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面不欢而散,她这么小,他以为她定会被他狠狠吓住,再也不来见他,跟苏府其他人一样避他如洪水猛兽。
到底年稚,还不知道跟他交往意味着什么。
苏奕对二房的这个五姑娘有着为数不多的一些印象,大多是在一些各种场合离他远远的,跟在景氏后面,淡的像一抹影子。
然而此时此刻,跪坐在他的食案边,正将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努力地把栗子糕消灭掉……像是一只贪吃的幼崽。
好像许多年都没有注意过的小人儿,一下子在他心中灵动起来。
这不该是好现象,最起码对他而言不是好事。
苏奕收回心神,把眸光投入手中书卷上,把那抹鲜活置于身外。
然而栗子糕也堵不住某只幼崽的小口儿。
菀棠瞳眸都满足地弯起来,糯声道:“表哥,你这里的糕点好好吃。”
菀棠想赞美他,温暖他,最终达到感动他的目的。
算盘是打得很好,然而……
“不过是栗子糕而已,府里的小厨房会做更好。”苏奕的语调颇为冷淡……甚至带了一些似有若无的讽意。
菀棠一怔。
她心中有些悔意,觉得自己这句话说错了。她过得要比苏奕好很多,她赞美他的东西,更像是一种娇气的同情。就像她当初嫁给严豫时,最尴尬的就是有夫人屈尊降贵夸奖她带扬州口音的话“有趣”。有点自尊心的人都不喜欢这种赞美,而苏奕很显然不止有自尊心,他还记仇。
菀棠一下就怂了。
她小嫩笋一样的手指还捏着栗子糕,却忘记了送到口中,弱弱地看往苏奕,唤道:“表哥……”
声音软嫩,像是被吓住了。
苏奕眸光略暗,敛到书页上,压下心底翻起的阴暗情绪。
她喜欢他这里最普通的栗子糕,不过是因为平日里吃多了精致的点心,就像是吃惯山珍海味的人陡然得见清粥小菜,图的是新鲜。她这几日喜欢来他这个破落院子来,也不过是因为觉得他这个“表哥”新奇,新鲜感一过,她依然会成为苏家娇娇的嫡小姐,把他这个耻辱的玩意丢之脑后。
真是烂漫无知的小人儿啊,而他却是不幸而卑陋的。
本不该去沾染一切与他相反的色彩。
“表哥吃。”
菀棠不知苏奕已经准备好远离她,静悄悄起身挪到他身边,垫着脚尖儿,嫩笋小手举着栗子糕给他。
苏奕目光一落,就对上了小姑娘的两汪瞳光,漾漾的,像是一面镜子,可以反射出他的所有阴暗心思。
他冷淡地收回眸光,“谢谢五妹。”
他接过栗子糕,却只是将它随意搁在一旁,并没有尝尝的意思。
是在敷衍她。
菀棠抿抿小唇儿,心底涌现出巨大的挫败。果然是要当未来权臣的人啊,真难讨好……确切的说她还没来得及讨好,居然已经把人不知不觉得罪了。
真难搞,比严豫都难搞。最起码严豫虽然心思重,但对她还是很讲道理的……当然,也许他发迹之后就不讲道理了呢,反正她又不会再有感受,他已经换了朝夕相对的人。
陡然忆及旧事,菀棠神神在在地叹一口长气,然后坐回到自己原本的小几案后面,思考人生。
苏奕余光触及小姑娘,看到她垂着脑袋坐着,看不见她小脸儿,只瞧见她对着他的乌黑发顶。但是从她周身笼罩着的失落小情绪,苏奕仿佛已经看到了她委屈巴巴的小表情。
苏奕知道,这都是因为他。他不理她,还表现的这么冷漠,小姑娘伤心了。
也罢,大概也就这一次的机会。
苏奕清咳一声,拾起栗子糕,咬了一口。
……菀棠沉浸在思考人生的氛围里,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等到她回过神来,却发现未来权臣看起来好像更冷漠了……正襟危坐,看起来就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菀棠:“……”
咦,是在她发呆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么?
一个人默默地眨巴了会儿眼,菀棠敏锐地捕捉到,在他的袖口旁的案面上,似乎……还残留着几点糕点细屑。
菀棠顿时悟了,原来未来的权臣不好意思当着一个小姑娘的面和她一样食糕点,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吃了,现在这种情况是没吃够但又拉不下脸跟她抢食,所以不高兴了。
善解人意的苏五姑娘立刻把面前的栗子糕连盘子托起来,轻轻搁到她表哥的书案上。
晓得多说多错,菀棠这会儿学乖了,只睁大眼睛瞧着苏奕,用眼神示意“给你吃”。
苏奕翻书页的手指一顿,然后指节略略曲起。
从幼崽口中夺食,是不是不太厚道。
想是这样想着,苏奕还是从盘子里取出一口栗子糕,再尝一口,用没有波动的声线道:“确实不错。”
嗯,他表达肯定了,想必小姑娘肯定会恢复元气高兴起来。
未来权臣为自己难得的体贴点了个赞。
果然,下一刻,他就看见幼崽愉悦地弯起来瞳儿,周身有满足在膨胀。
苏奕想,到底是烂漫的小姑娘,伤心起容易,高兴起也容易。
菀棠想,果然是想点心没吃够才心情不好的,这么容易被顺毛。说起来,投喂未来的权臣真是一件蛮有成就感的事情呀……
日头偏转,有日色透过槅扇和半启的窗棂,笼罩进来,带着远方海棠花的微甜。
苏奕的侧面逆着光,有着一种流逸的隽意。
菀棠解着苏奕刚刚随手递给她的九连环,老实地在一边叮叮咚咚研究,刚有点拨云见日的思绪,一抬眼却看见苏奕不知什么时候阖起了眼。
他好像是困了。
怔了下,菀棠小心翼翼地把九连环放到案上,尽量不发出声音。三月里的日光实在是没有什么温度,菀棠轻轻把他椅背上的一件外袍抽出来,披到苏奕身上。
他还是个少年,肩骨看起来很瘦削,没什么威胁的样子,闭上眼睛小憩的时候像一只无害的大猫。
刚好他睡了,菀棠觉得自己也是时候回去了。
她刚准备离开,一回身却发现披在苏奕身上的外袍不知什么时候滑落了下来。
菀棠只得再折回去,帮他把外袍拉上来披好。
结果奇了怪了,只要她转了身再回看,原本披得好好的袍子准会一如既往的从苏奕身上滑落。
菀棠:“……”
真是孽缘。
来来回回好几次,菀棠突然开窍,她抽出外袍的两只袖子,绕过苏奕的颈窝,松松地打了一个结。
然后,她也不转身,就这样看着披着袍子小憩的苏奕,一步一步退出屋子。
果然,这一次,直到她轻轻带上槅扇,那外袍依然老老实实披在苏奕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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