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寺茶会

    六月一日，明智光秀率领一万三千人开拔行军，德川家康等继续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

    织田信长则带着随行一百人左右抵达了京都。

    然后在下榻的本能寺，信长会见了前来拜见的公卿、豪商以及宗教界人士，并且为此举行了盛大的茶会。

    会上，公卿们拿着茶点叨絮着东家长西家短的，话题总离不了繁琐的宫中礼典及逸事。信长周围的每个侍从包括他儿子信忠在内都捏着一把汗，生怕这位外星大爷在这让人烦躁的盛夏时节突然发作翻脸。但是信长愣是忍着不爽，用僵硬的笑容打发了一个又一个的公卿。

    来访的公卿除了打招呼祝贺信长灭了武田以及骗吃骗喝一顿好的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确认信长内心关于“三职”的真正的想法。

    所谓“三职”，之前有过说明，就是指征夷大将军、关白和太政大臣这三个职位。之前信长曾经表示对于这三个位极人臣的好官职不感任何兴趣，让朝廷上下大为恐慌，这次众公卿正是希望听听信长对于他灭掉武田之后的打算到底是啥。

    茶会上，近卫前久问道：“信长大人这次消灭了武田家，天下可谓尽在掌握之中，这就是大人所说的“天下布武”吧？”

    信长笑了笑：“所谓的‘天下布武’，指的就是武士能随心所欲地统治天下，不再有任何障碍。”

    说完之后，他平静地开始喝起了茶。

    茶会举行了数小时后结束。在送走了客人之后，信长叫来了同在京城的长子信忠继续喝酒。一直喝到大半夜，信忠才离开前往位于本能寺直线距离大约五六百米的妙觉寺下榻。

    不过信长似乎还不打算消停，拉过浓姬开始聊天，随后又开始跟人下围棋。一直闹腾到凌晨一两点，才进被窝睡觉。

    惊变，光秀反了！

    这一天的下午四点，也就是信长正在接待公卿的时候，明智光秀的军队已经到达了山崎（大阪和京都之间的地方）。光秀下令召集所有物头（步兵大将）以上干部开会，会上他表示，从京都来了急报，说信长大人要阅兵，所以大家现在先开赴京城。

    众人领命执行。

    对于光秀的真实意图，当时谁也不知道，底下的士兵甚至连“阅兵”这个借口也不知道。大家只知道西上和毛利作战，本以为到了山崎会继续向西走，不想队伍却直直地向着京城方向开去，以至于一些人觉得此行是要去京城消灭德川家康。

    之后，光秀将一万三千人马分为三队：光秀本队自保津（京都府内）翻山，经水尾天皇陵至嵯峨野（京都府内），在衣笠山麓（京都府内）的地藏院布阵；一队由明智秀满等率领，由山阴道经过老之坂，渡过桂川（京都府内）；另一队由明智光忠率领，从王子村取道唐柜岳，前往松尾的山田村（全部都在京都府内或附近）。

    明智本队进入山城国（京都府），在沓挂宿稍作休息时，光秀命令部将天野源右卫门领一队人马为先驱，将此地到本能寺路上有可能泄露本军行踪的行人全部捉拿或诛杀。结果还真抓到了几十个打算早起种瓜的农民，被如数灭口。

    终于，当光秀本队和秀满在桂川会师之后，明智光秀下令道：“铁炮手把火绳切成一尺五寸长，并将两端都点燃。随时准备战斗！”

    大家傻了，不是说阅兵吗？还带放炮的？

    见此情况，光秀激情洋溢地解释道：“口称‘天下布武’，为了天下苍生，却杀人无数，一消灭武田就自以为神，想把天皇置于自己膝下，火烧佛门圣地，种种恶行不胜枚举，富士山下时辱骂光秀，对三河大人的接待也是如此，对我在丹波的老母见死不救，没收近江的领地，强令攻下出云石见，这般冷酷的处置，让人已经忍无可忍了，我唯任日向首今日誓要替天行道！”

    这次大家没傻，都听明白了，但是却迟迟不肯开路。毕竟动手的对象是第六天大魔王、天下霸主织田信长，属于大BOSS级别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闹着玩的。

    见此状，光秀继续说道：“大家不必惊慌，从今日起，我便是天下之主，你们跟随我夺取天下，这份功劳和恩情我是绝对不会忘的。之后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来，赏赐人人都有一大份。当然，行军打仗免不了有个性命损害的，但是放心：父亲死了，赏赐给儿子，儿子死了给兄弟，人人都有份，我日向首绝不食言！”

    最后下达了命令：“众人听着，敌在本能寺！”

    信长之死

    时间，被定格在天正十年（1582年）六月二日清晨。

    昨天折腾到半夜的信长，此刻还在熟睡中。但是突然，他便睁开了眼睛，大声喊道：“阿兰！阿兰在哪儿？”

    森兰丸立刻跑了进来，跪在地上等候命令。

    “外面好吵，是不是有人在打架？”

    “兰丸先去看一看吧。”说完森兰丸起身就要走，但是被信长叫住了。

    “等等，你没听到弓箭发射和铁炮的声音吗？这不是打架，是有人袭击。”

    森兰丸很是震惊，他根本想不到会有谁敢在这京城腹地搞兵变，但是信长说得确实没错，这声音中确实夹杂着非常清晰的铁炮声。

    信长显然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他说出了自己的考虑：“该不会是信忠那个家伙吧？”

    森兰丸没再说什么，直接奔了出去。

    没一会儿他回来了，仍然跪倒在地，说道：“看清旗帜上的家纹了。”

    “是啥？”

    “是……是水色桔梗花！”

    水色桔梗，是土岐流明智家的家纹。

    “光秀？”听了兰丸的答案之后，毫无心理准备的信长似乎一时间接受不了。

    “是，明智日向首大人，谋反了！”森兰丸非常肯定地说道。

    信长起身，穿着白色的睡衣向外走去。

    当看到本能寺外的坪地上已经和明智军杀作一团的小姓们时，信长笑了笑。

    接着他轻声说道：“肯定来不及了。”

    直到今天，大家仍然不知道这话的意思——信长到底指的是什么“来不及”了？

    普遍认为，信长的意思是：明智光秀思路缜密，既然决定谋反，必然已经作足了准备工作，所以事已至此，断然已经没了生的希望。

    然后信长大叫道：“铁炮！”

    一旁的侍从赶紧将已经点燃火绳装弹完毕的铁炮递上。

    开了几枪后，信长又拿起弓箭，开始射杀来犯之敌，但是仅射了四五箭，弓弦就被拉断了。

    最后，信长抄起了长枪，和不断拥上来的明智军展开了白刃战。

    身边仅有的那几十个侍从也全部冲了出来，负责指挥的，是森兰丸。

    唯独留在信长身边担任贴身护卫的，是兰丸的弟弟，年仅十四岁的森力丸。

    此时的信长已经冷静了下来，笑着对边上的力丸说道：“既然光秀叛乱，那我就要活捉了他，然后叫他切腹。”

    力丸也一阵点头：“大人说得是！”

    另一方面，明智光秀坐镇三条堀河，并将本能寺重重包围：第一重四天王但马，第二重村上和泉，第三重三宅式部；且本能寺周围所有的出口都有两千三百人负责把守。

    明智军为了防止信长逃走，一上来先对马厩展开进攻。此时信长的侍从总计二十四人也赶了过去，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交战，最终以信长方被全歼而告终。

    此外，寄宿或居住在附近的汤浅甚介、小仓松寿等人闻讯也前来救驾，试图突入寺中，但最终也都身死失败。

    大约半小时后，战斗渐渐地分出了胜负。

    此时的信长已经头发散乱披在了肩上，在经历了几次短兵相接后，因劳累开始气喘吁吁。他的右腹被铁炮打中，手肘也被枪刺伤，身边的护卫仅仅剩下了森家兄弟等寥寥数人。

    小河爱平、高桥虎松、金森义入、菅屋角藏、鱼住胜七，以及在桶狭间立下大功的毛利新助等人先后战死。

    森兰丸跑到信长跟前大叫一声：“大人！”

    还在走廊里的信长会过意来，将手里的长枪用力往下一摔，大吼了一声，朝着本能寺的内殿里走去。

    到此为止了。

    余下的几个侍从，则用尽最后的力气，拼死和追上前来的明智军展开了决战。

    而森兰丸则与明智家家臣安田作兵卫厮杀在一起。

    因为之前明智军在攻击的时候大量使用了火矢，导致了此时的本能寺本殿已经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而走入内殿的信长，也放起了一把火。

    在这熊熊的大火中，响起了信长的声音：

    人生五十年，

    与天地相较之，

    如梦亦如幻。

    但得一生者，

    岂有不灭乎？

    但得一生者，

    岂有不灭乎？！

    之后，他自尽于本能寺，时年四十九岁。

    几乎同时，森兰丸力战不支，被安田作兵卫砍杀，年仅十八岁。

    一代风云人物织田信长，就此结束了他的一生。

    对于此人，个人作如下评价：

    虽然通篇我都称呼这家伙是“外星人”、“奥特曼”、“火星人”，但其实我心里明白，他是地球人，只不过是他一个孤独的地球人，而且孤独到了极点。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改变这个在他眼里已经腐朽了的国家。他接受新事物，他甚至能接受时人所不能接受的新理念：当外国传教士告诉他地球其实是个球体之后，他大笑着说道：“很有道理”。这在当时的亚洲，是绝无仅有的。即便是在自诩文明开化的欧洲，所谓上层统治者为了地球是圆的还是方的这个问题，也跟科学家之类的吵吵闹闹了好久，似乎还曾闹出过人命来。

    这样的家伙，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是孤独的，而且也是得不到大多数人认可的。

    有这么一件事很能说明问题。

    三好家被灭的时候，有一个大名三好义继专用的叫内坪也成的厨子也同时被俘，信长对他说：“给我做料理吧，做得好吃，就免你一死。”

    内坪答应了，很快便将做完的菜给端了上来。信长吃了一口便说：“像水一样，一点味道都没有，你去死吧。”

    被死死按住的内坪也成赶紧求饶，恳求信长再给他一次机会，表示若这次的料理仍不合其心意，甘愿受死。

    当信长吃了他端上来的第二份料理时，大加赞叹，说很好吃，并且当场雇用他作为自己的御用厨子。

    事后，朋友问内坪：“为何你一开始就不拿第二份料理上来呢？万一信长不给你机会，那你不是白白丢了性命了？”

    内坪回道：“我哪儿知道事情会变成那样啊？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做的是京城的高级料理，特点就是味道清淡。他发怒之后，我才改做了乡下重口味的料理。”

    看着一脸黑线的朋友，内坪轻蔑地笑道：“说是天下的霸主，其实不过是个乡巴佬而已。”

    连一个被俘的厨子都这么看待信长，其孤独的程度，可想而知了吧。

    因为孤独，因为得不到认可，所以他想改变。只不过他改变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这个世界。

    总有一天，我要成为这个天下的主人，让天下都认同我！

    虽然走的路或许不怎么对，但是他要寻求的，其实仅仅是一份认同感罢了。

    信长的一生，虽然有着无数幽默的地方，却终究是一场悲剧。

    信忠的选择

    随着本能寺被完全被吞入熊熊的烈火之中，这场兵变的第一个目标，算是达到了。

    但是还没完。

    织田信长的继承人——嫡长子信忠还活着，就在不远的妙觉寺。

    让信忠知道本能寺有变的，是那烧红了半边天的熊熊大火。同时这也让信忠知道，就算现在赶去救援也来不及了，当务之急，是赶紧走人。

    所幸光秀没有马上派兵攻打那里，也没有派兵包围，于是信忠便利用了这个机会离开了妙觉寺，开始逃走。让人颇感意外的是，这一路上，连一个明智家的士兵都没遇上，反倒是碰上了听到动静没带武器就出来看热闹的京都所司代村井贞胜。

    好了，现在又是一道选择题：请问信忠同学，你的目标是哪儿？是直接回安土呢，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答对了就能活，答错了，那么只能请你去陪武田胜赖和你爹了。

    说老实话这道题目很简单：直接回到安土，即便不能奈光秀如何，却至少不会死。

    所以信忠的近侍们也纷纷提议，要先回安土，然后给信长报仇，打死光秀那丫的。

    大伙说得很激动，但是信忠却没有激动。在一番思考之后，信忠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去二条御所。随后信忠解释道：光秀为人思路缜密，必定已把守了各个要道路口，一旦途中遭遇就不妙了，还是不要做徒劳的移动。

    于是，在仅剩下的一条多一点的活路里，被信忠自己给堵死了一条。

    关于还剩下最后的那一点点活路，我们之后再说。

    很多人，包括当时和后来记叙这段历史的人，对信忠的自寻死路表示了深深的不理解和惋惜。

    因为在那时候，光秀其实还根本没有像信忠所说的那样，把守堵死了各条路口，证据就是信忠从逃离妙觉寺到二条御所这一路上，都没碰上一个明智军。

    光秀若是真的料事如神啥都算到而且算周到的话，早派人在妙觉寺门口堵信忠了，何苦去把守那几条路口呢？

    我相信信忠其实也是知道这点的，但他仍然选择了那条死路。

    个人觉得，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绝望。

    信忠实在不知道他爹死了之后，他还能干啥。一辈子在自己父亲光环下长大的他，虽然被冠以能征善战之名，但是跟信长比起来，还是差得很远很远。可以很负责地说，现在，二十六岁的他，根本不具备成为天下霸主的资格，甚至连大名的资格是否具备，都有得一说。

    爹死了，家业基本也差不多该完了，我还活着干啥呢？与其做一个守不住家业的败家子，还不如跟爹一起走吧。

    所以，信忠来到了二条御所，并且做好了最后的觉悟。

    狼狈的亲王

    所谓的二条御所，就是正亲町天皇的储君诚仁亲王的御所。名义上，当时诚仁亲王只是皇子，但是由于当时信长致力于扶植诚仁亲王继承皇位，因此亲王的地位越来越高，甚至当时奈良兴福寺的子院莲成院的僧人在记录中，就直接称亲王为“今上皇帝”、“主上样”，后世一般也都把搬入二条御所后的诚仁亲王视为“事实上的天皇”。相对于称作“上御所”的禁里，二条御所被称作“下御所”，位于与妙觉寺紧邻的东面，这里以前曾经是二条家的宅邸，在应仁大乱中被烧为白地。信长上洛之后，命村井贞胜在此修建屋馆，作为信长在京都的居处，天正五年（1577年）完工。两年之后，信长将其赠送给诚仁亲王。由于最初是作为信长的居所而建造的，因此建筑防备相当坚固。不过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里的军队很少，根据各处记载得出的结论，基本不满五百人。

    这五百人，指的是能打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批没啥用的公卿，以及御所的主人成仁亲王。

    明智军很快就到了，但是没敢发动进攻，毕竟皇家的人在里面，万一打死了就会变成朝敌，来个人神共愤就不好玩了。

    所以，他们暂时先将二条御所给围了起来。

    此时的信忠也无意将亲王当成挡箭牌，所以便和村井贞胜商量，让亲王走人。

    亲王自然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危险地带，于是向外边的明智军派去了使者。

    使者倒也很开门见山，上来便问明智家的人：“你们是要亲王切腹吗？”

    明智家代表连忙表示不敢。

    接着又说：“如果亲王愿意出城，可以自由走人。”

    使者很嚣张地说：“废话，不出城还能在城里过暑假？”

    明智家代表正色道：“大军当前，生死攸关，即便是亲王，要想活命，也得听我们的安排。”

    使者是公卿出身，胆子比较小，人也比较废柴，一看对方满脸横肉杀气四溢，便立刻不再言语了，忙问有啥要求。

    “很简单，这次主要是针对城介（信忠官居秋田城介）大人，和亲王无关。所以我们希望亲王殿下立刻离开这里，以免遭到不必要的祸端。但是，为了防止城介大人混在人群中逃走，所以马和车驾以及轿笼不能随行。”

    听到使者复命之后的亲王二话没说，立刻带着妻儿家小离开了二条御所，搬到他爹也就是天皇的禁里御所去了。

    这位亲王当时是比较狼狈的：没马没轿没车的，只好徒步走到了他爹那儿。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旅程了，于是只能让侍从暂且充当马匹背着他走，好在路上碰上了不知是闲逛还是看热闹的连歌师绍巴——就是几天前跟光秀一起开赛诗会的那位。绍巴将自己乘坐的低级轿笼让给了亲王，虽然他用的那东西比较狭小坐着也不太舒服，但总算强过没有，于是亲王便坐上了这个轿笼，赶回了禁里。

    顺便说一句，也不知道是绍巴同志出现的太是时候，还是太不是时候，总之多多少少因为这个，在几百年后的今天出现了“本能寺之变”的幕后策划者其实是绍巴的说法。

    由此可见即便是路过打酱油也不能随便打的：今天可能你打的真是酱油，可几百年后你就会变成一个组织大规模无业闲散人员用酱油瓶子做燃烧瓶进行袭击的策划人也说不定。

    命运终结的时刻

    亲王离开的时候，双方达成了短暂的停火协议。在此之后，二条御所再次陷入了地狱般的战火之中。

    已经知道自己没有生还可能的信忠等人，在打开的大手门内布置了铁炮、弓箭队，向拥入的敌军猛烈射击，连续三次将其击退。尽管背水一战以一当十，但毕竟寡不敌众，而且因事发突然，许多士兵连盔甲都没穿戴齐全就上了战场，所以战斗能力大大地打上了折扣。数小时后，大手门被突破了。

    然后，明智军的侍大将明智孙十郎、松生三右卫门、加成清次等率领数百人冲了过来。这时候信忠带着他的弟弟——信长的第五子织田胜长从正面冲切了进去，当下便把带头的那三个侍大将给砍死，之后根据明智方的目击者称：“城介殿连杀十七八人，宛如当年的强情公方。”

    强情公方就是足利义辉，前面有过介绍就不多说了。

    但实际上虽然信忠精通剑道，而且此时又处在拼命暴走加攻加速度的状态，却并没有像说得那么夸张。这时候的他身上早已是伤痕累累，所以不得已放弃了大门，退回到了里边的御殿。

    御殿地方比较窄，明智的大军不能全部拥进去，所以人数上的优势暂时就体现不出来了。

    而信忠方则依旧拼了老命地死磕，不但打死了对方数百人，连光秀五宿老（家老中的老前辈）之一的明智治右卫门也被铁炮击成重伤。

    只能出狠招了。

    二条御所旁是太政大臣近卫前久的宅邸。原来的近卫邸从室町时代以来一直被称作“樱御所”，位置在土御门内里的西北角，是信长在天正五年（1577年）二条御所竣工后，为表示与近卫家的亲密，特意让近卫家在近邻二条御所的位置营建的新宅。因此前久的嫡子内大臣信基就住在“樱御所”，前久本人则住在二条新邸（因此前久被称作“下之大御所”）。

    苦战中的明智军注意到了这点，于是纷纷闯入近卫邸，接着又爬上了屋顶，居高临下地对着御殿里发射火箭和铁炮。更有甚者，还拿来了类似燃烧瓶的家伙往里丢，不但丢人，还丢房子。

    就这样，御殿燃起了熊熊大火，信忠方再也无法应对，命运终结的时刻即将来临了。

    信忠的近侍下方弥三郎自幼起就陪伴着信忠，此时的他已经多处受伤，腹部被刀枪所开，连肠子都流了出来。同样遍体鳞伤的信忠看着弥三郎说道：“这一路走过来，真的是辛苦你了，只可惜，连个奖赏都给不了你，如有来生，让我们再见吧。”

    弥三郎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便提刀冲向了蜂拥而来的明智军，力战而死。

    在这最后最后的关头，又有人劝说信忠逃命，并声泪俱下地表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过现在要逃，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信忠并不为所动，决意切腹自尽。

    也就在此时，跳出来一个人，高声说道：

    “所谓武士，就该华丽地去死。吾侄如此，无复何求！”

    说这话的人是信忠他叔、信长他弟——织田长益，兴趣爱好是泡茶。

    说完之后他就消失了，不过当时太乱，也没人在乎他到底上哪儿去了。事实上，他是从二条御所搁枪的墙洞里钻出逃走了。

    如果信忠愿意跟着他叔一起钻墙洞，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生还的可能。

    这最后的一点生机，也没了。

    信忠吩咐担任介错的镰田新介揭开走廊的地板，示意将自己的尸体藏入此中，然后放火烧毁。

    之后，信忠便切腹自尽，年二十六岁。村井贞胜等人先后殉死。

    新介本人则躲进了一口井里，等到深夜的时候又爬了出来，逃往他处，留了一条性命。数十年后，他战死在了日本侵略朝鲜的战场上。

    此外，一些本不在这场灾难现场的织田家人，知道了消息后也纷纷跑来殉死。

    美浓住人松野平介一忠得知事变发生，立即前往助战，但还没来得及赶到，在半路上就听到了织田父子殉难的消息，于是便前往位于三条坊门押小路的妙显寺（在妙觉寺西），追随自己的主公信忠而去。

    光秀的宿老斋藤利三与平介熟识，知道后便立刻派人前去劝说他不要自尽，并且邀请他出仕明智家。平介回复道：“我受信长公恩惠太多，在他最紧要的时候却没能够尽到力，这已经是奇耻大辱了，现在又要我投降敌人，那实在是没有可能的。”

    说完，从容自尽。

    顺便一说，平介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武士，他原本的身份是医生。

    而在这些事后赶赴战场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外国人，确切地说，是一个黑奴。

    这个黑奴的名字叫弥助，是信长所起。天正九年（1581年）二月，耶稣会的东洋巡察师瓦利尼亚诺到日本时，将他送给了信长。见多识广的外星人信长在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当即判断：这是假的，是人为涂上去的，于是便成天让弥助泡在木桶里洗澡，最后发现人家是真黑。于是信长便感叹道：“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黑的家伙！”然后便把他收为了自己的仆人。

    信长对待弥助自然远胜过西方的那些白人，而弥助也对此心存感激，所以在本能寺事变发生的时候，他赶去了二条御所参加战斗，最后被生擒后，坚决要求赴死。

    当家臣问光秀怎么处置时，光秀回道：“不是日本人却卷入了日本人的战争，着实是他的无辜，放了吧。”

    就此，又将他交还给了耶稣会，之后如何，便无人知晓了。

    在灾难的时候，变节逃生确实是人的本能。身为同样人类的我，没有任何资格去责备他们所做的那一切。但是能够留下勇敢地面对灾难的，却是值得每一个人尊敬的。

    就这样，在本能寺和二条御所的战斗结束了，前后历时不到三小时。然而就是这三个小时，却彻底改变了整个日本的政治大势，比本能寺之变更为波澜起伏的事件由此鸣锣张幕，即将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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