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逆风去-明白人一生,必经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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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一个念头一旦萌芽,一旦被牢牢种植进内心,江湖就知道自己不达目的是不能罢休的了。

    她先是把自己手头可以动用的资产清算了一遍,而后托人打听了一下徐斯到底花了多少钱买的腾跃,结果却让她颇为意外——徐斯竟然只出了区区五百万就堂而皇之拿下腾跃变成了大股东。

    江湖不是不捶胸顿足的。

    父亲在世的时候就讲过自己的舅舅“处事庸碌”,实在是没有讲错。但这样看来,舅舅是真的急着脱手拿钱,再同他多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江湖的目标只有一个——徐斯。

    但也极为难堪。

    这个男人,一路旁观了她最落魄最萧条的时刻;这个男人,还同她有了稀里糊涂的身体接触;这个男人,甚至是瓜分她的家业的那些人中的一分子。

    可是,她要达成这个目标,重新站立到这片江湖上,就需要抛开尴尬,摒弃羞耻,就像洪蝶提示的,她得有魄力和勇气找清路子,说不定背城一战可以成功。

    至于计划,此时刻不容缓,边战边做也不是不可以。

    想完这些,江湖便整理好手头全部资料,致电徐风集团约见徐斯了。然而即刻的,她的首战即告了失败。

    徐斯的秘书接到电话,训练有素地答江湖:“徐先生出差去厦门,也许要一个星期。您方便的话,可以留下口讯。”

    江湖咬着嘴唇想了想,讲:“我姓江。”讲完又觉畏畏缩缩不够光明,她何必如此畏首畏尾?便又坦率补充,“我是红旗的江湖,我想找徐先生谈谈关于腾跃厂合作的事情。”

    之所以这么开门见山,是江湖认为她同徐斯这般身份这般交集的人,根本无需额外的虚伪客套,把条件讲个清楚才是上算。可惜,不管她如何着急,在那几天里,徐斯没有任何回复。

    江湖在反复焦躁的情绪之中着实煎熬了好一阵,最后出乎意料的是,见到徐斯竟然是在为父亲拿奖的慈善晚宴上头。

    徐斯是陪伴电视剧小公主一块儿大驾光临的,现场谋杀了不少菲林。江湖入场的时候,听到被记者们围观的两人正回答记者们的问题。

    有记者问:“徐先生和齐思甜前一阵是不是一起旅游?”

    徐斯只是站在齐思甜身边微笑,他同齐思甜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上去并不像情侣。

    齐思甜对记者讲道:“哪里啊!我是去厦门拍徐风的果C饮料的广告。”

    记者又对着徐斯问:“那么徐先生是用老板身份去探班?”

    还是齐思甜答的:“如果有这重荣幸,赛过年终发了双红。”

    记者穷追不舍,继续问:“今天二位携手同来——”

    这回原本优哉游哉立定在旁的徐斯把话筒接了过去,抢了记者的话,讲:“今晚我们代表徐风集团新上市的新产品果C来给云南的贫困儿童加油鼓劲,希望略尽绵薄之力,让孩子们都有学可上。”

    这便是一出极好的广告,也是徐斯出镜的代价。

    江湖签完了到,没有记者来叨扰,也没有熟人主动过来招呼。不过也好,她能够隐在一边暗忖,老早听说徐风集团的果C比台湾同行的同类饮料晚上市半年,所以这位大少爷今次不惜亲自出镜来宣传产品,亦算因公闹绯闻,不算不学无术。

    徐风便是他徐斯的使命。同样的,腾跃亦是她江湖的使命。想起这点,联想起这些日子来被徐斯的刻意回避惹起来的怒意,在心头开始奔涌。他就那副风流倜傥的样子,用俯视众生的轻薄目光看这些记者。

    也许,他也是用这样的态度,应对她的电话留言。

    江湖一直在角落里又当着壁花,徐斯是看在眼睛里头的。

    他老早知道今晚江湖回代表江旗胜列席晚宴,想,也是该见一见她的时候了。

    江湖留下来的口讯,秘书Jane一丝不苟地传达了。那时他在鼓浪屿的小别墅里,坐在支着草檐的廊下,和齐思甜一起钓海蟹。碧碧蓝的海水就在脚下荡漾,阳光非常灿烂,齐思甜不做声,穿着比基尼专心钓蟹的模样很可爱。

    徐斯看完Jane传来的短信,出乎他自己意外的,放下了钓竿,回到别墅里,打了个电话给任冰,询问有关腾跃的情况。任冰汇报的十分完整。徐斯听完以后,着了厨房里从香格里拉西餐厅聘来的厨司现场烹制海蟹。

    齐思甜怕海蟹性热,海蟹制作得再可口,也只吃了两口,吃完便回厦门去拍广告片。

    她是一位好员工。

    任冰把腾跃的厂长同江旗胜的往来关系说了很多,徐斯想,难怪江湖这么紧张,又揣测,也许她是想买厂?她计划出多少钱呢?

    徐斯念及此,笑了一下。他又想,这位踹了他雷克萨斯的娇气大小姐究竟会怎么做呢?她竟也终于有了有求于他的事情。

    徐斯原本决定次日回复江湖一个口讯,听听她的打算,他很好奇她的打算。可惜不巧,任冰从国外招聘来的童装设计师需要他亲自面试,他对此不会怠慢,当夜赶回来先处理了这宗公事。

    他晾了她几天,不是他的存心。但显然,江湖不会这么体谅人。

    就在这一刻,徐斯觑到江湖板住的面孔,又估量了一下她窄身的小礼服,确定她是没办法做到穿这身衣服还能一脚踹上来。

    他本来是想主动同她打个招呼的,很可惜的是一进会场就被不少人逮住寒暄,有前辈有同辈,让他分身无暇,还得提防记者的暗中窥测。

    江湖那边则是一直冷冷清清,生人固然不侧目,熟人也不过是招呼一声便即告退。此间的人们总是亲近更值得他们亲近的人物,额外的人无需额外的关顾。江湖能够理解,她也能自找合适位置,先是同现场工作的同事交流了一阵,再寻了个角落坐下来小憩。

    在这个角落,她能看见徐斯。

    他的身边围拢很多人,有关注他身边新人的,也有关注他的。所以他很忙,周围环境没有空隙容她能进到身旁。她没有机会走过去,只能暂且先自顾自地喝鸡尾酒。

    好心的主办方联系人过来寻到了江湖,同她说了很多感谢江旗胜董事长的话,江湖很高兴自己没有泪意,能够风度很好地代替父亲收下这些好意。

    一直到颁奖的时候,江湖终于重新站在了聚光灯下头,代替父亲讲话:“作为一个企业家,应该承担社会责任。虽然我的父亲已经过世了,但是我相信他的善意会继续下去,我们将继续关注失学儿童的困境,并且给予援手。”

    徐斯立在台下,眼里看着台上落落大方的江湖,耳朵却听见身边的齐思甜正同另一名女明星讲话。

    那另一名女明星说:“红旗不是完蛋了吗?还有钱给这位大小姐捐款吗?她今天穿的好素淡,恐怕今时不同往日了吧!”

    齐思甜讲:“江小姐既然在这种场合讲了出来,必然是有她的方法做到的。”

    她讲完以后,待江湖接受奖章时,衷心鼓掌。

    不知不觉地,徐斯跟着齐思甜一起拍了手。

    台下如雷掌声之于江湖,不过是恍如隔世的凄惶。

    当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大小场合一露面,便围拢一群人来,声声“江董事长”不绝于耳,走至任何角落都不会冷清。现如今,还是类似的场合类似的人,当年的荣光绝不会惠及今日。她手里小小奖牌,冰冰冷冷。

    江湖走下来时,看到徐斯为他身边的齐思甜欠了欠身。

    下一个流程是齐思甜代表那部新电影的剧组为边远地区的失学儿童捐造希望小学,这一定是另一个焦点和高峰,记者们蜂拥到舞台前,宾客也翘首关注这位可人儿的表现。

    齐思甜代表剧组发言,声音甜美,把场内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徐斯身边便留出了空位。江湖慢慢走到徐斯跟前。

    徐斯一侧头,对她礼貌地笑了笑。他想,她终于还是过来了。

    江湖也笑了笑:“齐小姐的新片表现很出众,新的广告片一定借势大红,看来徐风今年的销售额值得期待。”

    徐斯可真受不了这位娇小姐说的商务客套话,他也回复客套话:“承你贵言,但愿如此。”

    现在的徐斯是有礼貌的,有距离的,十分商务的,而且同她一样把客气话说的不算太诚恳的。他是在等待她进入正题的。江湖很明白,所以不计较,她抓住这个机会,抛出她的重点:“徐先生,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同您谈谈腾跃的事情。”

    她这次用了敬语,让徐斯微微皱了眉头。

    真不太习惯,尤其是她刻意的礼貌,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徐斯挺想知道江湖要怎么同他谈,所以很爽快很顺口地答允下来:“你可以同我秘书约明天的时间。”

    江湖眉毛一跳,几乎差点发作。这样的话,这样的口气,从来只有她对旁人讲。如今徐斯对她讲出口来这么顺其自然,高高在上。江湖的不满在心头回转两轮,压了下去,讲:“那么我们明天见。”

    在江湖的眉毛下意识一跳的时候,徐斯就注意到了。他自来有识人见微的本事,当下就暗忖,看来无意又冒犯了这位大小姐,但见江湖只一瞬就把脾气压下去,相比上一回在马路上的暴跳如雷,长进了不是一点半点。所以,他很自然地笑了出来,尽管他知道他的微笑在此时的江湖的眼里,同刚才下意识出口的话一样容易让她生气,可他就是忍不住,而且惯性地加多一句:“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把你的proposal一起带过来。”

    江湖隔了一会儿才自唇角扯出一朵也许算是笑容的表情来,答:“那么我们明天见面聊。”

    舞台上头的齐思甜率众下台,江湖趁着人多背转过身,往吧台区走过去。酒保正把摇酒壶耍的很帅,见到走过来的这位女士,不由谨慎地停手,问:“您要什么?”

    江湖用手撑了撑吧台冰冷乌黑的台面,上头却能反光,让她看清楚自己一脸无法掩饰的怒容,根本就是咬牙切齿了,难怪令到面前这位酒保都小心翼翼。她说:“威士忌。”很快又否定,“猕猴桃汁。”

    酒保完全赞同她的后一个选择,用最快速度榨了果汁,递到她的面前来。

    酸甜的味道能安慰神经,绿色的果汁能镇定视觉。江湖一口一口喝下去,借助外力要自己冷静。

    是她有求于人,自当遵循他人的游戏规则,徐斯只是要她带着proposal,没有说出更多让她胸闷的废话。在商言商,他的要求不算过分。江湖把这句话循环往复想了十几遍,等一杯猕猴桃汁喝光了,才又从冰冷乌黑的台面上看到自己面部的五官恢复到正常的表情中。

    她终于冷静下来。

    酒保打了个响指,祝福她:“Good night.”

    她从手袋里掏出一张大钞塞到了酒保的手上。酒保吹了声口哨,感谢美丽小姐的慷慨。

    江湖带着温和的笑容转过身来,听到主办方的主持人宣布晚宴结束,感谢嘉宾的莅临。她便去衣帽间拿了外套径自去地下车库拿车。等到把车开上路面,她想到此地正门一定会有不少人和车堵着晚宴内的各大明星,好在她熟悉地形,知道另有个边门靠着幽静的林荫马路,人一定少很多,方便成行。

    当江湖拐到这边马路上,正不巧碰到红灯亮起来,一转首,又看到了徐斯。徐斯正同他那位娇俏可人的齐思甜站在林荫道边,他们身前停着徐斯那辆雷克萨斯,雷克萨斯前有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小孩子,手里捧着白色的搪瓷杯向他们不住乞讨。

    江湖没好气地冷笑了一声。

    小孩子围着衣冠楚楚的徐斯和齐思甜两人团团转,齐思甜一个劲往徐斯身后避,好像躲瘟疫。其实这是极正常的,小孩子满身肮脏,一双小手应该更加黑漆漆,还伸了出来,差点抹到齐思甜那条GUCCI的裙子上。

    江湖见状,轻蔑地骂一句:“活该,有车不上,跑路上现世。”她想他们还真把绯闻当事业了。

    那边的徐斯被这肮脏孩子缠得正恼火,大力把车门打开,推了齐思甜进去,再把车门重重关上。小孩子眼明脚快地转到他跟前,口里说着什么,手又伸了出来,在徐斯跟前做了一个要抹上去的姿势。

    看来小乞丐是乞讨不成便开始动用最原始的威胁手段。江湖幸灾乐祸地停着车,想把好戏看完。她没有想到的是,被小乞丐要挟的徐斯突然蹲下来,抓住孩子的手,在自己西服的领子上抹了两下。

    小孩一下怔住了,江湖也怔住了。

    如果江湖没看错的话,徐斯今日穿的浅灰色西服是登喜路新款,料作精贵,价格不菲,看上去应该是第一天上身的新衣服。但现在被小乞丐的小脏手一抹,估计也只能报废了。

    徐斯趁着小孩子发怔的当口,也上了车,并且马上把车发动起来。

    小孩这一次是真的乞讨不成了,傻呆呆站在路旁,神情萎靡,更衬得一身破烂可怜巴巴。风吹过来,萧索凄凉。江湖看在眼内,不知为何,突然摇下了车窗,又从手袋里掏出了一张大钞,朝小孩摇摇手。

    小孩在绝望之际突然看到有人垂怜,简直喜出望外,屁颠屁颠跑过来,接受了江湖的施舍,口里还有俗气又老练的祝福:“姐姐,恭喜发财,姐姐,万事如意。”

    江湖在摇上车窗的时候,讲:“你把你的手摸到别人干净的衣服是不对的,知道吗?下次让我看到,我就叫110了。”

    没有想到男孩很惫赖地笑了下,讲:“姐姐,110不抓我们的,因为拘留所关不了这么多人。”

    江湖脸一沉,懒再多说。红灯一灭,终于绿灯,她一踩油门,飞驰离去。

    隔着她几辆车的雷克萨斯里头,齐思甜正对徐斯讲:“江小姐很有善心。”

    徐斯只是撇着唇笑。

    齐思甜问:“你的西装怎么办?”

    她看过去,徐斯浅灰色西服领口两个泥脏的黑印,她想起刚才那个小乞丐浑身的臭气,还有污脏污脏的不知道摸过多少垃圾的小手,不由打了个寒噤。

    徐斯倒是满不在乎,先答他第一个问题:“她像她的爸爸一样值得嘉奖。”但是没有答第二个问题。他实在是不想考虑第二个问题,因为这件西服基本可以算是报废了,这是他不愿受制于人的代价。但也不是小事,不一会儿他就不再介怀,反而问齐思甜:“你怎么不学学江小姐?”

    齐思甜甜甜笑起来:“据说本市地铁里有一拨乞丐,从第一节车厢乞讨到最后一节车厢,每人每天可进账二百五十大元,一个月下来,薪水大概有八千多,同甲级写字楼里大半小白领的薪水一样了,而且他们不用交税。”

    徐斯哈哈大笑。

    齐思甜接着用严肃认真表情讲:“在地铁里有空调,冬暖夏凉,办公环境很不错。地铁站有KFC,乞丐们时常买套餐在‘办公室’里大快朵颐,羡慕死地铁里衣冠整齐的小朋友。”

    徐斯听得非常愉快。齐思甜是个有心生活的女孩儿,在繁忙工作之余,还能搜集诸多有用的信息,配合着不同人的观点,用最好的演技讲解出来,十足十的一个妙人。他看了一看后视镜,对齐思甜说:“你的保姆车来了。”

    齐思甜开了车门,用手按住胸口,说:“我得去好好说说司机,在这个时候去加油是渎职。”

    徐斯说:“这里你的粉丝和那群狗仔不会发现。”

    他们讲完互相道别,徐斯忘记给齐思甜一个吻别,齐思甜也没计较。

    徐斯驱车回自己前一阵才置在浦东近郊的别墅。选择在这处暂居,完全是为了配合他的新业务。因为这里离开几间新收购的制衣厂和制鞋厂相当近,很利于公事的开展。征程一旦开始,势必要全力以赴。这是他的习惯。

    回到别墅里,徐斯把西服丢给了家政服务员,松开领带,走进书房,开了电脑,把任冰事先做好的关于腾跃的资料翻出来阅览了一遍。虽然资料是他早就看过的,但是他这回把当初任冰建议收购腾跃的意见看了一遍,任冰的意见很明确:腾跃有大批熟练工和老制鞋匠,制鞋经验可利用于童鞋的生产上。

    徐斯敲了敲桌面,然后去吧台倒了一杯马丁尼,喝完这杯酒,一哂,真是糟糕啊!腾跃是个可以好好利用的工厂,他不是那么舍得卖给江湖。该怎么应付她呢?又转念猜测,依照江湖的性子,明天一定会很早就来寻他。

    想着,他不自知地笑了笑。

    正如他所猜测的,江湖的确一大早就抵达了徐风集团的办公大楼。

    江湖承认自己是着急了一点,她在早上九点一刻就打电话给徐斯的秘书,当即便讲十点即抵达,根本不容那位秘书有任何推诿的言辞便挂了电话。

    她压根不想浪费时间了。

    昨晚,徐斯那句要她拿proposal,确实提到点子上了。

    江湖根本就没准备过方案,她原先只在肚子里打了腹稿,自己会再注资腾跃超过五百万,可以让徐风成为第二大股东,每年享受红利。腾跃只是一间经营困难的小厂,对徐风这么庞大的机构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徐斯应当成人之美。

    现在这些想法似乎应付不了徐斯,所以她连夜做了方案,按照她在父亲那里学来的知识和常识,用精美的图形表示未来的利润。她想,有值得期待的红利,徐风方面还有什么不可同意的呢?

    只要徐斯同意了,她可以把他们一切纠葛过往扔到黄浦江里去,从此好好经营工厂,为徐风这位二股东赚取利益,以示诚意。直到江湖走进徐斯的办公室,她仍然是这么想的。

    徐斯的办公室在这栋名为“徐风”的商务大厦的第二十八层,虽然处在离开闹市中心一公里远的方位,但是仍可俯瞰闹市的繁忙。

    徐风大厦是由徐风集团买地建造的,但徐风集团仅占了二十到二十八层,其余楼层均出租给其他实力雄厚的企业和事业单位。每年收租便够徐风好好进一笔大帐了。这比红旗集团每年向地区政府缴纳巨额厂房租赁费又是另一种姿态。

    徐斯站在这层二十八楼,绝对绝对是他自己的山头,他合该称王。

    江湖走到他的办公室内,入眼的是美式的简约装修,在落地窗前,还放着一道微型高尔夫球道。徐斯站在窗前,盯着弧形不锈钢办公桌上的电脑,手里握着高尔夫球杆。

    江湖走进来,徐斯击出的球刚好进洞,他利落地收起球杆,伸手请她坐落座。

    江湖没有多说什么客套话,坐定后就把随身的笔记本电脑拿出来,立刻切入正题。

    徐斯一直在仔细听江湖讲述。

    她口齿一贯伶俐,声音也很动听。当她用和善态度讲话的时候,还是挺吸引人的,尤其是她做的东西很专业,财务分析的角度很精准,表述得也很到位。

    只是,这个计划已经不是徐斯想要的了。

    他用了半个小时,听江湖讲完,然后开口说:“江小姐,你的计划和我的预想还有一段距离。”

    闻言,江湖差点立刻站起身来,但是她抿一抿唇,强迫自己镇定地坐着,平静地望住眼前的这个男人。但是克制不住的是眼神里透出的不满。

    徐斯望着对面的江湖。

    他能预知自己这句话讲出来以后,她会有多么大的反应。她的喜怒哀乐,从来形于外,甚至到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是体会过的,因此也能理解。目前,江湖只是咬牙切齿怒目相视,已经算进步了。

    有进步就好。徐斯得以把自己的话题继续下去。他说:“江小姐,徐风入股腾跃后,已经为腾跃谈下了北美的运动鞋加工合同,虽然金额并不算很多,但是年底就能收款,可以发给全厂三百名工人相当丰厚的工资,让他们明年春节衣锦还乡。”

    徐斯把话讲的很慢,慢条斯理的,他相信信息会全部抵达江湖的心中。他说完以后看住江湖,他想,她应当听进去了。

    江湖的牙关首先松了一松,娥眉微蹙起来,不知心中动了几何。

    这一定是江湖没有考虑过的问题——腾跃是一个厂,还有三百名工人的生计要考虑。

    当然,江湖也想到了一个问题,她问:“你不打算生产腾跃鞋了?”

    徐斯答的很简单也很犀利:“腾跃鞋目前的销量没法保证工人在今年春节有红包有双薪。”他说完,伸手过来,为她关掉了笔记本。

    亮堂的屏幕瞬间就黑暗下来,江湖的心跟着灰了下来。

    他说了一个太过光明正大又根本无法反驳的理由。心头的气,就这么一点一滴不由自己意志般地自行消掉,她在他的面前输了。江湖一言不发地站立起来,将笔记本装入自己的电脑包里,只能对徐斯讲一声:“打搅了。”

    徐斯很有风度地将她送到门口,徐斯的秘书又将她送到电梯门口。他一直目送江湖进入电梯。在这个情势之下,江湖没有吵,没有辩,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诚然,她还是骄傲的,昂头挺胸,绝不垂头丧气,保持了江旗胜千金的涵养,但也应该是识时务的。

    江湖双脚踩进电梯里,电梯下移,她跟着坠入深渊,一直板直的肩膀塌了下来。一切的一切,是自己的咎由自取,不能够再埋怨其他人,人在江湖,就需认清实力和势力。江湖紧紧抓着电脑包,狠狠闭上眼睛。徐斯赢得太漂亮,他的理由让她再有滔天的愤怒都没有办法斥责,甚至一开口斥责,便纯属她的无理取闹。

    江湖没有了任何的气力。这一辈子都不曾如此狼狈,如此碰壁。江旗胜千金,不过因为是江旗胜的女儿,才能够格当“千金”,没有了江旗胜,她也不过是劲风之中东倒西歪的草芥。

    电梯在二十层停了一下,任冰走了进来。

    不管怎么说,江湖对此时的任冰,心头还有抵触,她没打算同他打招呼,倒是任冰带着和善的笑容诚恳地先开了口:“江湖。”

    江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做声。

    任冰却且真且切且直接地向江湖建议:“腾跃的情况不太好,要想把这个牌子再打出来得费力气,还不一定成功。江湖,你不妨试试其他的投资。”

    不能说任冰不算是提点,他能在父亲逝去之后,还主动来关心自己,算是善意的了。江湖这样想。但是他是父亲的麾下大将,如今那些所作所为,算不算卖主求荣?又这么转念,江湖便又没有了好脸色了。

    但是,任冰的提点,和徐斯表达的讯息,无一不直指了讯息所表明的幕后事实。江湖问:“徐斯压根没打算扶植腾跃本品牌?只想让这厂子做他童装的加工厂?”

    任冰想,江湖不愧是江旗胜的女儿,目光敏锐。他点头,也是不打算隐瞒了,说:“江湖,请原谅我。”

    江湖颓然地将背脊抵在电梯冰凉的镜子上,不再说话了。说什么呢?这么明显的成王败寇。

    任冰是特地送了江湖一程,把她送出了徐风大厦,才折回二十八层的徐斯办公室。

    徐斯正对着电脑处理公事,一边问他:“腾跃这牌子能不能再做起来?”

    任冰答:“难。但不是没可能,毕竟曾经是有口皆碑的牌子。”

    “江湖能做起来吗?”

    这个问题难答,任冰缄默片刻,才说:“江湖从来没有在红旗工作过,我不太清楚。”

    徐斯笑着望着任冰,意有所指道:“就看她是郭芙还是郭襄。”

    任冰心里一触,他能听出来老板的话里有逼问的意思。这询问超出了他回复的职责范围。他又缄默了片刻,才迂回地对他现任的米饭班主说了一段往事:“她念初中的时候,学校开了缝纫课,她构思的作业是给自己五十六个芭比娃娃做五十六件民族服饰,创意很棒,但是她没有学好缝纫,却非要用工厂里的电动缝纫机。江董建议她只做一件,她不愿意,一个人在缝纫机前赌气踩了二十个钟头,还是做的一塌糊涂。后来是江董不忍心,找来三个女工赶了两天赶出来。”

    徐斯点头:“我知道了。”他摁下对讲机对外头的秘书吩咐:“如果江小姐再来找我,代我推了。”

    任冰问:“你觉得江湖还会找你?”

    徐斯说:“她赌气踩了二十个小时的缝纫机才达到目的,不是吗?何况我又不是江旗胜,没法给她找三个女工。”他耸一耸肩膀,“你前任老板的女儿,脾气像那个郭芙,她现在需要的是冷静。”

    任冰走出徐斯办公室的时候,只在想,果真英雄出少年,少年更无情。

    江湖走出徐风大厦,一回首,那矗立闹市的恢弘建筑,将她眼前的阳光全部遮蔽。艳阳天里,她身陷钢筋水泥的丛林里,看不见阳光,只是一个芸芸众生中的小人物。

    她第一次承认自己确实是一个小人物,不再是陪伴在服装大王江旗胜身边,享用社会种种便利的钱势人士。

    江湖又看一眼这大厦,只怕站在这大厦二十八层上的那位男青年,比自己在这个社会上更为重要一些。

    她一边走一边问:“爸爸,我该怎么办?”问题在心头缠扰千百遍,没有答案。

    路过报亭的时候,江湖买了一份午报,就在去年,全天候的报刊杂志都是由父亲的秘书亲自送到她的手上。

    路过麦当劳的时候,她又进去买了一份汉堡套餐打包,她记得几年前她把徐斯当做父亲的助理,颐指气使地要求他去给自己买麦当劳的套餐。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湖提着套餐,夹着报纸,回到自家小区附近的绿地里头,找了个面对阳光的石凳子坐下来。她希望阳光能够洒到她的身上,让她混乱得要发霉的思路晒晒暖热的太阳。

    江湖一边咬着汉堡,一边翻开了报纸。午报一贯的走都市八卦路线,娱乐新闻多过财经报导。那个热热闹闹的圈子,永远有新鲜的消息层出不穷。

    关于齐思甜的就有两则,一则是她的新片备选戛纳电影节,是小成本电影之荣光。报导里头提到很有意思的事情,讲齐思甜在这部电影里扮演一个八十年代因为《少林寺》这部电影而热衷中国功夫的平民女孩,平日穿的帆布鞋是上世纪的老牌子“腾跃”。为了寻到八十年代款型的腾跃鞋,剧组还费了些周折。

    在这则有趣的报导下头,还有一条讯息。讲前日的集团晚报拍卖会上,徐风集团为了表彰齐思甜为产品代言做出的努力,只要卖出去一瓶果C,就向云南的失学儿童捐赠一分钱。同时徐风的负责人为了感谢齐思甜,现场馈赠给她价值三千万的滨江公寓一座。

    仿佛是豪绅答谢红颜知己,这样的戏码江湖并不陌生。自己的父亲江旗胜在丧妻之后,身边也不乏这样的红颜知己,慰劳得自己心欢体泰,就能论功行赏,全凭一时间的高兴。午报也不是没嗅出这一行为背后的暧昧,用词也极尽八卦之能事,徐斯的名字虽然没有出现,但也差不多是表达了相应的意思了。

    江湖把手里的汉堡慢慢吃完,再喝光可乐。她握着可乐纸杯,纸杯里残留冰块,冷得手有点发胀。她的脑袋也在发胀。

    早上,徐斯在商场上说商场话,中午,徐斯的行为在报纸上说了情场话。两番话分明表明了她的失败,她曾鄙视将身体待价而沽的行径,然而,她的计划却比不上一具身体。因为徐斯可以花钱慰劳红颜知己,却不愿意花钱用在他不看好的商业计划上。

    这才是真相:个人心中有杆秤,其实是自己的分量未到徐斯心中的估量。他懂得玩归玩,生意归生意,也懂得对待眼前人和事如何避重就轻,这才是一个企业家真正的职业素养。

    惟其如此,才愈发显得自己落魄和无力。江湖抱紧了自己的身体,虽然阳光披洒,但是她一个人还是会抵抗不了风剑霜刀,以及心灵深处的示弱。

    她又把报纸看了一遍,心有模糊的灵犀一闪。

    徐斯是在三个月以后,在他的办公室内接到秘书Jane的请示,说那位红旗的江小姐又来了。

    他正在看母亲方墨萍发给他的电邮,请他好好考虑徐风的饮料的销量如何在华北地区更上层楼,还告知他一段业内讯息,华北的一间同徐风规模差不多的饮料集团内部股东发生股权纷争,需要进一步关注。

    不管他想与不想,母亲已经为他的接班做好了铺垫。案头上还有一摞集团管理层提交的各类报告,现今都需他过目批示方可呈报母亲。如果晚上那么一刻半刻,耽误了一线运营,那群倚老卖老的徐风老人都能叫上老半天。母亲又要训他。

    徐斯每日批阅报告就要花上好半日,实在头大如斗。在烦心公务面前,他几乎都快忘了江湖那档子事。这时候听了Jane的请示,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提供这位千金小姐费口水的游说,便讲:“我的行程你最清楚。”

    Jane答:“我代您婉拒江小姐。”

    徐斯这天在办公室待到晚上十一点,才把全部报告批示好并邮件抄送给母亲。这才能嘘出口气,喝点甜酒放松放松。他站起来,站到落地窗前,仿佛站在临空而建的空中楼阁,万物都在脚下,而他感觉自己站得岌岌可危。

    旁人看他这宗人,站在千人万人的集团之上称霸为王,好不威风。但人在高处,并不是要风得风,求仁得仁,自有其奋斗的艰辛和刻苦。全球的金融走势和私家的管理结构稍有风吹草动都能把人制死。

    徐斯喝完了一杯酒,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齐思甜发了一条短信给他,问:“我已经收工从横店赶回来了,要不要来我这里喝一杯?”

    他把短信摁掉,决定去放松一下。

    门外的秘书还在坚守,看他出了门想要离开的样子,赶忙立起来提醒:“江小姐在等候区等您!”

    徐斯皱眉。

    Jane很为难也很无奈:“我向江小姐讲过了,她很坚持,所以下午就亲自赶了过来。我原本想请示您,但是江小姐说不要打搅您,她可以等。”

    徐斯有些愠怒,他走到这一层楼最外头的等候区。

    徐风大厦的等候区的设计很出名,还是由当年念高中的徐斯一手主导,请了国内知名的漫画家为徐风集团的酸奶品牌专门设计的水果卡通形象,再把这些有趣的水果卡通形象制作成等候区的桌椅,既展示了亲民有趣的品牌形象又塑造了企业轻松愉悦的工作氛围。

    但是这种亲民有趣和轻松愉悦在办公楼内人都散去后,就荡然无存了。尤其在缤纷的色彩里,只有江湖一个人蜷在一只香蕉座椅上,在苹果形的桌上开着她的笔记本,显得有那么点形影相吊。

    徐斯走到江湖的身后,她浑然不知。他看到了她的电脑屏,她正专注地玩着祖玛。徐斯突然有点哭笑不得,他没有做声,只是瞅着江湖的屏幕,一只只和水果颜色一样鲜艳的弹珠毫无章法地落在游走的珠串上,不曾消掉任何一个颜色的珠串。

    也许等到这个钟点,江湖自己也是无心恋战,胡乱地把这个游戏玩成死路一条。

    徐斯想,他还是来提醒一下她,刚想敲敲那香蕉椅子背,江湖正好轻轻点击鼠标,又发射了一颗蓝色的弹珠。于是奇迹发生了——这颗蓝色的弹珠,简直就是一颗生命之珠,被江湖发射出去之后,迅速消掉了一串蓝色的珠串,当蓝色的珠串被消灭,两头紫色的珠串又相接,再被消灭,以此类推,那整整一串看似快要覆灭的进金字塔洞口的珠子,一颗一颗爆发了烟花似地,在屏幕上绽放,一直到最后的胜利。

    徐斯把手按在椅背上,看得目瞪口呆。

    江湖是等屏幕上的分值跳好了之后,才转过脸来。

    徐斯想,三个月后的江湖,同三个月前又有了不一样。她的头发长了一些,顺到了耳朵后头,剪了齐额的刘海,服帖地顺在眉毛上头。顶简单的童花头,让江湖这张娇憨的面孔更加娇憨了一个十足十。尤其是此时此刻。

    她就带着这样的娇憨对着徐斯笑了一笑。

    徐斯头一回发现,江湖原来有小虎牙,所以笑起来更像只娃娃。这是在天城山的旅馆那晚都没发现的。

    江湖半侧着身,抬头望着他打招呼:“徐先生,您好。”她又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十一点半了,明后天你有没有空?”

    徐斯以为自己听错了,眼前此女子竟然没有要求当下让他来听一份合作方案。他也微笑:“如果你要约时间,和我秘书联系一下就行了,不必这样跑一次,多麻烦?”

    江湖似乎是哂笑了一声,微不可辨的,但徐斯知道她一定是哂笑了。她说:“您贵人事忙,我跑一次是应该的,因为是我要打搅您。”她讲完关掉了电脑,又合上了笔记本。

    徐斯才发觉自己竟能耐着心,看着她慢悠悠把笔记本关上,放进了电脑包,慢悠悠把搁在另一只橘子凳上的外套套好了,最后慢悠悠站起来,转过头来,对牢了他,郑重地问他:“那么明后天您几时有空?”

    徐斯明明比江湖高了一个头都不止,看着眼前的江湖,怎么都该是俯视的。可是怎会平白无故带了几分心烦气躁?

    而江湖在等待他的答复。她没有任何骄纵的意思,满脸的企盼,甚至可以说很有些真诚。

    徐斯突然正色,讲:“江小姐,我收购腾跃并不是兴之所至。”

    江湖点头。

    “所以,如果最后我还是不能满足你的愿望,我先在此表达我的歉意。”他又讲。

    江湖再点头,然后说:“徐先生,我想买回腾跃也不是兴之所至。”她伸出手来,“但我要感谢您的坦诚,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拨出时间给我。”

    她这样一副娃娃面孔,真真纯真如孩童,仿佛半点污浊都没有。确也不能怪江旗胜将她如珠如宝地捧在掌心呵护,她本该就应受到这样的保护。徐斯在心内对自己懊恼,江湖要是软弱下来做出请求的姿态,也许没有人能够拒绝。他伸出手同江湖的手握了一下,讲:“明天十点半。”

    可是江湖说:“会不会太早?”

    不能说娃娃面孔的人没有攻击性,而江湖毕竟还是位大小姐,言语之间,时不时露一些讥诮出来,好胜对手一筹。

    她不会不带一点点攻击性,这才像是江湖。徐斯想,她还不是变色龙,所以他不该去做计较。他摇头:“不会。”

    这天夜里,徐斯回了自己在浦东的小别墅,淋了浴,出来发现手机上又有齐思甜发来的一条短信问他今晚会不会过去。

    徐斯回复了三个字:“不来了。”

    他在睡觉之前下载了祖玛,玩了半个小时,发觉江湖的那种玩法需要一些技巧。在这晚,他没思路去琢磨这些技巧。他把游戏关闭,入睡前,忽而起了兴趣,不知道这三个月江湖到底玩了什么把戏,做了什么准备。这么一想,他反而对明天的约会生出了不意外的期待。

    这一夜,江湖没有睡的很好。

    很艰难很艰难,她才能在终于等到徐斯的时候,给他一个笑脸。这是她出生以后的第一次主动示弱,而且用了女性原始的本能。

    徐斯根本不会知道,她心浮气躁地打着游戏,从下午两点等到夜里十一点半,她几次想冲进他的办公室里,把笔记本砸到他的脑袋上。但是为了三个月来所做的努力,她想,她需要忍受。忍受徐斯的秘书对她无情的拒绝,忍受自己必须厚着脸皮上门找人求人,忍受自己在别人的王国足足坐了近十个钟头,还必须面对别人的下属指指点点。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某一首歌里这样唱道。父亲就非常喜欢这首歌。不随随便便成功,就要经历风雨。江湖是强迫自己终于等到徐斯出现,同时强迫自己等到徐斯以后,用那么云淡风轻的态度提议另约一个时间详谈。她知道徐斯是不可能在晚上十一点半还有精力听她把她的计划讲解完毕的,她知道她要达到目的必须要做的妥协。

    心浮气躁的江湖在半夜没有睡着,又爬起来上了一会网。

    她打开人气很高的一个论坛,在里头的子论坛有一张帖子,标题很长很醒目:“80后的你,有没有暗恋过打篮球的男生?我的暗恋败给一双国产鞋”。帖子很红,有十几万的点击和上万的回帖,还被版主加了精放上论坛的首页。

    江湖把帖子打开,楼主把帖子写的很长,从她的初中开始,她一直暗恋着穿腾跃鞋打篮球的男孩,总是偷偷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她最大的心愿是一直想买一双进口球鞋给他,可是当她鼓起勇气买好了球鞋,却发现另一个女孩送了一双新的腾跃鞋给男孩。

    也许女孩的文笔很优美,也许这个故事让人为青春的遗憾共鸣了,一场网络怀旧被启动。有人贴了腾跃鞋的照片——洁白的鞋面,挺括的鞋侧,有两条几代人都熟悉的硬挺的弧线。一时间勾起好多人关于此鞋关于初恋的回忆。

    一张帖子火热程度超乎了发帖人的预料。

    江湖也没有想到结果会这样火爆,她将做好的将要陈述给徐斯的PPT打开,看了一眼自己写在第一页的那句话用微软雅黑这么端正的字体加粗的句子——“有些品牌的力量,超乎我们的想象,而我们一直没有完全相信他们。他们一直就在我们的身边,从未离开。”

    次日,徐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着江湖做的报告。江湖开场的第一句便是这样一句话。

    徐斯问:“你要给我说故事?”

    “徐董事长。”江湖称呼道。

    但江湖的这个称呼,真叫徐斯有些坐不住,仿佛眼前这个精神奕奕的女子,已经胜券在握了。他阻止说:“你可以叫我徐斯。”

    江湖微笑:“我希望可以有机会称呼您做董事长。如果在腾跃上头您可以网开一面,我会感激之至。”

    徐斯挑眉。她可真不客气,胜负未定,她就开始讲起了条件。这副架势仿佛江旗胜仍在世。他且做一个有请的手势,江湖开始讲述了她的故事。

    其实江湖的故事比任冰叙述给徐斯的版本更加详尽,而她讲故事的技巧也着实不赖,很能吸引人。但她的姿态一直是严谨的,在讲述的时候,挺身半坐,正视对方,眼波冷然,面上一直带笑。

    太职业化了。然,声音动听,清脆比黄莺。

    徐斯有点享受她的声音,但是也在想,这个故事再动听,也与实际操作毫无瓜葛。她的报告太感情用事了。

    等江湖终于讲完了历史,正好过去十分钟,不算太长。徐斯说:“‘腾跃’确实历史悠久。”

    江湖仿佛早有预料:“不过还没有到让你关注的地步,对不对?”她直视徐斯,“但是对消费者来说,只要还记得它,那么它就有价值。”

    接着,江湖点击鼠标,掀起了她的第二篇章。

    徐斯看到了江湖展示的那张论坛的热帖。在江湖的讲解下,他很快明白这是场善意的炒作。

    江湖将PPT往后翻了一页的一组数据,解释说:“这张帖子后面有版友找到了腾跃鞋在淘宝的卖家,就在帖子上论坛首页的那个礼拜内,这位卖家的销量比之前上升了百分之五十。只要没有被忘记,就有可能起死回生。”她结论道,“腾跃是可以实现盈利的,它比建立一个新品牌成本要低的多。”

    徐斯不语。这就是冷静之后的江湖交过来的答卷,她思考的和做的都相当全面了,甚至她说服他的角度,在商业层面来看很有说服力。可是,她没有考虑到的是——他根本不想做腾跃这盘制鞋生意。至少他在江湖进来向她做这份报告的时候,还是没有想过盘活腾跃这个品牌。在江湖的汇报结束的时候,他也没有最终下决定。

    而江湖的PPT已经结束了,她知道自己该如何粉墨下场。她从容地关闭了电脑,然后对住徐斯讲:“徐董事长,我对腾跃的营销方案有个全盘的规划,但是计划要晚几天才能同您沟通,我需要一些财务数据。”

    却原来她还有下文,这成功吊住了他的胃口,徐斯很想看看她做的营销方案。但目前,他蹙紧眉头,她从进门口至今一个小时,把“董事长”和“您”两个敬称称了无数遍,着实刺耳。

    徐斯颇为烦躁地站起来。他一贯热性子,总把空调调在恒定的二十七度,这一间接待室就保持这样的室内,在此环境下,他的心内不应该还会存留一些燥热的感觉。他对江湖说:“江小姐,你很用心——”

    江湖也跟着立了起来,抢过这个话头,说:“所以我热忱希望我的方案可以得到您的支持,腾跃有一套很老的班子,有很好的技术工人,欠的只是管理和营销的东风。”她略略昂了昂头,“这句话是我爸爸生前同我讲过的。我个人微不足道,但是我爸爸在这一行内的眼光还是很有一些的。”

    徐斯笑,带刺的玫瑰依旧带刺,玫瑰的尊严也不容玷辱。他能尊重。

    江湖继续讲道:“我希望约您下周的时间。”

    徐斯明白江湖的策略,她在争取同他保持一定程度的接触频率。她这样请求着,神色也是郑重的,但没有真正求助的意思。这位大小姐是不屑放下身段真正求人的,做到如今的心平气和,已属可贵。他想他不应当有所为难,尽管他还没有任何决定。徐斯顺手翻了一下台历,讲:“下周恐怕有些困难。”

    江湖说:“没关系,我同您秘书保持联络。”

    徐斯用手撑了一撑台面,无奈微笑:“你老是‘您’来‘您’去,我受之有愧。”

    江湖垂首略一凝重,说:“因为是我在求你。”

    今日的江湖,不再趾高气昂,不再歇斯底里,她用一段坦荡的风度,让徐斯能够相信她已足以接受任何挑战和打击。

    徐斯把手伸出来,对江湖讲:“我会考虑你的方案。”

    江湖也伸出手:“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徐斯请秘书Jane把江湖送了出去,便又处理下一段公事,看到任冰的报告,想到最近事务繁忙,还未同这班新下属开席叙情,便把Jane叫进来嘱咐:“今晚七点在景阳春定一间包房,帮我定好任总等几位童装项目同事的时间。”

    Jane一阵迟疑,想了想才汇报:“恐怕任总会没时间。刚才送江小姐去电梯口的时候遇到任总,江小姐约任总晚上吃饭,巧了,也是景阳春。”又觑着老板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就加多一句:“任总答应了。”

    徐斯问:“是景阳春哪一家店?”

    Jane绝对是徐斯的好秘书,尽忠职守答道:“茂名路上的那一间。”

    徐斯又站回到落地窗前,往下看,想,江湖应该已经走远了。好一个江湖,端的行事光明磊落,能当着他秘书的面约他的管理层吃饭。不自觉地,徐斯嗤笑了两声。她是根本不在乎他知道与否,或者明知道他一定会知道的,却还要这样做。

    这个江湖依然霸道。

    徐斯拿了手机出来,拨了个电话给许久未联络的莫北,讲:“今晚你不用当奶爸了吧?我请你吃饭,去景阳春。”

    莫北说:“我得请示一下。”

    徐斯表示轻视:“是男人吗?”

    这是逼得哥们儿不得不答应赴约。他又电召另两位发小,结果都称忙推辞。最后到了饭店的酒席上,徐斯不住抱怨:“一个个一结婚都成家庭妇男了。喝个酒都这么不痛快。”

    莫北一贯的好脾气,不同他多计较。两人边吃边聊,气氛惬意。莫北说起妻子莫向晚刚出月子,预备重新寻工作。徐斯隐约记得莫北的太太莫向晚曾与齐思甜在同一间传媒公司任职,担当的是艺人管理的工作,行内很有些名头,后来辞职在家待产。他不知怎地又想起一桩事,十分巧合的是,江湖应该也曾在这间公司任职,年初日本那场晚宴就是他们公司承办。于是他对这个话题留意了一下,还随口热心一句:“我也帮你太太留意留意好的工作机会,最好朝九晚四,早早回家对不对?”

    莫北是看出徐斯戏谑的意思,笑笑同他干了一杯。两人海阔天空聊了不少闲话,只是过一阵,隔壁包间内杯盆把盏的声音过于响了一点点,打搅到这边的气氛。

    那边似乎是在划拳,呼呼喝喝的,忽而又开始唱歌,唱的是五音不全的老歌,徐斯这里听到那边扯了两句,什么“在我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和亲爱的朋友热情相拥——”

    徐斯把服务生叫进来:“去隔壁提醒一下,克制克制。”

    服务生依言去了,那头清净了一会儿,可过了一会儿又闹了起来,碰杯声响不断,连莫北都皱眉了。服务生不好意思地解释:“这是间大包房,用隔断隔成两间的,所以隔音效果差,真对不住。”

    徐斯也就只能随他们去了。

    只是如他意料中的,他间中上厕所,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江湖。她就靠着包房外的墙根站着,紧紧闭着眼睛,有一身的寂寥。

    徐斯是走到她的跟前,才发现自己走了过来,而他和莫北的包房被他路过了。

    江湖的脸蛋红扑扑的,胸口起伏,周身一定很烫。这个模样的她,他见过一回,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此刻不能够去细想细回味。

    也许是感觉到了面前站着人,终于,江湖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瞳先是涣散的,迷惘的,而后慢慢回过神来,聚焦到他身上,就如变脸一般,她的眼神立刻就冷了。她还扯了一个同样冷冷的笑容,抬头迎向他,说:“嗨,我怎么这么倒霉,上哪儿都能碰见你?”

    她有满身的酒气,外加略带厌恶的口气,让徐斯不能舒服。他不禁皱皱眉头,她喝的如此醉醺醺,他其实不应该计较的,于是便故作轻松地笑了一笑:“公共场所,随便遇到,在所难免。”

    江湖也勾了勾嘴唇,竟然也笑了笑,露出她的小虎牙,格外可爱,加上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好像摆在水果摊前头最诱人的红富士,一口下去,一定脆生生,但不巧也可能崩了牙。她说:“徐斯——你——你好得意啊!”

    她明明是醉态可掬地讲出这句话,让徐斯却有被崩了牙的愤懑,他本能就往后退了一步。江湖往前进了一步,伸出手来。徐斯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她的手在他的面前晃了几下,身体也跟着摇晃了两下。

    徐斯略一迟疑,想,他该不该再抓住她的手?但就上一次抓住她的手的后果来看,那并不是什么好果子。

    这时有一间包房的门打开了,有人走出来唤了一声“江湖”,然后看到了徐斯,便没有近前。他后面唤的一声是“徐董”。出来的这位正是任冰,而他的包房就在徐斯的包房隔壁。

    徐斯或在意料之中,正想打个招呼,可还未转身,衣襟一下被身前的摇摇晃晃的醉鬼捉住了。小醉鬼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将腰一躬,就对着他“哇”一声呕吐出来。

    任冰大吃一惊,待上前来,只见徐斯的名牌衬衣,西裤,皮鞋无一幸免都沾上了又酸又臭的呕吐物。而他的脸,因这猝不及防的意外瞬间扭曲得发了青。他头一个反应就是伸手要掰开江湖揪住他领子的手,可江湖不知怎地就是死死揪住不肯放,让一贯仪态翩翩的他低吼起来:“妈的,你给我松手,松手,听到没有。”

    这番一闹,两间包房内的其他人等都惊动了,纷纷赶了出来。

    任冰的这间包房内的人士,徐斯大多都面熟,均是红旗的高层,什么财务总监、财务经理、采购总监、HR总监等等,加上一个任冰,看来江湖是请这群红旗元老吃散伙饭。元老们一见江湖的失态,也失了色,财务经理岳杉慌忙赶过来,同任冰一起七手八脚把江湖从徐斯身上拉开了。

    而徐斯一身的狼狈已经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他死死咬了咬牙根,额头青筋暴跳,双眼狠狠盯住伏在岳杉肩头似乎已然全醉过去的江湖。

    那边的长辈忙不迭为江湖向徐斯抱歉,服务生七手八脚赶来打扫现场,莫北过来拉了一拉徐斯,讲:“我刚才让这边店长去隔壁百货楼买衬衫了,你先进包房清理清理。”

    徐斯恨恨瞥江湖一眼,她已经被岳杉扶进了他们那边的包房,整个人软软的无知无觉的,让他更觉可恨。

    徐斯在包房内的卫生间简单清洗了一番,换下脏臭的衣衫,此间的经理也将买好的上衣下裤送了来,尺寸正好,只能庆幸今日同来的是发小。

    等徐斯整理干净走出卫生间,任冰已经等在他的包房内,是有话要讲的样子。莫北见状便先告辞了。

    任冰叫了一壶茶,给他斟了一杯,问:“徐董,你没事吧?”

    徐斯只觉得身上还留着呕吐物的脏臭味道,一想起来自己也要作呕。他冷冷地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任冰道:“江湖喝了多了点儿,今天都是看她长大的叔伯阿姨大哥大姐,难免放肆了。”

    徐斯冷着面孔问:“以前江旗胜也放任她喝得这么没轻没重的?”

    任冰附和地笑了笑,然后斟酌字句地半透露半询问:“江湖今天说想重整腾跃,红旗的财务岳经理已经答应加入她的团队了。”

    徐斯听笑了。这小醉鬼请这班元老吃饭,果然是这意思。她竟然这么自信,已然开始招兵买马。徐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竟然想到如果不如江湖的愿,她会如何?但答案来的也更快,她势必不屈不挠,再接再厉。

    但这宗合作是有光明所在的,他徐斯又何必拘泥在此诸多刁难?他可不会像她,醉了一顿呕吐,波及无辜路人。徐斯的心情平静下来,抬头看了眼正喝茶的任冰。就这位他现在这位下属透的讯息,最后肯陪江湖冒险的旧人只有一个。这帮老狐狸,一个比一个懂得保重身价。他反问任冰:“你觉得怎么样?”

    任冰握着茶杯想了一想,才说:“江湖毕竟是江董的女儿,只是年轻了点,不过因为年轻,才有更多可能。其他的旧同事能看到她成长,也替故老板欣慰。”

    徐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入口冰凉,这才发现错拿了莫北的杯子。果真一个人走茶凉。他讲:“江湖也有心了。”

    这时候任冰的手机响起来,徐斯示意他接一下。

    给任冰打电话的是岳杉,她说:“我把江湖送回去了,徐先生那儿没什么事吧?”

    任冰稍稍掩了手机说:“没事,放心吧!”

    “没影响就好。”岳杉把手机挂上,她扭头看着车后座歪在车窗口吹风的江湖,无奈道,“你这丫头,何必跟人争这个闲气呢!”

    江湖愣愣地趴在车窗口,风呼呼地吹着她整张面孔都发了凉,她才缩了回来:“他们这种人,专门落井下石发战争财。今天任冰不是讲了,过几天这位徐斯先生就要去北京,趁他们的竞争对手出事情去享渔人之利了。”

    岳杉叹息,明白她的恨来自感同身受,所以才会去恶作剧报复徐斯。这就是江湖,有冤必伸张。她劝慰:“但也不要借醉装疯,得罪了他,影响了腾跃的事情就不好了。”

    江湖同岳杉在后视镜中相视一笑,她诚挚而感激地讲道:“岳阿姨,谢谢你关心我,帮助我。爸爸讲过,你是可以信赖的朋友。这一次我要麻烦你了,本来你都可以退休了。”

    岳杉在后视镜内,久久凝视了江湖一阵。

    江湖认真专注的神情,是极像江旗胜的,尤其是请求别人帮助的时候,眼内仿佛又一线光芒透出,或许是希望之光。她(他)会让你以为,你对她(他)的帮助一定能抵达她(他)所期望的成功。于是,这样的帮助就会变得更加有价值更有回报了。

    岳杉说:“我相信你会是个好老板。以后的路还很长,我们一起努力。”

    岳杉今年已经五十三了,应当退休回去享受清福。江湖请她出山,用了眼泪攻势,还有父亲的旧语。

    一切原因无他,是江湖午夜梦回,看父亲旧照片的发现。父母在自由马第一个专柜前的合影后方,有岳杉的半个身影。她剪了齐耳的短发,穿的确凉的衬衫,手臂上戴着藏青色的袖套。闪光灯亮起来的时候,她的眼睛看向了父亲的背影,而眉间有淡淡哀愁。

    这是一瞬间的永恒。江湖却在二十年后的现在才发现,竟然也电光火石,明白了这么多的旧人之中,能陪她于深渊处立起来的,也许只有岳杉。

    江湖仰面瘫软下去,酒醉的脑壳逐渐逐渐在清醒。她想,她还是借了父亲的光。其实没有父亲,她真的什么都不是,可能连岳杉都不会在身边。但是,从今日起,她要站起来,保持轻健的身体和清爽的头脑,用事实来证明她的成与败,对与错。

    江湖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

    江湖在这天夜里睡的异常踏实,也许酒精帮助了睡眠,让她沾上了枕头就进入黑甜乡之中。

    手机是在清晨五点的时候响起来的,江湖翻个身,挣扎着醒过来,伸手够到了手机。不知道对方是在哪里打的电话,只听见背景音的一片嘈杂,江湖迷迷糊糊习惯性地“喂”了一声。

    对方先笑了一声,然后说:“江湖,我在一个月后的这个时间会回上海,我们进一步沟通。”

    江湖的脑袋空白了几秒,人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她不能辨别出电话那头的是哪个人,于是就问了一声:“哪位?”

    对方也停顿了一两秒,才简洁地答:“徐斯。”

    江湖木讷地再答:“哦。”

    没有下文,对方挂机,空余一串“嘟嘟”声。

    江湖翻身又睡了过去。这一觉一直到太阳高高挂起,她才真正完全清醒过来。她下床后第一个动作是翻了手机的来电显示,最后一个电话接自五点半,正是徐斯来电。她才确定早上不是自己做的一个白日梦。

    她回想了一下他说的话,才肯定下来,他明确表明她的计划在他考虑的范畴内了。一颗一直悬浮跌宕的心安了下来。只是可气他在这种时间来电,不太厚道,顺手把手机电话簿内徐斯的名字改成了“败类”二字。

    不过,有这一个月足够江湖做很多事情。

    江湖先去把工辞了,再同岳杉一块儿把父亲留下的几处物业抛售,这样加上头先的支票,流动资金更加充裕了。

    她是最后才同舅舅把腾跃的事情从头到尾地沟通了一遍。裴志远压根不知道江湖在腾跃上打了这么大的主意,竟然还基本搞定了徐斯。来龙去脉他没心思细究,只听还有增加投资的可能就让一贯缺钱的他无任欢迎了。

    江湖则想,舅舅虽不成器,但好在想法一贯实惠,这是有利于她的行动的。

    不过裴志远到底是江湖的舅舅,也有亲戚的体贴心,提醒她说:“你现在搞这么多花头,到最后人家不跟你玩儿了,小心吃力不讨好。”

    长辈的顾虑,不是没有根据。徐斯在商业上头的行为,总让她有隐隐的不安。

    就拿她最近自媒体以及自己的耳目从徐风处得来的讯息来看,她就看得很心惊。华北那间饮料集团的股权纷争终于闹上了媒体,而他们北方的市场也被徐风吞了三分之一。这是明面上的,暗面上头,这间集团在港的股票因为闹上台面的管理权纷争而直线下挫,自然有人会趁低吸纳,照江湖所知,幕后乘火打劫的绝对少不了徐斯。

    她闻之是心惊胆战的。徐斯信息搜集之快,运筹帷幄之干练倒是其次,只那份张狂的野心令人恐惧。这在这个月最后的几天,逐渐变成了她心底的隐忧。

    徐斯在一个月后准时来找的她,也是在清晨时分,江湖睡的正熟,忽而手机铃声大作,惊得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

    手机蓝屏上,跳动着两个字——“败类”。

    这次江湖醒来时就带着十二万分的警醒,她抚了抚胸口,深深吸了口气,才把手机接起来,一接通,口气就不怎么好,讲:“徐老板,现在才五点半。”

    徐斯在那头笑了,声音懒洋洋的,讲:“我是昨晚回上海的,现在在佘山。这里山明水秀,我们正好沟通你的计划。”

    江湖的眉毛又想要竖起来,山明水秀和沟通她的计划,根本成立不了因果关系。而他的语调透着的少年得意却掩饰不住,他在北方首战告捷,真以为是横扫千军的帝王,势必要人人臣服了。

    这口气她是憋不牢的,可是,这口气在胸口来回滚了好几圈,她咽了下去。不管他是不是帝王,总之,是她要去求他。她只好妥协,答:“在哪里等您?”

    徐斯把这个“您”受落下来,报了一个地址,还是在佘山高尔夫别墅区的,看来他一回上海就落脚在佘山的自家别墅,现在要等着她去觐见了。

    江湖问:“几点?”

    徐斯说:“七点。”

    江湖一看闹钟,由此地至佘山别墅区少说三十公里,他大少爷要求太过严苛。江湖刚想反驳,徐斯优哉游哉加了一句:“我对你的保时捷有信心。”讲完以后又挂上了电话。

    江湖坐在床上生了好半天的气,才勉励强迫自己去卫生间好好梳洗一番。

    其后,她在慢慢将内衣长筒袜小西装和套裙穿戴整齐的时候,忽而觉着,这样好像是临战的战士给自己裸露的身躯加了层层的盔甲,好面对外间的风剑霜刀。她给自己打气,自己已经离开江旗胜王国给她垒筑的一个天空之城,面对强敌环伺的现实,她要加倍用心加倍艰辛,才能生存。

    江湖出门的时候在镜子前给了一个相当像父亲的微笑。

    好在出门出的早,往佘山方向的高架并不拥堵,一路很顺畅。

    江湖希望今天能够很顺畅。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她记起自己曾来过此地。这里的别墅区在年前楼市低迷时候挂牌最低三千五百万,最高一个亿。父亲带她来看过房,她最喜欢自带游泳池和小型高尔夫球道,上下三层坐北朝南可以看见朝阳升起的那几栋。当时父亲讲,等她结婚就送一栋作嫁妆。

    言犹在耳,物在面前,却是人已逝去。

    徐家的别墅正是坐北朝南,可以看见朝阳。所以不是很难就找到。她下车摁了门铃,家政服务员来到门口迎接。

    江湖跟着家政服务员走进徐家的别墅,进门有个小小的花园,正是枝繁叶茂青翠时,分花拂叶进去之后,便是一座私人游泳池。在这初夏未至,还有些微春寒的清晨,有人在游泳池内矫若游龙,来回游了两圈,从水里湿淋淋地站了起来。

    江湖是头一回在白天看到徐斯裸露的上身,按照他们这一类公子哥的修身习性,一定不会有赘肉,皮肤也一定会保养得宜。

    她站在花丛之外,泳池之前,尴尬地把目光从他赤裸的上身移开,同时腹诽了一句:“暴露狂。”

    家政服务员拿了一条宽大的黑色丝质浴替他披好。江湖一看那款式,就知道是范思哲的。

    徐斯自己动手扎好腰带,一路大步流星走过来。经过花园这边的矮树丛,飘飘然的浴袍下摆被树枝扯到,他也不以为意,倒是江湖为这件质地一流裁剪出色价值不菲的浴袍稍微心疼了一下。

    徐斯走到她面前,用一个毫不掩饰的诧异表情说:“没想到你只迟到了十分钟。”

    江湖不卑不亢答:“很不好意思,我已经尽量赶了。不过现在看来,我得等您整理完毕?您慢来,我可以等。”

    徐斯双手插在浴袍的口袋里,趁着早上七点多的太阳光,可以把她明确地打量了一遍。她的气色很不错,衣着很职业,表情很严谨,口气很专业,就是和说出来的话不太匹配。他本来以为按照她大小姐的大牌个性,大约起码会迟到一个钟点。

    这点上,她是有劣迹的。还是两年前同他和江旗胜都有合作的沈贵办的一个房产商的PARTY,江湖足足迟到了两个小时,一到就对江旗胜撒娇耍赖,借口路太远。当然,现场内也不会有人怪罪这位千金的姗姗来迟。

    正因为有这段往事的经验,徐斯才会这么早去骚扰她之余,同时又笃笃悠悠游一个晨泳。结果却是如今的江湖面对再遥远的路程、再紧急的时间,都能够迅速准时赶到。徐斯有点大跌眼镜。

    徐斯在打量江湖的时候,江湖也在打量徐斯,不禁心生气恼。这厮忒小看了人!他的态度分明就是料准了自己一定会迟到,所以才在这个时候肆无忌惮地游泳。这不能说他给予她十足的尊重的,而且此刻他是穿着浴袍在自家别墅游泳池前面前花园后面会见她这位异性。太轻慢了,江湖想着,面容益发严肃起来。

    徐斯根本不当一回事,且是这么解释的:“有一批上等牛菲力和鹅肝昨晚到货,正好给端午节做个罗西尼粽子。今天邀了几个朋友一起来试试菜,你也是吃中行家,一块儿提点意见。”

    江湖先是诧异:“试菜?”

    徐斯笑答:“CEE CLUB下个月换菜单,希望朋友们捧场。”

    江湖把他的话消化了一下,才反应出来,敢情CEE CLUB是他们家开的?

    徐斯说:“你也晓得开餐厅现金流来的快,往往可以解燃眉之急。我们没有实力做连锁,就开一家试试水。”

    江湖想,这位大少爷的手伸的真够长的,表面上头笑着客套道:“这样特别的粽子倒是值得一尝。”

    徐斯说:“那么你等我三十分钟,我们可以在朋友们抵达之前,把你的计划讨论一遍。”

    江湖问:“他们几点到?”

    “下午一点。”

    那么时间是足够的,但徐斯将时间压得也真够紧张的。

    江湖不知怎地,就有一种想法,同徐斯的合作,压力会不小。

    的确,在她坐到徐家别墅一楼的附加会议室内,同徐斯沟通营销计划的时候,切身体会到徐斯所施加的无形的压力。

    徐家别墅在一楼的宴客厅旁边竟然附设了会议室,根本就是说明这栋别墅的作用就是商务的,就如他们开的CEE CLUB。这一家人在商言商的专业程度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在这么个环境内洽谈合作,气氛不会比在徐风大厦内更轻松。

    但一转念,这何尝不是反映出了徐斯的重视?江湖安心坐下来,拿出笔记本电脑。家政服务员送进来一壶茶,并给她倒了一杯。然后安装好投影仪,调试正常之后,徐斯一身西装革履地进来了。

    他坐在主人位,等家政服务员为自己倒了茶之后,示意江湖可以开始。

    江湖清了清嗓子。

    徐斯在之后的一个小时内,听到了一份出色的报告讲演。报告的框架清晰,巨细靡遗,把报告人的意志阐述得淋漓尽致。而且绝大部分内容,已经属于商业机密范畴,报告人完全可以保留。他没有想到江湖会一点点私货都不保留。

    而江湖,用一副满不在乎又格外认真的神态,把她的计划,她的步骤,一条一条讲得很慢很清晰,她还用精确的财务公式测算过的成本和回报。

    徐斯有点较量的心思了,看来这一个月自己做了很多事,江湖做的也不少。在今天,她把属于她江湖的王国的蓝图展现在他的面前,告诉他,她可以用什么方式帮助他赚钱。而他根据他的经验和眼光,判断下来的结果是,这样的方式也许真的可以赚钱,说不定会是很多很多钱。

    在这个过程中,徐斯时而凝神细细思量,时而侧耳专注倾听,让江湖很满意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这样的态度使得她更加充满了信心。在把一系列的计划陈述完毕后,她用最真诚的语气对住徐斯说:“徐先生,我期待可以得到您的帮助。”

    江湖从来不求人,徐斯是知道的。她以前也不需要求人,但是她现在在求他。

    江湖从来不求人,她自己是知道的。但是她今天必须要低头,因为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

    徐斯不会不商人,他用戏谑的态度,问出了他想问的一个关键问题:“江小姐,我以为你会从上一次的散伙饭上拉几个人。”

    他正中要害了。

    江湖完美的计划需要合适的人选来完成,而这也是她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在这一个月中,江湖并不像徐斯那么所向披靡,她面临了第一轮的失败。有一个词叫“人走茶凉”,还有一句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两句注定了徐斯的“以为”在江湖实施起来会产生的必然结局。

    江湖心里会有暗伤,只能强自装个表面样子,略歪一歪头,睁大眼睛做无辜装,还带娇嗔口吻摊手讲:“可我喝醉了,错过了好时机。”

    一时间,徐斯竟发觉自己很吃江湖装糊涂闹可爱的这一套,还能笑着同她玩笑:“是错过了好时机,喝多了会误事,也会坏事。”

    都是聪明的人,一点即透便反击。

    江湖于是在心内嘟囔,这样讲话真累。她坦率说:“我只能说,我想尽力调配资源,让他们人尽其才。”

    徐斯扫了一眼江湖所谓的“人尽其才”。她列出的团队中,只有岳杉是这行内响当当的人物,其他的——这让他怎么说呢?

    可江湖是想好了说辞的,她一位位举荐出来:

    “我的舅舅从业经验二十余年,资源丰富,未尝不能兼任HR。腾跃的生产科长兼管销售是个老伙计,手艺很出名的,叫刘军,五十多岁了。刘军有个徒弟叫张盛,有把好手艺,不过是个瘸子。所以我想请两个设计师过来一同和张盛做产品研发。”

    她把设计师的简历也递了过来,一位是以前服务过红旗的国内名师,还有一位是刚自米兰学成的海归。她对这两人开列的薪水当然不菲。

    徐斯把手臂支到桌面上头,身子往前稍稍探了一探。他把眉毛挑高了,嘴唇微微撇着。他的表情证明了他的疑虑尚存。

    没有关系,这些反应都在江湖的意料之中。如果要让凯旋而归正得意的徐斯用心衡量,那就必须把条件讲清楚,让他去盘算。她管自继续说下去:

    “刘军手里经销商资源算是比较丰富。张盛在二十五岁就拿了全市的劳模,技术是出名的出众。两位设计师有作品在这里,一位还参加过欧洲的比赛拿过奖。”

    说完以后,江湖抿了一抿唇。徐斯还是没有说话,让她有些气急:“总的来说,他们的行业经验总比外行丰富。”讲完即刻后悔,惭愧自己的自制力差,又冲动了。

    徐斯都看在眼内,笑了起来:“如果你是我的总经理,你需要为我负责,你的部门经理必须为你负责。你能完全信任他们吗?”

    其实这个问题,在这一个月内,江湖反复问了自己不下百遍。腾跃鞋厂内的情况,她了解了个彻底。流程可以再造,但人心的确无法确知。她有她的不确定,也并不想隐瞒徐斯:“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之前,用生不如用熟。”

    徐斯把江湖面前的电脑拿到了自己的面前,再度将她的计划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页一页,浏览的速度很慢。

    这确实是一份相当出色的营销计划,对品牌的提炼和推广都很精准,传播模式也很新颖。这是一份他看了就会想做一做的计划。

    江湖真不愧是服装大王江旗胜的女儿,从小浸淫在这个环境中,拥有得天独厚的伶俐和创造力,还有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气。

    徐斯在这一刻蓦地产生两个念头:他是把她请来参加自己的项目,还是直接把这份计划交给任冰参考?怀着这两个念头的他,一抬头,触到江湖的目光。

    她的目光盈盈,正正看牢他,告诉他,她需要他的帮助。

    是的,江湖是全身心地传达着这个讯息。诚然,她还是骄傲的,背脊挺得像陡峭山陵一样直。

    徐斯想,她会很累。她这么累,他还生出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卑鄙了一点?

    江湖是真的很累。

    在漫长的被拒绝和争取的过程中,这几个月仿佛就是她的一生。而命运的裁判就在前面。

    她的口很渴,连续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没有顾得上喝水。在徐斯自己看报告的时候,她捧起了眼前的杯子。茶水虽冷,但茶香依旧。她知道是极好的碧螺春。青翠茶叶漂在茶水面,杯中茶水虽只是个小小水世界,茶叶左漂右荡,寻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抿了一口,不够解渴,干脆全部喝光了。茶叶终于尘埃落定。

    这才爽气。

    徐斯应该把报告看完了。

    江湖又清了清嗓子。

    她在催促了。徐斯推开电脑,揉了揉眉心。这个性急的大小姐言必信,行必果,果必达,锲而不舍,竭尽全力。她在某些地方同自己很像,甚至可以匹敌。

    如果这份计划真的让她放手去实施,她能做到什么程度?他想了起来,想起了她在天城山那夜的赤身露体的纵身一跳,是那般豁出去的坚定。那一跳已足够他胆战心惊的。

    徐斯在有确切想法之前,已经把这个头点了下去。

    看到徐斯终于点了头,江湖不禁心中松了劲。虽然还是笑着,甚至是笑容满面,可心中却刮起了苍凉的风,越来越冷。

    几个月前,她同这个徐斯一样是天之骄子。只不过一天一夜的一个翻转,她的整个世界就被颠覆了,她的游戏规则不再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从来都不曾像现在这样,为了争取一个机会,支付十二万分的精力,赔上了几乎江旗胜千金所应该拥有的全部骄傲,苦口婆心,千般迁就。她就差双膝一软,跪到这个男人面前,请他高抬贵手兼慈悲散金了。

    然则,一切都是她自寻来的烦恼。她也完全可以两手一抛,什么都不管不顾。但是,不能。因为她是江旗胜的千金,背负着江旗胜和江湖的双重尊严,背负着“红旗”和“腾跃”的双重记忆。她要挺住。

    徐斯把这份充满诚意和智慧的报告关闭,并将江湖的电脑关上了。他站了起来,伸出手,对江湖说:“我对你做的腾跃项目很有兴趣,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江湖还是判断了三秒钟,确定徐斯这一次是一诺千金地答复了她。那么,她应该迈开了全新的一步了?她一时没有伸出手来。

    徐斯当然注意到了,她总是用十万分的戒备来面对他。这很不有利于他们以后的合作。他想。

    在徐斯要皱眉头前,江湖适时地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她的敏锐就在这里,可以在他脾气的临界点的瞬间出招化解。他便真的没脾气了。

    江湖想,他是答应了,她不可以让他反悔。好汉应当抓住机遇,就像父亲总是说:“我的成功源于一次次抓住了机遇。”她一想,就紧紧握住了徐斯的手,还主动摇了一摇。这便算一锤定音了。

    末了,徐斯说:“徐风的法务部会联系你办理相关的手续,江小姐,接下去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庆贺?”

    既然沟通的结果注定应该表示一下愉悦的心情,那么江湖也就客随主便了。

    下午的PARTY准时举行,地点在徐家佘山别墅那间足两百多平米且设施齐全的厨房。

    徐家别墅的每一个地点都有它们存在的价值。他们把什么都考虑到,什么都准备好,所以最后什么都能做到。江湖想。

    列席的有城内知名的财经版记者和生活版记者,还有几位有名的食评家。CEE CLUB的主厨在宽敞洁净的厨房里现场制作口味独到的罗西尼粽子。

    江湖驻足观赏了一会儿总厨娴熟的手艺,看着他轻巧地将牛菲力、鹅肝、鹌鹑蛋和综合菇同加了松露酒的意大利进口大米一块儿包扎成形态精巧粽子。她想,徐斯做一个小小副业的新品发布会都能这么用心思,这么先声夺人。她莫名气闷,伸手顺了一顺额头前的刘海,发觉出了一头汗,便悄悄退出了厨房。

    厨房外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饮料柜被露天放着,随宾客自行取用。江湖想过去拿瓶啤酒解乏。

    徐斯跟着走了出来,有财经记者拥着他提问。大多是关于之前一个月徐风在华北战略布局的问题。徐斯回答得游刃有余,兼之风度翩翩,从记者们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这伙财经枪手很吃他的这一套美男计。谁说在商圈里只有美女吃香?明明卖相佳的男人更受欢迎,这个时代早就是男色世界了。

    但江湖想不明白的是,徐斯明明这一天下午有这么一个局,既全他餐饮事业的广告需要,又全他集团知名度的曝光,为何又非要捉她前来?她只是稍动念头,下意识朝徐斯那头张了一张,就被他看到叫住了。

    有记者也朝这里望过来。江湖只好走过去。

    徐斯对记者们说:“接下去,我们会和腾跃有些合作。”

    这帮记者基本上都认识江湖,也都知道红旗的情况,听徐斯这么一说,吃惊之余立刻嗅出新闻点。

    江湖也是吃惊的。她没有想到徐斯会当着记者的面直接宣布今晨刚刚达成的意向,好像今天的结果也在他的算计之中似的。于是他们合作的新事业也有了个小小的发布会?

    天,这个男人把一个宴会利用了一举三得。他还能再精乖一点吗?但他给的这个机会太太太好了,也是符合她计划内的某一个环节。江湖立刻抓住机会,向围拢过来的记者好好介绍一番“腾跃鞋”。

    得以从记者的包围圈中脱身的徐斯顾自取了一瓶啤酒,站在大太阳底下饮了一个透心凉。他远远地瞧着江湖。江湖回答的尺度把握得不错,回答问题时的表情也很好,眉目飞扬,语调抑扬顿挫,合该是一位在聚光灯下领风骚的人儿。且兼不骄不躁,不露声色不透底线,把该答的问题答完以后,有技巧地转移了话题。

    在记者们面前好好地做完这个意外的小型发布会后,江湖口干舌燥,想要去布菲台上取啤酒喝,却被徐斯眼明手快地递给她一瓶徐风的果粒橙。

    江湖对着徐斯瞪眼睛。

    徐斯笑着说:“酒后失言更会失态,要注意。而且你还得开车回去吧?”

    江湖看在徐斯即将成为自己的老板的份上,忍气吞声接了过来,转头同记者们聊起了丰田汽车最近闹出的召回问题汽车的话题。她闲闲讲一句:“有熟人同我说,突然有一天看到这新闻,第二天逢人就被问一句,‘今天你的车被召回了吗?’”

    大家哄堂大笑,在一边旁听的徐斯一口啤酒没喝下去。

    他走进人群里,站到江湖身边,同大家讲:“其实呢,丰田汽车从2009年开始,在中国的召回就有五次,规模最大的一次召回了六十九万辆。当然,我们不能说这是好事,不过,我还真没瞧见哪一家中国汽车企业宣布过这么大规模的召回。难道我国汽车工业真的胜了日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点,我国企业任重道远。”

    江湖笑着给结论了一句:“所以说盲目扩张最要不得,一步一个脚印才重要。”

    有记者举了酒杯,说:“徐先生,江小姐,看来你们是最合拍的partners。”大家笑着干杯。

    徐斯举酒瓶时,侧头对身边的江湖耳语了一句:“我的车还真没被丰田召回,多谢提醒啊!我等一会儿就给他们打投诉电话去。”

    江湖也举起瓶子,同大家碰杯,把橙汁一饮而尽,不知为何,心情格外欢畅。

    徐斯又在她耳旁轻语:“还有,我可不想再听到那声让我肉麻的‘您’。”

    江湖把头低下来,倒不是心虚自己先前的虚伪嘲讽的存心客套,而是在想,她要同徐斯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而且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她要把天生的敌意收起来,更加职业化地面对这个男人。父亲讲过一句老话:“在商场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她要同徐斯做朋友,而不是敌人。因此,她抬起头来说:“那晚弄脏了你的衣服,真不好意思。”

    徐斯只是微微笑了笑,根本没有在意。

    PARTY不到傍晚就散了,江湖同记者们一块儿驱车回市里,徐斯也离开了别墅回市里的浦东处理些公事,次日晚上还要飞北京继续华北的事务,一个月后才能回来。她才知道他也算马不停蹄地在勤政了,心下有点佩服。

    回到市区以后,江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久光一楼的Jean Paul Gaultier专卖店里选了一条纯白的休闲裤,又配了一件白色的恤衫。这套衣服是她预备赔给徐斯的,买什么样的是她回来的路上就想好的。徐斯的衣服总会带着点暗妖,Jean Paul Gaultier新款里头最低调的款式应该适合他,至于尺码,她略估算了一下就心内有数了。

    江湖拎着包装袋从店内走出来时,看见了高屹。

    高屹没有看见她,他站在百货公司前头,同他身边的人讲着话。看着是忙着办公务的,所以他不会注意到她。

    静安寺里传来悠扬的钟声,江湖走过一间间名牌店时,存心别过头,佯装看着里头的橱窗。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橱窗倒映出人行道上的人来人往。

    江湖从橱窗内看到与自己擦身而过的高挑女子的身影,猝然就把头转了过去。女子在奢华的名牌店门口路过,而她穿的不过是最普通的高领白毛衣和深棕色的长裙。她的步履轻盈,仿佛微步行走在涟漪之间,背负着万丈夕阳光。

    静安寺的钟声正好在此时响起来,敲到江湖的心间。她看着长裙女子走向高屹,把她的双手交给了他。

    江湖的眼前有些许模糊,揉了揉眼睛,手里的包装袋和手提包“哗”一下全部掉在地上,手提包的扣子没有扣紧,里头的手机钱包等三三两两的物件散落出来。她狼狈地蹲下来,七手八脚把东西捡起来,但总是捡了东边的丢了西边的,最后胡乱地把手机和包装袋一起抓到了手里,提了起来,逃也似地离开此地。

    从百货公司的停车库里拿了车,再开出路面,路面上很堵,路路不通,江湖的脑瓜“嗡嗡”作响。这时,被她随意丢在副驾座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徐斯劈头就问:“刚才给电话有什么事?”

    江湖没头没脑地想,她什么时候给他打电话了?一转念,难不成是刚才无意摁到的?这原因就不太好讲了,只好捡现成的借口来做掩饰:“上回的事情很抱歉,我买了一套衣服赔给你。”

    也许她的态度转变太快,让徐斯大出意外,笑了声:“你费心了。”

    接下来江湖就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心里只是模糊地想,如果今晚有个人说说话就好,不用一个人再胡思乱想,于是便问:“要不我今天给你吧?”话出口才觉冒失。

    但是没想到徐斯竟然答:“如果你不忙的话,那当然没有问题。不过我今晚得和任冰开个会,那之前只有两个小时。”

    江湖只觉得自己脑袋似浆糊,赶了自己上了架,说:“你挑个你方便的地方吧,我请你吃晚饭。”

    徐斯讲:“得了,哪能让你又买衣服又请客,还是我请你吧!你在哪儿?”

    江湖讲了下方位,徐斯便说:“你先去餐厅排队吧,往静安寺朝南再过几条马路的桃江路。”

    江湖想了想这位置:“俏江南?还是俏江南隔壁的日本料理?这两家都不用排队吧?”

    徐斯嗤笑:“现在谁还吃俏江南?”然后报了一个江湖闻所未闻的餐馆名字,还催她,“快点啊,这时候等位得等死。”讲完就把手机挂了。

    江湖没好气地挂了电话,一望路况,不住埋怨他这位大少爷有一百样的花样经让人烦恼。他可选了个好地方,完全和她折出来的方向反着来,这回她被堵在路中间,前不前后不后的。好不容易寻了路口折返回来,按照徐斯给的地址,一路寻过去,终于寻到他说的那条弄堂,从小小平房顶上破落灯箱显示的招牌确认了这地址,竟是一家小餐馆,还有个拗口的名字叫“博多新记”。

    江湖小心翼翼把车停进了那条弄堂里,弄堂里没有保安帮着倒车,她的技术向来不好,就怕不小心擦了车。这份辛苦自然又记到徐斯头上。

    等下了车,江湖更傻眼了,“博多新记”门口密密匝匝围了两圈人,都在等位的。她掂了一掂手里的纸袋,还是回头放回了车内。

    再走到小店门口时,江湖先往里初初一探。小店真是小的离谱,才二十来平方的亭子间,里头小方桌统共六七张。墙壁涂了简单的清漆,靠墙有矮矮宽宽的窗户,窗台上搁着些盆花水壶。小小空间内,人声鼎沸,最大的优点不过是干净。她简直无法想象徐斯会选这个地方。

    仅有的三四位服务员在内忙得晕头转向之余,总算还能兼顾到外头等位的客人,先来奉上了菜单。江湖翻开一看,菜单上头招牌菜才二三十元,竟没有超过五十元的大菜。她再度无法想象徐斯会选这个地方。

    就在江湖排着队看菜单的时候,徐斯还算准时地抵达了。

    他从弄堂里走进来时,看见江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了小店的门口。一抹微光匀匀洒在她的身上,让他看清楚她脸上的妆容有点残,因为妆容残了,人会愈加显得憔悴,被灯光一现,特别明显。怎么和上午整个状态都不一样了?当然,他心里这样想,口头上是绝对不会问的。

    江湖一抬头,望见徐斯是自己走进来的,先问:“你的车呢?”

    徐斯反问:“四个轮子的能比地铁快吗?”

    江湖当即有了不算太好的预感:“那等会儿?”

    果然徐斯是答的如此理直气壮:“当然你送我回浦东吧,过了江就行。”

    “徐老板,你行的。”

    徐斯笑嘻嘻问:“想点什么菜?”

    江湖也笑,露出小虎牙,有点不怀好意:“你不会是因为要请客才这么省吧?”

    徐斯没同她计较。

    服务员来请他们入席了,小小的两人台面,一平方米都不到。两人相对坐下,距离一下拉进了不少。此间空间又逼仄,江湖感觉从来没有离得徐斯这么近。她稍稍不安,往后退了一退,牵动小小的椅子,引来后头座位上的人的抗议。

    可徐斯坐得老自在,如他这样的长手长脚蜷在小小椅子上应当是不舒服的,可他调整了一下角度,依然能坐出倜傥的感觉来,惹的邻座的女孩儿偷偷看了他好几眼。恐怕他是这里的常客了。

    江湖趁他点菜的功夫问:“你怎么晓得这么个地方?”

    徐斯边同服务员点菜边说:“以前我们集团老大楼就在附近,我常和一帮同事过来吃午饭。”

    江湖想,这样的地方只有他的员工才可能带他过来,而他也肯过来,真算难得。不过她讲:“这里的客饭只要二十来块。”

    徐斯抬了眼睛望了她一眼,眼底似笑非笑:“二十来块的客饭比两百来块的牛扒好吃,你会选哪样?”

    江湖不惧,望着他的眼睛,也笑:“CEE CLUB的牛扒也要两百来块。”

    徐斯自认胡搅蛮缠的本事差了江湖一大截,只摇摇头先管点了几样菜,有沙姜鸡,烧鹅,烧猪腩肉,咸鱼鸡粒煮茄子煲,梅菜笋,剁椒蒸鲈鱼,并两碗白米饭。

    菜上的很快,所以更加显出量实在惊人,摆了满满的一桌。江湖直纳闷,敢情中午实敦敦的罗西尼粽子没能让徐斯吃饱?

    她先尝了沙姜鸡,特制的沙姜粒入口香脆,鸡肉滑爽细腻,再尝烧鹅,丰腴香脆,两道菜丝毫不输名潮州菜馆的水准。诸般滋味一过舌尖,即刻明白徐斯为何会选这间餐厅。

    徐斯把茄子煲的汁往白饭上一淋,埋头吃得正香,也没什么矜持,看上去同周围的白领男士无甚差别。看得江湖一怔。她从他的身上,彷佛又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又发了怔,徐斯看出来了,同她讲话,让她回神:“我有几个月没来这里了,难得解一次馋。”

    江湖莞尔:“CEE的大厨会不会很没成就感?让老板这么怀念小店口味?”

    徐斯一本正经讲:“老板二十年前脖子上挂钥匙的时候,就靠路边小店提供晚餐,才能挨到深夜爹妈回家。”

    就这么一句话,听得江湖把手里的筷子搁了下来。

    原来他们的童年也有相似。

    曾几何时,她也是脖子里挂条钥匙,每晚找路边小店解决晚餐,再回家守着大门等待父亲回家。那时候是掐着手指头数钟点。后来高屹的妈妈来家里当了保姆,才把江湖从路边的小店里解放回家。

    高屹的妈妈做了一手好菜,尤其是白斩鸡,堪与小绍兴一比。那鸡肉滑爽细腻,就像刚才吃的沙姜鸡。她做好了白斩鸡,从不准高屹先吃。她做的规矩是由江湖吃剩了,高屹才能吃。

    小小的江湖是享受这样的特权享受得理所当然的,一直到高屹的妈妈去世。她突然在想,这位长辈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态,能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她的呢?

    徐斯不知道江湖又触到哪一条神经了,本想让她回神,没想到她是更加神游物外。她这么阴晴不定的,前一刻还能兴高采烈,下一刻却意兴阑珊。这一份大小姐脾气,他一贯看不惯,连带也影响心情,连胃口都比先前小了不少。

    一顿饭从热闹吃到冷清,果然剩了不少菜是没吃完的。

    江湖随着徐斯一起走出小店,他们的座位很快被后来的客人填上了。那是一对有说有笑的好朋友,气氛比他们俩刚才热络多了。

    他们一起去拿车,这时候的弄堂里比刚才江湖停车的时候又多了好几辆的车。徐斯一瞧,乐了:“你的车还不是最贵的。”

    可不,江湖的保时捷后头就是一辆奔驰,庞大的体积完全把路给挡了。她跺跺脚:“开了辆奔驰来吃什么小潮州菜馆,旁边的桃江路才是正经。”

    后来还是靠徐斯帮江湖把车倒了出来,他教训了她一句:“怎么考的驾照?”

    江湖没有做声,把搁在车里的纸袋递给了他。徐斯随手搁到车后座,客气道:“破费了。”突然又问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问出来又觉得问得不妥。

    果然江湖语塞了半天,才口气生硬地讲:“我随便买的,不合适的话可以去换。”

    徐斯只是瞥了她一眼。

    她还不太会掩饰一些细微的表情,这时候尴尬了,面孔就僵硬了,甚至是气鼓鼓的。让人看着好笑又可怜。他会想要揉揉她的发,会进一步揣测,她到底还存了怎样的心事?

    或许他的探寻目光被她察觉,也感到太过沉默有欠礼貌,江湖清清喉咙想要讲话,徐斯正巧也同时开口,两人都没听清对方在讲什么。

    徐斯复问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江湖说:“徐先生,希望你好好做‘小红马’这个牌子,我爸爸生前一直看好童装市场的。”

    前所未有的,徐斯萌生了无缘无故的心虚,由此而词穷,想了半天只能答上“我会的”三个干巴巴的客套字。

    他想,她心底到底是存着这样的心事,她清醒地明白了,不论是“自由马”也好,“小红马”也罢,之于她而言俱已成灰。这个痛疮才是她坚持争取“腾跃”的动力,现在能够对着他这么个她完全有理由诉诸委屈和愤怒的人平静地讲了出来,已经表明了她要重新开始的决心。难为她一介孤女承受这么多,锻造出这么一份气量。徐斯几乎要敬佩她。

    心中时而翻滚的万种苦涩,也唯有江湖自知。她又无言,默默把头扭过去,看车窗外路侧的灯火。

    这时车子上了南浦大桥,夜色下的黄浦江上传来模糊的鸣笛,听着像是呜咽,月亮如钩,挂在巍峨的桥塔之上。月落乌啼霜满天,徐斯选择保持车内静谧气氛,就怕真的霜满天上。

    就这样一路无事地过了江,他把车停在了陆家嘴的地铁站口下了车,对江湖说了声谢谢。

    看他提着纸袋离去,江湖才换回到驾驶位上,又往那头看一眼,徐斯已经进了地铁站。很难想象开惯跑车的徐斯会去坐地铁。江湖摇摇头,原路折返回去。

    这时候的地铁里的人依旧很多,徐斯已不太习惯同这么多人靠在一起,今晚是破例了。

    任冰驱车在张江的地铁站等着接他,在谈公事前,徐斯一反常态,近乎冒昧地问了他一句:“我听说江旗胜管理风格非常霸道,红旗的内部政令,事无巨细都要他本人首肯才能执行。他不是个让人摆布的人,怎么就投资失误了?”

    徐斯所想的是,他认识的江旗胜是个性格强硬的商界前辈,如何竟失察失败至此?该是老姜更辣才对。

    任冰叹了口气,这是真心诚意的,他对他的现任老板惋惜他的前任老板,讲:“楼市那桩事我不太清楚,但香港中环利都百货的那宗事情,也许是江董爱女心切了。”

    徐斯心头沉了一沉。

    接着任冰慎重地略一沉吟:“高屹这个人——”

    徐斯益发听不懂了。

    任冰续道:“他的妈妈曾是江家的保姆,他和江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在我们看来,江董待他有如一家人。高屹任职中环利都的时候,江董开始买利都的股票,后来就出事了。”

    原来是这样一个缘故。徐斯触手摸到放衣服的纸袋,若有所思。

    任冰言尽于此,毕竟有其职业底线,对旧主家事不愿意多讲,只就事论事道:“但不管怎么说吧,这小子做事还是可以的。现在成熟的百货公司很难找到合适的好铺位供我们做这个旗舰店,而他也想在招商方面多些亮点,大家也算合拍。”

    徐斯便说:“我们回去再把计划讨论讨论。”

    这一晚必定又是通宵达旦的头脑风暴,次日上了飞机,徐斯抓紧时间补眠,隐隐约约听到坐在身边同行的洪姨同母亲讲了讲腾跃的事情。

    “腾跃未必不是一支潜力股。做江湖的这盘生意完全进可攻,退可守。如果厂子做好了了,徐风自然受益,届时转手多份收益。做的不好了,江湖自己的投资自负盈亏,卖了设备和牌子,我们的损失也能收回来,还能多收一队人才。”

    虽然洪蝶讲出来的,正正是徐斯对江湖这盘生意的看法,也是他最后决定同江湖合作的其中一个原因,可是乍听入耳内,还是觉着颇为惊心。徐斯暗中睁开眼睛瞅了婶婶好几眼。婶婶一如既往地光鲜亮丽,皮肤好的看不出年龄。这么一个丽人儿比年轻她几十岁的江湖还要风采翩然。尤其当断处,能比男人更加坚决。

    母亲方平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江旗胜如果不是心肌梗塞,讲不定能度过此劫,哪会给徐斯这种后生小辈捡了便宜?他的女儿我有印象,年轻人想做些事情,能互惠互利的话,助一把也不会费多大功夫。”

    显然,母亲是赞同了洪蝶的意见。徐斯继而又闭上眼睛,母亲被婶婶说服总是好事一桩,免自己许多口舌。

    他在北京的时候,上海方面关于腾跃事务的处理由集团法务部和财务部主持,他暗示任冰多多关注此事。任冰得令,不多问是非,尽责把一总情况向徐斯如实汇报。为江湖打头阵正是跟随江湖进入腾跃的岳杉。她也真不愧是江旗胜身边的人,专业素养不容小觑,同徐风办理手续的便是她,而同时她还把腾跃的财务制度好好地清理了一番。

    至于江湖,倒是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念及此,徐斯竟然开始期待看到江湖在腾跃会有怎样的一番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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