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怎样,K现在下定决心要回去一趟。除了其他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外,他新近又发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很容易伤感,近乎毫无理由地企图听命于自己的一切欲望,——既然如此,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偏执的做法至少有利于一个良好的动机。
他走到窗口,想稍微集中一下自己的思想,然后立刻让把午饭端下去,并派办事员去格鲁巴赫太太那里,告诉她要外出,取来手提包;而且让格鲁巴赫太太帮他打好提包,她觉得需要装什么随她便。接着,他向库纳先生吩咐了几项他外出期间应该处理的业务。这一次,K对库纳的习气几乎没有动怒;库纳先生接受任务时,总是偏着个脸,已经习以为常了,仿佛他该要做什么,心里完全有底,而且把分派任务仅仅只是当做走过场忍受着。最后,他去找经理,请求经理准他两天假去看望母亲。经理自然问道,K的母亲是不是病了。“没有,”K说,他没有再说下去。他站在屋子的中间,两手交叉在背后。他皱起眉头沉思着。也许他对准备外出的事太性急了吧?呆在这儿不更好吗?他要去那儿干什么呢?他莫非是凭着一时的感情冲动才要去那儿吗?难道凭着一时感情冲动就不怕在这儿误了重要的事吗?几星期来,这案子似乎搁置下来了,他几乎没有听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可现在,时刻都可能出现干预的机会。再说他的突然出现不会吓坏母亲吗?他当然不会存心这样,但这种事却会违背他的意愿轻而易举地发生,因为现在就有许多事情违背他的意愿发生了:其实母亲根本就没有盼望他回去。以前堂兄来信,总是一再重复着母亲急切地盼望着他回去,现在已经好久不再提了。因此,他不是为了看望母亲而回家去,这是不言而喻的。然而,如果他因为自己的缘故,抱着某种希望去的话,那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白痴。而且即使到了那里,也只会在最后的绝望中自食其白痴行为的恶果。但是,他决不改变初衷,明知不可而执意要去,仿佛所有这一切疑虑不是他自己的,都是别人企图强加给他似的。这期间,经理无意地、或者说很可能是出于对K的体谅而埋头在一张报纸上,现在抬起眼来,起身握住K的手,没有再提什么问题,祝愿他旅途顺利。
K回到他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在等待着办事员回来;他几乎一声不吭地拒绝了一再跑进来打探他为什么外出的副经理。他终于等来了手提包,便立刻跑下楼去,径直奔向预先订好的马车。K已经跑到了楼梯上的时候,就在这最后一刻,银行职员库里希又出现在楼梯上,他手里拿着一份起了头的函件,显然要请求K给以批示。虽然K挥手拒绝了他,可是这个金发大脑袋的家伙反应却是那么迟钝。他误解了K的意思,手里挥动着那张文稿,跨着十分危险的步子,急不可待地追下楼梯。K见此火冒三丈,等库里希在门外台阶上赶上他时,便一把从他手里抓过那份函件撕了个粉碎。K上了车回过头来时,看到库里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痴痴地目送着离去的马车,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而站在他身旁的门房则脱下帽来深深地致意。这么看来,K的确还是银行里的一个头面职员。如果库里希要否认的话,门房会给予驳斥的。而且K的母亲甚至不顾任何反唇相讥,把K当成银行的经理,几年来已经是这样了。在她的眼里,无论K的声望会遭受到怎样的伤害,K是不会沉下去的。也许这是一个好的征兆,他正好在出发前使自己深信,他还可以一如既往,从一个甚至跟法院有关系的职员手里夺过函件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撕个粉碎,而他则安然无恙。当然,他恨不得照着库里希那张苍白的圆脸打两记响亮的耳光。但是,他不可以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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