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修玺把书上沾到的水珠抹掉, 倏地皱了皱眉。他摸了摸嘴角还未干的凉水,又看向了被水弄皱的书皮。
怎么会有水。
他转过头。
池中水如死水一般,没有半点波澜。
不大的莲池中,几朵莲花被晒得蔫蔫的, 只有池边那朵小金莲开得最好, 娇嫩的花瓣表层, 水光潋滟, 如在表面敷了一层透明莹亮的水晕。
浅浅的香气伴着令人舒惬的凉气扑进鼻子里。他不自禁地走近一点,鼻翼微张, 用手碰了下小金莲。
凉凉的。
凉气从指腹渡至全身。
他轻轻一捻花瓣, 似乎感觉金莲颤动了几下。
突然间,那方才从脑中闪过的人影又倒回脑中,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紧盯着小金莲许久,随即把那张面孔从脑海中驱赶出去。看了眼天色后, 他离开了莲池。
回到小院之中,还未把书放下, 江云就蹙着眉道:“怎的要去后院那里看书?日头这么大,不热吗?”
“莲池那里凉快,不热。”
屋子里比莲池那里热得多了。
“唉, 只盼这么热的天早些过去,对了, 阿玺,明日的入学测试,你可准备好了?”
江修玺微微点了一点头。
“你好生考, 一定要考进书院去。”
他嗯了一声,神色很淡。
翌日早晨,江修玺去书院考入学测试,上午考完,下午出结果。
所有考生都在书院大堂里焦急地等待着。结果出来后,江修玺拿着书院发的木牌回到家。
“考上了?”江云喜上眉梢。
“嗯。”
“阿玺,娘给你做顿好吃的去!”
此时,门被砰地一声踹开。
站在门边的少年眸光阴沉地看着江修玺。
“小郭……”江云小心翼翼道。
赵小郭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看着江修玺手中的木牌,讥讽道:“考上了?”
江云护住江修玺,“小郭,你不要————”
“少爷的名字也是你能唤的!”赵小郭身后的奴才猛地凶道。江云被推开。
赵小郭一脚踢到江修玺膝盖上。江修玺被迫下跪,木牌也摔到了地上。
“你也配进书院?”赵小郭踩住木牌,用力一碾,木牌碎成两半。
旋即脚底一移,踩到江修玺的手上,他勾唇笑了一笑,使出狠劲儿碾着脚下的手。
“小郭不要!”江云跪到他腿边求着他。
赵小郭碾够了之后,收回脚,冷冷道:“肮脏的下贱货。”随即便拂袖踏出了房门。
“阿玺,你还好吗?”江云哭着把他扶起来。
“我没事。”
手背红肿不堪,指骨差点被碾断,他把手藏到袖子里。
“娘去给你找药!娘去给你找药!”
江云快步去了里屋。
他垂下视线,看向地上碎成两块的木牌。
茫茫夜色如同黑布将整个天都遮盖住,不留下一束光线。
寂静的莲池里,颜迟看着路口,不自觉地叹起气来。
今天整整一日江修玺都没有来莲池这里。
为什么不来啊。
天气还是很热啊,她这里也很凉快啊,为什么他不来这里看书了呢。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颜迟心中一紧。她急急地凝聚起念力,闭上眼睛。
睁眼开时,看到鞋面上的小莲花后,她松了松气。
还以为不能成功呢。她站在莲池边上,随后往江修玺来的那个方向而去。
可是,江修玺住那间房啊。她环视一圈这座小院。挺破旧的,还有些窄小。
灯光微弱照在墙上,墙上全是稀稀疏疏的斑驳裂痕。
还有一间房亮着灯。她踯躅着,犹豫着,最后走到了这间房前。
“谁?”
颜迟听到了他的声音。她赶紧躲起开。
江修玺打开门,从屋中出来。颜迟看到他手背上缠着白色的带子。
看到没人之后,江修玺转回身,进了屋子。颜立即化成一团透明的烟跟着他进了去。
屋内很逼仄,但却十分干净整洁。江修玺来到桌子前,把没取下的纱布取下来。
手背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肿了,但指节间的疼还是没消去。
又青又紫的淤痕遍布了整个手背,他用木片蘸了药膏,一点一点地抹了上去。
“啊!”
忽地,一道惊呼传入耳中。他寻声看去。身着金色长裙的女子冲到他跟前,抓住了他受伤的手,“你受伤了!”
她神情担忧至极,明亮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他。
“是你。”江修玺记起了她,那个在梦中出现的女子。
颜迟顿住。
遭了,暴露了。
方才看到他的手背上的伤,她一个没控制住,就显了身形。
江修玺目光滑到她额间的金莲上。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攀上来。
“你————”
他的话被她打断,“你认得我?”
颜迟越是慌乱越是着急,身上的香气就越发浓郁,瞬间就充盈了整个室内。
看见他倒在桌子上后,她愣了一愣。
紧接着,她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而后吐出一口浊气。
她把他的手放到她掌中,仔细看了许久后,将木片上的药轻轻地给他敷上。
他为什么会受伤?她颦紧眉头,忽然,掌中的手抽了回去。她愕然地抬起眸。
“我并未在做梦。”少年定定地看着她。
颜迟被突然醒来的他给唬地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你叫颜迟?”他说。
“我……我……”
金光骤然一湛,面前的人霎时不见了踪影。江修玺狠狠地拧起眉,他掐了一把大腿肉。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般,他拿着灯盏,飞奔出去。
跑到莲池里边后,他把灯盏抬高,映到小金莲上。
颜迟现在很紧张。
方才她维持不住人形了,才回到莲池,却没想到江修玺竟然到这里来了。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吗!她的一颗心抖啊抖的,几乎要从心口跳出来。
要是他发现她是一只小莲妖,他会不会怕她?他会不会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烛火照过来,她看到他带着探究与困顿的神情。
完了完了,他一定看出了些什么。
许久后。
“颜迟?”
颜迟心猝地一颤。
江修玺看着花瓣颤抖着的小金莲,困惑从他眸子里消失,他轻声道:“你是颜迟。”
肯定的语气。
颜迟快哭出来了。他知道她是颜迟了。
江修玺把灯盏放下,靠着莲池坐了下来。
他不怕的吗?快要哭出来的颜迟瞪着眼。
她试探着出声,“江修玺?”
他偏过头,清俊的眉眼映了一层浅淡的暖光。
“你不怕我吗?”
他摇头。
“真的?”
“不怕。”
颜迟紧绷着的神经霍然松懈下来。
江修玺眼神无光地看着虚处,面前忽地出现了一个女子。
浓郁的香气扑到他身上,他什么都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她一把抱住了。
“你真的不怕我?”少女激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柔软凉沁的身体贴着他的胸膛,凉凉的气息打在他心口,他浑身一僵,一层粉红从脖子蹿升至脸上。
颜迟发现他不动了之后,从他怀里退开。看到他一脸通红,连耳朵都是红红的。她急忙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是不是她方才抱他,把他弄疼了?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面上却是越来越红。
“你是不是,是不是怕我?”颜迟急切地看着他,腮帮一瘪,眸中流溢出泪光来。
“不是。”他抿了抿唇。
“那你是哪里不适吗?”
江修玺清了清嗓子,“没有,我没事。”
她长呼出一口气,“没事就好。”
吓死她了。
“你是不是很热?”他的脸很红,好像还很烫的样子。
“嗯?”他低了低头。
“你挨着我你就不会热了。我很凉快的。”颜迟又抱住了他,只不过这次要比方才那一次要轻许多,唯恐用了力。
颜迟弯弯唇,“是不是觉得凉快了许多?”她才说完这句话,就被他推开了。
“你知不知道……”江修玺咳了咳,平静无波的表情裂开,“男女授受不亲。”
她眨了眨眼,懵懂地挠着头,“男女授受不亲?是什么意思?”
“就是————”江修玺的视线定固在她颊边深陷下去的梨涡上,旋即目光上移,对上她亮亮的眼瞳。
他倏然缄口,“没什么意思。”
“喔,我能叫你阿玺吗?”
她许多次都听见一个妇人那样叫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了两个字,“可以。”
“阿玺,阿玺,阿玺。”颜迟咧嘴笑,仿佛得了新鲜玩意儿的孩童一般。
江修玺轻轻地唔了声。
“阿玺,我撑不住了!”话音一落,她就变成了一团金光,漂移到了池水中。
小金莲摇晃几下,声音蔫巴蔫巴的,“我维持不了多久的人形。”
江修玺伸手要触到小金莲时,猛地停住,他掩唇咳嗽几下,“我回房休息。”
“嗯嗯,你回去。”
该是睡觉的时辰了。
他拿着灯,背影隐没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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