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往往会依据一个人的行动来评判他,这是因为我们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我们的行动定义的。然而,由于旁人难以洞悉我们动作背后的真正原因,他们对我们的评价时常会有偏差,甚至会误解我们。小说人物亦是如此。一个人的行动,在现实生活中和在作品中都同样重要。读者希望通过人物的行动来了解他。不过,多数情况下,更重要的是人物想做什么。不论意愿是好是坏,人们并不能总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但这是否意味着意愿不够强烈、不够关键呢?就算我们可以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别人也可能误解我们。我们善意的举动可能被他人理解为恶意的,我们利己的行为则可能被他人冠以英勇果敢、大公无私的标签。奥森·斯科特·卡德说:“人物是由自己的行动定义的,这话不假,但更准确地说,人物如何定义取决于他想做什么。”
创作《守望黎明》时,我将主要人物的动机和行动都列了出来。
安兰觉得自己罪恶深重。对他而言,活着是一种负担,他想战死沙场。
他想避免同罗德里克主教发生争执,他很清楚,自己无权指责罗德里克的罪恶。
他想将梅雷亚德安置在修道院内,这样他就可以安心返程和参与比武了。
圣地的经历令梅雷亚德毛骨悚然,她想尽快逃离此地。
她想尽快抵达修道院。丈夫死后,她希望在修道院里开始新的生活。
她想找到巨剑马提亚。据施洗者吉辛所说,马提亚可以帮助她摆脱罗德里克主教和格兰特家的休斯。
罗德里克为求自保,有意铲除异己。
施洗者吉辛与罗德里克曾在阿比有过一段过节,吉辛吃了不小的亏。吉辛想逼安兰找回马提亚,以报当年阿比之仇。
马里克想尽快结束他与主人安兰的契约,以回到苏格兰和多莉侍女团聚。
格兰特家的休斯病态地迷恋着梅雷亚德,他想找到梅雷亚德并强娶她。
当年,安兰曾在比武场上羞辱过休斯,自此以后,休斯一心想找到安兰并杀掉他。
创作出惊险刺激、与众不同的人物行动,自然会吸引读者,但如果动作背后缺乏合适的理由,读者早晚会丧失兴趣的。其中,人物动机尤为关键,因为动机可以自然地延伸为目标,有了目标就可以设置相应的障碍,从而产生内在冲突。
陀思妥耶夫斯基(Fyodor Dostoyevsky)的《罪与罚》(
Crime and Punishment
)相当长,倘若读者不知道拉斯柯尔尼科夫的动机,他们根本不可能读完六百页的作品。当然,他的动机相当阴暗,他所想的是如何杀死老妇人。简·奥斯丁(Jane Austen)笔下的爱玛总是愚蠢地干涉朋友的生活,但她是出于好意,倘若我们不理解这一点,这本小说读上几章恐怕就要被扔到一旁了。像天行者卢克和超人克拉克·肯特这样的人物,其行动自然是正面的,但如果不知道他们行为背后的动机,我们也会觉得无聊。
仅仅让人物做有趣的事还不够,行动背后的动机也必须足够有趣。这一原则为作家提供了广阔的创作空间。如果想塑造天行者卢克之类的直率人物,我们可以让人物的动机和行动保持一致;如果想让人物变得更加复杂、更加难以捉摸,他的行动和动机就不能总是简单地保持一致了。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 Nolan)执导的蝙蝠侠系列中的布鲁斯·韦恩就是一个范例。
小说人物往往黑白分明,但现实生活并非如此。人们的动机也好、行动也罢,总是扑朔迷离的。认清两者复杂的对立关系并妥善加以运用,我们就可以塑造出更为丰满的人物形象,创造出更为精彩的次要情节。或许最为重要的是,我们有可能创作出值得读者细细品味、细细咀嚼的作品。这样,我们的小说就可以达到更高的水准。我想,大家之所以喜欢小说,一大原因就是我们可以在阅读中透视人物内心,不仅可以了解人物的一举一动,更可以了解动作背后的原因。
人物的动机会点燃他们的愿望,愿望则会引领他们迈向目标。郝思嘉是《飘》(
Gone with the Wind
)的女主人公,她小说后半段的一切举动都源于一个动机:“我不要再饿肚子了。”她渴望获得安全感,这一愿望引发了她对财富与地位的追求。
回归小说本质,我们会发现,小说的核心是主人公的某种愿望。倘若没有愿望,主人公何以熬过一页又一页的冲突?我们都听过一句谚语:“没有冲突,就没有小说。”如果人物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冲突无从谈起。你的人物必须拥有某种愿望并且要足够强烈,否则读者是不会对他感兴趣的,更别提为他翻几百页书了。人物理应有一个坚定的目标,这一目标常常源自某个激发事件。由于人物的信念或过往的经历,他对目标往往会越来越执着。整本书中,他都在追逐这一目标,有时会一直持续到小说结尾(当然,有的时候,我们要在小说的某个部分彻底改变他的目标)。作家的任务是在小说的每个转折点设置障碍,让人物不断经历挫折。
乔治·艾略特(George Eliot)的巨著《米德尔马契》(
Middlemarch
)是出了名的大部头,长逾八百页。这本书的厚度,足以令今天的多数读者望而却步,更何况它讲述的还是十九世纪英国乡镇的平静生活。小说中既没有爆炸案,也没有公路上的速度与激情;主人公既不用拯救首相,也不用阻止另一场英法战争。那么,读者为何能乖乖地读完这本八百多页的小说呢?艾略特是怎样做到的?答案并不复杂,艾略特在《米德尔马契》中,将延迟满足的艺术发挥到了极致。她为人物赋予强烈动机、愿望、目标的同时,又冷峻地拒绝了一切实现的可能。多数人物的目标非常清晰:多萝西娅想和威尔在一起;银行家布尔斯特罗德想隐瞒自己不光彩的过去;利德盖特医生想还清贷款,和妻子过平静的生活;玛丽·加思希望弗雷德·芬奇在成为自己未婚夫前,可以先成为一名有担当的人。艾略特的叙事策略是这样的:一次次让人物靠近目标,却又一次次将他们推回原处。显然,读者很买她的账。他们都想一探究竟,看人物能否实现目标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这样乖乖地读了八百多页。
小说是一场文字之旅,旅途的终点是人物看似遥不可及的愿望。愿望可以是一件事物,如达希尔·哈米特(Dashiell Hammett)《马耳他之鹰》(
The Maltese Falcon
)中价值不菲的小雕像;一个人,如玛格丽特·米切尔(Margaret Mitchell)《飘》中的卫希礼;一种心境,如米莱娜·麦克洛(Milena McGraw)《敦刻尔克之后》(
After Dunkirk
)中平静的心态;一场胜利,如凯西·黛尔斯(Kathy Tyers)《火之冠》(
Crown of Fire
)中人们战胜舒尔的愿望;一次逃离,如赛珍珠(Pearl S. Buck)《龙种》(
Dragon seed
)中人们渴望摆脱日本人的压迫;一个地方,如柯奈莉亚·冯克(Cornelia Funke)《墨水心》(
Inkheart
)中的墨水世界。你的小说人物可以有自己独特的目标,但人物对目标炽烈、难以遏制的追求是永恒的。
人物的愿望与他的成长轨迹紧密相连。从小说开始到结束,人物可能会经历一系列的变化,其转变是追求愿望的直接结果。当然,随着小说的发展,他的愿望也可能会因遭遇而发生变化。变化是一种催化剂,会对人物轨迹产生巨大影响。你可以制作一个表格,记录人物从小说开始到结尾的变化,比较他前后的性格、行为、价值观及信念,看看它们究竟发生了怎样的转变。(人物必须有所改变,且不能浮于表面,其内在价值、道德观念也必须有所转变。)
要想将人物的变化刻画得立体鲜活、令人难忘,以下要素缺一不可。
●首先,你要清楚,人物在故事起点是怎样的?他在意什么?他信仰什么?他在特定情境下会如何行动?
●在小说起点,人物总是有缺陷的。一般情况下(但也有反例),主人公会逐渐成长为一个更好的人。
●为读者提供翔实的例子,以展示人物需要变更的行为或信念,这点在小说的前半部分尤为重要。如果他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或许他会特地走到行乞者面前,对他说些刻薄的话;如果他是个懦夫,就算看到别人被殴打或劫掠,他也会装作没看见。
●为人物配备所需的工具,以便他提升自己。工具可以通过多种方式呈现,如一位导师的建议,它甚至可以是一个特殊的情境,人物借此认识到自己做法的不当之处。成长并非一蹴而就的,在小说中,人物的变化应以渐进的方式体现出来。
●等到小说高潮再揭示真相,让内在冲突与外在冲突碰撞在一起。我们无法总这么做,不过,如果你可以让内在冲突的高潮与外在冲突的高潮同时发生,你将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参考本章的“内在冲突与外在冲突”部分)
●用行动来证明人物的内在转变。如果人物仅仅是发誓,称自己要做一个好人,这难以令读者信服。他必须用行动证明自己。你有时可以设计巧妙的并列关系来反转人物之前的做法。如果他曾特地走到行乞者面前对他说刻薄的话,在小说结尾,他或许可以给行乞者买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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