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过去后,听到几个人在悄声交谈,原来,打人的是本地一名少爷,他带着人骑着马在路上散步,突然看到迎面跑来了一辆受惊的驴车,马也受惊,就把少爷从马上掀了下来。少年气不过,就带着手下人痛打赶马车的老汉。
我一听明白事情原委,就想冲上去帮忙,狠狠地教训那个少爷和那几个打手。可是,就在我跃跃欲试的时候,他们停手了。
少爷是一个留着偏分头的小伙子,他骑上马,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那几个打手跟在后面,也撩开脚步跟上去。
地上只剩下满身是血的老汉。
我和神行太保一商量,就决定惩戒这个恶霸少爷。
我问围观的人群,这个骑马远去的人是谁。他们说,这个人是一个阔少,人们都叫他胡少爷。
胡少爷家住在西安城北门外,父亲有一家纺纱厂,那时候的纺纱厂相当于多年后大陆的房地产。那个时候,西北人刚刚开始接触机器制作的更为柔软舒适的洋布,而此前,人们穿的都是自家织布机织出来的粗糙的土布。那个时候,开一家纺纱厂,想不发财都难。
我们跟在胡少爷的身后,围着城墙行走。城墙边长满了齐膝深的荒草,放眼望去,一片苍黄。那天天气很好,是冬季难得的一个有太阳的日子,城墙下有一群群袖着双手晒太阳的男人,一个个看起来都心满意足,他们大声谈笑,声音像鸟雀一样在阳光下回响。
我们跟着胡少爷,穿过城门,走过城墙,来到了一座村庄,村庄里全都是一搂粗的树木,树下是青色砖头砌成的高墙大院,一看这里,就知道都是有钱人住的地方。
胡少爷走到一座院子前,从朱漆大门里跑出了一个戴着瓜皮帽子的中年人,他满脸笑容,点头哈腰,从胡少爷手中接过缰绳,把马拴在了门前的拴马桩上,胡少爷昂首踏上高高的青石板台阶,那几个打手跟在他的后面,走进了院门。
知道了胡少爷的家,却并没有多大用处,因为胡少爷家高墙深院,家丁众多,我亲眼看到有一个家丁腰间吊着一截红绸布,走起路来,红绸布就呼啦啦飘。他的腰间别着一支手枪。而且,胡少爷家还养着几只恶犬。
如果下决心去胡少爷家偷,也能偷到东西。但是,胡少爷家家大业大,我偷他点东西,他根本就不会在乎的。
我们在胡少爷家门口守候了三天,看到胡少爷走出了家门。
这次,胡少爷没有骑马,而是坐轿。他站在石头台阶上,两个轿夫远远地跑过来,肩膀上搭着绳子,轿子在空中晃晃悠悠。轿夫跑到了胡少爷面前,点头哈腰,顾不得擦脸上的汗水。
胡少爷骂道:“狗奴才,还要老子等你们。”他踢了两个轿夫一人一脚。两个轿夫不敢反抗,依然弓着腰微笑。
胡少爷坐进了轿子里,两个轿夫抬着他离开了院门。四个家丁跟在他们的后面。看着他们走远了,我们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悄悄跟在后面。
轿子把胡少爷抬到了一座两层楼房前。隔着楼门,我们看到里面人头攒动,人影晃动,走进去一看那是一个赌场。胡少爷居然好赌,只要他好赌,那就好办。以前三师叔说过,每个人都会有嗜好,每个人的嗜好都足以致命。
胡少爷坐在了一张麻将桌前,伙计上前给他端来瓷杯,还有一个人在后面给他敲背,胡少爷眯缝着双眼,一副很享受的神情。
敲背完毕,麻将桌边坐了三个人,看来这三个人和胡少爷都是老相识,他们愉快地聊着天。在聊天声中,伙计把麻将牌取来摊好了。麻将牌清脆的撞击声开始响起来。
我和神行太保装着不认识,神行太保站在胡少爷的麻将桌边看,我站在远处,装着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风景,而眼光也时不时地看着胡少爷这一桌麻将。
这个赌场打麻将,赌注都在一两元。四个人打牌,如果有一个人和牌了,其余三个人输了,输家就给和牌的每人一元钱;如果是自摸,输家就给自摸的每人两元钱。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一两元也是大数字,但是对于胡少爷这样的富二代来说,一两元实在不值一提。胡少爷来这里打麻将,是消遣的,所以,他脸上的表情很轻松,总是谈笑风生。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胡少爷输了几十块钱,但是他毫不在乎,脸上没有任何痛惜的表情。我实在不明白,胡少爷来这里的用意,既然你有钱,又何必小来来?既然是小来来,你为何这么开心?但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我发现风云突变。胡少爷开始赢钱了,而且几乎是盘盘都赢。胡少爷赢钱了,但是脸上也没有过分高兴的表情。
先输后赢,先大输后大赢,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胡少爷肯定出千了,但是他到底是怎么出千的,我没有看出来。我以前总以为只有江湖中人才会出千,没想到锦衣玉食的富二代也会出千。
老千真是无处不在啊。有麻将的地方,就有老千。
胡少爷面前的筹码越来越多,越摞越高,我看到他的眉毛轻轻挑动了一下,掩饰着心中的喜悦。胡少爷对钱不动心,但是对成就感很动心。只要是男人,都想拥有成就感。
我仔细观察,依然没有看出胡少爷是怎么出千的。神行太保教给我的出千方式有虎头龙尾牌、顺手牵羊、鱼目混珠、瞒天过海,但好像胡少爷都没有用这些方法。
也许换个角度就可以看出他的千术,我慢悠悠地走到了另一个窗口前,望着窗外,而心思全在麻将桌上。当时,天色已晚,窗外是愈来愈暗的天色,一个老汉拉着一个孩子的手,孩子垂着屁股,不愿意回家。一只公鸡领着一群母鸡,飞上了树枝。
距离我最近的一张麻将桌上,基本上都是两对面的两个人和牌。奇怪的是,他们很少有自摸,都是和牌。上面说过,和牌就是一个人放下麻将,另一个人捡起来,刚好组成四副顺子和一对将。
总是两个人和牌,总是和牌而不是自摸,我感到很奇怪。这个桌子上肯定也有人出千,但是到底是怎么出千的,我不知道。
这么长时间里,我一直在琢磨虎头龙尾牌、顺手牵羊、鱼目混珠、瞒天过海,我自以为掌握了这几种出千技巧,就可以在牌场上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然而,我没有想到,赌场上水很深,千术高不可测。
小偷看眼,赌徒看手。小偷看人的时候,眼睛是溜着看,从来不会与你对视;赌徒出千,千术全在手上。看眼睛就能够认出小偷,看手就能够认出老千。
可是,我从他们的手上看不出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赌场水深深似海。
那天晚上,我们在赌场里一直呆到了关门,看着胡少爷坐上了轿子,看着轿夫把他抬到了那座富豪村,我们才怅然离开。
月亮隐藏在云后,四周一片漆黑。夜色包裹着我们,我们的心情也像这夜色一样阴沉。走到了一堵断墙后,我问神行太保:“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神行太保说:“没有。”
我问:“怎么办?”
神行太保说:“明天继续跟着,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把胡少爷的底摸清后,把他引入一座更大的赌场,用更大的赌注,不但要赢光他的钱,还要赢光他家的院子,他爹的工厂。这样,我们一到西安,就轻松跻身了上流社会的行列。
那天晚上,我们住在客栈里,为了避免隔墙有耳,我们用江湖黑话交谈。我给神行太保说了我的计划,神行太保非常兴奋,我们都觉得如果这个计划成功,就一辈子不再奔波了,不但我们这一辈有吃有喝,甚至三代人都衣食无忧。那天晚上,我们很晚才睡去。
第二天早晨醒来,我在客栈院子里的水缸边洗脸,无意中一回头,看到后面有一扇窗户打开了,窗后站立着一个中年汉子。他的眼睛和我的眼睛一对,立即扭过头去,在窗口消失了。
他的房间和我们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那时候的墙壁隔音效果都不好,我不知道他昨晚有没有偷听到我们的谈话。但我聊以自慰的是,我们用江湖黑话交谈,他可能听不懂。
第二天、第三天,胡少爷一直在那家赌场打麻将,我们也一直泡在那家赌场里,每天都看到胡少爷赢钱,但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出千的。
但是,我看出了一点规律,胡少爷每次都是在连输十几盘后,才开始连赢的。此后连赢五六盘,又开始输;再赢五六盘,又再输。而他每次赢了后,都能够连赢。输赢居然还有规律,这点实在太神奇了。他凭什么能够掌握自己的输赢呢?如果让胡少爷一直打下来,他能够一直赢下去,而他每赢五六盘后就立即输牌,完全是掩人耳目。如果他一直赢下去,傻子也能看出来这里面有问题。
第四天,我终于发现了一点问题。
打过麻将的人都知道,每次摆好麻将后,庄家先掷出色子(有的地方把色子叫骰子),色子要掷出两次,两次的数字相加,决定在谁的面前开始抓牌。而掷出色子的人,一定就是上一场的赢家,也就是庄家。色子共分六面,每面分别有一至六个红色的圆点。当两次相加的数字是五或者九的时候,就是庄家先从自己面前抓牌。
而只要是胡少爷坐庄,他一定就能够掷出五或者九。
还有,胡少爷只要坐庄,有时候居然能够在刚刚净牌的时候,就抓到四个相同的牌。一个人手中的十三张牌中,能有一个杠牌,那种几率简直少之又少,少得就像光棍一出门就给自己捡个媳妇一样。
问题出在掷色子上。
正因为问题出在掷色子上,所以我们一直盯着他怎么出牌,怎么抓牌,都一直没有发现问题。色子是赌场的色子,而胡少爷在掷出的时候,做了手脚。
第五天,我想继续观察胡少爷,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看法,胡少爷却没有再去赌场。他和一群人带着细狗去北面的黄土高原上撵兔去了。关中平原上,细狗撵兔是那时候常见的景观,他们甚至会跑到东面的河南和西面的甘肃。
我和神行太保从大街上买了一副麻将,放在客栈的桌子上研究,其实我们需要的不是麻将中的108张牌,而是那个色子。
麻将的总牌数是136张,东西南北风,白板加红中,这些在北方麻将中都不用的,取出后,剩下36张万字,36张筒子,36张条子,刚好就是108张牌。
我练习了不长时间,就有了一点技巧,如果我想要五点,就把五点朝上,然后甩出的时候,用一种巧劲,色子在桌子上旋转后,刚好是五点朝上。如果我再想要四点,那么如法炮制,就是四点。五加四等于九,九点刚好是在我自己门前抓牌,而且是我自己先抓牌。
因为是在自己门前抓牌,又因为是自己先抓牌,胡少爷就知道自己先抓的是哪两墩,接下来要抓的是哪两墩。每人抓过两轮牌后,胡少爷门前的牌就抓空了,下来接着抓邻居门前的牌。这时候,胡少爷就不知道人家门前摞起的是什么牌。但是,纵然如此,胡少爷手中已经有了八张好牌。每人十三张牌,而他已经有了八张好牌,绝对占尽了优势。
为什么胡少爷在自己门前抓的这八张牌是好牌呢?因为他事先做了手脚,知道自己会抓哪八张,他把这八张全部摆成好牌,到时候自己抓取。
麻将场上,最常听到的一句话是:先输后赢。其实每个人的输赢几率都是一样的,而老千刚开始总是先输钱,把你套牢,然后自己才赢钱。你看到自己面前的一大堆钱没有了,肯定不甘心,总想赢回来,总想着下一盘自己一定赢,就继续赌,而总是赢不回来,反而越陷越深,最后输得连裤衩都没有了。
这家距离胡少爷家比较近的赌场,赌资太小,我们把胡少爷圈起来,设局出千,连赌一年,也不会赢光他的家产,我们必须另外找一家赌场,把胡少爷骗进去。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胡少爷的本事,也就只是会掷色子而已。我和神行太保合起来,要对付他,还是比较容易的。
我们在西安城里溜达了这么多天,看出了一点苗头。三百六十行,来钱最快的是赌博。只要把胡少爷装进圈套里,扎进袋口,就什么都有了。
首先要找的是,在哪里设圈套。我们要和胡少爷打牌,要给胡少爷出千,赌场里应该不知道,因为赌场里也有自己培养的老千。别以为赌场的人只挣那点底子费,赌场要给房租,要养活那么多人,那点底子费,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底子费,就是占用麻将桌的租金。
赌场里,如果来了大客户,而这个大客户又是个凯子,那么赌场就会派出老千,出千骗这个凯子。赌场里的老千都是专门培养的,水平极高,手法极为隐秘,一般很难被人识破。即使识破了,赌场也会以公事公办的原则,把这个露馅了的老千带走。
凯子,指的是不懂千术的蠢人。
像胡少爷赌博的这种一两块小来来的赌场,掌柜的是不会培养老千的。所以,胡少爷这点小把戏,用得如鱼得水。
有一天,我们来到了城墙里的革命公园。
革命公园是西安一个有名的地方,十多年前,军阀混战打得正激烈,河南一支十万人的武装围攻西安,西安守军只有一万人,但是,十万人久攻不下,最后撤军。而西安当时战死和饿死的人也非常多。围城结束后,挖了两个大坑,男人埋在一个坑里,女人埋在一个坑里,周边栽树,这就是革命公园。
我们坐在革命公园的门口,看着对面,对面是一座小院子。我们看的时间长了,感觉到有情况。走进这座小院子的人,从穿着和举止上都能够看出来是有钱人。每个人走进那座小院子的时候,都脸色平静;而他们走出来的时候,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喜形于色。这座小院子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当天夜晚,暮色降临,我让神行太保藏在革命公园附近,准备接应我,我踩着墙角的砖缝,爬上了小院子的围墙,看到里面没有动静,就翻了下去。
院子里没有狗,从白天看到的情况,我就判断出不会有狗,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出出进进,是不可能养狗的。
这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前院很大,后院很小。前院三面盖着房子,而后院只有一排房子。
前院一片静寂,而后院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我一推二道门,门在里面闩着,但是透过门缝,我能够看到灯光漏出。里面的人一定在干着什么不愿让人知道的事情。
前院中间长有一棵香椿树,我三下两下就爬上去,沿着树枝走到了房顶上,趴在屋脊,我能够看到后院的情况。
我看到后院里共有三个人,他们在数钱。
三个人都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手指忙忙碌碌,那些钱装了一麻袋。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我等到好大一会儿,还没有等到他们说一句话。我就从屋脊和香椿树上溜下来,看到房间门都打开着,我溜到了前院的房间里。
走近一看,里面都是麻将桌。我一下子明白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走进了这家四合院。四合院的院门刚刚打开,几个伙计一样的人在打扫庭院。
掌柜的出去锻炼身体了。我们在院子里转悠着,看到庭院很大,地上铺着方块青砖,无数人的脚板把青砖的棱角磨得圆润光滑,一只螳螂落在青砖上,看到我们走过来,就慌慌张张跳远了。
前院三面都是房屋,房屋共有十几间,从前院走到后院,需要穿过两扇木门。现在,木门已经关闭上,上面铁锁高悬。
十几间房屋里,每一间的地面中间都放着一张麻将桌,麻将桌的四边放着四把藤椅。房间里点着檀香,走进去,吸一口,就有一种浑然忘我,飘飘欲仙的感觉。每个房间里的墙壁上都有一幅图画,有的画着仙鹤青松,有的画着寿星麋鹿,每一幅画都意境清幽。
这里的环境,是胡少爷小来来的那座大杂院无法比拟的。
转完了院子,掌柜的就回来了。掌柜的是个西北大汉,光头红脸,声如洪钟,手掌中托着两个铁球,用手指拨动着,铮亮的铁球转得飞快,还发出隐隐的嗡嗡声。
我简单说明了来意,掌柜的就把我们让到了厅堂里。伙计沏上茶,茶叶在热水中载沉载浮,茶杯口氤氲着白色的热气。我端着茶杯,思忖着怎么才能说动这个长相像土匪一样的掌柜的。
掌柜的问:“你家在阿搭?”掌柜的说的是陕西方言,阿搭就是哪里。
我用陕西话说:“我老家在关中,但是小时候搬迁到了河南。”我一来到陕西,就感觉这里很多方言我都能听懂,我八岁那年被老渣拐卖,记忆中老家是在平原上,远处有山峰。我想,我的家乡可能就是在关中。
掌柜的问:“你确定这个人身上有嘎。”嘎是陕西方言,意思是钱。这句方言,我还能听懂。
我说:“没问题,我去过他家,他家骡马成行,奴仆成群,他爹还有一家纺纱厂。”
掌柜的说:“你可以把他弄来,我收底子费。”
我本来想好,把胡少爷带到这家赌馆,和掌柜的联手宰了他,赢的钱二一添作五,可是,掌柜的说他只收底子费,我有点心虚了。这么肥的一块肉,掌柜的怎么不想咬一口?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但是,掌柜的毕竟同意让我们把胡少爷带过来,这就行了,我见机行事。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我们就跑。没有谁能够跑得比神行太保更快,也没有谁比我的拳脚更快。
下来,就是想怎么把胡少爷引进这家赌馆。
我想到了掉包计。
几天后,我们藏在胡少爷家对面,看到胡少爷出门了。这次,他没有坐轿子,而是独自步行走出来。我和神行太保赶紧分头行动。
胡少爷一个人慢悠悠地走着,边走边吹着口哨,神行太保走了出来。神行太保穿着一身很笔挺的西装,看起来就像做大生意的,他站在距离神行太保几丈远的地方问:“这位先生,这是您的皮包吗?”
胡少爷一看,地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皮包,看起来很名贵,里面鼓鼓囊囊。如果换作是别人,肯定会犹豫一番,因为名贵的皮包里,装的肯定是名贵的东西。但是,胡少爷家太有钱,他看不上这个皮包,他说:“不是我的。”
神行太保说:“我们打开看看吧,你也给我做个见证,如果万一有人讹我,我也有个证人。”江湖老月中有一种骗术,他们盯上了哪个有钱人后,就故意把包裹丢在路上,有钱人一拾起来,老月就现身,说这是自己的包裹,里面装着金银财宝,被有钱人偷去了。有钱人如果辩驳,暗处就会走出好几个老月,挥拳弄刀的,要放有钱人的血。有钱人害怕了,只好破财消灾。
胡少爷可能没有听过这个老月的骗术,但是他看到神行太保说得很真诚,就点点头。
神行太保一打开,胡少爷就吃了一惊,那里面居然是满满一包钱。神行太保望着胡少爷,胡少爷望着神行太保,他们的眼睛里都是惊讶。当然,胡少爷的惊讶是真的,神行太保的惊讶是假的。
就在这时候,我从前面走过来了。神行太保看到前面来人了,就赶紧把皮包放在了身后。
我看着胡少爷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包?”
胡少爷还没有回答,神行太保抢着说:“没有,没有。”
我懊恼地说:“真是横财来得快去得快,刚到手还没暖热,就丢了。”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边走边嘟嘟囔囔。神行太保一直在藏着那个名贵的皮包,看到我走远了,他从身后拿出来,对胡少爷说:“见者有份,我们到僻静处,一人一半。”
胡少爷家不缺钱,但是他见到这一皮包钱,也会动心。任何人见了都会动心,因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肉馅饼。
他们拿着皮包刚要离开的时候,我又走了过来。神行太保又准备藏起来的时候,被我发现了。
我追上去,一把抢过皮包,打开后看看,看到里面的钱都在,就开心地笑了。
神行太保赶紧解释说:“你第一次走过去的时候,我们都没有看到。刚才我们才在草丛中发现了,这是你的皮包吗?”
我说:“是的,是的。”
我拿出了一沓钱,交到神行太保手中;又拿出了一沓钱,交给胡少爷。我真诚地说:“一定要送给二位,谁实话,这钱也不是我的钱,你们一定要拿上。”
神行太保问:“不是你的钱?不是你的钱你送什么送!要是真的失主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笑着说:“二位请放心,这钱昨天还不是我的,今天就是我的了。二位放心拿走,没有人会找你们要回的。”
神行太保问:“你一晚上就挣了这么多钱?干啥呀?”
我笑着说:“不瞒二位,这钱是我在赌场上赢来的。这种钱空里来,空里去,不能一个人留在身上,否则会倒霉的。”
神行太保问:“哪里的赌场?兄弟我也有点手艺,想去看看。”
我说:“北门里,革命公园对面。”
神行太保一连声地说:“我去,我去,带上我去。”
我偷眼看了一言不发的胡少爷,胡少爷脸上也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我故意问胡少爷:“这位小哥会打麻将?”
胡少爷自负地笑了,他说:“岂止是会。”
我说:“那好,我们三个人一起来,坐一桌,谁来就吃谁,怎么样?”
神行太保搓着手说:“太好了。”
我说:“赌注可是很大的,每盘输赢都在上百块。”
神行太保还没有说话,胡少爷说:“上百块怎么了?上百块是个球。”
我用崇拜的眼神望着胡少爷,说道:“我还担心赌注太大,二位不愿意去,看到二位这么爽快,那就没有什么顾虑的了。赌注大有大的好处,赢一场就够干一年了。”
神行太保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既然你们二位都要去,我就舍命陪君子。”
当天下午,我们就走进了那家赌场。
需要说明一点,我和神行太保提前定好了暗号。我们两个不论谁净牌了,就发出暗号。我们约定的暗号是,右手拿着一张麻将牌,用手掌全部捂住,停留片刻,装着思虑,然后放在锅里,就表示自己净牌了。然后,当轮到自己揭牌的时候,先不翻开牌查看,而是用手指在这张牌的下面摸,表示要的是万字;两个手指捏着这张牌较长的两边,表示要条子;捏着这张牌较短的两边,表示要的是筒子。
胡少爷不缺钱,缺的只是成就感。而赢钱能够带给他成就感。
我们和胡少爷没有任何约定,胡少爷也没有和我们提出任何约定,胡少爷认为,紧紧凭借他摆牌和掷色子这两招,就可以给自己带来足够的成就感。胡少爷不但想赢还没有见面的第四个人的钱,还想赢我们的钱。
每一个坐在牌桌上的人,都想赢钱。再不缺钱的人,只要一坐上麻将桌,都想赢钱。赢钱是打牌的动力。
当天,我们的赌注是一百元,四个人围坐一桌,如果有人和牌,其余的三个人每人给一百元;如果有人自摸,其余的三个人给他二百元。赢牌的人继续坐庄,也就是继续当庄家。那时候的一百元可不是小数字,那是警察一年的工资,是教师半年的工资。
我们三个人坐定,谁也不说话,各怀心事,等着第四个人。
第四个人很快就到了,他架着鸟笼,嘴上叼着雪茄,戴着黑边圆框眼镜,年龄四五十岁,一副有钱有闲人的打扮。
眼镜把鸟笼交给随从,让他先回去,然后走进了赌馆,看到我们桌子上缺一个人,而且我们三个人都不说话,他认为我们都不认识,就放心地坐下来。
四双手同时伸出来,麻将碰撞声清脆地响起来,四个人还是没有说话,很快地,四溜牌墙就摆好了。
刚开始几圈,眼镜赢了,眼镜面前的筹码在加高,足足有几十张。每一张就是一百元。这些钱是一名警察一辈子的工资。眼镜脸上尽管没有露出笑容,但是我看到他嘴角的肌肉在抖动,那是极力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的笑容。
接下来,胡少爷还没有赢一盘,我和神行太保偶尔配合一下,练练我们的默契程度,我只要净牌了,就会抓起应该抓起的牌,在手中捂一下,然后丢回锅里。而第二圈到了我抓牌的时候,我就会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这张牌较长的两边,神行太保就知道我要的是条子。结合我前面丢回锅里的条子,他很快就判断出我要的是什么条子。比如说,我给锅里丢进去了三条,那么我肯定也不要六条;我给锅里丢进去了五条,那么肯定也不要七条。高手打麻将,运用排除法,很快就知道你想要和牌的是哪一张。而每次,我只要做出暗号,神行太保都能很准确地打出一张我需要的牌,然后,我就推倒和牌了。
为了避免胡少爷识破,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地,刚和牌后,下一场就一定要输牌。
一直到夜晚,胡少爷才开始赢钱了。他赢钱是依靠码牌的时候,在自己门口的牌墙里偷偷放了几墩好牌,比如两个一样的牌放成一墩。胡少爷赢了钱后开始坐庄,他坐庄的时候,依然靠着巧妙的掷色子,能够连坐。
那天晚上,一直到夜深散场,赢钱的是眼镜和胡少爷,他们脸上都带着非常舒心的笑容,我和神行太保的脸上都是痛悔不已的表情。胡少爷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眼镜说,承让承让。四个人相约第二天还在这个地方见面,然后次第离开。
这叫放长线钓大鱼,还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神行太保先回到客栈里,我在外面溜达了一圈,确定没有人跟踪后,也回到了客栈里。
我们关起房门,关严窗户,取出麻将,开始苦练出千技艺。我们先把麻将倒在铺着褥子的桌面上,然后飞快翻转,飞快挑选万字,或者条子,或者筒子,飞快地码在自己的面前。我们的手指动得飞快,比鸡啄米更快。我们约定好,当胡少爷开始挑选万字的时候,我们也趁机挑选一批万字,摆放在自己的面前,这样就打乱了胡少爷的思路,而且,我们还要挑选一批条子或者筒子,在自己面前码好。胡少爷因为在出千,所以他肯定码牌很快,不想让人看出来他面前的牌墩都是什么牌,我们要比他更快,而等到他快要码好的时候,我们再放慢速度,在他的后面码好,这样,他就不会怀疑我们和他一样出千了。
西北的冬季异常寒冷,即使房间里,也滴水成冰,但是,我们丝毫也感觉不到寒冷。飞快拨动的手指,飞速转动的头脑,让我们全身热血沸腾。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才倒在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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