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奕站在一架古琴前，桐木琴身通体栗灰，隐隐泛着幽绿，显然不凡。他手指在琴弦嚓过，嗡然一声出。
看他怡然自得，隐一就很有些不适了。
他想起来京城老主人对他的吩咐——只有苏奕与苏家越发的离心，日后才能更好为他所用。
现在这算什么？
苏家想明白了？被乌衣卫一吓，突然就擦亮了眼睛挖掘出来真珠，晓得这个倒霉孩子的不凡了？
“苏老太太工于算计，她的示好不过是把主子您架在火堆上烤。”隐一说道。
这其实也是实话，苏老太太从来就是有脾气的，苏奕对她不掏心掏肺，她对苏奕的慈和就永远隔着一层罅隙。
苏奕无所谓地应一声，日色从漏窗流泻入内室，可以看到外面院子里灿烂的荷塘和染金的树冠，风光无限好。
“若不是我拒绝，院子里的景致现在应当是琪花瑶草山石扶疏。”
苏奕不怎么在意外物，多年的经历如此教导他。但对于送上门的内室舒适，他没必要一再亏待自己。至于庭院里头的景致，他不认为需要改变。
总算还没有被苏家人的糖衣炮弹冲昏头脑。
隐一有点放心却依然忡忡，决心马上就给主人写封信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面对苏老太太的雷厉风行，苏府有人欢喜有人愁。
柳姨娘只吃了一口，就把粉瓷小碗摔在了地上，“这不是我要的燕窝！”
一个姨娘，因为肚子大了，居然顿顿要求燕窝养体，还非得是上佳的血燕窝才肯入口。
底下的丫鬟唯唯诺诺，“姨娘，现在是老太太管家，不比从前了，还请您担待些。”
“那从前的燕窝是哪里来的？”柳姨娘怀着几个月了，身躯日益庞大，她总有一种预感，自己这胎怀的是两个，是以越发的不苛待自己，反而喜欢闹，闹的越大越好，叫整个苏府的人都重视她和她的肚子。
丫鬟头低得更甚，“从前大太太也不愿意，都是二太太为了息事宁人，自己跟您准备的。”
二太太不缺钱，情愿花钱买清静。
柳姨娘却像是明白什么了连说三声好，“容不得我肚子里的孩子就直说，何苦先前惺惺作态！此番借着老太太的名号苛待妾室庶子？”
自己生不出儿子就算了，还见不得妾室生。看着没心没肺，却也是个歹毒的女人。
杨姨娘正端着“药膳”来给柳姨娘用，还没进内室就听见她的怨言，不由脚步一顿，面上温怯的笑意却没有一丝变化。
回了去却抱着瑞哥儿又哭又笑，“她已经疯了！瑞哥儿，瑞哥儿，娘都是为了你啊。”
瑞哥儿还不懂事，小小的肉手捧着杨姨娘的脸奶声奶气道：“娘亲不哭，瑞哥儿呼呼。”
杨姨娘就抱他更紧，哭声都压抑下去，只是喃喃自语：“老天爷，若要有什么报应，就统统报应到我的头上来吧。反正我生来贱命，不值钱的……”
苏二老爷俨然已是苏府稀客，难得晚上回来。柳姨娘现在身子重，已经不可能再在二门迎接他，他也不愿意去面对柳姨娘越发臃肿的身材。犹豫片刻，去了杨姨娘的屋。
杨姨娘在房事上不同于柳姨娘风情万种花样繁多，却是难得的乖顺小意，让苏二老爷通体舒畅，宛如一位战无不胜的沙场将军。
快活了一夜，第二日大清早，却有柳姨娘的丫鬟来敲门，哭哭啼啼说是柳姨娘不好了。
苏二老爷一吓，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还没来得及推门进去，就听见柳姨娘和苏嫣棠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
“娘，您倒是吃点东西啊，跟太太怄气又是何苦来。她是正室是主母，克扣了我们的吃喝用度又能如何。您不为自己想，也为腹中的骨肉想想啊……”
“嫣儿嫣儿，我是真的用不下。我的命不值钱，可腹中确实你父亲的骨肉啊……她是真狠心，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却连你父亲的孩子都这般不顾……”
然后就是哭泣声伴随着呕吐声，声声泣血。
是的，柳姨娘是不好了，因为她早饭吃不下。
苏二老爷隔着一道门被气得发抖，这景氏简直歹毒！自己肚子不争气还妄图欺辱他的爱妾，若不是他今日赶巧回来还不知柳氏母女要被欺压多久！
正是清早要给苏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苏二老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居然就这样披头散发脸又不洗地往荣禧堂过去了。
杨姨娘简单梳洗后刚赶过来就看见他急火攻心的背影，她抿抿唇，什么也没说。
……
“母亲，不是儿子不孝来给您添堵，实在是这个事情令人发指！”
苏二老爷出门没带脑子，站在荣禧堂里昂着头背着手洋洋洒洒气势汹汹，完全没注意到里头的气氛原本就不对劲。
“景氏呢？我要休了她！”
一语既出，荣禧堂气氛落针可闻，冷到极致。
李氏终于出门请安了，原本面色还不很好，现在看见二房来接棒卖蠢，并且是苏老太太的亲儿子在卖蠢，顿时心情回了点春，用帕子掩唇咳了两声。
“哦？”苏老太太坐在上首，直到苏二老爷发作才露出一些微笑，“你是不是还想说，到时候就可以把柳氏扶正？”
苏二老爷一怔，他看向苏老太太，觉得自己母亲的表情还算是和颜悦色。
立刻放心大胆地说：“知我者母亲也。可柳氏毕竟是姨娘，出身太低，还是要看她这胎是男是女……”
苏静棠和苏玉棠两个人坐在下首大气不敢出，这时候却对视一眼，这对性格迥异的姐妹花难得有了共通之感。万幸万幸，她们大房没有妾身也没有庶子庶女，从不见如此破烂事。
“够了。”苏老太太拍拍桌。
苏二老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在那巴拉巴拉，“若是男丁，儿子确实给过柳氏承诺……”
“咣当”一声。
是拐杖砸到人身上的声音。
“母、母亲？”苏二老爷看一眼落在他脚下的龙头拐杖，都不敢摸自己的胳膊，简直吓愣住了。
要知道，苏老太太从不在人前教育自己的子女，都是关到祠堂再发作，今日苏二老爷福运不小，居然叫苏老太太为他破例。
“别给五丫头换头饰了，领她出来见她父亲。”
苏老太太扬了声音把不稳的情绪压下去，传声入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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