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班长,崔立国当选。他圆了一个梦。但我知道,他一共两个梦,接着他要圆下一个梦。下一个梦就是把逸美帘追到手。
谁都看出来,逸美帘表情很别扭,之前那几个丫头聚一堆了,话多,像麻雀叽叽喳喳。现在几个丫头聚一堆了,话少了。毕竟的,整天在一起训练,晚上却突然去了她家。虽然偷听以失败结束,可对于她来说,心里那爿天空一定阴云密布吧?她无论站着或坐着,总是微低了头,就算必须抬头跟谁说话了,也是眼皮耷拉着说话,躲避谁的视线,不正眼看谁。一般而言,不正眼看谁,指瞧不起谁,可逸美帘不是,她纯粹因为胆小,才不敢抬头,躲避别人视线的。训练休息,小子坐在一嘎达,丫头坐在一嘎达,这已成老例。不过这回我动了心眼,坐之前就把位置选定,等我坐下了,我是面对丫头那一嘎达的。而崔立国犯傻,跟我坐对面,大家坐一嘎达唠闲嗑,我专门冲着崔立国唠闲嗑,明面上我眼睛看着崔立国,其实我视线越过他肩头,捎带着望见丫头那一嘎达。由于我的心不在焉,我们这一嘎达唠闲嗑的热情不高,成了有一句没一句的温吞火,暗淡了,小子们的嘴一个个次第闲下来。比嘴更闲的,要算耳朵。那么,本来丫头那一嘎达唠嗑声不高,很低的,这回可倒好,居然向我们这一嘎达飘过来,虽然抓不到每一句话的全貌,但一鳞半爪的,约略听到她们在唠那晚是谁谁通风报信的那事。几个丫头说到谁谁了,更加压低声音,生怕我们这一嘎达收听了去。事情就是这样怪,丫头们越是怕这一嘎达听见,这一嘎达却越是容易听得见。她们小声说的谁谁,连我在内,都听清楚了,是我。逸美帘听到此,就抬了头,朝小子这一嘎达看,一下的,我俩目光碰了一下,又一下的,都躲开。我躲开,是往别处瞎望,她躲开,依旧低了头,两只手搅在一起,多余地拧动自己辫子。虽然我俩目光短暂那么一碰,此后好长时间都没敢再碰,可逸美帘那个拧动辫子画面,让我常常想起古代少女端坐窗前的摸样。崔立国当然也听见了。他回了一下头,往丫头那一嘎达看。我看不见他脸,但我相信,他也会看见逸美帘一脸羞涩双手拧动辫子,很领情的样子。等崔立国再次回过头,我从他表情看出来,他一脸懊悔。而且他神不由己的,看了我一下,就好像,当初那两个屁,不“让”给我就好了,现在他肠子都悔青了!不过我心明镜,逸美帘眼神中流淌出的那一份领情,属于人情常态,因此我不会妄自菲薄,甚至得寸进尺。我知道自己半斤八两,要长相没长相,要地位没地位,家里又穷,就算人家家庭背景赶上背时了,趁此向人家示好,其心灵动机是否干净呢?我觉得,人活在世,一定要讲究心灵的,这个想法就算以后过时了,那我也为自己心灵曾经是干净的,而无悔。
我和崔立国两人眉眼之间的讯息,被小武捕捉到手,那天,他趁只剩我俩的空儿,对我说:那小子也不搬块豆饼照照自己那副德行,脸皮真够厚,整天惦记逸美帘,挺烦人的。要不,咱熊他一下?我说:熊?咋个熊?在我们那嘎达,愚弄谁一下不叫愚弄,叫熊。也等于开玩笑的意思。小武说:你会画画对吧。我说:对。小武说:那你模仿力肯定强。我问:熊他怎么跟模仿力扯一块了?小武害怕走漏了风声,贴我耳朵说:你模仿逸美帘字迹,给那小子写一封信……
模仿别人字迹,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事。墙报上有逸美帘决心书,得空了,我跑去仔细看她的字迹,然后回去默写一遍。这样三番五次跑去看了,回头再默写几遍,不出两天,连我自己都觉得,模仿得真像。
接下来措辞。起初,我和小武打算写成情书,转念一想,不对呀,这太突兀了吧?你想啊,逸美帘怎么会主动呢?于是分析,两个人相爱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崔立国这小子目前当班长,这是男方最大优势之一,尤其逸美帘家庭背景不济,最需要一个政治过硬的人去给她家撑门面。如此说来,逸美帘看上崔立国也不是不可能。但依照逸美帘性格,她比较内向,写得直白,会觉得失真。就考虑当时社会上流行谈心,干脆写成一封想和崔立国谈心的信,最合适。
尊敬的班长:你好!
本人天天追求思想进步,时时要求自己组织纪律严明,特别想当好一个普通基干民兵,为祖国为人民作出更大贡献。但苦于自己各方面努力不够,想跟班长进行面对面交流,以期从中获益!
此致
革命敬礼!
逸美帘
1974年7月8日夜11时58分写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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