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鳞-第 69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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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曲的鳞。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有太多的话,来不及说了。她想来抓他,他挣扎着退开。天雷无眼,如果不小心误伤了她,后悔就来不及了。

    夷波看着他一点一点枯萎,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那雷不是普通的雷,这次要捱不过去了。她指向九黎壶,“干爹,你进去吧!进去吧!”

    壶的那头是幽冥还是异世,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境遇。与其被活活烧死,不如拼命搏一搏。只要还活着,短暂的分离是为更长久的相聚。她顶着热浪搬开壶盖,看着他化作一道惊虹投身入壶,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瘫坐下来,脑子里刻下他最后的眼神,捧着肚子放声痛哭。洞外雷电静止,只余狂风呼号,这冰天雪地里,她终于孤身一人。

    ☆、第 90 章

    ? 夷波在飞浮山,不过是陪坐牢,现在龙君生死不明,她再留在这里,似乎没有道理了。

    东皇太一碍于她是老对头的女儿,光明正大针对她,怕产生不良影响,遂派白泽来接她出山,表示她如果愿意,可以签协议上岗,继续在北溟任职。

    夷波得到消息后狠狠骂了一句:“任他妈的哈赤!龙君不在了,觉得我没有杀伤力了吗?他别低估女人的能力,小心我率众打上天去,撬了他的帝君宝座!”

    胡大则对她的境遇表示同情,嘀嘀咕咕抱怨:“所以世上有为富不仁的人,你看,连堂堂的帝君都是这么睚眦必报的。他不就是恨九川当初救出了夷波吗,照他的意思,一下子把蛋拍碎了才好。现如今木已成舟了,他没有办法,拐弯抹角的给他们小鞋穿,真不是东西!”

    白泽皱了皱眉,“你就别火上浇油了,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吧!”

    “依我说回北溟去,集合部众养精蓄锐,然后攻上去,逼东皇太一动用洪荒之力把外甥女婿找回来。”说着抚摸夷波的肚子,“多可怜啊,刚有孕,男人就被逼投壶了……到底每天辛勤耕耘是会有回报的。”一面幽怨地看了白泽一眼,“我们成亲比他们早,怎么到现在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白泽很郁闷的模样,“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胡大则回过神来,哦了声继续开解她:“我觉得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胎,飞浮山冰天雪地,他又不知所踪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行。还是跟我们回去吧,回去了才好想办法。”

    夷波眼神定定的,也不说话,倒让白泽夫妇有点害怕。

    “你大可放心,这里的雷,带不到下一世去。你当时做得很对,只要保住命,不愁没有再见的机会。”白泽叹了口气,心里也难过,甘棠怀孕的时候遇到那种事,现在夷波又是这样,母女两个的命运何其相似。他话里话外不敢明说,只能不断宽慰她,以免她想不开,走了她母亲的老路。

    夷波沉淀了几天,脑子也冷静下来了,转头问白泽:“舅舅,他到了那里还是龙吗?会不会变成别的东西?”

    白泽说不会,“他的根基没坏,一定还是龙。也许会改头换面,也许暂时失忆,但只要他想起来,不管过多久,即便是千百年,他也会想办法回来的。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保重身体,把孩子生下来带大。怕孵蛋辛苦,没关系,你舅妈闲着,让她帮着一起孵。”

    狐狸孵蛋,也是前所未闻,但为了帮助她,给她希望,他们做长辈的干什么都愿意。

    夷波勉强笑了笑,“我们出了事,让舅舅舅妈跟着一起操心了。”边说边站起来,走到铜镜前,镜子里仍旧是迦楼罗的形态,赤羽金眼,额上如意珠闪闪发亮。她抬翅触了一下,“舅舅,我等不了千百年,我得去找他。他受了雷刑,可能不再是应龙了,说不定变成一条普通的龙,我怕自己修为不够,会不小心吃了他。迦楼罗和鹏鸟的区别就在这如意珠吧?如果毁了它,我就是普通的鲲鹏了,不会再以龙为食了,是不是?”

    她这话把白泽和胡大则都惊坏了,迦楼罗的顶珠和鱼的鳞、龙的筋一样,都是血肉相连的,要去掉,不知要忍受多大的痛苦。玉碎瓦全并不是上上之策,龙君必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宁愿冒着被她吃掉的危险,也没有动过这种心思。

    他在的时候,她整天就知道你侬我侬,他一旦离开,她便想通了很多事。爱情里的女人傻,怀了孕的女人更傻,所以她曾经的高智商昙花一现,后来就不见了。现在爱情暂时丢了,她恍然大悟,她居然从来没有想到杀身成仁。做迦楼罗有什么好,除了爱吃龙,一点长处都没有。她还是喜欢那个萌蠢的鲲鹏形象,大脸小眼贴着花钿,比这凶神恶煞的迦楼罗强多了。

    她摇了摇那个如意珠,长得很结实,掰不断。转身找了把刀递给胡大则,“舅妈,你帮我砍掉它。”

    胡大则吓得刀都抓不住,“你看我长得像刽子手吗?这个珠子不能砍,砍了会出事的。”

    白泽脸都气红了,“不许胡闹!”

    她哭起来,“我没有胡闹,我是怕分不清他和其他龙,万一嘴馋了,误伤了他,那我怎么对得起肚子里的蛋!舅舅,你就帮帮我吧,我不要做迦楼罗了。如果能选择,我情愿当鲛人。你们看我现在不鸟不鱼的,我自己也很难受。”

    可是从来没有迦楼罗砍掉如意珠的先例,之后会出现什么状况,谁也说不准。白泽很为难,“你怎么这么固执呢,万一大出血怎么办?别龙君回来了,你却死了,这样的结局就太悲伤了。”

    她咬牙说:“别管我的死活,反正这如意珠我是砍定了。”眼巴巴看着他们夫妇,“你们不帮我,那我自己动手。”

    简直要人命了,这是长在肉里的,碗口大的东西,说砍就能砍吗?胡大则没了主意,扯扯白泽的衣袖,“白先生,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白泽气得不轻,“我看她是疯了。”

    是啊,她的所作所为可能是有点疯狂,但有哪个痛失所爱的人不疯狂?她下定了决心,拿起刀就往脑袋上砍,鸟翅不灵活,失了准头,一下子砍在天灵盖上,她嗷地一声惨叫,“舅舅!”

    白泽被她逼得没办法了,让她躺下,一面气哼哼抱怨:“我这辈子没干过这么离谱的事。”一面拨开那一头羽毛,找如意珠的根部。

    要下手,真有点难,再看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她不撞南墙不回头,于是狠狠心,一刀下去,割掉了半边。

    她满脸的毛,看不出脸色,但闭紧了眼睛,羽毛渐渐汗湿了。伤口处血流如注,白泽迟疑着,不敢继续了,她却说别停,“难道让我耷拉着半边吗?太恶心了。”

    胡大则在边上抽泣:“我好感动,你和九川的爱情天地见了也动容。东皇太一这个没人性的,他会得报应的!”

    终于那顶珠被割下来了,没有血肉供养,渐渐成了死物,失去光泽,变成了一堆灰烬。夷波已经疼晕过去了,胡大则拿布用力压住伤口给她止血,看着她人事不知的样子,泪流满面。

    “会没事的吧?”

    白泽摇摇头,如果出了问题,就是一尸两命,他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万幸的是,她的求生意志很强,昏迷两天慢慢醒过来了。白泽问她怎么样,她疼得浑浑噩噩,嘴里却在喃喃:“我没有顾忌了……”

    白泽看着她,说不出的揪心,“你傻过了头。”

    被爱情弄得七荤八素的人,还谈什么傻不傻!当初胡大则在飞浮山陪了他一千年,难道不傻吗?女人不像男人这么理智,本来就是为爱冲动的物种,况且龙君也值得她这样牺牲。

    失去如意珠,对迦楼罗来说几乎是致命的,她修养了半个多月才缓过劲来,一旦能够行动,就急着要出发。

    胡大则怔怔道:“你有方向吗?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找他?况且你又有了身孕,万一中途孩子生下来了,你怎么办?”

    她倒一点都不担心,“生下来暂时不孵,带在身上就是了。”

    “那去路和回来的路呢?能摸得准吗?”

    “如果能找到他,不回来也没关系。”

    至于去路,龙君进了九黎壶,她也依葫芦画瓢,可以试试。白泽却不赞同,“九黎壶内有空间,每个人去的地方都是随机的,你不一定能遇到他。”

    那就得问壶盖了,她蹲在壶前,轻轻抚了抚顶上的宝石,“合欢,你出来,我问你两句话。”

    等了很久终于听到它吱吱的叫声:“别和我说话,我的脑袋都绿了!”

    它还在为喜欢的人嫁了别人而感到气愤。胡大则忍不住揶揄:“本来就是祖母绿的顶子,能不绿吗!”

    合欢嘤嘤哭起来:“有求于我才想到我,鸟心不古!把带雷的龙塞进我肚子里,弄得我消化不良,你也不问问我好不好,这几天就知道哭!”

    原来它一直沉默,是气得无话可说。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一个壶盖也有这么丰富的内心世界。夷波只能对他卖可怜,“合欢,我已经嫁给干爹了,他遇到这么大的变故,我怎么能不找他呢!”

    “你们恩爱的时候也忘记我的存在了,在我面前啪啪啪,当我是死的吗?”

    夷波愕然,“你很在意这些吗?成了亲当然要做那种事了,要不然怎么生孩子?”

    “可你们知道我的内心有多崩溃吗?就因为我不能化成人形,不能阻止你们,你们就不把我当人看。”

    如此多愁善感,简直要怀疑它被什么附身了。夷波说:“你归了位,就应该虔心向道啊!”

    “道个屁,我身在方外,心在红尘,不行吗?”它唧唧哝哝了半天,眼看着她悲伤得倒下,它又着急起来,“殿下、殿下,你还好吧!伤口痛不痛?我只恨我没有手,不能抱你……”

    胡大则在一旁敲边鼓,“抱什么抱,就是有手也不行,人家已经嫁人了!如果真的心疼她,就告诉她龙君的下落,她现在有孕在身,你愿意看着她到处漂泊吗?给她指引,让他们夫妻顺利重逢,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你到底爱不爱她?”

    壶盖说爱,“我爱死她,就算她嫁给道九川,我也一样爱她。”

    “那就急她所急,别整那些虚的,给句准话。”

    壶盖很彷徨,“你不知道把自己喜欢的人拱手相让是什么感觉,我心如刀绞。”

    胡大则没心没肺地笑:“你又不长小鸡鸡,和她柏拉图一下就可以了。”

    又是这个话题,难道爱情非要围绕小鸡鸡吗?好吧,它虽然想不明白,但世道就是如此,没有办法。看见心爱的鸟这么难过,就算铁石心肠也得妥协了:“我把龙君送到北朐国去了,殿下入我壶中,我会给她指引的。从历劫到现在,过去整整二十天了,我那情敌大概已满二十岁……真是丧尽天良的年纪!殿下过去,又可以重新相爱。我呢?我……”说到最后泣不成声,简直太煎熬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其实它的心地很善良,并没有因为龙君是情敌而公报私仇。夷波猛挣了起来,抱起它叭地亲了一口,“合欢,你是我的救星,我和干爹都会感激你的。”

    它被亲得晕陶陶,连壶身都发热了,“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为了铭记我的大恩大德,你肚子里的蛋,以后取名就叫合欢。”

    这种报恩的方式有点特别,夷波眼前浮起一个场景——

    “合欢!”

    “爹爹……”

    她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壶盖很欣慰,咧开了嘴,呼地大吸一口气,没等她交代一声,就把她吸进去了。

    ☆、第 91 章

    ? 陌上烟柳成阵,正是四月的天气,惠风和暖,一行白鹭从山脚的湖畔腾空而起,笔直飞上天际。这是个远离闹市的地方,没有乱花迷眼,也没有金戈铁马。夷波到北朐国已经有三个月了,她探得龙君下落,在这个湖里扎根下来,湖中那块巨石是她常去的地方。白天听万家捣衣声,夜里虫蝥啾啾直到天明。这里很安全,除了四更天时有渔夫撑着竹筏驱赶鸬鹚捕鱼,其他时间没有任何人造访。她就躲在这里,每天看一看那个牵挂已久的身影,就觉得很满足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合欢说得没错,她抵达这里的时候,龙君已经年满二十了,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她想过直接去找他,可是害怕自己这个样子会吓着他,于是静心等待,慢慢和他相识,才能让他重新爱上她。

    真是奇怪,换了一世,那种熟悉的感觉也会清空,她看见他的时候忍不住脸红心跳,完全不像做过两年夫妻的样子。可能她就是为他而生的,不管到了哪里,她对他的感情不会消退,永远充满了激情。

    有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她已经可以分辨了,那就是他。她心头一喜,推开巨石沉入水底,摇身潜过去,隔着厚厚的水幕,看到木码头上站着个人,日光之下一袭青布长袍,眉眼分明没有改变,专注地观察水纹,仿佛是在看她。

    她的头发漂浮在眼前,散乱地编成了网,连划水都放轻了动作,希望他能多停留一会儿。水面上一声响,平静的湖水还是被击破了,一只木桶沉了下来,带来一股淡淡的酒糟味。龙君这一世是酿酒师,还好没有投身在帝王家。

    这里水桶被提了上去,那里咕咚一声,有什么落进水里,定眼看,是一把牵着红线的钥匙。她忙追上去,追到湖底,把钥匙捡回来,也未及多想,浮上水面,双手捧了上去,“这是什么?”

    湖里凭空冒出一个人来,他吓了一大跳,但还是回答她:“是钥匙。”

    她笑眯眯的,“是谁的钥匙?”

    “我的。”他怔怔道,放下桶对她做了一揖,“多谢了,还请归还。”

    她牵着钥匙的线绳,小鹿乱撞——啊,还是他,一样的容貌和声线,夫控十级的夷波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他伸出手,看着她把钥匙放进他掌心。她的皮肤微微泛着冷蓝,指缝间有蹼膜,像某种兽。他愕然望她,她脸上挂着微笑,海藻般的长发披拂在胸前,她有尖尖的耳廓,和美丽到令人窒息的脸庞。略停顿一下,向后退开,婉转一个扭身,丰沛艳丽的尾鳍带起一串水花,那翠色的鳞在日光下萤然有光,眨眼不见了。

    夷波坚信惊鸿一瞥才会让他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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