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这不是山脚下,而是在深山老林哪块坟场。
苏玉棠捏着糕点的手都忘记送到口中去,只张惶地看向菀棠。
闺阁里头娇养的小姑娘,什么时候见识过这种狠厉的男人。
她看见菀棠脊背挺得笔直正襟危坐,眸光垂下,叫自己面庞沉在车壁的阴影里,什么都看不清。
宛如不是她认识的苏五姑娘。
苏玉棠有点慌,偏偏这个时候怂起来,连句“菀棠”都不敢喊出声。
这次不需要他人督促,苏玉棠自动消音安静。堪称无师自通。
外面总算有点杂声想起。
“几位大人。”
说话的居然是苏老太太,她好像从马车上下来了,听那声音还有点老人家特有的颤巍巍。
“老身是扬州城东苏府人士,马车里都是府中小辈,方从清泉寺祈愿下山。不想冲撞了几位大人,还望通融则个。”
原来祖母官话真的能说这么好。
苏玉棠很惊异,她又看菀棠,结果发现菀棠依然是那副姿态,仿佛木塑泥胎。
这时,一声轻笑响起。不是向前粗粝的男声,而是幽凉的,又缓又慢,像暗夜里头绽开在坟地的幽昙。
“搜!”
一声命令却冷厉果断。
一阵人仰马翻,谁也没想到这位大人说翻脸就翻脸,不留一丝缓冲余地,也不与人多一句赘言。
有女人的尖叫声响起。
夹杂着苏老太太一声接一声苍老的咳嗽。
“菀棠!”苏玉棠终于忍不住了,她一把扔掉手里糕点,两只空手在半空中虚无地划。
看菀棠还神神在在坐着,苏玉棠突突跳的心勉强静了些,眼巴巴看她。
金属声伴随着脚步声而来,快又沉重。
车帘子被“咔啦”扯去,刺眼的日光烧进来,带着血腥的男人气息侵入。
苏玉棠刚准备尖叫,就见几乎是帘子被撕的同一刻,老神在在正襟危坐在她对面的苏菀棠突然动了。
一个狼扑把她摁倒,菀棠把脸埋在苏玉棠怀中,开始哭泣。
不是那种小姑娘们娇滴滴的抽噎,而是像三五岁小孩子那样的,放肆的、不讲理的、天崩地裂的大哭。
苏玉棠:“……”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口的尖叫声就在她的喉咙里偃旗息鼓。
张着嘴巴惊恐万分看着毫不客气侵入马车的男人。
她也怕、她真的好怕的。
可是她能怎么办!
她只能又气又怕又不平又无奈地拍拍菀棠的背。
装!叫你先前装那么正常一个!
现在还不是现原形怂成这样。
乌衣卫的人拿着长剑,在她们翠盖珠缨八宝车里乱七八糟地戳刺,褥枕破了,车座翻了开来,连车壁都被划拉的七零八落,就好像里头能藏什么东西似的。
森凉血腥的长剑来来回回在她们身边打转,菀棠还好,里外脸埋在玉棠身上,什么都看不到。
苏玉棠就被吓唬得够呛。
又是近在咫尺的锋芒削去她一缕发丝。
苏玉棠终于忍不住里,也把头埋在菀棠肩上,小姐妹俩抱头痛哭。
前方,日色被浓密的树冠遮挡住,树荫显得冰冷,严豫就被笼在冰冷的阴影之下,叫人看不清楚容颜。他的肩上是玄色的披衣,上头江海水牙阴狂。墨靴踩在泥泞里,腰间悬着隐约正在往下滴什么的长剑。整个人好似团黑雾,目光如饿鹫,在面前的人仰马翻中一处一处刮过。
苏静棠已经戴上了面纱。她扶着李氏,心思却飘忽到别处。她小心翼翼地看向那个男人,突然就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的森凉漠绝的眸底,是不见天日的深渊,是诱人深入的深沼。
苏静棠心跳陡然一停,旋即又疯狂地突起来。就算是他下令搜马车的那一刻,她也没有这样激烈的情绪。
她感觉到呼吸格外急促起,所有的血液都在往她的面部涌。
他在看她。
这样有权有势的男人啊……他一个命令就轻易折腾苏家上下……
她深吸一口长气。
做个撩动鬓发的手势,却自然而然地带动着面纱从脸上滑落。
她“呀”地一声轻呼,目光却投向那个男人。
她把脸刻意侧了一些角度,她知道,这样看她会最美。又挺了挺纤细的腰肢和初具轮廓的胸脯,她今年十二岁了,她的母亲李氏已经开始为她留意靠谱的后生。
可是,她努力让自己优秀,可不是指望着早早嫁给这些前途未卜的后生。
她露出一丝端丽却不失矜持的微笑,但笑意很快僵在唇角。
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怎么转到了别处去。
他不是在看她吗?
“静棠,你在干什么,还不快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
是李氏在急切地提醒她。面纱丢了也罢,万不可让脸叫这些男人瞧了去。
苏静棠麻木地抬起手臂,用袖子遮住半张脸。但眼睛依旧留在外面,追随着那个男人的目光看过去。
玉棠?
他居然在看玉棠和菀棠。
可是这有什么好看的,只能看到俩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哭来哭去。
苏玉棠好不容易哭累了准备抬头唤口气,冷不丁一抬眼就瞧见严豫盯着她们。一吓一个哆嗦,连忙趴下去继续跟菀棠抱头痛哭。
“菀棠菀棠怎么办,那个人在盯着我看。他是不是觉得我有问题哇哇哇。”
边哭还边断断续续哀嚎,这时候也记不得什么“乌衣卫,不可说”了。
也没注意到菀棠从头到尾没给她什么回应。
严豫盯着小姑娘露出来的一片脖颈儿看。
雪嫩酥融的一小块,能看到上方小巧的耳垂,她的脸埋着看不到,却能看到她的乌黑的发顶。
明明是看不到的,严豫却仿佛看到了小姑娘笑起来会弯成月牙儿的瞳眸和唇畔乍现的梨涡,她的发顶前方还有几根用了香露也难压下去的呆毛。从前她不高兴时,他总喜欢去逗逗她的呆毛儿。
眼前分明是个小女孩,但是他的视野里已经幻化出了从前那个妙龄的少女。
冬天雪下得那么深,她对手呵着气要等他回来才熄灯。
“严豫,我好冷。”
红梅树下,她扑过来,把手送到他的斗篷里。
……
严豫就好像中了邪。
他一步一步,向中间的那辆马车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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