“这个便留给我,就当是你的谢师礼,可好?”

    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阮玉又怎忍心拒绝?遂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她看到笑意又重新爬上了程温的嘴角。他很小心地将阮玉的结收入掌心,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般,接着,他又解下自己腰间的结,递给阮玉道:“那么礼尚往来,我收了你的礼,自当还你一个。”

    阮玉握着程温的绳结,像是握着一颗鲜红跳动的心。

    也是那一瞬的悸动,她恍惚间明白了自己对程温那股莫名的牵挂和怅惘从何而来……她好像,喜欢上这个孤独又温柔的男人了。

    那本该是开心的一日……如若没听到假山后姊妹的谈论的话。

    “……她最近好像和程温走得很近。”是大姐的声音。

    “程温?谁家公子?”二姐疑惑道。

    “还能有谁?就是去年靠踩着薛家上位的那个!也真是狠角啊,利用完薛家,一脚就蹬开,弄得薛家死的死疯的疯,他却没事人一样平步青云!恶心!”大姐冷笑道,“不过,阮玉被脏了名声又被退了婚,本该送给别人做妾,攀上程温倒也是她的造化了,只是莫连累阮家……程温那疯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接下来姐妹们还说了什么,阮玉已是恍若不闻。她神情恍惚,一颗心从九霄至上直坠泥淖,浑身冷的慌。

    “是真的吗?”阮玉面色憔悴,一眨不眨地盯着给她沏茶的姜颜,颤声问道,“阿颜,大姐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姜颜做小妇人打扮,眉目清澈美丽,将热茶地给她道:“阿玉,你喜欢上程温了。”

    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阮玉紧紧地握着茶杯,低下头不说话。

    良久,她咬着唇艰难道:“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会……做那样过分的事呢?”

    “阿玉,我无法去评论程温的好与坏,可薛家该死是事实,程温的苦也是事实。”姜颜安慰阮玉,“当然,苦难并不是一个人开脱罪责的理由。阿玉,你不妨去当面问一问程温,听听他的想法……记住,永远不要从别人的嘴里去了解一个人。”

    阮玉还未来得及质问程温,程温便出事了。

    潜伏在程家宅邸外,用匕首刺伤他的,是薛家那疯了的女儿薛晚晴。

    薛晚晴有没有被捕归案,阮玉无从得知,她只是不顾一切的、发了疯一般赶去程府,见到榻上面色苍白的程温时,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不只是因为委屈,更是因为这数月以来的胡思乱想和担惊受怕。

    “伤哪里了?”阮玉打着哭嗝问。

    “已无大碍了。”空荡的房间内,程温挣扎着起来,展开一抹苍白的笑,“别哭啊,阮姑娘。”

    他说,“我不值得你落泪。”

    阮玉问他薛晚晴是怎么回事,程温沉默了一会儿,并未隐瞒。

    “我的妹妹,我的……朋友,皆是为薛睿所害,父亲亦是因薛家而亡,我背负着血海深仇,拼了命的读书、科举,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将薛家绳之以法,让他们尝到应有的报应。可我一介贫寒,力量太过渺小,即便做了官也撼动不了在朝中根深蒂固的薛家,所以当薛家提出要将女儿许配给我时,我……”

    听到这,阮玉呼吸一窒,眼睫上挂着泪,喃喃道:“程公子……答应了?”

    程温没说话,只道:“那是我接近他们、完成复仇的唯一机会。阮姑娘,他们说的一点也不错,我就是个下贱、卑劣、满手血腥的恶心的人,连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我虽没与薛晚晴定亲,但说到底,终究是我利用了她,所以她恨我是应该的。当初你我是同窗,我却因为家境的贫寒和内心的阴暗而不敢靠近你,如今我完成了自己复仇,身居高位,却失去了拥有你的资格……我的手太脏了,明知接近你是一种亵渎,却仍忍不住饮鸩止渴。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又肮脏的小人。”

    他苍白的唇微微张合,不惜用最残忍的词来形容自己,目光温柔而绝望。

    阮玉只是哭,抖着身子,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说不出一个字来。

    “别哭,阮姑娘。”程温湿润了眼眶,扯了扯嘴角说,“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为我哭。”

    “过你的快乐日子去罢,不要再靠近我,我看不到希望。”程温道,“我满身泥淖,是个不幸之人。而我这辈子,都不愿见你再遭遇灾祸……那会,要了我的命。”

    “你送了我同心结,又换走了我的心……”阮玉绞着袖子,一字一句哽塞道,“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忘记你。”

    程温微微瞪大眼,不可置信道:“你知道那是同心结?”

    阮玉揉着眼睛,点点头,哭道:“阿颜……都告诉我了。我原本是想忘了你,我告诉我自己,你很坏……可是阿颜说,不能从别人的嘴里了解一个人,我应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我想来,但是不敢……一听到你受伤,我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语无伦次,可程温还是听明白了。听得很明白。

    他稍稍坐直身子,哪怕腰间的伤口崩裂流血也在所不惜,抖着唇道:“阮姑娘,你可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阮玉依旧点头,红着眼睛道:“程公子,你说你失去了拥有我的资格……你曾经,可是喜……喜欢……”

    她说不下去了,脸颊红得滴血,可红红的眼睛依旧勇敢地望着程温,等待他的裁决。

    “我喜欢你,很喜欢。”程温道,“从国子监里,你为我拾起那支笔、也拾起我少得可怜的尊严的那一刻开始,你便成了我唯一的光。我望着你便能看见希望,而拥有你却是奢望。”

    “不是这样的!”阮玉想要笑,却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很没用,没有你想象中那般好,但有你这一句话就够了……”

    程公子,我想看你笑。

    我的过去一片空白,而你的过往却是黑暗,两颗残缺的灵魂拼凑到一起才是完整,如此甚好,甚好。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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