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有些尴尬:“不肯借咱们钱,是担心咱们家还不上。不跟咱家来往,是因为咱们家总是有事麻烦他们,却给他们帮不上忙。再说了,咱们家亲戚过得都挺不容易的,没几个有钱的。你看你表哥,这不是在上海开了饭馆就把你带出去了嘛,不是你表哥把你带出去,你能有今天吗?人啊,还是要学会记着别人的好,别只记着别人的坏。你这次考上大学,是好事,把他们接来喝顿酒,该来往的亲戚还是要来往起来的。”
想起那个曾经对她动手动脚的表哥,刘文静更是心里一阵恶寒:“不接!我这辈子不想沾谁的光,更不会再找谁借钱。就算借,也不找他们。”
晚上快睡觉时,刘妈妈期期艾艾地走到刘文静房间,跟她谈谈“心里话”。刘妈妈说:“上次你表嫂打电话来,说你跟一个特别矮的男人跑了,我打电话问你,你说没有,我也就相信了。你这突然就考上大学了,还是这么好的大学,是不是他给的钱啊?他是大老板吧?你表嫂说看起来很年轻,那他家里是不是很有钱?我听人家说,现在有些女人就是靠傍有钱人生活。他要真有钱的话,你要多弄点钱在手里,免得到时候他不要你了,你什么都得不到。”
刘文静知道她说的是耗子,可是这种话刘文静听着只想捂耳朵,她没想到这是她亲妈说出来的话,正常的母亲不应该是这样说吗:“他对你好不好?对你不好的男人不能要。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被坏人骗,如果他不肯跟你结婚,就不要跟他在一起……”
刘妈妈继续唠叨:“按说肯支持你考大学,说明对你还不赖。你要把住他的心,最好能嫁给他。你要嫁个有钱的,一辈子跟着吃香喝辣,将来也能帮衬一把你弟弟……”
这可是亲妈!瞅瞅!最近一年,每次跟她打电话,都无语到极点,但也只能归结为她没念过书,没文化,再加上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没有什么见识。现在才发现,她最大的问题是三观不正。除了三观不正以外,还极度重男轻女。
刘文静说:“别听他们瞎说,我自己考的大学跟他有什么关系?而且我们早就分手了。”
刘妈妈一脸八卦的表情,想让刘文静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刘文静不愿意说,刘妈妈追问了几句,问不出什么来,只好讪讪地走掉了。
还没安静一会儿,刘爸爸又进来了。刘爸爸的话题和刘妈妈完全不同。刘爸爸问:“听说你大学学费是贷款?”
“嗯。”
“生活费呢?有着落吗?”
刘文静心里一阵感动,虽然爸爸从小到大对她确实不怎么样,动不动就打她,总偏心刘根儿,但看爸爸白天说的话和晚上说的话是多么的深明大义,还是爸爸关心她。
“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你之前说,你在一个公司做文员,上学了还能做吗?”
“不能了。不过没事,总会想到别的办法的。”
刘爸爸沉默了一阵子。刘文静看着他低头像是在想什么的样子,安慰他说:“你们手里也没有钱,就不要操心了。在上海开销大,一个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就得花掉咱家半年挣的钱,我会想到办法的。”
刘爸爸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从小到大,我就觉得你是个能人,跟你两个姐姐不一样。那时候我就想,你将来肯定会有出息的。你看,你现在果然考上了大学,也算是咱家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刘爸爸继续:“你知道,这些年咱们家地里的收成一直不好。我分析了一下,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咱家没钱,请不起牛工犁地;另一个是买不起肥料,愣是把好好的地给荒了。”
铺垫这半天,刘文静也不知道爸爸究竟想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你看你学费可以贷款,生活费也能自己想办法,而且你能考上大学,说不定就能得奖学金。我听人家说,大学的奖学金就够生活费了。这县上发了五千块钱,你一时也用不了那么多,我的意思是,能不能给家里两三千块钱,帮家里渡过难关。地里收成好了,也能给你寄点生活费过去。”刘爸爸终于把目的说了出来。
刘文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凭自己的努力考上T大,没找家里要钱便也罢了,这才刚发了点奖金就开始打主意了。谁说农村人朴实无华、善良大度的?她看她那些亲戚,不过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而她的父母也是一丘之貉。
终究是狠不下心来拒绝。虽然当场刘文静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说“让我想想”,但走的时候,仍然给家里留下了两千块钱。为了这事儿,刘文静还哭了一场。寒心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为他们感到难受。她的父母,一个盯着她莫须有的“有钱男友”,一个盯着她刚到手的这一点点钱,表面看来是关心她,实际上都打些什么主意!而他们之所以这样,不过是因为没钱。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她出生的地方太贫苦了,父母也太穷了。穷到吃了上顿就要想下顿怎么办。偏偏社会一直在进步,有些人突然有钱了。比如说,在上海开小饭馆的表哥,山鸡他爹王村长,到广州打工跟了个离异有钱男人的莉妹子……这一切的一切都亮瞎了他们的眼睛,却对他们的现状一点帮助都没有。刘文静从大山里走出来了,来到了上海,表现出了一定的出息,她的父母就开始索取,或者先洗脑,准备好以后的索取。
这是每一个从贫穷的农村家庭走出来的孩子的悲哀,男孩如此,女孩也如此。
刘文静迅速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她憎恨她的父母帮不了她却索要她不多的钱,憎恨他们惦记着莫须有男友的钱,却又同情她的父母。她像大多数农村家庭走出来的孩子一样,虽然还没有能力去做到点什么,但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要帮助一家人改善生活、开阔眼界,让父母老有所养,帮弟弟过上不为衣食烦忧的生活。
刘文静考上大学之后,就不能再继续做前台了。前台需要周一到周五全日制上班,很显然刘文静无法做到——那将与上课时间发生冲突。
而且,就算是大学可以贷款,前台的那点工资足够她日常开销,却无法支撑她对钱的需求。她想要赚更多的钱,那么,必然要去做更能赚钱的事情。她找公司人事部经理贾莉姐商量,贾莉姐建议她转做销售,也就是业务员。不必坐班,只要能顺利地把产品卖出去即可。
“文静你长得美,买酒窖储存红酒的通常都是男人,就你这小眼神随便瞟一瞟,业绩分分钟就到手了。你要是认真做,只怕咱公司的销售冠军都做不过你。”这是贾莉姐姐的原话。
刘文静倒不是冲销售冠军来的,她主要觉得做业务员时间自由,赚得又比前台多。凭业绩吃饭这种事她更喜欢,公平而且也够挑战。她这辈子虽然不长,但什么苦没吃过?做业务员又算什么?最主要的是,做业务员赚得多,这就够了。
她跟贾莉姐商量,她要上学,不能坐班,不能每天一早到公司报到,因此需要公司开个特例。贾莉跟老板商量了下,都认为刘文静还算聪明,再加上人又漂亮,又是名牌大学的在读生,说出去也有面子,就同意了。她既然不能每天按时到公司打卡,那就不能拿底薪。至于提成,卖出货才能拿,倒是跟大家拿的一样。
商量定之后,刘文静就专心等待新的前台来交接班了。之后,她就正式成为公司的业务员之一了。
在前台工作交接的这段时间,刘文静的弟弟刘根儿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不知道听谁说,因为刘文静是县城高中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考上T大的学生,市里为此奖励了学校五万块。刘根儿说:“姐,这事儿太不公平了,你一天都没在那学校念过书,凭什么奖励了五万块只给你了五千?应该全给你才对。”
表彰大会的时候,刘文静长了个心眼儿,留了校长的电话,正好打给他。校长听了刘文静的来意说:“你没有学籍,让你挂靠在学校,已经担了很大的风险。你不知道,在你们高考前,市里查生源,要把挂靠的学生清理出去,如果不是当时学校花钱打点的话,你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这事我没跟你说,是怕影响你备考的心情。你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虽说是你自己努力,但也是学校给你的机会。你现在考上了T大,但你想过没有,学校为此担了多少风险?市里是奖励了五万块,我考虑到带毕业班的老师们不容易,给了你五千,剩下的都作为奖金发下去了,也是激励老师们好好带班,以后争取多培养几个能考上名牌大学的,也好给咱学校争光。”
刘文静可不相信校长说的学校为了她花钱打点的事儿,学校吃饱了撑的会为了她这样一个没在学校上过一天学,彼时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学的人做这种事。但她又不能揭穿,只好诺诺地说:“他们又没教过我一天,凭什么……”
校长急了:“你说你这孩子,我都跟你说这么明白了,你还一门心思想着钱。学校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不想着怎么回报母校,净在钱上面打转转,你说你怎么这么市侩呢?”
校长一副特别生气的样子,不等刘文静继续说,就直接挂掉了电话。
刘文静心想:“我本来就是个很市侩的人呀!”却没机会把这句话说给校长听了。她后来再拨打校长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
没办法,刘文静只好打给曾经帮她搞定学籍的老师,那老师听了刘文静的诉说,沉默了很久:“孩子,我知道这事儿对你不公平。可是,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很多时候就是你退一步、我退一步才把事情办成的。要我说,这事儿你就别再折腾了,免得对大家都不好,你只是一个学生,你争不过他们的。”
刘文静心里特憋屈,甚至只要一想到这五万块,就一阵肉疼,她想过去争、去告、去找市里发这笔钱的单位。但她知道一旦这样做,首先伤害的可能就是帮她搞定学籍的老师的利益;另外,她找关系弄学籍这件事,有可能就公布于众了,若追究起来,她不能保证自己能否顺利去T大上学。她知道生活这种事,很多时候并不是有理就能走遍天下,并不是据理力争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那么这件事,也只好忍气吞声就这样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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