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吃点儿吧。”郑融没好气地说，“你每天宅在家里，缺乏锻炼，一定会有肚腩的，我可不想和你去考古的时候还要停下来等你跑步。”
他随手用一把工兵铲去戳项羽坚硬性感的小腹，项羽十分配合，夸张地做了个吐血的动作。
“莫胡闹，大哥老了。”项羽笑道，他揭开泡面上的铝纸盖，低头用叉子拌面，那句“大哥”说得十分自然亲切，毫无尴尬感。
郑融很喜欢他，似乎是不知不觉地，他在项羽身上寄托了所有关于兄长的期望与感情，项羽也完美地做到了。
他待所有人谦和有礼，不卑不亢，与郑融私下相处时从不计较任何事。该开口的时候他会说话——每次郑融向他的朋友介绍项羽，西楚霸王会主动朝他们打招呼，既不太热情也不太冷漠；不该开口的时候他会保持沉默，当一个安静的听众，林思烟对他的评价是：一名中国风十足的绅士。
郑融则把这一切归结于项羽的良好教养，毕竟他曾是楚国的贵族。
项羽莞尔道：“这些书里指手画脚，倒说得头头是道。”
郑融道：“战乱年代，人们总喜欢把美好的希望寄托在幻想里，军队打不赢，作者就幻想自己领导军队剿灭外星人，可以理解吗？除了在网上写点儿不切实际的小东西，他们还会做什么？”
项羽点评道：“你愤世嫉俗，这很不好。”
郑融道：“你终于发现了，恭喜。”
电话响起，项羽正要去接，郑融却先拿起听筒，道：“约瑟夫？”
“很好。”郑融道，“我这里有一份血样报告给你，但这属于私下交流，绝对不能递交院方，我马上过来。”
郑融挂上电话，穿上外套，项羽已经搞定了他的一大碗泡面消夜，忙不迭起身，道：“身体检查？”
郑融蹙眉道：“为什么这么问？”
项羽翻找出前些日子买回来的内裤，在腰间比画，道：“去检查我就把这个穿上。”
郑融：“……”
郑融好半晌才从项羽的话中猜测出那日身体检查的细节，遂怒吼道：“我有机会一定会杀了莱妮，她不会得到救赎的！绝不！”
郑融走在深夜的大街上，宵禁管制，整座地下城熄了灯火，只剩孤寂的路灯发出白光。
偶尔有城内民兵巡逻，郑融出示兰斯为他办的证件，卫队便识趣地放行。
“你不用出来的。”郑融双手插在口袋里。
项羽一手搭在郑融的肩膀上，无所谓地道：“深夜怎可让你一个人在外面？”
北爱尔兰地面温度本就很低，夜间地下城进入节能模式，通风口吹来的冷空气凛冽如刀，郑融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项羽便侧身，展开风衣将他裹着，匆匆进入研究馆区。
遗迹陈列室内灯火辉煌，门口翻出“游客止步”的塑料牌，约瑟夫在陈列室中央忙得热火朝天。
他的身边摆着许多杂乱的绳索，他手持一件奇异的铁制工具，对两名研究员介绍着什么。
“西卡蒙院长，您好。”郑融没有与约瑟夫打招呼，径直穿过扎堆的研究员与学生，礼貌伸手，与站在一侧的老者互握。
“郑融，你哥哥去世，我很难过。”院长道，“这位是？”
“Rain。”项羽礼貌地握手，他的吐字发音标准无比，显然是私下反复熟读过，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英俊潇洒。
院长手里拿着一份材料，掏出眼镜戴上：“约瑟夫为你申请了一笔经费，用于寻找古代地球人的身体基因特质……”
郑融道：“不，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有发布会？我已经归纳好了，并草拟了一份演讲稿，会系统性地告诉你们我的设想。”
院长静了片刻，说：“不需要，我们几个老家伙经过讨论，认为你的申请要通过的话会非常难。”
“你是怎么想的？”院长收起材料，从镜片后注视郑融，“你能够给出确切的证据来证明你的设想？”
郑融略有点儿不安：“给我足够的时间，用古代文献配合生物学分析……”
院长道：“不需要。”
郑融蹙眉，西卡蒙院长搭着他的肩膀，与他走到一旁，在阴暗的大厅角落缓缓踱步。
“你的父亲与我在十年前提交了第一份研究草案，很遗憾，当时因为研究路线的区别，我们没有再合作下去。”
郑融的呼吸仿佛停了，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阻碍着他思考。
“你的哥哥郑峰找出你父亲的手稿，在五年前进一步完善了这个猜测。”
“那是我。”郑融低声道，“是我完成的。”
院长慈祥地微笑：“我认得出笔记本上你的字迹，郑融，你的中国文字是我的妻子教的，字迹和她的很像。”
郑融忽然兴起别的想法，他把手探入风衣口袋：“我还有！我取到血样，能够完全证明我父亲的推论！”
“不，不。”院长按住他的手，道，“还不是时候，但我相信你。”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院长道：“就我个人而言，我全无保留地相信你们父子的设想，你的思考方式……”院长以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头，微笑道，“你父亲的思想得到传承，灵魂在你们兄弟身上得到了延续，我很遗憾，作为一名优秀的科学家，郑峰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我会接替他，把这个任务继续下去。”郑融认真道。
院长道：“答辩环节可以省去，我十分期待你站在演讲台上向与会者宣读你的重大科研成就的那一天，但在这之前，我不相信讨论组会有很多人赞同你的探索。”
郑融揉了揉眉心，道：“没有关系，我可以自费。”
院长道：“我以我的权力动用了一笔最大的能够调拨的资金，供你前往地面展开你的行动。”
郑融：“谢天谢地！太好了！”
院长笑了笑：“当然，仅以我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还有一位先生在昨天下午找到了我，以个人的名义提出资助，前提是和你一起行动。”
郑融蹙眉道：“谁？”
院长道：“对方会在出发前来找你，并答应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兰斯？郑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兰斯。然而这不可能，兰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向军方汇报，也抽不出时间来陪他四处挖祖坟。
李应？郑融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猛力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心绪一团乱麻时，院长又道：“还有，这几位优秀的年轻人，愿意组成探险小队陪你到地面去一趟，当然他们不知道你研究计划的任何内情，只是为你打下手，是否告诉他们详情，由你自己决定。”
“不用了。”郑融正想婉拒，看到兴致勃勃的约瑟夫，改变了主意。
约瑟夫在整理一个庞大的野外背包，他曾经是野外生存的好手，更是经验丰富的迷宫专家，有他从旁协助，或许成功率会高得多。
然而约瑟夫身边的两个人看上去却都欠缺锻炼。
“只需要约瑟夫。”郑融看到双眼通红、绞着手帕站在一旁的林思烟，再次改变主意。
“其他人，我谁也不需要，谢谢你们的好意。”郑融落寞地说。
“要。”项羽插嘴道，“为何拒绝他们的一片心意？人多好办事。”
林思烟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约瑟夫向院长正式提出申请，不可能丢下你不管。”
郑融摇摇头，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林思烟大学时与郑峰是同桌，更差一点儿当了郑融的嫂子，她与约瑟夫结婚尚不足三年，便要让丈夫去冒生命危险。
“嘿！你这是什么意思？”约瑟夫阴阳怪气道，“是思烟让我去的，否则谁会愿意陪你去做盗墓贼才做的事？”
郑融只得让步，约瑟夫道：“过来，我给你介绍考古队的两位伙伴。”
郑融点了点头，约瑟夫让过身前一男一女，道：“这位是郑融，你们都知道了，历史学与神秘文化办公室负责人，郑峰的弟弟。”
“这位是大陆板块研究协会，森林与地理学博士，乌戈斯·斯科罗多夫斯卡先生。”约瑟夫向郑融介绍一名波兰人，那人身材高大，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与他握手。
郑融对那人的名字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尴尬地点了点头，道：“您好……乌姆利奇……乌木……扒拉多拉斯先生。”
“这位是高级计算机程序员，平时擅长做泡菜，金朴爱小姐。”
郑融：“……”
郑融手边如果有张桌子，他一定会顺手将桌子掀得飞出去，那女人二十来岁，不高，标准的韩国人样貌。
郑融嘴角抽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还是让我死了吧，这种探险队……郑融在心里诅咒，决定趁着今晚就逃离这个鬼地方。
那韩国女人好奇地睁大小眼睛，道：“您好，郑融先生。”
项羽像是看穿了郑融的心思，道：“如此无礼？”
郑融无可奈何，只得与她握手，项羽用中文训斥道：“这些都是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你的战友、伙伴，何以轻贱他人？”
郑融敷衍地说：“您好，金朴爱小姐。”
金朴爱道：“您的哥哥我十分敬仰，思密达。”
郑融小声咕哝道：“她其实是个韩国人思密达。”
项羽：“？”
约瑟夫拍了拍手：“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我还需要一点儿时间……给我的学生们交代点儿事情，或许要离开很久，金小姐和斯科罗多夫斯卡先生也需要一点儿时间与他们的家人告别。”
项羽忽然道：“我们会回来的。”
林思烟笑道：“绅士先生，我相信你，请保护好他们。”
项羽点了点头：“我会保护好每一个人，大家不用生离……死别，只是出门踏青。我们先回去吧，郑融。”
项羽带着郑融离去，犹如关怀备至的兄长。
“我讨厌韩国人！”到家时郑融摔上门，焦躁地说，“别训我，迟早你也会讨厌她的。你训我什么，到时候全盘还给你，谢谢！”
项羽笑了起来，随手扔了个枕头，将郑融砸倒在床上，躬身解开皮靴系带，道：“为何讨厌她？”
“世界是韩国人的，宇宙是棒子的思密达，玛雅星人说不定也是他们的后裔……”郑融用被子蒙了头，闷声道。
项羽换了拖鞋，在房中走来走去，收拾着东西，只把它当作旅行前的准备。
郑融掀开被子，道：“你什么也不问？心态就这么好？”
项羽不以为然道：“你先前不是都解释了吗？”
郑融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问，你就没有半点儿自己的想法？”
项羽沉声道：“孤既然代替他担当你的兄长，就该履行他未完成的职责，况且既然再世为人，总得寻点儿差事，有何不可？”
项羽的话自然无比，熟悉的语气令郑融心头一震。
在父母双亡的那一日，郑峰像极了现在的项羽。
郑峰没有项羽温柔，不及项羽有教养、有礼貌，语气却如出一辙，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及信念。
然而天平的两端，一端承载着他对科学的信仰与对兰斯的信任，一端则是对弟弟的承诺，它缓慢地倾斜，最后郑峰道：“郑融，我们各自努力，总有一天能碰头。”
于是他收拾行囊，离开这间公寓，前往东西伯利亚，一去就是五年。
躬身折衣服的项羽的身影，仿佛与郑峰重合在了一处。
郑融怔怔地看着项羽，过了一会儿，项羽抬头，朝郑融笑了笑，说：“怎么了？”
郑融闭上双眼，摇了摇头，疲惫地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他能感觉到项羽宽大、温暖的手掌帮他脱掉了衬衣，为他盖好被子，棉被摩挲胸膛肌肤的感觉很舒服。
直至门铃响起。
项羽在对面的床边坐着抽烟，听到门铃时按熄烟头，前去开门。
郑融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发现是兰斯，他的脑子仍不太好使，挣扎着坐起来，拥着被子。
“去刷牙吧，郑融，该出发了。”兰斯道。
郑融的目光没有焦点，好半晌才清醒些许，道：“你来和我告别？”
“不，我和你们一起去。”兰斯朝项羽道，后者理解地点了点头，掏出打火机。
兰斯和项羽凑在一处，西楚霸王给德国将军点上烟，二人吞云吐雾。
郑融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仿佛被五雷轰顶，蹙眉道：“什么？！你和我们一起去？”
兰斯道：“我强行退伍了，不，确切地说，我决定当一名逃兵，我偷了一架直升机，拉了几位联合军的战友，他们愿意支持你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直升机就在研究所的天台上……”
“别开玩笑了！”郑融掀开被子，跳下床，手忙脚乱地找裤子，跳着脚穿上。
兰斯：“我是认真的。”
郑融：“这不可能！项羽，把他弄走！”
兰斯：“我没有退路了，郑融，与研究院达成协议，资助你的计划的人就是我。我把当兵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交给了西卡蒙院长，他答应了，并要求我好好保护你。”
郑融：“……”
项羽拍了拍兰斯的肩膀，仿佛是他的老友，笑道：“欢迎你加入。”kfYV3CVOqu5RygoNDVhFXYgR7MVO7+MK1n+KdMT6Vtc9XpQgYuCWHP5REKg40ddUbIZxKO3XZlXwIziPYIz09g==
兰斯道：“我们最好快一点儿，最多两个小时后，军方就要发现我偷直升机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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