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司航将车停在距离卓家不远处的路边。他下车走到车前，半坐在引擎盖上然后从兜里摸出了一支烟。宋微光坐在车里看着，却不敢动。卓司航看起来特别的苦恼，和他相处这么久，宋微光第一次看到他有这样的情绪。一支烟抽完，卓司航紧跟着点燃了第二支。宋微光终于坐不住了，她打开门下车，缓缓走到了卓司航的身边。宋微光站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夺下了卓司航嘴里的烟，“好抽吗？”卓司航仰头看她，“试试？”“不了。”宋微光摇头，“有些错误不能犯，有些习惯也不该学。”卓司航摇头微微一笑，“小丫头嘴皮子利索。拿我刚刚搪塞我妈的话来搪塞我。”“律师不就靠嘴皮子吃饭么？跟作家靠笔吃饭一个道理。”宋微光也只是淡淡一笑，然后将香烟扔掉。卓司航点头表示认同，可也没有打算多说什么。眼看着天渐渐黑了，卓司航心中的烦闷更加的浓烈。或许十年就是一个坎儿，他注定翻不过。“我饿了。”半晌，宋微光揉着肚子一脸委屈的看着卓司航。“我们赶回城里吃。”作势，卓司航起身准备上车，宋微光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今晚别走了，叔叔不是说了么，最近天气不好，开夜车危险。”卓司航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留在这里，比开夜车还危险。”卓司航甩开宋微光的手，快步走向驾驶位。宋微光不死心，忙追了上去，她用身体挡在门前，一只手按在车窗玻璃上。“我不信家里会比外面还危险！”卓司航嗤笑了一声，“你是准备用命来试试？”宋微光不知道其中事情的始末，只是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现在迫切想要知道原因。卓司航身上好像背负了太多的秘密，可偏偏她又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女人。“我不怕死。”宋微光仰起头，直接对上了卓司航的目光。“呵。”卓司航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你自己选的。”－卓司航和宋微光重新回到了卓家老宅，推开门，便看见高秀华扑在卓松鹤怀里哭。“到底是我的亲儿子，没想到居然真的因为苏瑾要和我们断绝关系。老卓，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宋微光拧眉看向卓司航，果然，卓司航此时浑身都写满了愤怒。是因为苏瑾？那苏瑾又是谁？宋微光适时的喊了一声“叔叔阿姨”，打断了这尴尬的局面。高秀华忙从卓松鹤的怀里离开，抹着泪转头看向门口。看到卓司航又惊又喜，刚刚才哭的肝肠寸断，此时又扬起了一抹笑容，很苦涩的笑。“儿子。”卓松鹤反应平平，他坐在沙发上没动，一只手却一直轻轻的拍着高秀华的后背。“我老婆饿了。”卓司航捏紧了拳头，随即又松开，像是在极力的忍耐什么。高秀华忙叫来管家，“赶紧开饭，今天少爷和少奶奶在家吃。”“少爷？喂，卓司航你家世是有多显赫？”宋微光悄悄问。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少爷’这个称呼了，上一次听到还是在一部民国电视剧里。卓司航没回答，只当是她在故意逗乐。管家芸姐从厨房里出来，她穿着一身管家服，四十多岁的女人保养的极好。只是，不苟言笑的样子看起来颇为严肃。“夫人，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说完芸姐朝门口走来，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放在卓司航和宋微光的脚边。“少爷，少奶奶请换鞋。”宋微光吐了吐舌头，忙换上了拖鞋。芸姐带着他们先去了饭厅，两人洗完手之后便坐在餐桌上等。高秀华上楼换了一身衣服下来，顺带着洗掉了刚刚的泪痕。长方形的饭桌，卓松鹤坐在上位，高秀华坐在他旁边。宋微光和卓司航便坐在了高秀华的对面。佣人将饭菜端上桌，宋微光直接呆住了。两人是突然回来的，卓家人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可这一桌饭菜丰盛到令宋微光咋舌的地步。宋微光用目光粗略的数了一下，十个菜加一个汤，快赶上他们家过年的菜量了。荤素搭配，其中不乏有昂贵的食材。卓司航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宋微光碗里，“我记得你胃不太好，多吃点素。”宋微光瞪了一眼卓司航，她什么时候胃不好了？本想着还能多吃点好吃的，这下倒好，卓司航话一出口，她还怎么吃啊！高秀华一脸紧张，“微光你胃不太好啊？那明天一早让佣人熬点燕窝粥，健脾润肺。”“谢谢阿姨。”看着卓司航一直低头扒饭，并没有应答的意思，宋微光忙笑着道谢。饭桌上，高秀华和卓松鹤一语未发，看样子是多年的习惯。宋微光想着，果然是大户人家，将食不言寝不语发挥的淋漓尽致。卓司航不停往宋微光碗里夹菜，根本不给她自己夹菜的机会。有一道菜里有花生，宋微光对花生过敏，默默的将花生挑到了一边。还以为卓司航没看到，谁料卓司航自然的从宋微光的碗里夹走了花生。宋微光刚想说话，只见高秀华一脸愁容的看着卓司航，随即又低头吃饭。“我吃好了，叔叔阿姨慢慢吃。”宋微光吃撑了，忍不住开口打破平静。“芸姐，甜汤好了没？给少奶奶盛一碗。”高秀华转身对芸姐说。芸姐刚想回答，卓司航立马站了起来，他不由分说的拉着宋微光就要走。“现在不饿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宋微光看着高秀华欲言又止的样子，忙大着胆子对卓司航说：“我想再喝碗甜汤。”卓司航瞥了一眼，“我车上等你。”等着卓司航离开了，宋微光才长舒一口气，然后又在餐桌前坐了下来。她是故意要留下来的。宋微光不傻，她也从来不做毫无意义的事情。芸姐盛来一碗汤，宋微光连汤匙都没动一下。“阿姨，刚刚进门的时候，我听您提到‘苏瑾’，我能打听一下苏瑾是谁么？”高秀华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随即她和卓松鹤对视了一眼。“苏瑾是司航的前女友，几年前一场意外去世了，司航一直都放不下。”高秀华目光凌厉的盯着宋微光，她也在仔细打量着宋微光。宋微光笑笑，“所以他是因为苏瑾再跟您置气？”高秀华点了点头，她将双手交叠着放在饭桌上。“司航结婚，说实话我很惊讶。不过既然他选择了你，想来也是真的放下苏瑾了，这一点你千万不要介怀。”宋微光听出来了，高秀华是话里有话。她心想，怪不得卓司航会看到他爸妈跟看到仇人一样，原来还有这么一层事儿在里面。不过，这高秀华，真不是个善茬。“阿姨，不会的。司航对我挺好的，他很爱我，我能感觉到。”宋微光清晰的意识到，今天在高秀华这里算是问不出什么了，大概是还不太熟，高秀华仍对她心存戒备。既然如此，宋微光也不打算多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先离开了。卓司航坐在车里听电台，一档情感栏目，两个主持人聊得特别嗨。宋微光一看就知道卓司航没在听，她打开门上车，“卓先生，我们回吧。”“我妈跟你说什么了？”卓司航突然附身，两个人隔得极近，他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宋微光的眼睛。“没说什么，就喝了汤就出来了。”宋微光故作委屈。“你撒谎的技能特别的拙劣。”宋微光推了他一把，“你怎么疑神疑鬼？就那么点时间，能说什么？”宋微光刻意回避着卓司航的目光，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问关于苏瑾的事儿。卓司航坐正了身体，转而发动了汽车。回城的路不太好走，加上又突然下起了暴雨。雨刮器在不停的工作，宋微光靠在椅背上则有些昏昏欲睡。电台里，主持人还在滔滔不绝，“男人心里有个念念不忘的初恋女友，算不算出轨？肯定算啊，精神出轨也是出轨……”宋微光听着，很快就睡着了。卓司航烦躁的关掉了电台，车内又变得安静了下来。突然“咚”的一声巨响将宋微光吓醒。车灯所及，是一片烟雾在弥漫。宋微光清晰的看到引擎盖上被山体掉落的大石头砸了一个坑。“山体滑坡？”宋微光惊呼出声，她下意识的抓紧了卓司航的胳膊，“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儿？”车子停在了路中间，卓司航死死的盯着前方。“瑾儿，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死！”说完这句话，卓司航一脚油门，汽车就窜了出去。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刚刚叫的是苏瑾的名字。宋微光略微震惊了几秒，随即慢慢的缩回了自己的手。她坐在座位上，双手紧紧的抓着安全带。气氛顿时变得紧张，她的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汽车快速的从山边开过，碎石以不可控的速度和密度在往下坠落。卓司航也很紧张，他双手紧紧的握着方向盘，额头上全是汗。“宋微光，如果今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你会不会后悔？”宋微光害怕的已经说不出话了。这简直就是生死时速，一路上，她死死的盯着前方，灯光能照到的距离有限，加上下着暴雨。前路的未知，对于宋微光而言，就是死亡的威胁。所以，直到卓司航完全开过这座山，宋微光都没反应过来。开上高速公路，卓司航喊了她一声，宋微光才如梦初醒。“想什么呢？”卓司航难掩笑意，他露出白齿，那是一种久违的，和死神抗争最后赢了的快感。宋微光忙放松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刚刚一直握着安全带，现在只感觉双手的关节都要僵硬了。“你不怕么？”看着卓司航这么轻松的样子，宋微光表示难以置信。其实，宋微光想说，早知道就不走了。留下的话，明天一早还有燕窝粥可以喝。卓司航笑而不语，他打开车窗，将手肘搭在了窗户上。高速公路，车速极快，风灌入车内，震得宋微光耳朵嗡嗡作响。“你刚刚我把叫成了苏瑾。”半晌，宋微光淡淡的说。汽车猛地一阵摇晃，卓司航刚刚下意识的扳了一下方向盘。“我还不想死。”宋微光惊叫了一声，“能不能关上窗户好好开车！”宋微光心里一阵烦躁，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在看到卓司航这种反应之后，自己的情绪也跟着失了控。公寓大火，宋微光对卓司航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然而今天跟他回家，宋微光才再一次清晰明了了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她不过是卓司航假结婚的妻子罢了。“呵。”宋微光冷笑了一声，她笑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卓司航递了一杯热牛奶给宋微光，“今晚让你受到惊吓了。喝点牛奶好入睡。”宋微光没接，翻身用被子裹住了脑袋。卓司航把牛奶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今晚我睡书房。”宋微光没理他。卓司航在床前站了一会儿，才走出了房间。宋微光听到了关门的声音，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看了一眼牛奶，随即又躺下。她翻了个身，面朝房门的方向，明明很困，却怎么都睡不着。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叫苏瑾的女人。失眠折磨的宋微光几近崩溃，直到天微微亮起，她才终于迷迷糊糊的睡去。一觉醒来，已经快到中午了。宋微光准备点个外卖，拿起手机，却看到卓司航发的一条短信。“去买条裙子打扮一下，周五跟我一起去参加慈善晚宴。”看到这条短信，宋微光已经无暇去想关于苏瑾的事儿。她现在满脑子都被自己的复仇计划占据。比起苏瑾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晚宴比宋微光想象中豪华许多。宋微光跟着卓司航一同走入宴会厅，立马变成了众人的焦点。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阔腿长裤，黑色的抹胸的上衣，胸口的不规则蝴蝶结俏皮又不失优雅。她挽着卓司航的手，十分自信的笑容让人挪不开目光。宋微光的目标很明确，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是卓司航的太太。唯有借着卓司航的名义，她才能继续接下来的计划。众人前来跟卓司航打招呼，顺带着将宋微光夸赞了一番。顾明宇站在角落，良久都没敢上前来。在看到宋微光的一瞬间，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古人言，冲冠一怒为红颜，而宋微光就是那个红颜。等到卓司航身边的人散去，顾明宇才硬着头皮上前，谄笑了一声：“卓总。”“顾总，好久不见。”宋微光笑起来微眯着双眼，“老公，这位顾总，你们上次见过的。”老公？卓司航讳莫如深的看了宋微光一眼，随即轻笑，“顾总今天也有空？”顾明宇笑容极为不自然，他尴尬的聚了聚手里的香槟杯，“原来宋律师是卓总的太太，上次是我唐突了。”卓司航没有接茬，他轻轻拍了拍宋微光的手臂，“我过去一下。”宋微光乖乖的点点头，“我在这里等你。”顾明宇本来想打完招呼就溜，见宋微光留了下来，头皮一阵发麻。等着卓司航走远了，宋微光顺手拿了一杯香槟，“顾总，上次是我怠慢了您，不然您也不会突然跟其他律所签约了不是。我敬您，还望您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顾明宇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端起香槟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宋律师客气了。我思来想去啊，还是你们律所好，这不，今儿一早我已经跟那家律所解约了。不知道宋律师什么时候方便，我到律所拜访您？”宋微光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已经将顾明宇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不过苍蝇也是肉，宋微光并没有打算放过。这一晚跟着卓司航，宋微光捞了不少好处。一时间，商界里就传遍了卓司航的太太是孟泽林律所的律师。宋微光对此颇为满意，这城中多少人想巴结卓司航，正愁没机会。宋微光的出现，算是给他们指明了一条捷径。短暂的筹光交错之后，慈善晚宴便进入了正题。卓司航和宋微光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卓司航翘着二郎腿，“刚刚收获不小啊，恭喜你目的达到了。”宋微光得意一笑，“多谢卓先生给的机会。”卓司航笑而不语，半晌才幽幽的在宋微光耳边小声说：“拙劣。小学生的段位。”宋微光转头瞪着他，卓司航只是轻挑了一下眉头，“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拍下来给你。”宋微光白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大屏幕上。今天拍卖的都是上等品的珠宝，宋微光对这些不感兴趣，看了一会儿便有了睡意。卓司航玩味的看着，时不时问问宋微光有没有中意的。渐渐的，拍卖就进入到了尾声。“最后一件拍品，是设计师janie的遗作《巴黎的眼泪》，这是一条蓝宝石做成的手链……”主持人的介绍宋微光没听进去，只是她看到卓司航突然变了脸色。“设计师janie是一名非常有才华的珠宝设计师，只是很遗憾，她去世多年才被人知晓。janie生前作品不多，最为出色的就是《巴黎的眼泪》。大家看到的这条是孤品，全世界仅有一条。这条手链由一位先生匿名捐出，起拍价三十万。”主持人话音刚落，卓司航就举起了手，“一百万。”宋微光在一旁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忙拉了一下卓司航的胳膊，“你疯了，一百万买一条手链？我不喜欢这个。”卓司航冲着宋微光眨了眨眼睛，“最后一件拍品了，我不能让你空手而归。”“……”宋微光后背微微冒汗，他这是为了博她一笑？人群中，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自信的举起了手，“一百三十万。”宴会厅里众人哗然，就连宋微光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小声嘀咕，“你们都疯了吗？一百多万买一条手链？果然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宋微光话音刚落，卓司航已经再一次的举起了手，“一百五十万。”“一百八十万。”灰色西装的男人还在加价。卓司航有些微怒，再一次举起了手。宋微光慌了，“你别举了，太贵了！”让宋微光惊呆的还不仅仅如此，她压根都没想到，一条手链最后以五百万的价格成交。当卓司航将手链戴在宋微光手腕上的时候，宋微光还有些恍惚。“卓司航，你疯了？”一片掌声将宋微光的声音淹没。卓司航附身，在宋微光悄悄说了一句话，宋微光立马变了脸色。晚宴结束，宋微光揉了揉自己已经笑僵硬的脸，手腕上那串蓝宝石闪着耀眼的光芒。卓司航发动了汽车，却久久没有启动。车内的空调温度有些低，宋微光赶紧抱紧了双臂。卓司航朝她伸出了手，“给我。”宋微光来了气，“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送给我了，还有拿回去的道理？”她忙捂住手腕上的手链，用眼神狠狠的剜了卓司航一眼。卓司航另一只手将手链的包装盒妥帖的揣进了衣兜里，他抬起头时，眼睛里已经全然是怒火。“给我！”“我不给！”宋微光转过头，眼睛变得红红的。即使卓司航不说，宋微光也猜到了七八分。能让卓司航不惜花重金为博美人一笑的美人从来不是她。“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个设计师janie就是苏瑾吧！”宋微光苦涩一笑，手腕上的手链像是有了千金的重量一般。卓司航也不愿意多解释，他暴力的扯过宋微光的手腕，强行的想去摘手链。争执间，手链的卡口处断裂，整个手链便从宋微光的手腕上掉落了下来。卓司航想也没想的便弯腰在地毯上一阵摸索。宋微光看着他捡起手链，将手链握在手心里，如获至宝一般的样子，她不得不承认，她在嫉妒。更加让宋微光感到颓丧的是，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拼出一个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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