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抱歉。”郑融说。
金朴爱擦了把眼泪，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科研项目。”郑融又道，“它有什么特殊作用吗？”
金朴爱哽咽道：“没有战争协助作用，只是一项黑皮书上的补完。”
“黑皮书补完？”
郑融蹙眉，他知道黑皮书上的内容性质——战争失败后的多方猜想以及预留计划。最坏的情况是，人类被玛雅星人彻底毁灭，在地球上永远地消失。
金朴爱情绪稳定些许：“把我们记忆中最美好的画面通过大脑潜意识保留下来，再把人类的记忆集中在一起，存进一个真空匣子里，埋进地下。”
郑融明白了：“以后，如果有新的智慧生物出现，或许几十亿年后这个匣子能被挖出来，这些生物能看看在它们之前的时代中我们的故事。”
金朴爱默默地点头，她开启侧边的另一个屏幕，怔怔看着，上面是她与一个印度人在沙滩上的摄影。
“这是我的丈夫。”金朴爱喃喃地道，“三年前死了，被李应杀了。”
“我……”郑融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充满愧疚，不敢在金朴爱面前再待下去。
通信器内传来项羽焦急的声音：“郑融！你们还在机库里吗？！郑融，回答我！”
郑融如获大赦：“哥哥！我们在F区！你能过来吗？！”他看了一眼屏幕，“外面全是机械蜘蛛！其他人呢？”
项羽道：“约瑟夫和思烟已经上船了！其他人安全！我马上通知兰斯！金朴爱失散了！”
郑融几乎是用喊的：“金朴爱和我在一起，李应在楼下保护我们！你快过来！”
项羽关了通信器，郑融窥见一丝希望，问：“这里有防御装置吗？”
金朴爱道：“在玻璃穹，沿着那边的楼梯上去。”
郑融快步奔上穹顶，接上射炮电能，一个透明的球扭曲了周围的景象，缓缓笼罩了炮台四周。
郑融一阵晕眩，身体缓慢地飘了起来。
“靠，还是力场炮。”郑融喃喃地道。
他看到李应，李应成了个小黑点，在上百只机械蜘蛛中四处游走。
力场炮充能完毕，身周变为无重力状态，一只巨大的机械百足虫冲进F区大门，郑融戴好瞄准镜，朝昂首支立的杀戮者开了第一炮。
透明力场球无声无息地飞了出去。
“死亡骑士！当心！”郑融对着扩音器笑道。
李应瞬间避让，避开擦肩而过的力场球。它飞向机械蜈蚣，甫一接触，机械蜈蚣合金构造的机械躯壳瞬间无声无息地坍塌下去，所有肢节电光乱窜！在引力波的作用下，机械兵器发生了爆炸，火与烟、电光都被裹在球内，一刹那被压缩得无限小，成为一块不到半升的金属立方块。
金属方块砰然落地，将地面砸得砖石纷飞。
瞄准镜放大了整个战场，李应朝着瞄准镜抛了个飞吻，一躬身，表情专注，再次跃起。
郑融喝道：“别乱跑！我掩护你！”
李应红色的左手摆了摆，示意无须掩护，郑融掉转炮口，射出连串透明力场球。到处都是昙花一现的火光与爆炸，然而每一次爆炸还未来得及翻涌开去，俱被引力炮压缩为一小块金属。
满地金属块，诡异的安静，机械杀戮者已清光，远方大地阵阵震动，仿佛昭示着更大的危险即将到来。
砰的一声，F区大门被轰得破碎，一只巨大的甲虫匍匐而入。郑融深深呼吸，反手将能源阀一弹，推到最顶。
“警告。”电子合成女声响起，“超过最大临界值，可能产生黑洞。”
引力炮开始疯狂蓄能，抽走计算机馆内大部分供电，电梯停在楼层当中，所有的照明设备同时熄灭，只余炮台的荧光屏上焕发的蓝光映着郑融英俊的脸。
李应抬头看了一眼。
巨甲虫壳上，一只金属蛹探出触须，朝四周发出无形电波。巨甲虫张开虫翼，内里射出两只飞虫！
李应猛地一震，吼道：“郑融！小心——！”
李应在半空中一跃，揪着一只金属飞虫，飞向信息馆顶层。
郑融开了最后一炮！巨甲虫支起前肢，蓝光在口器内汇集，喷出一道电光！引力球与电能炮相撞，巨甲虫喷出第二团耀眼白光，斜斜擦过弹道，轰向穹顶中央！
爆炸声惊天动地，郑融被激得直飞出去，李应一拳击入飞虫腹部，翻身跃下，搂住郑融。
“摔死也……挺好。”郑融被碎玻璃扎出一身血。
“不会死的。”李应低声道，继而伸手，五指抓进信息馆外墙！
玻璃墙一声爆响，四处都是飞溅的碎玻璃，闪烁着死亡的光泽，一只飞虫高速飞来，沿着二人下落的方向猛地一掠。
“啊——！”李应痛得疯狂咆哮，一只脚被卸了下来！
“李应！”郑融喊道。
李应咬牙，用手指抓着玻璃外墙，一路下落，激起漫天飞扬的玻璃碴儿，破碎声不绝，激飞出一道冰蓝色的碎屑轨迹。
又一只飞虫掠开，切断了李应的左手，鲜血喷了郑融一头，李应手臂一断，二人离了借力处，头朝下直坠下去。
项羽刚冲进F区，就见二人如断线风筝掉落，大吼道：“郑融！”
一道激光射来，项羽准确地将湛卢剑翻转，剑身反射激光，将空中飞虫击成一团火球。
“啊啊啊——”项羽双手握剑，勃然怒吼，连人带剑冲向背对自己的巨甲虫，湛卢剑身火花四迸，将整只巨虫一分为二，爆炸声冲天而起。
项羽跃起，奋力将长剑一掷，流星般飞向下落的郑融与李应，钉在墙上。李应堪堪抓住剑柄，郑融反手抱住李应。冲力一顿，两人被吊在离地面两米处。
李应松手撤剑，郑融落地。
金朴爱拿着一根存储条，气喘吁吁地下了楼。
项羽逐渐平复疾喘，李应全身鲜血淋漓，被郑融抱着。郑融痛苦地大喊，那声音撕心裂肺，他发疯地摇着李应，最后把他放平，将头埋在李应的肩上，不住地哭泣。
“我……我的任务完成了。”李应迷茫地看着郑融，缓缓地道，“郑融，走。”
郑融道：“还有机会，还有……还有机会的，撑住，李应，别死，回去可以装上机械假肢……”
金朴爱捂着嘴，忍不住哭起来。
李应道：“我……已经进入自毁模式了，你摸……”
李应的紧身刺客服在下落时便已随着手臂断裂被冲力扯得粉碎，满是鲜血的赤裸胸膛缓慢起伏，响起电子仪器的嘀嘀嘀声响。
“不——！”郑融发狂地喊道，紧紧抱着李应。
李应无力地笑了笑：“带……你弟弟走，还有……它们在靠近这里了。”
项羽沉默地拉起郑融，郑融失去理智般地大哭大喊，猛力挣扎。项羽紧紧抱着郑融，不由分说地准备将他带离信息馆。
“郑融。”李应闭上双眼，喃喃地道，“以后……好好生活，我们会赢的……”
“永别了，李应。”项羽沉声道，“走！不可耽搁！”
李应躺在信息馆的台阶前，身下漫出一摊血，他的双眼始终紧盯着郑融离去的方向，瞳孔缓慢扩散，呼吸停止。
上千只机械蜘蛛涌入信息馆，一只闪着银光的金属虫蛹蠕动上台阶，探出两根触须，开始扫描李应仍不瞑目的双眼。
他的胸膛处，红光隐约地一闪一闪。
三秒后，巨大的音爆冲击波当的一声扩散开去，李应的身躯化为粉末，能量风暴肆虐整个F区，高楼在风暴中碎为千万飞屑，所有的机械蜘蛛在风暴冲击下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警告，离核能自毁模式开启还有三百秒。”
项羽背着郑融，沿地下水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那里是驱动整个地下城的第一层能量——潮汐能发电水道。潮汐转化为少量电能，再从海水中分离出氚，利用核聚变发电，供给整个地下城稳定的电力。
现在，所有的核反应堆都已停止工作，唯剩通道内的海水仍哗哗地淌着，它们将在五分钟后作为最后的能源引爆整座地下城，人类从2000年开始经营的避难所，便将在蘑菇云下彻底毁灭，化为灰烬，成为永恒的历史。
“他偿命了……”郑融悲切地道，“他终于死了。”
“归来归来！魂兮归来！”
项羽在水道内朗声唱起古代的招魂之歌。
“郑融。”项羽在水道的尽头停下脚步，“他没有死，正在跟着我们的脚步。”
水道中，一片沉寂，水流渐渐静止。
“你的哥哥，”项羽道，“李应，所有战死的人，都与我们同行，他们在天之灵，与你同在。”
时光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地下潮汐再次开始涌动，从北大西洋而来的水再次哗哗流动，庞大的涡轮缓慢旋转，带着苍白的光，在黑暗里掠过。
项羽按下通信器：“呼叫兰斯。”
兰斯犹如发疯的猛虎，朝着通信器咆哮：“还有不到三分钟地下城就要被炸掉了！你们在哪里？！”
项羽道：“我们在地下水道的出口，你们在何处？”
兰斯道：“马上沿着侧门离开，尽头有水下救生船，海面上到处都是玛雅星人的侦察机械飞虫，千万不要浮上海面，从海底过来……”
兰斯急促地报出位置，又焦急地说道：“你们那里还有多少人？救生舱可能不够用，叫李应和我说……”
项羽沉声道：“李应死了，我、郑融、金小姐活着。”
通信器内一阵沉默。
兰斯疲惫地道：“我很抱歉，马上离开地下城，潜艇在一公里外等待接应。”
项羽推开小门。
“警告，离核能自毁模式开启还有一百六十秒。”
到处都是刺眼的红光，涡轮室内并排摆着两个水下救生舱，郑融失魂落魄地站在救生舱前。
“你把这个带回去。”郑融把记忆储存条交到项羽手里，冷不防被项羽打了一巴掌，登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项羽道：“壮志未酬！岂能身死！”
“刚刚兰斯报的方位是多少？”金朴爱简单地设置了水下救生舱发射方向，救生舱的外壳打开。
郑融绝望地闭上双眼，项羽道：“金朴爱，你用一个。”
金朴爱躺进救生舱，舱门合拢，缓缓下沉，继而瞬间从地下城射出。
“警告，离核能自毁模式开启还有六十秒。”
项羽道：“郑融，你不想看看李应的遗言？”
郑融沉默片刻，继而缓缓点头。
项羽：“那便进去。”
郑融道：“你呢？”
项羽道：“我抱着你。”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郑融侧躺下去，畏寒地蜷起身子，项羽高大的身躯也躺了进去，伸出手臂，让郑融枕着。
救生舱门关上，郑融贴着项羽的钢铁铠甲，鳞甲冰冷，然而在盔甲下跳动的心却令他觉得安稳、可靠。
项羽摸摸郑融的头，沉声道：“活下去。”
“十、九……”
救生舱滑出水道，在牵引力下不断加速，郑融满脸是泪。
眼前一片瑰丽的蓝光，救生舱飞出海岛大陆架，舱尾推进涡轮开始旋转，朝预设的方向飞去。
“三、二、一，自爆启动。”
遥远的太空中，水蓝色的星球缓慢自转，晨昏线处，格林尼治以西，北爱尔兰海域释放了相当于两亿四千万吨TNT当量的核聚变能量，将人类的四大主城之一彻底炸成废墟。那是自苏联停止军备竞赛后，销毁六千万吨TNT当量级氢弹以来的最大一次自毁式引爆。
北爱尔兰核自毁产生了长达八十年的铀放射污染，扩散到整个英吉利海峡。
然而，一切还远远未曾结束。
上亿艘水底救生舱熄灭了探照灯，在核潜艇的电波探测下，于潮汐间缓慢漂流，救生舱中的幸存者带着或惊恐，或绝望的目光望向天空。覆盖了整个天空的玛雅星飞碟缓慢旋转，十二个象形符号泛起漂亮的光，继而光束射进海中！
轰！
光柱击入地壳，直探入千里深的地底，每一道激光柱都能轻易击穿地壳，激起黝黑不见底的深坑。海底天翻地覆，海水呼啸着朝坑中涌去，天空的飞碟再次旋转，第二次发出巨型光柱！救生舱被卷进尘泥之中，地底涌上的岩浆轻易地将蚕蛹般的舱船卷得粉碎！
人类军团的潜艇纷纷朝海面射出导弹，导弹飞出海面，继而拖着白烟朝天空中的飞碟射去。
光芒此起彼伏，映红了整片海域。
机械虫群探测到海底潜艇的位置，纷纷没入海中，收起翅膀，后肢展开推进器，凡是抓到救生舱，便拖出海面，朝圆盘甩去。潜艇纷纷启动鱼雷，拖出千万道气泡，射向海底的机械昆虫。
黄昏中，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到处都是呼啸的飞弹、密密麻麻坠落的火球和太空飞碟射出的耀眼激光柱。千万根金属节管从海面探入，攫向海水中浮浮沉沉的人类救生舱，犹如蛞蝓在取食虫卵，每纠住一个，便将它拖出海面，送上天空。
一根触须卷住了项羽与郑融的救生舱，它的力度压得舱上透明罩现出破碎的裂纹。项羽抱着郑融，二人一同望着那根金属触须。
项羽问郑融：“你会游水？”
郑融点了点头。
项羽叮嘱道：“出海面后，我便以利剑砍破此船，你抱着我，落海后再寻逃生之计，不可慌张。”
郑融镇定了些，项羽又道：“将我铠甲解了。”
郑融帮项羽脱了鳞甲，项羽赤着手臂，体温灼热而具有安全感。
说时迟那时快，一艘海底侦察艇飞来，激光切断了纠缠救生舱的触须。
“是谁？”郑融蹙眉道。
“呼叫项羽。”通信器中，兰斯的声音传来。
项羽答：“收到！”
兰斯：“我们遭到了攻击！准备弃艇逃生，请马上改变方位！”
项羽彻底蒙了，兰斯快速地报了经纬度，郑融在控制板上输入新的坐标。救生舱转换方位，掉头朝西面高速行进。
“郑融还好吗？”兰斯焦急地说，“郑融，李应已经死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一直……”
郑融没有回答，通信器中传来爆炸声。一瞬间，郑融全身冰冷。
郑融颤声道：“兰斯？”
通信器沙沙响。
郑融带着哭腔喊道：“兰斯？！”kfYV3CVOqu5RygoNDVhFXYgR7MVO7+MK1n+KdMT6Vtc9XpQgYuCWHP5REKg40ddUbIZxKO3XZlXwIziPYIz09g==
“兰斯——！”郑融绝望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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