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年初,独龙镇上有一对年轻夫妇突然放弃位于镇中心的两室一厅住房,要租住此屋。
这对夫妇,男的叫唐林,生得眉清目秀,风度翩翩,是独龙镇上的一位美男子,现任某公司经理。女的叫梅雪玉,长得更是婀娜多姿,楚楚动人,曾有“独龙镇上一朵花”之称,是医药商店的营业员。
他们为什么要租住此屋?这是唐林的主意,理由是他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原来的住处面临大街,车来人往,嘈杂异常,使他昼夜不能入眠,而野狼谷离镇不远,环境幽静,夜里休息得好,白天才能更好地工作。梅雪玉起初对丈夫这样做,感到迷惑不解,她不同意,可是她是个温情的女子,在丈夫一再解释,甚至近乎哀求的情况下,终于顺从了。
夫妻俩住进野狼谷后,上班下班,总是共骑一辆自行车,有说有笑,形影不离。十天半月一过,倒也渐渐习惯了。
谁知,就在他们对新环境刚刚适应起来的时候,一件怪事出现了:那天傍晚,他们下班回来,刚打开屋门,只听“啪”一声,从门缝里掉下一张纸来。梅雪玉捡起一看,是张香烟壳子,只见背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四句话:
今天八号,
明天九号,
不用多说,
想必知道。
梅雪玉好生奇怪:这条子前无称呼,后没落款,四句话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便把它递给唐林,唐林一看,眉毛微微一跳,很快又微微一笑,说:“会有什么事呢,大概是哪个调皮鬼在开玩笑吧。”说完,他“啪”揿亮打火机,把这张纸条烧掉了。
从发现条子后的第二天起,一切照旧,平安无事。谁知到了第三十天的傍晚,他们回家开门,门缝里又掉下一张香烟壳子来。梅雪玉拿起一看,还是原来的那四句老话:“今天八号,明天九号,不用多说,想必知道。”而唐林拿过去仍不当一回事,又是打火机一揿,把它烧掉了。
可是这天晚上,梅雪玉发现唐林整整一夜没有睡好觉,不是左右翻身,就是长吁短叹。但当梅雪玉问他有什么心事时,他却连连摇头,接着就佯装入睡,打起鼾来。雪玉心里便多了一个疑团。
时隔不久,梅雪玉正在上班,突然接到一位自称姓徐的人打来电话,说唐林向他借了两次钱,一次是上个月九号,一次是这个月九号,都是发工资的日子,每次五十元,一共一百元。现在他有急用,望转告唐林,能于近日归还。
放下电话,梅雪玉懵了,她想他俩每月收入二百元,借钱何用!这两个“九号”,使梅雪玉一下子想起了那两张神秘的纸条。再想起唐林两次见到纸条时的神情变化,梅雪玉越来越觉得其中必有文章。
这天晚上,夫妻俩回家后,梅雪玉再也忍不住了,一进屋,就把这些疑问一股脑儿地提到了唐林面前。唐林一听,大惊失色,他盯着梅雪玉“你……你……”了好一会,也说不出半句话来,最后突然捏紧拳头,重重地捶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唉”的一声,跌坐在沙发里,闭起了眼睛。
梅雪玉见状,料知两次纸条都不是凭空而来,丈夫必有什么难言之隐。
于是就挨近唐林坐下,一阵柔声细语,劝唐林即使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要瞒着她憋在心里,只要说出来,做妻子的一定为他分忧解愁。
唐林听了,不由得眼圈一红,掉下两行泪来,说:“我……我对不起你。那纸条不是别人开玩笑,而是……是……”
梅雪玉忙问:“是谁写来的?”
“一个劳改释放犯。”
“那里面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逼我每个月九号给他五十元钱……”
梅雪玉奇怪了:“他是你亲戚?”
唐林摇摇头。
“是朋友?”
唐林还是摇摇头。
“那是什么关系?”
“一言难尽啊……”唐林话没说完,突然抽身站起,“扑通”一下,跪在了梅雪玉面前。
梅雪玉吓呆了,连忙伸手想拉起他,可他重重地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接着声泪俱下地说:“玉,我告诉你,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可你……你要原谅我,一定要原谅我啊!”直到梅雪玉点了头后,他才说出了事情的由来——
原来,两年多以前,唐林有次出差,在火车上结识了一位绰号叫“野猫”的外地采购员。两人几经交往,便合伙干起了经济诈骗的罪恶勾当。唐林还利用职权,为诈骗活动提供了大量自己单位的空白介绍信。可是出师不利,“野猫”很快就被有关部门揪住了尾巴。唐林赶紧用花言巧语骗住了那个“野猫”,要他一人揽下罪责,日后一定有报。那个“野猫”也真够义气,一口答应了,结果被判处二年徒刑,进了班房。
唐林本以为事情到此已经了结,谁知那“野猫”刑满释放后,很快就找到了他。今天向他借五块钱,明天又来讨十块钱,后来索性每月九号在唐林发工资的这一天找到镇里,伸手要五十块钱。唐林稍有吞吐,他就一瞪眼说唐林今天所以还能端着铁饭碗、拿国家工资,全是他的功劳。你好我好,就相安无事;要是疙疙瘩瘩,他就不客气了,说着还扬出了当年唐林与他合伙的证据。说他只要把这东西往公安局一送,他唐林就有好戏看喽!这一下,还不把唐林吓了个七荤八素!但是,把柄捏在别人手里了,只得一次次满足他的贪欲。但天长日久,何时才能摆脱这“野猫”的纠缠?左思右想,就编出种种理由,住进了野狼谷。谁知“野猫”还是跟踪而来……
梅雪玉听完这些,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她万万没有想到那张纸条的后面,隐藏的是这样的大祸,不由得“刷”一下,泪水涌了出来。而唐林死死地拉住她,一迭声地说:“玉,我……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你……你看我应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梅雪玉思前想后,苦泪满眶,最后,她牙一咬说:“唐林,听我的话吧,把这一切都……都向领导说了吧。”
唐林一听这话,触电般从地上跳了起来,连连摇头说:“不不不!这……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眼下全国范围都在开展打击经济犯罪的斗争哪!说要从重从严从快。我去说,还不是刚好撞到了枪口上!加上我大小又算个干部,到时候刚好抓你个典型,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完啦!”
梅雪玉方寸大乱:“那你……你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唐林摇摇头说:“这日子我是一天也熬不下去啊!一个月被他敲去五十块钱倒还是小事,严重的是他手里捏着我的把柄,他什么时候都可以捅我一下子啊!”
梅雪玉听了也觉得左右为难,忍不住一下扑进唐林的怀里,把头紧顶着他的胸脯,“呜呜”哭着说:“你呀,你呀,真是好糊涂啊……”
唐林一声不响,好一会,他才捧起梅雪玉的脸,帮她揩去眼泪,说:“事到如今,后悔已经迟啦,我们还是想想以后该怎么办吧!”
梅雪玉问:“你看呢?”
唐林说:“我左思右想,觉得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什么路?”
“我……我不敢说。”
梅雪玉急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啊,你还这样吞吞吐吐!”
唐林咬咬牙,脸上露出了一股杀气,说:“我想,无毒不丈夫,尽快干掉这个家伙……”
梅雪玉一听,如雷击顶,“啊”一声,吓得面孔变了色,她一迭声地说:“不不不,这……这可是罪上加罪的事啊!”
而唐林一把将梅雪玉抱紧,说:“玉,你听我说,听我说吧,我也是骑虎难下,被逼上梁山啊!这个隐患不除,我们一辈子都没得安宁,随时都可能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再说那个‘野猫’绝非好人,我是被他拉下水的呀!他对社会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从一个特殊的意义上说,干掉他,是代表正义对他实行合理的惩罚,而我们从此安全了。消除了这个隐患,我一定永远做好事,做好人,对得起社会,对得起你。为了我,为了你,也为了我们的爱情,为了我们的后代,你……你点一下头吧……”说着又“扑通”一声,在梅雪玉面前跪了下去。
有人说,眼泪是女人对付男人的有效武器,殊不知要是男人向女人使用这种武器,它的威力会成倍增加。梅雪玉是个教授的女儿,在她牙牙学语时,父亲就被莫名其妙地划为右派,母亲很快与之划清界线,远走高飞了。
她是从人家的冷眼歧视中悄悄长大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她父亲含冤自杀了,她理所当然地被时代洪流冲击到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举目无亲的处境和繁重的体力劳动,使她几乎想早点结束自己的生命。可就在这时候,唐林出现了,他对梅雪玉十分体贴,说他爱她;梅雪玉坦率地说她万事不求,就求能早点离开农村,唐林满口答应。就在唐林把她的户口弄到镇上的当天晚上,她就满足了唐林的需求。一个举目无亲、长期在冷眼歧视中生活的女人,一旦得到丈夫的柔情,是那么地容易满足,又是那么地害怕会失去。
也许正是这种微妙复杂的感情,使她在唐林的眼泪鼻涕面前动摇了。她浑身发抖,双手颤栗,像一片树叶子那样贴在唐林身上,哆哆嗦嗦地说:“这……这……要是万一让人发现了,那……”
唐林说,只要梅雪玉同意了,他保证万无一失。他说之所以要搬进野狼谷,就是为了动这个脑筋。唐林说他已摸准那个到处流浪的“野猫”,这几天正宿在独龙镇附近的一座偏僻凉亭里,他准备第二天晚上就动手。只要梅雪玉在他离家后,守在家中,以后要是有人问起她,就一口咬定他睡在家中,没有离开半步。
梅雪玉木愣愣地听着,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点头,还是应该摇头,她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来了。
第二天晚上,唐林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匕首,一根尼龙绳子,又戴上一顶鸭舌帽,架上一副墨镜,穿上一件旧风衣,把自己化装了一番。待到夜幕降临,他喝了四两烧酒,一阵风似的出发了。
梅雪玉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浑身颤抖不止。唐林走后,她跌坐在沙发上不敢动弹了,她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一场恶梦。想自己,平时看到别人杀鸡剖鱼,都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可今天,竟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拿着刀子出门去杀人!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后悔,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想冲出门去,但开门一看,唐林早已无影无踪。而屋外月暗风紧,山影模糊,野狼谷的恐怖气氛,使她不由得头皮发麻,脸色泛白,连忙关门上闩,退回到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用双手紧紧地捂住面孔,连眼睛也不敢睁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她想一定是唐林回来了,连忙起身奔到门前。刚拔下门闩,“砰”一声,门被推开了。接着“呼”一下进来一个头戴鸭舌帽,眼架墨镜的男人。梅雪玉一下扑上前去,想问问凶吉如何,谁知来人一手将她推开,接着摘掉眼镜、帽子,露出一张鹰嘴鼠目的小脸,弹出一双血红眼睛,满脸杀气,盯住梅雪玉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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