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主题的概念并不好把握。多数作家认为，如果一个人刻意雕琢主题，所写出的会是拙劣的伊索寓言。但是，缺了主题，一部小说至多是浅薄的消遣甚至是一堆不切实际的胡话。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小说，最重要的层面往往是它的主题。生动的人物形象、风趣的对白、巧妙的情节转折都可以成为一部小说的亮点，但没了主题，单靠它们，作者无法写出深刻作品。

    如今，人们普遍认为，小说的功能是娱乐而非说教，小说不是我们散播宗教、政治、社会或哲学观念的演说台，说教只会糟蹋小说、疏远读者。不过，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许多世界名著都有明显的道德寓意。我们喜欢那些可以挑战我们、启迪我们的小说。阅读是为了好玩，但许多人也希望通过阅读学习、成长并拓展视野。唯有真正坦诚的小说，才有可能达到这种深度。要写出这样的作品，作家必须在纸上和读者坦诚相见，他要写出自己最真挚的信仰、最深刻的人生感悟。

    作家最珍贵的天赋莫过于他独特且自成一体的世界观。剥去小说的层层外衣后，我们会在小说的核心找到作家的观点。他可以巧妙运用各色装束包裹自己的观点，如多种人物形象和不偏不倚的对白。但是，如果他打心底里不愿意同读者分享他的世界观，他写出来的不过是一摞废纸罢了。

    这是否意味着我们要站在演讲台上高谈阔论，向读者灌输我们的观念呢？当然不是，读者最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作家了。借由小说传递信息，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明晃晃地将自己的观念或信条和盘托出。我们要做的是选取自身坚信的主题，塑造多面的人物形象，让他们和我们一样，在生活的灰色地带里挣扎；同时，雕琢好情节，提出尖锐的问题。有句话说得好，小说家的任务不是解答问题，而是提出问题。

    有时候，人们害怕在写作中过多地暴露自己。但坦率讲，如果连这个都要担心，当初又何必选择写作这条路呢？小说不就是窥视他人的内心与灵魂吗？不论有多少人读你的小说，两个也好，两百万个也好，你的小说都是对世界的馈赠，你要让它变得值得分享。列出你所在意的主题、议题及信条，它们应是你愿意为之奋斗、为之牺牲的。如果你的小说中找不到一条你所列的内容，问问自己：我为什么没写呢？

    用人物凸显主题

    如果你在主题上用力过猛，你的说教很可能会吓跑读者。但如果你完全摒弃主题，你很可能会因此消除了小说的生命力、心跳与意义。作家应如何处理这一难题呢？

    我们都知道，人物是解决诸多小说症结的突破口，主题亦是如此。人物是让小说主题鲜活起来的关键。小说结尾，你的人物所得到（有时未能得到）的认知即主题。最好的主题会毫不费力甚至不留痕迹地从人物的行动中体现出来。

    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长篇经典《吉姆爷》（

    Lord Jim

    ）讲述了一名年轻水手的故事。吉姆一直无法摆脱自己的懦弱行径，事实上，我们可以将小说的主题概括为“背叛的回响”。从吉姆最初的行动（船只即将沉没时，他救了自己，却抛弃了乘客）到他之后的一系列举动（他在羞愧中逃离，之后隐居到了印度尼西亚的小岛上。他最终认识到了自己过往的错误，当小岛陷于危难时，他不再选择苟活），我们都可以读出这一主题。因此，不会有人将康拉德的观点看作牵强的说教。可以说，这一主题处于小说的核心。没了主题，《吉姆爷》不过是一部冗长的游记，没人会记得吉姆这个无名小卒。

    清晰的人物轨迹是塑造深刻主题的关键。从激发事件到高潮，人物所经历的变化决定小说的主题。不过，变化务必符合人物脾性。吉姆每时每刻都在为自己在帕特纳号上的行径忏悔——这与他理想主义者的形象密不可分——倘若康拉德没有如此塑造吉姆，他最终选择同小岛共命运就会显得做作，他的转变也会显得刻意和虚假。这样的话，读者就会为康拉德戴上说教的帽子（这是作家最害怕的罪状），《吉姆爷》也难以成为经典。

    如何发现你的主题

    你应如何操作主题呢？或许，更好的问题是：你是否应该操作主题？许多作家在写提纲和初稿时，都会避免刻意构思主题。他们开始创作时，脑海中并没有具体的主题。往往小说过半，他们才欣喜地从人物的言行或举止中找到主题的线索。

    我倒是没有如此处理过主题。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会睁大眼睛努力寻找主题的线索。但话说回来，我承认，要想抓住虚无缥缈、稍纵即逝的主题，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全身心地投入到人物的塑造中去。通过刻画真实的人物形象，通过描绘他们所经历的考验，你将抓住主题的线索。

    有了提纲，你就可以在写初稿前了解小说的结局。你可以一眼看出小说的情节与人物的轨迹，这样，你就可以尽早确定小说的主题。大多数小说都有多个主题，为了发现并强化小说的核心主题，你要向自己提出以下问题：

    ●主人公的内在冲突是什么？一般而言，我们要在提纲的创作初期解决这一问题，因为主人公的内在冲突往往会推动整部小说的发展。

    ●随着小说的发展，主人公的哪些观念发生了变化？它们是如何改变的，为什么？这一问题下掩藏着主题的真正动力。人物的观念将决定人物的行动，人物的行动则会决定小说的走向。

    ●在小说的开头与结尾，主人公如何证明自己前后不同的观念与态度？这是上一个问题的延伸。我们之前有讨论过人物成长轨迹，这一问题之所以关键，是因为它会向读者证明人物的变化。

    ●你能否通过象征的手法强化主题并说明人物对它的态度？和主题类似，象征说多了也会丢失味道。好的象征往往是潜意识的自然流露。如果你发现自己在写作中频频使用某种颜色或图像，你应停下来问问自己：这一象征是否可行？如果可行，你应该回过头来完善它。（参考下文的“如何通过象征强化主题”。）

    ●你应如何通过潜文本（未言明的文本）印证主题，以避免将其生硬塞给读者？谈及主题，含蓄的表述方式总是比直白的高明，正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生活中，就算我们明白了某些道理、改变了某些观念，也很难用言语清楚地表述出来。小说人物亦是如此。吉姆无需解释他留在岛上的动机，通过潜文本我们就可以清楚地想起他之前的懦弱行径。

    倘若康拉德解释了，那就真的是画蛇添足了。

    解决了这些问题后，你的提纲中应该新增了不少有趣想法。我在下面摘录了当初创作《梦境者》的成果。

    弱点：克里斯自私自利，没有责任感。他的生活就是寻找所谓的冒险，他可不会在意自己是否会伤害到别人。

    他都伤害了哪些人？他的父亲、乔、无辜的路人、布鲁克、丽萨以及迈克。

    他想要什么？克里斯想摆脱自己的梦境。

    他需要什么？为自己的行动负责，为他人的利益牺牲自己。

    他最初的世界观是怎样的？人们都在推卸责任，人们都在伤害你，生活离灾难仅一步之遥，既然如此，何不及时行乐呢？兴奋可以抹除痛楚，给你活着的感觉。如果你从未有过责任感，别人自然不会在你身上期待它，你也不会因缺乏责任感而伤害到他人。（潜意识深处，他生怕自己会伤害到他人，但他永远不会告诉你这些。）

    他最初错在哪里？在他看来，逃避责任是避免伤害他人的最佳方式。他还认为，要想有活着的感觉，就得不停地冒险。

    他最终学到了什么？为自己的行动负责，突破自我意识的藩篱，服务他人。

    主人公的核心问题：认识到承担责任并非轻佻的许诺，而是触及灵魂的承诺。

    主题导向：一名没有责任感的青年意识到自己的行动可能会危及两个世界，他由此逐渐学会了承担。

    主题：人之为人，必须为自己的行动负责，即使这意味着失去你所珍爱的一切。

    如何通过象征强化主题

    要在小说中恰如其分地使用象征，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难。小说中，好的象征都是不留痕迹的，这也是其难点。痕迹过重的象征会显得笨拙、古旧，比方说，战争电影总是用美国国旗来象征某种鼓舞。我们对类似国旗的象征非常熟悉，甚至会不自觉地使用它们以调动读者情感。春天就是一个例子，它在文中时常象征新生、救赎与复活。

    最具特色、感染力的象征并非刻意雕琢的结果，相反，它应是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罗兰·艾默里奇（Roland Emmerich）于2000年执导的《爱国者》（

    ThePatrio

    t），影片中就巧妙运用了象征的手法。梅尔·吉布森（Mel Gibson）在影片中扮演种植园主本杰明·马丁，他的儿子惨遭英军上校杀害，之后，他从熊熊燃烧的房屋中抢救出了儿子的小兵玩具，将玩具融化后，他用里面的铅制成了子弹。小兵玩具的形象贯穿电影始终，从中我们可以体会到角色的失落、悲伤、愤怒与憎恨。他的种种情感最终划归为一种愿望：为儿子的理念而战。

    小兵玩具本身就是一种象征。不过，全片的点睛之笔则在影片的高潮之前。马丁奔赴战场前夕，用最后一个小兵制成了最后一枚子弹，他将用这枚子弹射杀自己的对手。这一幕将象征的手法运用到了极致，它从小说的情节中生发而出，有力而不明显，微妙而不含混。

    象征的妙处在于它可以通过细节与重复来深化主题。库尔特·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的反战小说《第五号屠宰场》（

    Slaughterhouse-Five

    ）多年来备受推崇。小说风格奇异，并无繁复的修饰，它所呈现的是朴素的本质，其中，最引人注目是作家对意象的重复。几个词语与图像在书中反复出现，时而是直白的重复，时而是微妙的强调，当中有着诗一般的韵律，读者阅读后自然会对书中的意象印象深刻。书中反复出现的词语有：令人

    感到冷意的“蓝色与乳白色”，令人难以忍受的“芥子气与玫瑰”，以及众所周知

    的短句“就那么回事”——它以独特的方式强调了小说中的种种惨剧。

    也有人批评冯内古特，称他对某些词语的使用过于频繁，以致牺牲了象征的微妙性。不过，他的作品确实说明了一个道理：如果我们能精心挑选几个极具感染力、令人难忘的词语，并适当加以重复，我们就可以深化小说主题，帮助读者超越意象的表面含义，从而发现其内涵。

    没有主题的小说相当于没有牛奶的冰淇淋。主题必须是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否则无法奏效。同小说的其他要素一样，主题也是一门艺术，值得我们花心思研究。如果在提纲初期，你就可以对小说的主题有所把握、将小说的框架打造得更牢固，这样等你创作初稿时，人物、情节、主题就可以各司其职，共同唱出美妙的和声。

    第五章节清单

    √确认人物的动机、愿望及目标。

    √思考如何令人物受挫，如何阻止他实现目标与愿望以制造冲突。

    √列出主人公所面临的障碍。

    √找出小说的多个主题，选出最重要的一个，并思考如何在小说中凸显这一主题。

    √处处留心，寻找可用的意象，以象征的手法强化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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