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

    冲突是件坏事，世界和平才是人类的终极诉求；一个人如果在小时候就欺负弟弟，长大了肯定是恶棍：这都是谁说的？

    反正不是作家。

    只要你记得在小说中加入少许冲突，就算你打破了其他所有规则，你依旧可以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如果你能在作品中加入一大汤匙或两大汤匙的冲突，那就更好了。令人叹息的是，许多经验不足的作家都忘了在小说中融入冲突。我编辑过不少未能出版的作品，常见的一大问题就是缺乏冲突。这些作品中，人物在书页上漫无目的地游走，人物之间缺乏交流；他们所遭遇的阻碍，除了自身枯燥的世界观以外，罕有他物。倘若缺乏冲突，小说的人物、情节、文笔再好，读者也会觉得无聊，哈欠连连的。

    事实很简单，小说是基于冲突的。如果主要人物间缺乏冲突，如果故事里没有战争，如果外星人一直低调地待在自己的星系里，那小说恐怕是好看不到哪里去的。如果伊丽莎白和达西一开始就处得来，我们又何从体验机敏幽默的《傲慢与偏见》（

    Pride and Prejudice

    ）呢？如果南方与北方可以握手言和，郝思嘉又何须逃离炙热的亚特兰大呢？如果火星人可以一直安心地待在火星上，奥逊·威尔斯（Orson Welles）又是何以通过广播剧《世界战争》（

    War of the Worlds

    ）吓倒成千上万的人，蜚声海外的呢？

    可见，冲突是小说中最重要的成分。问题是，作家应怎样制造冲突？

    幸运的是，这一工作既简单又有趣。当你知道了人物的动机、愿望和目标时，制造冲突不过是在人物与目标之间添加障碍罢了。我们作家真是刻薄。按理说，人物是我们自己塑造的，他们于我们就如同家人和朋友一样，我们理应对他们有深厚的情感，然而，日复一日、页复一页，我们所做的不过是阻止他们实现愿望和令他们痛苦。老实讲，我们还有些享受这一过程。

    早晨刷牙，面对镜中的自己，我们竟还笑得出，我们不应为自己变态的行为感到羞愧吗？道理非常简单，如果我们为此感到愧疚，我们的人物就没有必要存在了，我们也成不了作家。小说的驱动力源于冲突，而冲突的驱动力则源于挫折。每当人物（及读者）觉得胜利在望时，作家就要想方设法让他的希望落空。（都说作家容易同主人公产生心理认同，但事实上，我们总站在反派人物的阵营里，为他出谋划策，帮他击败主人公。）在惊险小说和情节驱动型小说中，挫折显然是必要的，人物要时刻处在危机感之中，唯有如此才能保持小说的悬念。即使是温暖的浪漫小说或优雅的文学小说，挫折也是必要的。

    怎样才能让作品的冲突更激烈，更吸引读者呢？

    ●提防拖沓的情节。如果你发现人物的生活快乐美满、安静祥和，那说明他经历的挫折太少了。如果你不是在刻意描写暴风雨前的宁静，那就避免安静快乐的场景，这不仅会破坏小说的戏剧性，也会让小说变得无趣。

    ●对人物而言，他所能遭遇的最糟糕的事是什么？设法写出十种可能。快速写下你的想法，不要理会它是否靠谱。如果你写出十种可能后，依旧找不到可行的方案，那就再写十种。只要你能让人物的生活充满不确定性，读者自然会被书中的悬念所吸引。

    ●一张一弛。不要光记着制造冲突，却忘了调整其强度。再惊险刺激的竞技、追击、枪击场景，也不能一味持续下去，你肯定要在其中穿插相对平和的情节，否则读者会厌倦的。挫折并不等于红色警报，它也可以是耳边烦人的嗡嗡声。

    ●对人物遭遇的挫折进行评估。浏览提纲，记录人物在每个场景遭遇的挫折。如果你找不到挫折，或认为挫折过小，那就翻出之前列出的十种可能，将它们修改得更具挑战性。

    不论你选择何种体裁，挫折都是让人物与读者保持警觉的关键。如果我们要满足读者的愿望，我们就必须否定人物的愿望。生而为人，我们都或多或少地经历过苦难，从生活中寻找素材并将其运用到小说之中并不难。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在下面列了几项建议。

    人物冲突

    要想在小说中融入冲突，制造人物冲突是最便捷的方式（通常也是最好的方式）。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小说的核心内容，通过人物碰撞，往往可以产生最自然、最有趣的冲突。但请记住，人物间爆发冲突，必须有切实的理由。比方说，在小说的前三分之一部分两人都相处融洽，如果要让他们突然大打出手，你就必须给出合理的解释。如果两人天生就是宿敌，那自然另说。要制造人物冲突，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创造一个大反派，将他塑造为邪恶的化身，他存在的目的就是让世界混乱、让主人公受挫。不过，你也不要忽略了次要人物，他们可以帮助你在小范围内制造冲突。奇幻小说作家珍妮丝· 哈代（Janice Hardy）将这样的次要人物称为“迷你反派人物”。

    总之，让你的主人公寸步难行就是了。如果一个次要人物总是在迎合主人公的需求，你大可以丰富一下他的人物形象，给他注入反叛的基因，让他在读者意想不到的时候跳出来。

    达芙妮·杜穆里埃（Daphne du Maurier）的《海滨之屋》（

    The House on the Strand

    ）是一本以时间旅行为题材的小说。这本书妙就妙在没有所谓的大坏蛋，小说的多数张力并非源自残酷的大反派，而是源自主人公的妻子。主人公通过服用实验药品进行时间旅行，他想隐瞒这个秘密。他的妻子则希望他离开英国，接受美国的高薪工作并和性格古怪的教授断绝往来。至于这名教授，他不仅是主人公多年的老好友，更是药物的发明者，她自然不知道这一点。她所要的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丈夫。他们就这样爆发了不少冲突。

    反派人物存在的意义，并不一定是取主人公的性命。只要一个人物阻碍了主人公目标的实现，我们就可以称之为反派人物，不论这目标是拯救世界还是点一杯拿铁咖啡。主人公与目标之间的障碍越多，小说的冲突就越激烈，小说的张力也就越强。

    意料之外的情境

    很多小说的前提都基于意想不到的情境。 C. S. 路易斯（C. S. Lewis）的《狮子、女巫和衣橱》（

    The Lion, the Witch, and the Wardrobe

    ）中， 佩文西兄妹就一不小心掉入衣橱，误打误撞进入了纳尼亚世界；J. G. 巴拉德（J. G.Ballard）的《太阳帝国》（

    Empire of the Sun

    ） 中，上层社会出身的小男孩吉姆·格雷姆就不幸沦为日军战俘营的阶下囚。就算你无意将意外运用到极致，你也可以创作与人物意愿、价值观相悖的情境或关系，从而在小说中融入意料之外的情境。如果你的女主人公惧怕当众演讲，为何不把她放到一个场合里，让她非讲不可呢？结果只有两种可能，她要么垮在重压之下，要么迎难而上。不管她做了何种选择，读者都会感兴趣的。

    惊险刺激的情节

    如果小说人物一路畅通无阻，从未经历过风浪，从未体验过心碎，读者是不会感兴趣的。你要让人物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让他们因生活的重压而痛苦。当形势看起来不能更糟的时候，你要狠下心来，火上浇油。

    要想让小说变得惊险刺激，增加时间的紧迫感是最简单的方法之一。你的主人公可能有一个宏大的目标，但如果他时间充裕，充裕到他可以优哉游哉地实现目标时，读者难免会觉得枯燥乏味。因此，你要设置截止日期，如果他们无法按时完成任务就要接受惩罚。为了吸引读者的注意力，你必须提升任务的难度。《纳瓦隆大炮》（

    The Guns of Navarone

    ）是一部二战题材经典电影，由杰李·汤普逊 （J. Lee Thompson）执导，这部电影将时间的紧迫感渲染到了极致。电影中，主人公们临危受命，被派去摧毁德军碉堡的两门大炮，这无疑是自杀式的任务。一开始，他们就时间紧迫，如果他们不能在几天内完成任务，受困于克罗斯岛的两千名英军将士以及去营救他们的海舰将全军覆灭。情节已经够紧张了，但编剧卡尔·福曼（Carl Foreman）依旧不依不饶，在他的设计下，电影过半，一名主人公负伤，半数供给被毁，并且队伍还接到了一道新命令：截止日期整整提前一天。任务本来就危机四伏，到电影中途，主人公们更是看不到任何希望。导演就这样抓住了观众的注意力，让所有人的眼睛都紧张地注视着荧幕。

    人物的目标，不论是去摧毁敌军基地，还是去杂货店购物，都应有截止日期。一旦有了期限，小说的节奏感就会提升到另一个层次。如果你本想构思时间跨度几周的小说，试着将它缩短到数天，要让人物与读者都听到“嘀嗒嘀嗒”的倒计时声。

    内在冲突与外在冲突

    为了塑造丰满、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小说应同时具备内在冲突与外在冲突。如果每个场景都具备两种冲突，作家就可以同时推进情节与人物的成长。也就是说，除了外在冲突（不论是家庭危机还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外，人物内心舞台的冲突也必不可少。每个场景都应包含外在冲突（人物为应对冲突所采取的行动）与内在冲突（人物因事件所产生的心理波动）。不论缺少哪一个，小说在冲突上都是有所欠缺的。

    将外在冲突与内在冲突结合在一起，有以下好处：小说冲突将更加多样，小说情节将更加惊险刺激，小说结局将更具说服力。最具感染力的小说，其外在冲突与内在冲突往往会碰撞在一起，同时达到高潮。2003年版的《彼得潘》（

    Peter Pan

    ）就是一个范例。电影中，外在冲突的高潮是彼得潘拯救温迪和迷失的孩子并和虎克船长决斗，这本身就为观众带来了惊险刺激的情节和不错的观影体验。不过，如果电影止步于此而不涉及彼得潘的内在冲突的话，电影终究逃不过单薄二字。

    2003年版中，彼得潘迫于外在冲突，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和内心的恶魔展开了较量，他甚至因此走向了崩溃的边缘，但他最终征服了自己并战胜了虎克船长等海盗。电影中，两种冲突互为补充，共同谱写出令人难忘的结局。外在冲突为内在冲突提供了惊险刺激的背景，内在冲突则为外在冲突提供了深刻内涵，它们携手讲述异常精彩的故事。

    平衡

    每个场景都应含有一定的冲突，但同时，对冲突进行整体把控也非常关键。小说的开头必须含有一定的冲突才能抓住读者的眼球，之后，作家则需要逐步深化冲突以保持读者的注意力。但如果作家一开始就将所有的苦难、挫折抖出来，小说的结尾就会出现无挫折可写、无墨可用的情况。正确的做法是一步步铺设线索、制造张力，逐步将小说推向高潮。

    小说讲究平衡二字。故事少了冲突就犹如露水之挥发，平淡无味。不过，如果一部小说从来不给人物（或读者）喘息的机会，这也是一种无趣。我们必须学会调整冲突的节奏，让人物有机会去歇息、去理清头绪，从而迎接下一次挑战。小说中，大大小小的冲突都要有。我们要创作各种色彩、形式、规模的冲突，将它们混合在一起，这样，人物和读者就不知道下一幕会发生什么了。

    忘记和平主义者的箴言（妈妈的话自不必说），用心去书写冲突。和平与宁静是无法成就作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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