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初夏的一天清晨,大雾笼罩着号称三万六千顷的云湖。那雾又浓又厚,像破棉絮一般在翻滚着,使人看不到山光水色,辨不清东南西北;清凉的晨风虽是微微吹拂,可湖水却在波澜起伏,浪峰滚滚。
此刻,在这迷雾沉沉、波浪滚滚的云湖中,有个青年正不辨方向地在拼命泅水。
这位青年叫崔晨,是新四军云湖游击队的侦察科长,因叛徒告密被汉奸特工队捕获,押上船后,他趁机跳进湖里。亏得这场迷雾,才使他免遭当场被击毙的恶运。
可是,茫茫云湖无边无际,崔晨已迷失了方向,只顾往前游。游着,游着,时间一长,他渐渐地觉得两腿愈来愈重,呼吸也短促起来,速度明显地慢下来。忽然,他看到了东方那隐在雾霭里的太阳,他的心猛地一沉:呀!
我怎么向湖心游了?该死的风,怎么从东北转成了东南!他想掉头再往回游,可是已没有了力气。他盼望着附近能出现岛山,这样便可稍事休息,可眼前依然大雾茫茫。
幸好这时太阳出来了,放射出千万道利剑似的光芒,很快驱散了迷雾。
崔晨看到左前方隐约现出一抹淡淡的、苍黛色的“云块”,那一定是岛!他心里一喜,于是用出了所有力气,向湖岛游去。
他终于像落汤鸡似的爬上芦苇滩。他挺直了身体,一边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一边辨别这是什么岛。突然,耳边传来粗野的吆喝:“喂,你是哪路神仙?”
崔晨心里一惊:哟,遇上了强盗!他下意识地把手往腰里伸去,可是枪已被敌人搜去了。他略一思索,镇静地立定了。他想,如果是落草的小喽啰,凭他的功夫,可以毫不费力地夺到枪,说不定还能夺到一条船,那正好回岸上哩。然而,随着“沓沓沓”的脚步声,他很快看清,奔来一胖、一瘦两个提着步枪的强盗。在他们后面,又慢慢踱过来一个俊小伙子,手里握着手枪,看样子是个头目。敌众我寡,怎么办?怎么办?崔晨脑子在飞转着,很快生出一个大胆的主意。
他主动向两个强盗走去,在他们跟前立定。他这镇定自若的神态,倒把两个强盗镇住了。他们回头望望年轻的头目,头目向他们努了努嘴。于是两个强盗丢下枪,那粗胖子从裤腰里解下绳子,矮瘦的从口袋里拉出黑布,一左一右过来准备绑扎。崔晨见他们贴近身边,猛地使个左右分拳,凭着武术世家子弟的功夫,顷刻把两个强盗打了个倒栽葱。接着他扑到地上,使出从外国巡捕那里学来的专门对付快枪的花滚,忽左忽右,飞快地朝年轻头目逼来。那头目果然不识这花滚的奥秘,只是站在原处“砰砰”开枪。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工夫,崔晨已滚到头目脚下,两手抱住他的脚,再头一顶,“扑通”一声,年轻头目就跌了个仰面朝天。崔晨不敢夺枪,连蹿带奔跳上小船,一篙子把它撑开了。可是,他回头看那三个强盗,只见他们爬起来,既不打枪,也不呼喊,只是冲着他哈哈狂笑。这下倒把崔晨笑懵了:难道强盗发善心了?哼,不去管它。于是,他用力一篙接一篙,朝前撑去。
芦苇荡里的河汊都是天然形成的,有宽有窄,弯弯曲曲,活像龟背上的纹路。崔晨是在云湖边上长大的,他熟练地撑着船东转西拐,飞速向前。
撑着撑着,他忽然心里一惊:船竟回到了老地方,三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呢!
年轻头目把枪朝崔晨点点,露出一口白牙,得意地说:“没本领逃走吧,嘿,进了雾女山,你就别想自个儿出去!”
一听是雾女山,崔晨心里又是一惊。
原来,盘踞在雾女山的强盗在云湖滩是最有名的。强盗头子叫鲁和尚,十分勇猛,他网罗了一群亡命之徒,占山为王,割水为界,对日本鬼子、国民党和新四军游击队都不买账,谁敢闯进去,就有去无回;他们奉行的是格杀勿论的政策,谁要落入他们掌中,休想逃出魔爪!眼下崔晨面对子弹都上了膛的枪口和虎视眈眈的三个强盗,只得老老实实上岸,一边慢慢跨着步子,一边想着脱身之策。
那年轻头目为提防崔晨又来刚才那一套,把枪往腰里一插,走前几步,一抬手,“呼”一声,一根打着活结的绳头飞了过来,准确地套住了崔晨的头颈。
崔晨懂得活结的厉害,他动也不敢动一下,听凭束手就缚。
三个强盗顺顺当当地把崔晨绑牢,又用黑布给他蒙上眼睛,连推带搡把他押回寨去邀功。
崔晨听说鲁和尚喜欢吃活人心,他想:我身强力壮,或许很快会被他视作下酒佳肴了。他看不见山路景色,只得凭感觉,知道先上山,再下山,后又上山、下山,接着踏上平坦的石级,跨过门槛,再踏石级,跨过门槛……
最后被命令站住。
当脸上蒙的黑布被解开后,崔晨急不可待地睁开眼睛,往前望去,只见宽敞的、被撤去佛像的大雄宝殿里,正中高高的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个大约四十开外的强盗,他西瓜似的光头,两道又黑又粗的板刷眉毛,塌塌的鼻子,阔阔的嘴巴,钢针似的胡茬,一脸横肉,身材魁梧,敞开的纺绸衬衫露出一撮心窝毛。不用问,他就是自封雾女山游击大队司令的鲁和尚。
他旁边,摆着两只略低一点的虎皮交椅。右首,坐着抓他的那个年轻强盗,他正冲着崔晨,一对明亮的眼睛正在捉摸不定地转动着;左首,坐的是个三十岁左右年纪的女人,她身穿黑旗袍,瓜子脸有点苍白,模样也算秀丽,可藏在乌黑眉毛下的两颗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却冰冷刺人,整个形象就像一座铁铸的雕塑,让人见了不寒而栗。
崔晨心里正在拿谱,正中虎皮椅里传过来老板鸭似的喝问:“哪里来的条子?”
崔晨过去在侦察云湖悍匪李大麻子一伙时曾研究过强盗的常用黑话,他立即根据已编造好的身份回答:“吃明火钱的。”
“在哪个山头?”
“我是李司令的徒弟。”
“什么万儿?”
“刘一鹏。”
这刘一鹏是我军歼灭李大麻子队伍时侥幸漏网的小头目,前几天拦路强奸妇女时被崔晨撞上,给镇压了。崔晨想:冒他的名头既不会露馅,又或许因为鱼恋鱼,虾恋虾,乌龟恋王八,这强盗头子能放我一命。
谁知他的话音才落,鲁和尚就把手一挥,吼道:“拉出去放天灯!”
“放天灯”是把人拉到桅杆上吊死。想不到报了个强盗的名字还会落得如此下场,崔晨一时急得额角上汗都沁了出来,正想报出真姓实名,不做冤死鬼,只见那个年轻的头目凑过头,向老强盗咬了一会耳朵。老强盗听着,两颗牛眼睛朝天眨了几眨,把手摆摆,两个小强盗马上立定脚。
崔晨心里升起一线希望。突然,崔晨看到左首那个穿黑旗袍的女人杏眼狠狠地刺了他一下,也把头凑过去,在老强盗耳边叽哩咕噜了几声。山大王这时又射出杀气腾腾的目光,朝小强盗吆喝:“快拉出去!”
崔晨明白强盗头子身边有那么一个阴毒的妲己。如果他声明是新四军战士,也许死得更快,但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也太冤枉了。他急中生智,挺起胸大声说:“要杀要剁随你们的便,但我已经被日本人追了半夜,总不能当饿死鬼!”
鲁和尚一听,挥挥手说:“拉他到厨房里,让他吃个饱,做个饱鬼!”
“是!”一胖一瘦两个强盗应了一声,一人抓着崔晨一只膀子推了出去。
出了大雄宝殿,走过一段路,崔晨瞧准没有第三人时,猛一运气,崩断麻绳就跑。那两个强盗已领略过崔晨的厉害,他俩不敢追赶,只是一边鼠窜奔跑,一边呼喊着。
崔晨趁机迅速地朝山上奔去。
山洞救女郎
强盗们纷纷出来,崔晨在一群土匪“抓活的、抓活的”吆喝追捕声中拼命逃上山顶,匆匆放眼一看,见东南西北各有一座低矮的小山保卫着主峰,北山不能去,南山、东山之外是辽阔的水面,也无法逃生,他只得匆匆往西山奔去。他见西山顶上还圈着围墙,猜想那儿说不定住有老百姓,那样就更有希望。他登上西山顶,蹿上围墙,谁知用力太猛,把砖头抓了下来,身子也随着落在墙脚边的松泥上,脚一沾地就直往下坠。他连忙抓住一根藤蔓,结果意外地落入一个布满碧绿藤蔓的山洞中。
崔晨像只猪獾蹲伏在山洞中,他忍受着山坡上热烘烘的潮气蒸烤和无数不知名的小飞虫叮咬,从藤蔓的空隙中,耐心地看着太阳慢慢地从东往西移去。他已经一天粒米未进,又经受了那样的剧烈奔逃,肚子早唱开了“空城计”,他忍受着,把皮带束紧一节又一节,只巴望太阳早点落山,等到天一黑,他便可以凭他侦察员的机智,武术世家后代的勇武,摸下山抓一个小匪,夺一条小船,逼着小匪引路,逃出雾女山。
太阳愈来愈大,愈来愈红,渐渐向云湖水面坠落,他心里的危险感也一分分地减退。他估计强盗再也不会来搜山了,于是便合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他刚似睡非睡,朦朦胧胧间,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啊,毒蛇!”
这声惨叫,把崔晨惊得急忙睁开眼睛,拨开藤蔓往外一看,只见一个身穿游泳衣裤的姑娘,从围墙那边冲出来,才走了几步,就一跤跌了下去。啊,她被毒蛇咬伤了。为了救人,崔晨不顾一切钻出山洞,迅速攀上山顶,见那姑娘已经昏迷过去,她那左胳膊上,正流着墨汁似的污血。崔晨少年学艺走江湖时曾拜过蛇医为师,懂得治疗蛇咬伤的法儿,他连忙拉起衣襟,撕下一块,扎紧她胳膊上部,然后抓起胳膊俯身去吮毒血。他忍受难闻的腥臭和自身危险,把毒汁一口口吸出来吐掉。接着,就去山上采来草药,揉碎了敷上伤口。他觉得让一个姑娘这样睡在外面不好,就抱起她走到一个天然游泳池边的一间小屋里,把她平放在池边的草地上。
这时那姑娘醒了,她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在边上,惊慌地坐了起来。
崔晨马上说:“姑娘,你刚才遭到毒蛇咬了,是我救活了你……”他忽然说不下去。呀,这姑娘好面熟呀!
姑娘看崔晨盯着她,脸上一红,一愣,忽然嘻嘻嘻笑了:“怎么,不认识了,我就是早上抓你的人呀!”
原来她是女扮男装。崔晨马上闪出一个念头:乘她手无寸铁,打死她,逃走!他朝门外看看,啊,一些土匪已奔过来了。
姑娘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朗朗地说:“放心吧,草莽英雄,你救了姑奶奶一命,姑奶奶一定报你的恩。”
“怎么报恩?”
“起码不杀你。告诉你,我是鲁司令的侄女,叫鲁秀娟,你救了我的命,就可以抵他们对你的仇恨。”
崔晨说:“我们李司令的人马过去和你们各走各的路,有什么仇恨呢?”
“仇恨大着呢。”她笑哈哈地瞟了他一眼,“不过,你请放心,和我不搭界。”
崔晨又说:“开头鲁司令杀我时,你曾悄悄为我求情吧?”
“你还真聪明,”她飞了他一个媚眼,又说,“可枕边风更厉害。”
“喔,左首坐的是司令太太?”
“当然。”
“她为什么这样恨我?”
“嘻嘻,你去问她自己吧!”
崔晨想:这个女强盗还真厉害,一点不肯露底,我既无法知道那宿怨,也无法采取缓冲之策。他一转念,摊开两手说:“早上你都没办法救我,现在还不是一样。你就偷偷把我送走吧,我一辈子记着你姑奶奶的恩德。”
“不行,”她摇摇头,“没有我叔叔的路牌,连我也不能出山。不过你放心,我叔叔绝非知恩不报的人。”
这时,几个土匪已冲了进来,女强盗向他们说明了情况,自己站起来进更衣室去换衣服。出来时,她已是个艳装少女。
几个匪徒走在前,几个匪徒走在后,崔晨和她走在中间。路上,她多情地说:“你真勇敢,就留在雾女山吧!”
“你叔叔要我吗?”
她不响了……
崔晨悄悄看了她一眼,发觉她好像有心事。他想:难道她爱上我了?
因为崔晨从小听够了别人对他的评价,说他够得上一个美男子。以往当他化装成阔少爷出入跳舞厅时,总惹动闲得发慌的太太、小姐的情肠。
这回鲁和尚果真没杀崔晨。有怨报怨,有恩报恩,绿林中人大都信奉这一条。当时他只是恶狠狠地对崔晨说:“看在救我侄女的面上,过去的事就免了,你滚出去吧!”黑旗袍女人这次倒没有再扇阴风,只是仇犹未尽地瞪了崔晨一眼。
崔晨由鲁秀娟安排,吃了一顿饱饭。饭后,乘着月光皎洁,风轻云淡,鲁秀娟亲自送崔晨来到北滩,上了一条两头尖尖的划子船,由一个老强盗坐在艄上划桨,他和她坐在船舱里。
划子船游龙似的在河汊里飞驶。芦荡夜色很美,泛出一大片迷迷茫茫的水光,被惊动的水鸟、鲤鱼在小船前后惊飞跃蹿,更给夜色平添了神秘色彩。崔晨无心欣赏夜景,瞪着两只眼睛留神着船头所向,只见划子船一忽儿钻进这条港,一忽儿扭进那条汊,就像水蛇在草里游。别说人,即使记忆力极强的狗,也记不住这些横七竖八的水路。忽然,他发觉鲁秀娟睁着一双闪亮眼睛注视着他,他赶紧收回目光,正想与她搭讪,她却笑哈哈地说:“你如果能记住这条水路,我甘愿……”
崔晨隐约看见她脸上堆起红晕,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努力克制着说:“你这个人真不错,肯来送我。”
鲁秀娟轻声说:“这还不应该?你多有本领,不仅会打那样的滚,还会治蛇毒。”
“主要是你身体扎实。”
“你真会夸奖人呢。”鲁秀娟说着把眼睛朝他一瞄。
崔晨心里一跳,说:“这是真话。一个姑娘家被毒蛇咬了,治疗了几分钟,就像没事人,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你一定也练过些武术吧?”
鲁秀娟不好意思地一笑,说:“也会打几路拳,但不能和你比……”说着,她愣神想了想,回转头命令老强盗,“你上芦墩去,由我来划。”
老强盗遵命,把桨给鲁秀娟后,上芦墩去了。
鲁秀娟跨到船艄上,熟练地划着船,沉默了一会,忽然抬起头,真挚地说:“你带我走吧。”
“带你走?”
“哎。”
“带你到哪里去?我一个人闯荡江湖多辛苦,能有你们在雾女山舒服吗?”
“嘿嘿,”她娇嗔地一笑,“你多会哄人呀。你骗得了我叔叔,却瞒不过我的眼睛。你一上岸我就估计你是新四军云湖游击队的!”
崔晨心里一惊,嘴上连忙说:“误会了,误会了。”
“你这样不相信我?”她伤心地低下头,浆也不划了,满腔哀怨地说,“难道只有你们新四军是好人,当强盗的个个都坏?告诉你吧,我爹、我娘都是被日本鬼子杀死的。我本来在城里念书,只因为有个大汉奸想霸占我,没奈何,只得投靠叔叔。难道你就忍心看我沦落,不能带领我走一条光明的大道?”
听了这话,崔晨胸口涌起一股热血——她也是个受苦受难的姑娘啊!
可是几年来刀光剑影中的对敌斗争经验,使他的理智战胜了感情。他压下胸口的热血,严肃地说:“鲁小姐,我真的不是新四军,与他们也不对劲。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雾女山,真要出去,今后总有机会。”
“谢谢。”鲁秀娟眼睛里掠过一丝失望,低下头默默地划船。
他俩再没说话,默默地出了芦荡。她不再送他,把他交给了游弋在云湖水面上的一条强盗船。两人互相点点头,就算告别。
这时湖面上升起了白茫茫的矮脚雾,融入皎洁的月光之中。看得出第二天准又有浓重的大雾。
可是,在崔晨心中,也笼罩着层层迷雾:黑旗袍女子究竟属于哪种人?
刘一鹏与鲁和尚夫妇是什么仇恨?还有鲁秀娟,刚分手的姑娘,她真的想去当新四军吗?
身陷死囚笼
崔晨从雾女山侥幸地活着回到游击队,但他对这些谜一直未能解开。
这期间,抗战形势急转直下,日本鬼子即将投降,而躲在峨嵋山上的老蒋准备下山摘桃子了。据可靠情报,盘踞在云湖地区的国民党军队打算对雾女山鲁和尚的队伍实行收编,企图让这支一直持中立态度的队伍把枪口对准新四军。上级党要求云湖游击队去争取鲁和尚,实在不行,就消灭他们。
于是,组织上便派崔晨二次进山,配合我军收编或进攻。
崔晨领受任务后,便搜集、研究有关情况,初步知道鲁和尚原是拳师,因犯人命,才落草为寇。他这支队伍有两百多人,分五个小队,他自封司令,还封老婆为副司令,侄女为参谋长,有一些现代化武器,也有土枪、土炮之类。
成员十分复杂,而他那个老婆和侄女鲁秀娟都是不久前才上山的。尤其他那个老婆,更是个谁也不知底细的神秘人物。
崔晨暗暗在想:这伙强盗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我只身进入魔窟,本来危险就很大,加上心里原有的那些问号都没有解决,而且刘一鹏与鲁和尚夫妇还有私仇……怎么才能使鲁和尚收留我呢!为此,他日夜坐立不安地在苦苦思索。
正当崔晨一筹莫展之时,组织上向他提供了一个新情报,使他喜出望外。
原来前几天,附近城里的日本鬼子把抢掠到的一批古董宝贝运往本国的途中,被鲁和尚拦截下来,日本人既恨又急,但因雾女山水恶山险,硬攻不进,他们打算把鲁和尚引出来抓获,逼他交出宝物。鲁和尚有喜看京戏的嗜好,特别喜欢看关于鲁智深的戏。日本人掌握这情况,便指使戏院老板重金聘请一个有名气的京戏班子来演《野猪林》,安下钩丝布下网,只等鲁和尚落入圈套。鲁和尚听到有好戏看,果然中计。他预先派小强盗到城外他设的眼线“招商客栈”,让老板买好票,准备第二天只身前往看戏。
崔晨根据组织指示,决定赶到“招商客栈”,把这一重要情报告诉鲁和尚。
有了这个救命之恩,他一定会收崔晨为心腹。
这天傍晚,崔晨化装成商人模样,踏着古城那鱼鳞似的石子路,警惕地往“招商客栈”走去。经过一段路之后,他找一个地方,重新化装成走江湖、卖拳头的样子,快步向“招商客栈”赶去。刚走到那条弄堂,只见一辆三轮车擦肩而过,他一看车上坐着一个阔绰的士绅,立即认出是鲁和尚,刚想喊,那车子已飞快地跑远了,他只得往戏院赶去。
崔晨赶到戏院,花了高几倍的价钱,搞到戏票,走进了戏院。他装着寻找位置,目光溜过一排排观众,终于,在三排中座,看见了鲁和尚,正巧他旁边有一只空位置。崔晨用目光朝四面一扫,才装模作样看看座位排号,挤身进去,坐到他边上,掏出香烟,又假装忘了带火柴,趁向他借火当口,低声说:“鲁司令,你还认识我吗?很快鬼子会来抓你,快逃吧!”
“唔?”鲁和尚牛眼睛一抬,仔细盯了崔晨一眼,瓮声瓮气说:“是你!”
崔晨见他不大当一回事,就把知道的统统告诉了他,他眨着大眼睛,似乎还不完全相信。
这时,那只空座位的观众来了,崔晨只得道声歉,又给鲁和尚使了个眼色,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崔晨坐到位置上,焦急地注视着鲁和尚的举动,只见他两眼朝天,大口大口吸完一支烟,把烟头往脚下一丢,下决心站了起来。崔晨松了口气,可马上心又一紧,他已发觉有个不三不四的人走到鲁和尚面前,死死盯了他一眼,立即转身快步向出口处走去,接着门外响起了警笛急叫声。鲁和尚知道情况不妙,他先想冲出去,见出口处站满了鬼子、汉奸,他眼睛环场一扫,竟朝崔晨大步走来。
崔晨见他走来,赶紧低下头,可是,这个莽撞的家伙却没领会崔晨低头的意思,依然走过来,轻声说:“朋友,我走不出去了,麻烦你上一趟山,这是凭证。”说着,他解下了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
就在这时,一股荷枪实弹的鬼子和汉奸已奔了过来。观众们一见,全吓得纷纷往场外挤,顿时呼爹喊娘,乱成一锅粥。
“逃不走了!”鲁和尚叹口长气,朝观众们说,“各位父老乡亲,本司令今天自认倒霉,绝不连累大家。这些东西你们图个痛快吧!”他把金戒指、手表、钞票一样样丢掉。
崔晨想乘隙溜走,然而几支枪口已对准了他。他被认作鲁和尚的同伙啦!崔晨灵机一动,索性以绿林好汉的口吻朝观众们说:“让开一条路,让老子陪鲁司令走一趟!哼,砍头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鲁和尚和崔晨都被双手铐着钢丝软铐,双脚套上长到大腿的高筒木靴,关进了死牢。这死狱是专为江洋大盗设的,牢房特别坚固,四面尺余厚的墙壁上还包着橡皮。监牢却异常低矮窄小,只够两人佝偻着挤在里面,加上套了那木制长统靴,功夫再深的人也休想动弹。大概是日本人考虑到强盗头子性格暴烈,怕把事情弄僵,所以提审时没有用刑。
牢房里没有窗,只有一扇关得死死的大铁门,没灯没火,黑咕隆咚。
那一夜鲁和尚不停地长吁短叹,崔晨想和他搭讪,他也不接腔。其实,崔晨的精神负担也不轻,不仅没救出土匪司令,还把自己搭了进来,怎么完成任务?难道就这样顶着刘一鹏的名头做个屈死鬼?
中午,鲁和尚被叫了出去,好长时间没回来。崔晨正担心他受刑,他却吃得醉醺醺地回来了,没等崔晨开口,他就主动搭讪道:“狗贼的矮东洋,想骗我呢,说什么只要肯把抢到的宝贝交出来,封我个师长、旅长,哼,谁不知道他们已是秋后的蚱蜢。我先胡乱点头,要他们给三天时间想想,鬼子答应了。嘿,有了这三天,你我不怕出不去。”
崔晨故意说:“身上套着这副紧箍咒,三年也逃不出去!”
“放心,我太太、侄女都不是省油的灯,城里有的是我们的眼线,她们一旦得到消息,马上会想办法劫我们出去。老弟,怪我鲁和尚有眼不识泰山,害你陪着受这份罪,出去以后,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算了吧,只怕司令太太几阵耳边风,我就成为刀下鬼了。”
“哪里话,你我患难之交,再加害于你,猪狗不如!”
听了这话,崔晨算是放心了。这时鲁和尚显得信心十足,摇头晃脑地主动给崔晨谈江湖上耍拳使棒、打家劫舍的勾当,还把他当年当强盗的过程绘声绘色地告诉了崔晨。原来,他家祖上即练武功、卖拳头、吃挂行饭,到他这一辈,只有兄弟两人。哥哥混迹乡里充伤科郎中,只生一女秀娟,送进洋学堂培养;鲁和尚则在另一城市摆武场、收徒弟。由于一次在澡堂里和新调防来的伪军团长结下仇恨,他一怒之下一匕首结果了对方的狗命,眼见到处通缉,存身不得,就在云湖滩拉起了队伍……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到了第二天傍晚,狱卒送晚饭时,忽然轻轻地说:“今夜三更,鲁小姐带领队伍来劫狱……”
鲁和尚听了乐得像个弥勒佛,崔晨心里也充满了希望。夜里,崔晨和鲁和尚坐立不安地等待着雾女山的人马。三更时分,突然,东北角传来了枪声。
哟,不是讲偷袭么,怎么变成了攻坚战?他俩心里都不由紧张起来。正在这时,门“咿呀”打开,光亮处,只见有个身穿黑衣、手执双枪的女子闪进来,后面跟着一帮人。狱卒给鲁和尚和崔晨打开了镣铐,那黑衣女人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快走!”
绝技惊群匪
出了牢房,冲出监狱。崔晨这才看清,这黑衣女人就是鲁和尚的“压寨夫人”。
鲁和尚问崔晨:“你怎么样?”
崔晨说:“我只能跟你走!”
“好,我收你。”鲁和尚见老婆阴着脸,忙解释说,“他曾给我通风报信,我没肯听,害他也跌了进来。”
压寨夫人听了又冷冷地丢了一句:“那随你便吧!”
于是,崔晨和鲁和尚在雾女山人马的保护下,离开监狱,穿越古城,踏上一条快船。
这时,枪声仍在响着,但已稀疏了。
鲁和尚坐进放在船舱里的太师椅里,问:“不是说秀娟来吗?”
压寨夫人说:“她是官出,我是私出。刚才东北角不是枪响吗?不知她想显显自己的威风呢,还是通知鬼子,这我可弄不清了。”
“你别瞎猜疑。”鲁和尚及时制止,“哎,要不要等等她?”
“你真会操心,恐怕我们没到家她已回去啦。”她大声命令船工,“开船!”
在船离岸时,她又冷冷地扫了崔晨一眼。
崔晨当着没看见,他默默地在想:嘿,这婶侄之间有矛盾呢!我倒可以巧妙地利用她们的矛盾。
一帮人回到雾女山,已近天亮,鲁秀娟所带的人马,果然已先期到达。
司令逢凶化吉,整个山寨像过节一般热闹。伙房里,杀猪宰羊,忙得热火朝天。
稍事休息后,鲁和尚兴致勃勃地陪着崔晨在山前山后各处转游。崔晨边走边细心观察:这山寨以雾女山为主峰,四周小峰围裹,山口都是暗堡;山下铺展着的芦荡又像诸葛亮的“八阵图”,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难怪日本鬼子几次围剿都没成功。崔晨想,我们如不能和平收编,硬攻一定也很吃力。
鲁和尚陪崔晨观赏了一会山景,已近中午,便说:“快点,回去吃接风酒吧。”
崔晨奉承了一句:“托司令的福!”便跟着往山寨走去。
山寨由一座庙宇组成,他俩还没踏进山门,——个姓唐的副官已迎上来报告:“司令,筵席摆好了!”
鲁和尚亲热地拉着崔晨的手,进入原是大雄宝殿的宴会厅。崔晨打量了一下大厅,只见一式的红木八仙桌,共有二十张,那就是说,除开巡山、站岗、出湖做探子的人等,还有一百六十人,队伍蛮可观了。
宴会开始,鲁和尚夫妇面南而坐,崔晨客位,鲁秀娟坐在他的对面。
鲁和尚端着酒盅站起来说了几句庆贺的话后,顿时一片欢声,大小喽啰在叫嚷之后,接下去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接着便猜拳喝令,狂笑乱叫。
鲁和尚酒兴浓酣,连连跟崔晨碰杯。崔晨不敢扫他的兴,和他连干三杯。
鲁秀娟看着,脸上越来越高兴,可那位“压寨夫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阴冷。
崔晨怕多饮酒误事,想了想,说:“司令,为了庆贺你脱险,我们总该弄点事情助助兴。”
“嗯,对对,”鲁和尚歪着脑袋想想,说,“戏班子来不及抢了,就叫弟兄们打打拳头热闹热闹。”
崔晨立即举双手赞成。鲁和尚把大手一甩:“喂,你们别只管享口福,都跟我拿点本领出来。”
喽啰们立即挪开八仙桌,腾出一块地方,由几个小强盗打拳、耍枪、打对子拳、破兵器,武功虽不深厚,倒也热闹。
鲁和尚问崔晨:“看看怎么样?”
“不错,都是好身手。”
鲁和尚呵呵一笑:“嘿,这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我还要看你的真功夫哩!”
鲁秀娟立即催促:“你快露一手啊!”
压寨夫人却无动于衷,只顾拣自己喜欢的菜吃。
崔晨知道客气没用,心想,露一手也好,这样,喽啰们也会看重些,于是说了声:“那献丑了。”他站起来把湘云纱短衫纽子扣扣紧,从容不迫地走下场子,先抱拳施礼,接着摆出架子打了一路螳螂拳,喽啰们因这路拳花架子不多,掌声并不热烈。鲁和尚已看出了门道,便大声喝起彩来,小喽啰们也就跟着鼓掌捧场。
崔晨满面春风回到席上,坐下后,对鲁秀娟说:“我已献过丑了,这下该看你的啦。”
鲁秀娟并不推辞,走进里屋换了一身雪白的灯笼衫裤,怀里抱着寒光闪闪的双刀,下场摆个门户,“呼呼呼”舞动起来。舞到急处,只见一团白光裹身,恰如一个白球滚动。这时候,那个矮瘦强盗拿了只升箩过来,抓起里面的蚕豆大把大把丢上去,爆响声中,纷纷溅落。
“小姐好功夫!”强盗们齐声喝彩。
一路双刀使罢,鲁秀娟把兵器交给那个精瘦强盗,走过来冲崔晨一抱拳头说:“我俩交交手怎么样,嘻嘻。”
崔晨赶紧摇手:“不行不行,我可不是小姐的对手。”
鲁和尚却快活地把身体往后一仰,说:“好,这可助兴!”
那位压寨夫人竟破天荒地开口表态:“是么,有意思啊!”
崔晨心里明白:这个女人表态,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回想昨天夜里,先期上山的鲁秀娟看到我们后,马上说明她接近监牢时遇上了巡逻队,不得已开火。这种情况,应该说是谁都可能遇上的,可压寨夫人却不冷不热地说:“这一来,你叔叔差点成了刀下鬼。”弄得姑娘非常狼狈。眼下这女人又怂恿我与鲁秀娟比武,险恶用心不言而喻。我该怎么办呢?
如不接受挑战,众目睽睽,从此矮了三分。真与鲁秀娟比武,不拿出本领,她赢了,效果比前者还惨;拿出本领将她打败,这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当众出丑后,难免不记仇恨,婶侄俩各向鲁和尚刮邪风,我还能站得住脚?
崔晨为难了一阵,觉得只有先上阵,然后随机应变。于是就站起来拱拱拳头说:“那请鲁小姐多多包涵喽!”
这时候,大雄宝殿内一片肃静,几百双眼睛都盯紧了崔晨和鲁秀娟。
两人各摆门户后,崔晨又说了几句请包涵之类的话,才照客人先进招的规矩,拿出三分劲力,使出螳螂拳中的一招开手拳“螳螂探路”,向鲁秀娟门面砍去。鲁秀娟毫不费力地化解后,拿出全部力量,施出少林外家路数,一个“猛虎咬犬”一拳打来。崔晨不便以硬抗硬,只得退后避锋。鲁秀娟却踏步跟进,又朝崔晨门面击来一掌,崔晨仍旧退让开去。
喽啰们都是巴望鲁秀娟赢的,这时纷纷喝彩助威。
鲁和尚当然看出崔晨没用真功夫,直起嗓子喊:“老刘,加油哪!”
然而崔晨还是不敢进击。
鲁秀娟却愈逼愈紧,有时用拳,有时使掌,有时明拳明掌加暗腿。崔晨想,照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吃亏。考虑再三,他感到不能再客气了。于是,他调运内气,向她连发三掌,迫使她退后三步,然后假装势尽。鲁秀娟果然被崔晨那三掌惹得性起,“乘隙”把脚插上来朝他当胸一拳。崔晨立即扑步沉身,起左手两指,往她膝盖上轻轻一点,然后跳远三步。双手抱拳说:“我认输了,认输了。”
鲁秀娟面孔一红,扭身进屋换衣服去了。
除了几个小喽啰瞎起哄,稍有眼光的人都明白崔晨已赢了。
崔晨这时却没立即回座,他拿出少林功夫,在场子内略施手脚,赢得满堂喝彩声。然而,他没就此下场,而是摆个倒立,用一个指头支撑着身子,把两脚叉开,使整个身体呈丁字形,然后“呼”地一个旋转,打个虎跳站。
那顶着中指的方砖地面,顿时出现一个洞。
“好个‘一指弹’!”鲁和尚忘情地站了起来。
鲁秀娟已走回来了,只静静地望着崔晨。
崔晨再偷看压寨夫人,她正怔怔地望着自己,触到他的目光,立即避开了。崔晨暗想:嘿,你想做渔翁,可我不是鹬、蚌!
难识美人鱼
鲁和尚不负前言,任命崔晨为“雾女山游击大队”武术教官,虽然没有军权,但他借此教师爷的身份,可以各处走动,把关隘卡子、兵力部署、出入路线等逐渐掌握。
第二天清晨,崔晨刚起来,在大雄宝殿前的露台上活动手脚,鲁秀娟就身穿白色拳衣拳裤,像个白衣仙子飘然而至,笑盈盈地说:“刘老师,你那套花滚着实有意思,能教我吗?”
崔晨被难住了,照例,凭着花容月貌姑娘家,凭着前番上山和此番上山她对他的情意,他完全应该教她。可他毕竟没摸过她的底细,把绝招抖露出来,以后碰着类似的险情就无法脱身了,但他又不能拗违她。
鲁秀娟大概看出了他的为难,嘴一抿说:“喔哟,还这么小气,难道我是外人吗?”
崔晨蓦地想到那天给她治蛇毒的情形,脸不由得红了,心也跳得快起来。但他咽了口唾沫,说:“啥人小气?我是因为马上要去给弟兄们上课,这套花滚又不是三下两下能学会的,再说,这里不是太显眼了吗?”
鲁秀娟闪动了几下很有神采的眼睛,说:“你讲得也有道理,这样,下午五点钟,你来瑶池教我——就是上次遭蛇咬的地方。那里没外人敢进来。”
“嗯,好的。不过,我可没表呀。”
“这好办。”鲁秀娟说完转身走了。
吃中饭的时候,鲁秀娟竟悄悄塞给了崔晨一块“英纳格”。这动作被压寨夫人看到了,但她只当没看见。
鲁和尚也看到了,他咧开大嘴笑嘻嘻地问:“你俩鬼鬼祟祟干啥呀!”
崔晨装作大度的样子说:“小姐送了块表给我。”
鲁秀娟掩饰:“我要跟刘老师学拳头,这是拜师礼。”
“哈哈,很好,很好,老刘,你可不能留一手呀。”鲁和尚说到这里,忽然摸摸光头,“咳,我都忘了,我还没送你一支好枪呢。唐副官,把那支新缴获的德国造二十响送给老刘!”
鲁秀娟、压寨夫人见他如此慷慨,脸上都有点不自然,但都没有公开表示异议。
唐副官答应一声,很快走出去,不一会,一支闪着蓝光的二十响快慢机就落到了崔晨手里。这一来,有了手表就便于掌握时间;有了快慢机更使他如虎添翼!
下午崔晨睡了一觉,教了鲁和尚的卫兵几手拳脚,看看手表上的指针,便朝瑶池走去。
他爬上西山顶,来到围墙下,正想敲门,门已开了。鲁秀娟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蝉衣,笑盈盈地说:“哈,你真准时,一分不缺,一分不多。”
崔晨目光触着那可以看到她的细嫩皮肤的衣衫,鼻孔里吸进一股股法国香水的异昧,心里很不自在。但他知道自己扮演的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强盗,便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那要谢谢你送的好表啊。”
“我才不要你谢,你只要把那路花滚教给我,就感激不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开始吧。”说着她掩上了门,轻盈地走进游泳池边的更衣室,很快换上一身粉红色的拳衣拳裤出来了。
崔晨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也极力使法国香水味少进肺腑,走到一块平坦的绿草地上,说:“就在这里吧。我先教你基本动作。喏,这是跌扑法。”
说完,他把双臂曲摆胸前,直挺挺地栽下去。
鲁秀娟门槛很精,在他挺身站起时,说:“刚才我没看仔细,你再做一次。”
崔晨只得又栽倒一次,这次,他慢慢地站起来,一边拍着袖子上的尘埃,一边说:“看仔细了吧?要不,回去先在床上练练。”
“嘻!”她吃住笑声,朝他飞个媚眼“,你倒真会出主意,你肯当场指导吗?”
崔晨不由得脸红了。
于是,鲁秀娟便按照崔晨的动作,认认真真地练起来。她胆大灵活,动作完全正确。看到这里,崔晨心里不由平添了一种不安:这是个心细、聪颖的姑娘,肚里又有墨水,我与她打交道得格外留神才行。
鲁秀娟尽管拳脚精通,以前毕竟没有练过跌扑法,皮肤也嫩。崔晨见她慢慢地站起来时,两道眉头拧紧了。便问道:“怎么样,没摔伤吧?”
“没有,怪我手肘子上的皮不老。不过,蛮有意思的,好在要领已经掌握,我回去再练,就像你说的在床上练。”说着,又含蓄地飞了他一眼。
接着,她伸手拉拉崔晨的衣袖说:“来,我们坐下聊聊。”崔晨顺从地跟着坐下。
她扯了一根小草,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四岁。”
“以前玩过几个女人?”
他哽住了。他既不能说自己还是童生,又不愿意给自己倒这种脏水,就含糊其辞说:“这种事情还提它干啥!”
“嘻嘻,你倒还懂难为情。”说完,她把头朝他身上靠过来,那粉嫩的脸庞跟着贴紧他的脸,摩擦起来。
崔晨连忙推开她:“小姐,你可别这样。”
“嘻嘻嘻,你倒真成了正人君子。”她并不恼,妩媚地站了起来,“怎么样,你看我游泳吧。”说着她已剥去拳衣拳裤,一套紧身泳衣包裹出她优美的身形。
接着,她“扑通”扎进瑶池,忽儿蛙泳,忽儿仰泳,就像美人鱼似的在绿波中窜来窜去。崔晨想到自己扮演的是土匪刘一鹏,因此也只能两眼看着她——一条真正的美人鱼。
鲁秀娟游够了,便湿漉漉地爬起来,像命令丈夫似的对崔晨说:“喂,去屋里拿块毛巾来。”
崔晨只能遵命,去更衣室拿了毛巾,走过来递给她。她却不接,说:“你不能帮我擦吗?”
“帮你擦?”
“怎么,不愿为姑奶奶服务?”
崔晨从她那挑逗的眼神里,突然明白到,她这是有计划地勾引他。好吧,就替她擦。
于是他决然地走上去,先替她擦干净背上的水,再给她擦干净大腿上的水,最后,轮到擦前胸了,那里,丰腴的“山坡”都袒露在外,充满肉感。
他刚把毛巾摆上去,顿时脸发热,手打颤,心猛跳,他想,我不能再干下去了。
就把毛巾一丢,蹲在地上,双手捧住了头。
“你怎么了?”
“我不能给你擦了!”崔晨大声说,“再擦,我就熬不住了!”
“哈哈哈哈!”只听鲁秀娟一阵放纵的大笑,随即,他的胳膊被她揽住。
“那才好,我的美男子!我们上更衣室去吧。”
“我不去!”崔晨把胳膊一甩,“我还要这颗脑袋呢。你是谁?我是谁?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敢!”
“没事,我欢喜你嘛。”说着她又来搂他。
“不行不行。”他跳起来逃开几尺,“你叔叔会把我毙了的。要么,你征得你叔叔同意。”
“你真的怕?”她眼晴里的欲火仍在燃烧着,似乎已经到了难以抑制的地步。
崔晨又退后几步,说:“我怕,我是新入伙的,和你叔叔是兄弟辈,怎敢和你……要么你叔叔摆出一句话!”为了怕她死缠活绕,说完,他转身就逃,奔到门边拉开了门。
门一拉开,崔晨忽然一惊,只见门外几丈之地,有个穿黑旗袍的女人正急急地往坡下走去。
呀!是压寨夫人!她到这里干啥?刚才不是在偷看吧?好阴险的女人!
亏得我不是刘一鹏,不是淫盗之徒,否则被她瞧见,回去一吹枕边风,我还能有命!
当崔晨离开后,悄悄回头时,只见鲁秀娟已穿上衣裤,怔怔地打量着他,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崔展想,她为何发怔:是因为看到了压寨夫人,还是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那她自己是什么身份呢?
莫测黑衣女
形势发展很快,日本人宣布投降了。
这天一早,崔晨手执弹皮弓,在北山上打鸟,差不多已打了二十只。
这是他打来拿去和鲁和尚做下酒菜的。然而这不是他的本意。就在鲁秀娟勾引他的当天晚上,崔晨以月下教拳为名,把几个鲁和尚的卫士领到北山上,打了一趟拳后,他说:“蚊子太多,生个烟堆吧。”
他们都答应,抱来许多枯树枝,他故意把火生得很旺。
因为,离开部队时,他与首长约定,如能在雾女山顺利扎根,就在北山上生篝火做信号。
照行前的约定,在生起篝火的第二天,首长就上山谈判。所以第二天一早,他以打鸟为名,注意着北滩的情况。
忽然,崔晨看到鲁秀娟也上了北山,身后跟着第一次上山时遇到的一瘦一胖两个土匪。她今天穿着雪白的连衫裙,雪白的高跟鞋,乌黑的头发扎成一把拖在脑后,完全是副洋学生派头。看那走路的模样,像是下山去玩的。
崔晨见鲁秀娟在沙滩边拾鹅卵石玩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念头,收起弹皮弓,打算去那里和她玩。
当崔晨从山顶顺坡下来时,看到一只小船钻出芦苇荡,抵达岸头,接着上来两个荷枪实弹的匪兵和一个身材高大的“商人”。
崔晨一眼就认出那商人正是新四军云湖游击队的副大队长汪英。他赶紧加快了脚步。
这时,只见鲁秀娟已走了过去,问了几句话,就和汪副大队长争执起来。
鲁秀娟一挥手,那一瘦一胖两个家伙就把汪副大队长抓住了。
崔晨感到事情不妙,飞也似的奔到面前问:“这个‘票子’是从哪里来的”汪副大队长说:“我是云湖游击队派来的谈判代表,你们没有理由抓我!”
“哼,”鲁秀娟瞟了崔晨一眼,恶狠狠地对两个土匪斥责,“呆着干啥,还不送他上西天!”
崔晨感到情况危急,只得挺身而出,说:“慢一慢!”接着对鲁秀娟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云湖游击队是共产党、新四军的部队,他们既然派人来找司令,先让他上山,看他见了司令有啥话说。”
“刘老师,”鲁秀娟满脸认真,“你大概也知道,我们雾女山游击队可从来不跟哪路军队勾勾搭搭,与其让他扫我叔叔的兴,不如就在这里喂王八。哼,我能作这个主。把他拉去毙了!”
汪副大队长是个身经百战、多次与土匪部队打交道的红军干部,他大声抗议:“我有重大军务要与你们司令商量,谁敢下手,今后鲁司令知道了,自己脑袋也保不了!”
那两个匪兵听了这话,更加不敢妄动了。
鲁秀娟看着,从袖珍小包里摸出小手枪,喝道:“谁不执行我的命令,我先毙了谁!”
为了保卫首长的生命,事到如今,崔晨只能豁出去了。他正想拔腰里的快慢机,只听有人不冷不热地说:“吵吵嚷嚷干啥呀!”
崔晨回过头,只见压寨夫人一身黑色短装打扮,腰插两支快慢机走在前面,她身后,跟着个戴金丝眼镜、着西装革履的瘦长中年人,后面也跟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匪兵。
鲁秀娟一愣,把手枪放了下来。
压寨夫人问汪副大队长:“哪里来的神仙?”
“我是新四军云湖游击队副大队长汪英,找鲁司令谈判来的。这位女士不问青红皂白,想先把我杀掉。我只好请夫人领我去见鲁司令!”
鲁秀娟红着脸申辩:“婶婶,我们和共产党不是有磨擦吗?我想不如杀了省心!”
“喔,”压寨夫人指指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这位张先生自称是忠义救国军第四纵队的高参,他也是来谈判的。忠救与我们也有仇隙,要不要一并杀了?”
鲁秀娟一时哑口无语。
压寨夫人脸露得意之色,说:“这个队伍还是司令当家,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司令知道怎么对付,用不着别人为他操心。走,把两个家伙都给我带走!”
接着压寨夫人从裤袋里摸出块黑布,“嘶”一撕为二,丢给两个匪兵。
汪副大队长和张高参眼晴上都蒙上了黑布,被押着朝山寨走去。
崔晨悬着的心放下了,他边走边想:这压寨夫人是什么角色?她为什么既仇视鲁秀娟也仇视我?真是个测不透的怪人!得好好摸摸她的情况,对她也要更加提防!
黑夜擒刺客
鲁和尚毕竟在人间烟火中生活了几十年。他听说蒙眼“票子”是国、共两方派来的,马上以礼相待,在左右两侧添上两把藤交椅,汪副大队长坐左面,张高参坐右面。
张高参推推金丝眼镜站起来说:“鲁司令,我是中央方面派来的,绝不能和异党分子坐在一起,请你把他驱逐出去。”
汪副大队长把草帽摘到手里扇了扇,戴上去,悠悠然地说:“别忘了,你们蒋委员长还和我们周副主席坐在一起议论国家大事呢,不过,如你有见不得人的事不便公开抖露,倒可以暂时出去。”
张高参蛤蟆脸涨得通红,愤愤地和汪副大队长展开了舌战。
鲁和尚对两人的唇枪舌剑显然来了兴趣,两只扇风耳竖得直直的,要把每一个字音吸进去。
再看鲁秀娟似乎因为张高参辩不过汪副大队长而显得有点焦急。压寨夫人却冷若冰霜,像座严峻的浮雕,她见长高参站着不知该怎么办,摆摆手说:“坐着争么。我倒要听听,小日本走了以后你们谁坐天下。”
“对对,你们到底谁厉害,我想先弄个明白!”鲁和尚大声赞同。这个草头王他一定清楚,日本人一败,国共两党势必又要争天下,大家既然都看中了他这点人枪,如果投对了主子,就可做个发户,反之,老本都会蚀光,这真是举足轻重啊。
“好好。”张高参只得退坐到原位上,他推推金丝眼镜,摆出不屑一辩的样子,说:“鲁司令,鲁太太,你们提的问题其实最好回答。今后当然我们国民党、中央军坐天下。共产党算个什么东西,眼下虽然有点人枪、占占地盘,只不过是个诸侯小国。扫平他们还不是一句话!”
“不对。”汪副大队长马上针锋相对,“谁胜谁负,历来不靠地方、中央决定!”
张高参一脸嘲讽:“那靠什么?”
“靠人心所向。”接着,江副大队长引经据典,从楚汉相争到孙中山领导革命推翻清朝统治。雄辩地说明一个真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助者胜,寡助者亡。驳得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张高参膛目结舌。
鲁和尚听得摇头晃脑,压寨夫人却低下了头。
鲁秀娟分明看出张高参根本不是汪副大队长的论战对手,目光闪了几闪,淡淡地说:“我看哪,国民党、共产党谁对谁错,光凭嘴巴子厉害没用。这个世界上卖假的江湖郎中多呢。叔叔,”她侧过了头,“我看,听他们争是争不出名堂的,先把他们安顿个地方住下,我们慢慢再摸底细。”
“唔,也好。”鲁和尚点点头,先朝背后的唐副官说:“唐副官,你负责安排这位张高参!”接着吩咐道,“刘教官,你代我照应这位汪队长。”崔晨求之不得应了一声“好”,领着汪副大队长走了。
但是,崔晨和汪副大队长都觉得从鲁秀娟起先要杀汪副大队长到刚才的神色,已断定她是国民党安插在鲁和尚身边的特务。那么,现在她这个提议,莫非是她施用的缓兵之计,接着必有阴谋,因此提高了警惕。
果然不出他俩所料,第二天中午,崔晨正以鲁和尚代表的身份陪汪副大队长用饭时,突然有卫士通知他们马上去大雄宝殿。
他俩一踏进大雄宝殿,就见鲁和尚已经杀气腾腾端坐那里。压寨夫人、鲁秀娟照例陪坐两边。鲁秀娟嘴边挂着冷笑,压寨夫人却依旧像座冷峻的雕像。而那个张高参已先坐在老位置上,跷起二郎腿,悠悠然地吸着雪茄烟。
一瞧这气氛,显然对我方不利!崔晨紧张地想:难道经过短短几个小时,鲁和尚的屁股已完全坐到国民党一边?
汪副大队长若无其事地走到那空着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鲁和尚瞪了汪副大队长一眼,喝道:“把人统统给我押上来!”
很快,匪兵们把十几个垂头丧气的俘虏押进了大殿。
这是咋回事呢?原来,这是国民党搞的一个不高明的花招,派人冒充新四军偷袭山寨。汪副大队长立即声明这不是新四军,并且同意压寨夫人的意见,把这些俘虏押下去枪毙。这一下形势急转直下,俘虏们立刻供出了真相,气得鲁和尚当即把那个姓张的高参赶出了雾女山。
这样,汪副大队长真正成为客人。经过半天的谈判,鲁和尚初步同意接受共产党、新四军的改编,具体条款待他经过考虑,三天后再找地方议定。
汪副大队长也就同意了。
晚上,鲁和尚尽山寨所有,在大雄宝殿前的露台上摆下丰盛的宴席。
鲁秀娟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富家小姐,像花蝴蝶似的穿梭应酬,十分亲切。可是压寨夫人竟推说身体不适,没有露面。
这顿酒一直吃到夜半深更方散。由于鲁秀娟频频敬酒,鲁和尚喝得脚步都迈不开,只能由唐副官搀着回去。
崔晨仍代劳送汪副大队长回客房。鲁秀娟却格外热情,也要送行。唐晨和汪副大队长不好拒绝,只得听其自便。
汪副大队长住的客房原是庙里的方丈室,在后寺,独门独户,其中有假山、有池水,堪称世外仙境。
此刻月黑星稀,秋虫唧唧。鲁秀娟拧亮电筒在前引路。崔晨不敢大意,把插在腰间的二十响驳壳枪的保险打开了,警惕地在殿后走着。
三人鱼贯着跨进客房院门后,鲁秀娟有礼貌地停下,回转身照着地面客气地关照:“汪大队长,这路有点不平,你当心呀!”
不料她的话音刚落,突然“砰!砰!”两声枪响,不远处传来“妈呀”一声惨叫。崔晨和鲁秀娟几乎在同时拔出了手枪。
紧接着又是“砰!”一枪,把鲁秀娟的小手枪打飞了。
崔晨暗暗惊叹:这人真是好枪法。这时侯,汪副大队长早已跳到暗处。
崔晨一时懵了,他赶紧蹲下身子想寻找刺客。这时暗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刘教官,没你们的事!”
崔晨已听清楚是压寨夫人的声音。
鲁秀娟一听这声音,惊得拔腿想逃,压寨夫人喝道:“小贱人,快举起手来,否则打死你!”
崔晨已意识到压寨夫人是保护汪副大队长的,忙把枪口对准了鲁秀娟。
鲁秀娟见无法脱身,只得举手。
汪副大队长拾起地上的电筒,往假山旁边一照,只见刺客正是鲁秀娟的亲信一瘦一胖两个强盗,那胖子已被打死,瘦子正痛得在地上翻滚。
这时一条黑影从假山上飞身而下。她果然是压寨夫人,只见她一身黑色短打,双手各提着一支快枪。崔晨和汪副大队长赶紧同声道谢。
压寨夫人平淡地说:“没啥,我早知她不是好东西。”接着,她把双枪往腰里一插,主动说起她的身世来。
压寨夫人原是演员,有一次,李麻子匪部抢劫民船,把她所属的那个戏班子里的人统统杀光,她是武生,水性又好,潜入水中才逃得性命。当她在湖中漂泊挣扎时,被鲁和尚救起,就结为夫妻。鲁秀娟上山初期,她曾以侄女相待,但后来见她行为鬼祟,到处拉拢部下,便怀疑她是个奸细,可是讲给鲁和尚听,鲁和尚哪里相信,她只得独自暗中提防。那次搭救鲁和尚,她估计鲁秀娟不会真心,才随后也带人马相救。
崔晨冒充刘一鹏上山,开始她真的相信是李大麻子部下的小头目,因此十分仇恨。但接着她对崔晨的真正身份产生了怀疑,之所以怀疑,除了看崔晨的气质不像十恶不赦之徒,主要是那天傍晚见他在鲁秀娟的色情引诱之下竟不为所动,今天上午以来更看得清楚了。在张高参被驱逐后,她知道鲁秀娟绝不会甘心,就冷眼旁观,看到她与那一瘦一胖两个心腹躲在偏僻之处密谋策划。她便装病,暗中提防。天黑后见那两个家伙翻墙溜进来,她也施展轻功进来,悄悄埋伏在假山下监视他们。当汪副大队长进来,两个家伙刚要举枪行刺,就被她举枪击中。
说到这里,她回头问垂头丧气的鲁秀娟:“我的话一句都不错吧?”
鲁秀娟扭转头不响。再审问瘦子,瘦子如实供认了他是受鲁秀娟的指使。原来鲁秀娟在学校时就加入了军统,是受命潜入雾女山的。至此崔晨心中的疑雾完全消散了。
汪副大队长说:“太太,你原来也是个受过苦的人,还请你在贵部改编中继续出力,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
她听了,却叹口气,说:“我也不要谁夸奖。独木难成林,谁都知道国民党不是好东西,共产党总不至于比国民党坏,所以我主张依靠你们。”
汪副大队长正想再说几句恰如其分的安慰之辞,墙外已响起了鲁和尚醉醺醺的声音:“他妈的,哪个王八蛋当刺客?我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压寨夫人一听,立即押了鲁秀娟和瘦子迎了出去……
二周后,改编谈判达成协议,在崔晨的引荐下,鲁和尚和压寨夫人带了人马,朝新四军云湖游击队驻地开去。
(钦志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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