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间里的人越来越多,常一手想走了,他站起来对刘艳说,你这么漂亮,为什么要跟一个从山里来的穷小子呢?刘艳说,我也是从农村来的,我就想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常一手问,你说我弟弟靠得住吗?刘艳点点头,常一手看了看休息间,灯光黯淡下来,有不少女服务员在跟客人低低说着什么,都是那么好看,都是清一色的黑色短裙。那一条条秀腿在戳立着,忽隐忽现,撩拨着这里的客人。常一手觉得自己离开了这个时代,对眼前这一切都那么陌生。他进了这座城市就开始卖鱼,一直到现在不知道卖了多少条。他每次都按照月月说的洗澡,但每次月月都说他身上有鱼腥儿味道,说他一辈子也洗不掉了。常一手看见临床的女孩子把身体全部瘫在一个秃头的男人怀里,那男人的手伸到了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常一手对刘艳说,你跟我弟弟真不合适,我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给他留什么房子。刘艳说,我去了他说的那间房子,跟他住的那个老头儿一直在咳嗽,确实活不长了。常一手一惊,问,你们去了古伯伯家了?刘艳说,我可以等那个老头儿死,我进城就想有一间自己房子,多破旧多简陋我都喜欢。常一手说,那是古伯伯的,跟我弟弟没有关系。刘艳说,他死了能给谁,还不是给您啊。常一手本来想走的,但脚步没有动,而是问,我弟弟还跟你许诺什么?刘艳幸福的说,他说一辈子爱我,就爱我一个人。他还说有一分钱都给我花,他心甘情愿。常一手走了,走得很快,他听见那女孩子跟过来说,我信他的,我对男人很了解,我知道他不会骗我!
常一手没有等六娃出来,自己穿好衣服,跑到前台结账。他本想给六娃结,前台的人说六娃说你可能要结账,就让你结自己的,他今晚就不走了。常一手走出澡堂子,他朝家里走着,觉得越走越远,走了很久都没有走进那条胡同。他就像有人在悬崖旁推了他一把,在空中飘飘欲仙,失去了任何抗拒的本能。
那晚的风很凉爽。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突然下起了雨。月月跑到鱼市找他,常一手每次都得在晚上八九点才完事,收拾干净了就更晚了。月月跑着气喘吁吁,对他说,我叔叔死了。常一手听完诧异许久,才匆匆跟着月月回来。走到古伯伯房间,见古伯伯躺在一条破旧的藤椅上,脸色平静好像睡着了一样。常一手走到跟前俯身听着古伯伯呼吸,已经没有了。他扑通一声跪下,眼泪流满了全脸。月月说,一个小时前他喊我过来,说有事找我。月月停住,常一手问,跟你说了什么?月月眼圈通红,哽咽着,他说要死了,说跟你小子跟对了,你是个好人。常一手磨着古伯伯的手,觉得还有温度,就给他搓着手。月月说,叔叔说过这房子给你,绝对不能给你弟弟,给了他就是一个祸害。说我会生一个闺女,房子留给闺女住。还说给我们留了十万块钱,都是算卦挣的,不算是干净钱,但也都是良心帐。房间里一片寂静,外边的雨忽然下大了,一直敲击着窗户,发出啪啪啪的声响。常一手说,你叔叔还说了什么?月月想了想,没了。常一手摇头,说,还有,你再想想。月月说,我叔叔跟王片警说妥了,一定要给咱俩办户口,说是城里人就得有城里人的身份,将来不能是孤魂野鬼啊。常一手给古伯伯磕了三个响头,月月也跟着磕。月月说常一手磕出了血,在给他擦。常一手没有说话,回到自己房间撕出一个白被单回来给古伯伯盖上,然后跑到外边带回来一捆香,捻出三根点上。他找不到古伯伯的相片,月月从一个抽屉里拿出来,常一手看已经镶好了黑框,古伯伯微笑着。月月说,我叔叔前几天就跟我说了,他挑了这张,觉得不能哭着走,得让他笑着看我们。
半夜响了一声雷,很响,震的玻璃窗都在颤抖。
常一手和月月就这么在古伯伯遗体旁站着。月月说,我累了,我想回去睡会儿。月月走了,常一手还这么站着,他觉得自己灵魂也跟着古伯伯走了。突然房间里响起了电话铃,常一手不知道这个房间竟然有电话,就下意识接了。说话的是一个女人,慢悠悠的问,你是常一手吗?常一手嗯了嗯,那女人笑了,这是你弟弟给我的电话,说有急事可以打。常一手终于听出来是桂兰的声音,就问,怎么了?桂兰说,我怀孕了!常一手看见那条白被单好像鼓了一下,他的眼睛差点儿蹦出来。他走过去跪下,他觉得古伯伯一直在看着他,等着他说什么。结果他也没有说,古伯伯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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