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的故事-壮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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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0三年的春天虽然姗姗来迟,但它毕竟降临到了人间,给人们带来了新的气息和新的希望。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雨后初晴的大地,麦田,树林,旷野,山冈,到处是一片嫩绿。柳丝在微风中荡漾,黄莺在枝头上婉啭:多么明媚的春光啊!

    六十四岁的辛弃疾,被窗外的鸟语吸引着,在家里再也呆不住了。他换了一身春装,兴致勃勃地向村外走去。雨后的空气是这样清新,这样沁人心脾,辛弃疾贪馋地吸了几口,仿佛生怕它很快就会消失似的。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当年他同陈亮分手的那座小桥上。

    桥下,溪水在汩汩地轻唱,桥头,一枝红杏正含苞欲放。看着这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埋藏在辛弃疾心底里的抗战愿望,又象春天的脚步一样,跳跃着,奔驰着,任凭什么力量都不能阻止它前进了!

    时间过得真快,同陈亮在这儿一别,已过了十五个年头。十五年前的景象还历历如在眼前,然而七年前陈亮却不幸病逝了。那是陈亮在进士考试中得了第一名后不久的事情。噩耗传来,辛弃疾悲痛欲绝,因为他曾把多大的希望寄托在陈亮的身上啊!从此以后,每当辛弃疾走到桥头的时候,总不由得触景生情,缅怀起这位志同道合的老友,并且暗暗发誓说,同甫啊同甫,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要尽一切努力,实现咱们恢复中原的壮志!

    然而现实却与辛弃疾所期望的相反。这些年来,朝廷换了几个皇帝,都在屈膝求和的泥坑里愈陷愈深。辛弃疾这样坚持抗战的志士自然被愈抛愈远。除了在福建做过一两年地方官外,他几乎完全被朝廷所遗忘。他先是住在上饶的带湖,后来又移居到铅山的期思,雕弓挂壁,宝剑生苔,前后巳有二十年了。

    最近,从临安传来消息,说当今皇帝赵扩的叔岳韩侘胄(音托咒tuōzhòu)执掌了朝政,准备起用一批老臣,说不定自己也还有再度出山、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的机会呢。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兴冲冲地抬腿挥臂,施展了一个招式。好啊,腿脚灵便,腰板硬朗,自信还不减当年!顿时,曹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诗句,又在他的心底响起。他抬起头来,仰望长空,只见一只苍鹰从远处山冈后面冲天而上,搏击着高天的飙风,翻动着舒卷的白云……

    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传入他的耳鼓。他没有回头,仍然凝望着翱翔蓝天的雄鹰,好象要从它那儿获得更多的力量。

    马蹄声在桥前戛然而止。骑马的人走到辛弃疾身边,轻轻问道:“请问老大爷,辛公弃疾的府上在哪儿?”辛弃疾猛然一惊,反问道:“你找他干什么?”

    “有圣旨到。”

    辛弃疾怔了一下,自我介绍道:“我就是辛弃疾。”使者高兴地说道:“辛公,请原谅我的失礼。恭喜您,皇上有旨任命您担任浙江东路安抚使,请赶快收拾入朝吧!”

    辛弃疾向前一指:“既是圣旨到,请到我屋里坐。”使者跟随辛弃疾来到家中,宣读了赵扩的圣旨以后,催促道:“公事急迫,就请准备起程!”

    辛弃疾笑道:“这么急迫?”

    “是的。目下韩相公执掌朝政,求贤如渴。辛公是前朝老臣,德高望重,韩相公久仰得很,所以特地敦请您出山参政,以便共商军国大计。”

    辛弃疾兴奋地说道:“既然韩相公这样看得起我,我一定竭尽全力为国效劳!”

    一二0三年的夏天,辛弃疾正式被任命为绍兴府(今浙江绍兴)知府兼浙江东路安抚使。

    绍兴西九里有一个地方叫三山,当时著名的爱国诗人陆游就在这里闲居。陆游比辛弃疾大十五岁,他的爱国思想和爱国诗篇早已为辛弃疾所景仰,因此辛弃疾到绍兴任上不久,就去拜访这位前辈。

    三山是一个山明水秀、风景幽美的乡村小镇,离京城临安不远。同其他地方的农村一样,这里的农民在地主的残酷剥削下,过着十分贫困的生活。

    辛弃疾换了一身便装,没有骑马,也没有带任何随从,一个人步行向三山走去。因为想见陆游的心切,对沿途的景色也无心观赏,逢人就打听陆游住在哪里。

    “您老要寻陆大夫吗?”临近三山的时候,一位中年农民用手向前一指,对辛弃疾说道,“喏,他老人家正在前面那个山坡上采药草呢!”一边说,一边叫:“陆大夫!陆大夫!”

    辛弃疾抬头一看,只见一位白须飘飘的老年人,拄着一根拐杖,弯着身子,在山坡的乱石和灌木丛中寻找着什么。他是那样地全神贯注,呼唤他的声音他压根儿也没有听到。

    “不用叫了,”辛弃疾摇摇头,“我找的不是陆大夫,而是曾经在朝廷里面做官、现在在家养老的陆老先生陆游。”

    农民笑道:“您老要找的正是他!他回来以后,不是在家里写诗,就是出来采药,还经常给乡亲们治病呢!”

    “哦?”辛弃疾感到十分惊异。他向农民道谢以后,三步并做两步地向山坡那边走去。

    陆游采了一会草药,直起身来,用汗巾揩了揩额上的汗珠。火辣的太阳把他的脸晒得红通通的,怎么也看不出他巳经年近八十了。

    “请问是陆老先生吗?”辛弃疾迈步走上山坡,恭敬地问道。

    陆游转过头望了望迎面而来的辛弃疾,爽朗地答道:“不敢,在下正是陆游。请问足下……”

    辛弃疾哈哈大笑,上前一揖道:“我是辛弃疾,这次是特地来拜望老先生的!”

    “哎呀,我的辛老弟!”陆游一把抓住辛弃疾的手,笑呵呵地说道,“听说你这次慨然出山,为国效劳,真是可敬可佩!今天是什么风把老弟吹到三山这儿来的呀?”

    “是一阵仙风呀!”因为在古代神话传说中,海上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山,称为三神山,所以辛弃疾这样诙谐地回答。

    陆游笑道:“老弟说话真风趣!走,到我的破草房里坐坐,好生谈谈!”说着,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挽着辛弃疾走下山坡。

    两人边走边谈,约莫一盏茶功夫,来到了几间破旧的茅草屋前。陆游右手一抬,把辛弃疾让进了堂屋。

    堂屋里的家具十分简陋。辛弃疾心中暗暗奇怪:怎么鼎鼎大名的陆游,生活竟是这样的清贫?

    坐定以后,陆游亲手烹了一壶苦茶,满面春风地说道:“这茶是我亲手种植、亲手焙制的。天这么热,老弟又是远道而来,喝一碗解解渴吧!”

    辛弃疾喝了一口,感到非常苦涩,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陆游还要斟茶,辛弃疾谢绝了,脱口说道:“您老的声名,远近皆知,但我却没想到您老的居处是这样的简陋!如果您老不嫌弃的话,我倒想略尽仰慕之心,为您老新建几间瓦屋,让您老过一个舒适的晚年!”

    陆游正色说道:“你我虽是初次见面,但老弟一向以中原为念,以复仇为志,这是我所熟知的。可是见面以后,老弟只字不提北伐的大事,却要给我建造新屋,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辛弃疾听了陆游这一番话,既是惭愧,更是崇敬。

    他起身一恭到地,连连谢罪道:“请厚谅小弟的冒昧。不瞒您老说,恢复中原、统一全国的大业,小弟确是没有一刻不记在心上。自从到任以后,已经派了几批人员,深入敌境,探查金人内部虚实。等到他们回来,小弟就可着手制订北伐的方略,向皇上和韩相公陈述了。”

    陆游转愠(音运yùn)为喜道:“老弟真是壮志依旧,宝刀未老,我就在家里等待你的好消息了!”

    两人接着对北伐的谋略畅谈了一番,一直到月亮升起,辛弃疾才告辞回去。

    这年年底,赵扩召辛弃疾入朝征询军国大计,临行前,辛弃疾特地赶到三山去向陆游告别。

    陆游得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他对辛弃疾说道:

    “此次老弟被召入朝,想来皇上和相公必有北伐之意。希望老弟奋其智勇,全力以赴,不辜负国家的重托!”

    辛弃疾说道:“‘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这是您老《书愤》诗中的名句。每当我读到这两句诗时,总恨不得在大雪纷飞的夜晚,乘着高大的战船,从京口渡过长江,在瓜洲登岸,去消灭金兵;也向往着有朝一日,跨上披着铠甲的战马,率领大军冲出大散关,去收复中原失地。八十年了,中原沦陷巳经整整八十年了,中原的百姓是多么盼望着王师北伐啊!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为国前驱,就是粉身碎骨,马革裹尸,也是心甘情愿的!”

    陆游叹息道:“可惜我已经老了,八十岁的衰翁虽然还有杀敌的雄心壮志,却已无力弯弓骑马,只能做做‘铁马冰河’的好梦了。真正横刀跃马,驰骋沙场,就得看老弟你啰!现有长诗一首送你,以壮行色!”说罢,取过笔墨纸砚,当场挥笔写了一首七言古诗,送给辛弃疾。

    辛弃疾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吟诵一遍,说道:“前辈对我的鼓励,我实在不敢当。”因为陆游诗中有“稼轩落笔凌鲍谢”、“但令小试出绪余,青史英豪可雄跨”的句子,称赞辛弃疾写的词章超过南北朝时的著名诗人鲍照、谢灵运,夸奖辛弃疾具有非凡的才能,只要小试牛刀,就足以超过千古的英雄豪杰了。

    陆游严肃地说道:“我这决不是过分夸奖。我只是希望老弟忘却二十多年来被排挤这一不愉快的往事,把深仇积愤集中在金人身上,将全副精力投入到北伐的大业中去!”

    “是。我一定按照您老的告诫去做!”辛弃疾虔诚地说道,“您说‘中原麟凤争自奋,残虏犬羊何足吓。’真是对极了!被金人长期奴役的中原英雄豪杰,确是无时不在奋起反抗,只要咱们做好充分准备,一旦出师,他们肯定会起来响应的!金人不足畏惧,咱们必然能够取胜!”

    一二0四年正月,赵扩在便殿召见了辛弃疾。太师韩侂胄也在场。

    赐坐以后,赵扩开口道:“今天召卿前来,不为别的事。韩太师准备兴师北伐,以雪本朝近百年的奇耻大辱。卿是力主抗战的元老,在这个时候,必能贡献良策,不负朕望。”

    辛弃疾说道:“金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出师北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据臣所知,金人内部互相争权夺利,中原赤地千里,百姓无衣无食。由此可见,金人的失败,是指日可待的。希望陛下召集所有主战派的元老大臣,把这一重任付托给他们,做好一切准备,一旦时机成熟,就一鼓作气,收复中原,统一全国!”韩侂胄大喜道:“金人年来被蒙古族所扰,屡战屡败,兵力日衰,财库日竭,这正是咱们大举北伐的极好机会。刚才辛侯的意见,和我不约而同。北伐大计,就在今天决定下来了!”

    韩侂冑比辛弃疾小十二岁,这时刚刚五十出头。白净的脸皮上,垂着三绺细长的胡须,因为养尊处优,看上去只有四十五、六岁的光景。韩侂胄决心北伐,辛弃疾是完全赞同的。但是辛弃疾也听到一些同僚说,韩侂胄急于北伐,带有巩固自己权位的动机。因为韩是外戚,按照宋朝祖宗的家法,是不允许外戚专擅军国大权的;况且,韩比较年轻,并没有什么功绩,在朝廷上下威望不高。辛弃疾觉得,韩侂胄想通过北伐来提高自己的声望,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并不因此而放弃对韩的支持。但是,韩侂胄毕竟太缺乏经验了,因而对他能否主持北伐大业,抱有怀疑。于是试探地说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的确是至理名言。但据我了解,金人虽然年年内忧外患,兵马仍然不弱。咱们倘若准备不足,仓促出兵,恐怕未必一定取胜呢!”

    韩侂胄哈哈大笑道:“辛侯所见很是。《孙子兵法》上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八年以前,我曾出使金廷,对于他们内部的混乱情况非常了解。从那以后,每年每次出使归来的人,也一致认为女真内忧外患,天灾人祸,力量一天比一天削弱。至于咱们自己,打从去年开始,我已下令聚财募卒,厉兵秣马,打造战船,增置襄阳骑军和澉浦(今浙江省海盐县西南)水军,在军事上作了种种准备工作。为了激励人心,鼓舞士气,我还打算追封岳飞为‘鄂王’,改谥秦桧为‘缪丑’。有了这些准备,我敢说,一旦出兵,必然势如破竹!”

    辛弃疾争辩道:“这些准备完全是必要的,太师的考虑也的确相当周到。但是据我所见,咱们大宋自符离一战失利以后,长期以来,靠着和约得过且过,没有同金人决战的准备。而敌人的兵力虽然削弱,目前却还是比我们强一点。本朝长期积弱,需要花费相当时间,奋发努力,才能使国力强盛,准备充足。如果贸然兴兵,我很担心不一定有必然取胜的把握。”

    赵扩望着韩侂胄,胆怯地说道:“国家安危,全在太师一身,希望太师三思而后行啊!”

    韩侂胄踌躇满志地说道:“陛下,刚才辛侯所说,固然很有道理。但俗语说得好,‘气可鼓而不可泄’。自从隆兴和议以来,国家不用兵巳达四十年之久。四十年来,朝廷宰辅,都一意求和,弄得人心衰颓,一蹶不振。长此下去,仅剩的一点锐气恐怕都要消磨完了!目前陛下决定用兵,朝野上下,都已有所风闻;忠臣义士,无不跃跃欲试。倘若不能及时兴师北伐,岂不是才鼓之气,又要消沉下去了吗?敌人的兵力即使稍强,但古人说过,军队理直就气壮,理曲就气衰。咱们是正义之师,敌人是不义之兵,咱们在军力上的不足,是完全可以从这方面得到弥补的。相反,这次按兵不动,今后再谈抗战,更是难上加难,也许就永远没有收复中原的日子了!”

    韩侂胄的这一番话,使辛弃疾颇受感动。但辛弃疾的心里十分清楚:一方面不能将北伐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另方面也不能操之过急,打没有充分准备的仗。眼下的主要问题,在于韩侂胄急于把北伐付之实施,对此辛弃疾是不赞同的。然而从今天廷对的情况来看,要想改变韩侂胄这种急于求成的主张,已是不可能的事;自己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尽一切努力协助朝廷将准备工作做得充分一些。想到这里,辛弃疾慨然说道:“韩相公既有百折不回的意志,我一定在相公的麾下,竭尽全力,为国效劳!”

    辛弃疾对北伐准备不足的委婉批评,使韩侂胄总有点不高兴。韩侂胄知道辛弃疾一向主战,在朝廷大臣中很有影响;但也了解辛弃疾的个性非常倔强,过分重用恐怕很难驾驭。因此当辛弃疾告辞以后,他就对赵扩建议道:“辛弃疾虽是主战的老臣,可惜他年事巳高,放在前线带兵作战,恐怕精力不够了。镇江紧临大江,是仅次于前沿的军事重镇,让他前往坐镇,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不知圣意如何?”

    赵扩点头同意。

    这年三月份,朝廷正式任命辛弃疾为镇江知府。

    三月的长江,白浪滔天,一泻千里。辛弃疾精神抖擞地带着下属在江边巡视。江风吹着他银白色的长须,给他带来了江南暮春的气息,使他感到春天快要过去,炎夏即将来临了。

    他盼望着火热的炎夏的来临,因为他的心情也象火一般地燃烧着。韩侂胄的决心北伐和对他的起用,点燃起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火种,使他的青春活力在经过二十多年的潜伏以后,又完全恢复过来了。

    前面是北固山。山并不算高,但形势非常险要。它从平地拔起,紧临木江,悬崖壁立,给人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感觉。辛弃疾抬头望了一望,把手一挥,说道:“咱们上去看看!”

    一个下属关心地说道:“辛帅年事已高,还是乘轿子上去吧!”

    辛弃疾大笑道:“这么一座山都爬不上去的话,还谈什么沙场杀贼!别看我老了,咱们不妨比试一下,看谁第一个登上山顶!”说罢,甩开大步,冲上山去。不到一柱香功夫,辛弃疾和一个叫岳珂(岳飞的孙子)的年轻下属首先到达山顶。隔了一会,其余的人才陆续到齐。

    万里长江,尽收眼底。浩瀚的江面上,飘动着点点风帆。金山和焦山从水面跃出,好象两名刚勇的卫士,扼守着大江的咽喉;背后三面,山峦环峙,又仿佛是列成战阵的士兵,只要一声令下,就可立即出击。辛弃疾望着镇江的雄伟景色,不觉豪情满怀。

    “那年,”辛弃疾指点着江山,激动地追忆道:“陈亮对我说,他曾经特地到这儿来观察形势,说镇江三面是山,前临大江,它的形势就好象猛虎出洞,而并不象洞里藏虎,因此决不应该据江自守,苟且偷安。今天登临此山,觉得陈亮当年所说,确是很有见地。如果他今天还在,在这次北伐中将能做出多大的贡献来啊!”说到这里,他回过头问一个下属道:“军服和募兵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下属回答道:“定做的一万套军服,已经开始制作了;招募江淮之间一万名士兵的事情,也巳派人分头进行,大约需要一年才能招齐训练。”

    辛弃疾嘱咐道募兵的事情还得抓紧,必须赶在北伐以前训练完毕。要知道朝廷的禁军(皇帝的卫兵)由于长期骄惰,有事不肯上前,有功互相争夺,只能把他们分布在大江沿岸,摆摆样子,要是渡过淮水迎击敌人,左右应援,就非要依靠江边一带的民兵不可。他们从小就走马弯弓,无时不在警惕金兵的侵扰,对于敌人的情况也比较熟悉,一旦临阵,就决不会象禁军那样怯懦。”

    众下属都点头称是。

    北固山的山顶上有一座建筑,叫北固亭,又叫北固楼。辛弃疾一行登上楼头,凭栏四望,视野更加辽阔。

    “你们知道吗?”辛弃疾说道,“这里就是三国时孙权创业的基地。他在十九岁那年,继承了父兄的基业,统治了江东。后来又率领千军万马,同魏、蜀争夺天下,造成了三国鼎立的局面。如今江山依旧,当年的舞榭歌台和英雄人物,却都成为历史的陈迹,一去不复返了。”他又指着山下鳞次栉比的屋舍说道:“你们看,在斜阳草树掩映下的那条街巷,看起来是那么普通,人们都说,刘裕就曾经在那儿住过。他是南朝刘宋的开国君主,小名叫^寄奴’。当年,他挥着金戈,骑着铁马,伐鲜卑,灭南燕,亡后秦,真象猛虎一样,气吞万里!后来,他的后代宋文帝,企图建立象汉代霍去病战胜匈奴、封狼居胥山那样的丰功伟绩,在元嘉年间仓促北伐,终因准备不足,落了个敌人南侵、自己狼狈败退的结局。这是多么沉痛的历史教训啊!”

    辛弃疾说到这里,岳珂插嘴道:“辛帅认为目前北伐的准备工作做得还嫌不足,是吗?”

    “我有这样的担心。”辛弃疾点点头,接着说道,“不过,咱们不能再坐等下去了。记得四十三年以前,我从北方南归,那时完颜亮南侵刚刚失败,扬州一路,烽火连天,到处是残破的景象。而现在,听说在对江瓜洲佛狸(北魏太武帝的小名)的祠堂前面,人们都在击鼓烧香,迎神赛会,乌鸦翔舞,一片太平,好象忘却了国家的深仇大恨,这真教人不堪回顾啊!你们想,再苟且偷安下去,还得了吗?!”

    岳珂笑道:“此次北伐,辛帅有了用武之地。想当年,辛帅直闯五万金营,活捉叛贼张安国,真是‘壮岁旌旗拥万夫,锦檐(音搀chān)突骑(音记jì)渡江初’,这回定能实现您的‘万字平戎策’,直捣女真的巢穴啦……”

    辛弃疾叹息道:“唉,好汉不言当年勇。看样子,朝廷是不会让我亲自率领大军北伐的了,他们可能认为我年纪太大了。这倒使我想起战国时赵国名将廉颇的故事。当年他因为被人谗害,出奔魏国,后来赵王想重新起用他,但因使者受了他的仇人的贿赂,回来说,廉颇老了,饭量虽好,精力巳经很差。赵王听信谗言,结果没有再用他。我现在的心情也同当年的廉颇一样,多么希望挥戈上阵,杀灭金贼啊!”

    一个下属说道:“辛帅年过六十,虽然精力过人,老当益壮,但上马杀贼,毕竟是后生小辈的事情。辛帅只要安坐营帐之中出谋画策,就可决定千里以外的胜负了!”

    “你的意思还是说我老了,是不是?”辛弃疾说着,猛然拔出当年汉老爹赠送给他的那把宝剑,笑道,“可我就是不服老,今天倒要在大家面前献一献丑呢!”众下属正在惊诧的时候,只见辛弃疾巳在北固楼上挥剑起舞,那矫捷的身躯,精湛的剑术,丝毫不减当年。下属们看了,都非常惊异,齐声赞叹。

    舞罢了剑,辛弃疾要下属取过笔墨纸砚,乘兴写了一首《永遇乐》词,题目是“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

    英雄无觅,

    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

    风流总被,

    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

    寻常巷陌,

    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

    金戈铁马,

    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

    封狼居胥,

    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

    望中犹记,

    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

    佛狸祠下,

    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

    廉颇老矣,

    尚能饭否?

    辛弃疾写罢,把笔一丢,激动地说道:“在年轻的时候,我曾立下誓言,要用剑杀尽天下的贼,用词骂尽天下的贼。可是四十多年以来,这把宝剑一直闲置未用,而在写词方面,却赢得了一些声名,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现在韩相公决心北伐,我即使不能上阵杀贼,也要把镇江这一军事重镇,变成一条出穴的猛虎,成为前线大军的一个坚强后盾。希望在座诸公,同心同德,不负朝廷重托!”

    大家齐声应道:“我们一定按照辛帅的吩咐去做!”

    江上骤然刮起了狂风,浪涛“哗哗”地拍击着江岸。辛弃疾健步下楼,挺立在峭壁之上,倾听着惊心动魄的江潮,忽然想起当年渡过黄河时的情景。赵老爹啊,您的子孙还在那古老的渡口,摇着那只修了又修、补了又补的小船,期待着把北伐的王师摆渡过黄河吗?等着吧,等着吧,不久的将来,大宋的军队一定会乘上您那条渡船,渡过黄河,去捣毁女真的巢穴。那时,赵老爹啊,您就可以含笑于九泉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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