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的你-黄法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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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

    高一生活快结束的时候,全校的高一学生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分班行动。十五班在四楼,这就意味着我要带着我在四班的所有家当爬整整三层楼。搬家前我出去查看了一下地形,质地简朴的露天楼梯瞬间让我有种想要留在理科四班的冲动。

    我同桌很仗义地替我忙前忙后打下手。我的参考资料多,尤其是那些“×年模拟,×年高考”,一本书足有两斤重,我同桌一边搬一边抱怨:“学习都那么好了,还要买那么多参考书!”

    我白了他一眼:“爱搬不搬。”

    我的江湖同桌一咬牙。

    “搬,当然搬,同桌我们情深缘浅,只能来世再做同桌!”

    “别贫了,”我踹了他一脚,“快走,挡路了!”

    只能容两个人并排站着的露天楼梯,这会儿因为换班的原因被挤得水泄不通,我跟在抱着一摞书的我同桌身后,听到他咋咋呼呼地朝四面八方喊:“让开!让开!”

    我觉得有些丢人,拽了拽他的袖子。

    “别吵吵了成吗?丢人都丢到文科班去了。”

    “你懂个屁啊!”我同桌白了我一眼,“现在我帮你搬书去教室,我还这么死心塌地地帮你咋咋呼呼的,你们班里的人看到了肯定就觉得咱俩的关系铁,肯定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我其实很想骂我同桌神经病的,可心里却一阵阵泛酸。

    以后同桌的对象就会换成另外一个人,我同桌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随便揽着个人神神道道地说我同桌怎样怎样,“同桌”这个词到底不是彼此的专属。

    我们曾同桌,想到就心酸。

    我同桌似乎也有些伤感,停下来的时候我没注意,额头华丽丽地撞到了他的背上,我同桌就开始伤感地大笑起来。

    笑够了,我同桌忽然一本正经起来。

    “安安啊,以后不喊‘同桌’我也可以喊你安安啊。”

    我同桌喊我名字的声音很好听,我琢磨着要不要也喊他“江江”或者“湖湖”之类的礼尚往来一下,可下一秒,我同桌就重新搬起书往前走,边走边自言自语。

    “安安很好听啊,好像小狗的名字啊。”

    我同桌要是有一天不损我,我就真的该歌唱祖国了。

    来来回回地搬东西的时候,会遇到很多熟人,比如在军训之初,就对我同桌表现除了极大好感的周琳。

    我看到周琳抱着一摞书也往楼上走,再看我同桌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有些尴尬,倒是周琳冲我笑笑。

    “晓晓,你分到几班了?”

    “十五班,”我也冲她笑笑,又问她,“你不是在三楼吗?”

    周琳被分到了十二班,终究没有如愿地和我同桌一班,说起来还真是让人觉得有些伤感。

    不断地相遇又错过,大概这才是人生的美妙之处。

    “我给周倩搬的。”周琳说着又偏过头看着江湖,“江湖你给晓晓搬完了也帮我妹搬一下吧,她东西还挺重的。”

    “我只给我同桌搬。”

    我同桌撇撇嘴,我于是眉开眼笑地抬起脚又踹了我同桌一脚。

    “哥们儿真够意思!”

    看了看一脸尴尬的周琳,我立刻就后知后觉起来,忙从我同桌手里接过书。

    “同桌,你去搬吧,我自己就行了,改天请你吃饭啊。”

    “一言为定啊!”我同桌声音分贝高得能唱《我的太阳》,扯着嗓子在我身后喊,“我喜欢吃甜的!”

    我坐在十五班的教室里整理书桌,想着自己是不是被江湖诓了,再一抬头,我同桌放大的一张脸就已经出现在我眼前。

    我用力地拍了拍胸口,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来这里干什么?”

    “咱俩是同桌嘛,”我同桌撇着嘴,无比委屈的样子,“当然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啊。”

    哟,生死同行啊。

    “你不是在理科四班吗?”

    “我换班不行啊。”

    行行行,我有些无力地点点头,这玩笑开得一点都不好笑好吗?他要还这么待下去,人家都以为我旁边已经有同桌了,等他一走,我就真的孤家寡人了,果然江湖骗子。

    “让开。”

    安静清冷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我知道这两个字是冲我同桌说的,可我还是下意识地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为什么又偏偏是苏越呢?

    91.

    “嘿,哥们儿,”我同桌忽然龇着大牙笑了,“是你啊,你还学文吗?”

    这会儿苏越倒不是面无表情了,扬着嘴角淡淡地笑,然后又将肩上的包放在桌子上,说:“哦。”

    “别介啊。”我同桌迅速地将苏越放在桌子上的包抱在自己怀里,一副“为他好”的样子看着他,“我跟你说哥们儿,你没跟安晓同过桌你不知道,安晓特烦,真的,还事儿事儿的,小心眼儿,你要是跟她同桌得烦死你!”

    我打心眼儿里不想跟苏越同桌,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同桌说什么我就是什么,再说什么叫“特烦”啊,谁“事儿事儿”的了?

    我还没开口解救自己,倒是苏越笑了——不是赞同的笑,也不是嘲讽的笑,而是我无论如何也描述不出来的一种会心的笑。然后,我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地道:“她不是事儿事儿的人。”

    若是从前的我,肯定会一脸如释重负地捶一捶自己的胸口,一脸深情地看着他,然后再添油加醋地说一声“懂我”。可是现在这种情形,加上我同桌一直在这里挑事儿闹事儿,我觉得自己非得被气闷致死不可。

    “她就是!”我同桌似乎是听到苏越的回答很不乐意,“反正你跟她做同桌你会倒霉的。”

    “死开!”

    我随手拿起一本书,朝他肩膀拍了一下。

    “看了吧,”我同桌冲苏越一摊手,“她还特暴力。”

    苏越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又看着我同桌:“快开班会了,你回你的教室吧。”

    “不回不回不回,”我同桌居然像小孩子撒娇一样,后来干脆就用双手捂住耳朵,说,“不回,我就不回。”

    我有些哭笑不得,看着苏越,小声地道:“要不,你坐别的位子吧。”

    “就是!”我同桌立刻来精神了,“你干吗非得坐我这儿!”

    苏越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着我同桌:“这本来就是我的班级,是我的位子,还有,现在别的位子已经坐满了。”

    我和我同桌同时向四周环顾了一圈,然后又默默地互相看了一眼——缘分这种东西果然妙不可言。

    “哥们儿,你跟安晓是初中同学,”我同桌忽然站起来,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拍了拍苏越的肩膀,“看来你们还挺熟的,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我同桌头也不回地就往教室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忽然转过脸,嘻嘻哈哈地冲我们笑:“同桌,你要是待不下去了,就回我们班啊。”

    我愣了愣,一本正经地冲我同桌点了点头,又咧着大嘴笑,也不知道被我同桌看了去,会不会嘲笑我笑得心酸。

    苏越一声不吭地在我身边坐下,然后从书桌里翻了好久。直到新班主任顶着门框进来,苏越才有些别扭地将手从书桌里拿出来。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就看到自己眼前有什么东西呈抛物线形状飞过来。

    却是一包清风纸巾,目测没有拆过。

    我拿起那包纸巾愣了愣,然后偏过脸问他:“干吗?”

    “桌子没擦,很脏。”

    我习惯两条胳膊都压在桌子上,所以苏越说完之后,我绿着脸,抬起胳膊,果然两只手臂都黑乎乎的,赶紧抽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擦起桌子。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偏过脸的时候,我竟然看到苏越在笑,抿着嘴角,笑得很抽。

    神经病!

    再抬起头看黑板时,我也禁不住和苏越一样笑抽了。

    92.

    我以前常见十五班的班主任,姓黄,起了一个特洋气的名字,叫黄法海。也兴许是黄妈妈生他的那年,正好赶上《白蛇传》翻来覆去地播,他妈觉得这名儿还不错,很符合自己儿子的气质,再加上觉得一条蛇和一个人的不伦之恋实在是太天理难容了,一拍板就把自己儿子的名字给定了,谁承想自己做的这个决定一下子就被传唱万年了。

    黄法海是我迄今为止见过长得最高的男性,真的,比我一八七的同桌都高,听同学说黄法海足有一米九三,高鼻梁大眼睛,眉毛很浓,五官立体得让我想哭。可是那么立体的五官放到黄法海的一张小脸上,却怎么看怎么有种憨厚的错觉。尤其是那双眼睛,又大又有神,两只眼睛里像藏着小星星,一闪一闪地放光。

    很单纯,也很憨厚。

    可是这么单纯憨厚的人,分班之后的第一次班会,却是拄着拐来的。

    黄法海顶着门梁拄着拐一颤一颤地进来后,教室立刻鸦雀无声了。你可以想象一个快两米的大男人拄着拐走进来,但是你绝对想象不到这个快两米的大男人拄着拐进来的同时,还冲着我们九十度鞠躬,而在鞠躬的同时,又险些把自己绊倒了。

    我想着幸亏法海老师操作拐杖熟练,不然后半辈子真的很令人担忧啊。

    “大家好,我叫黄法海,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这是法海老师鞠躬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长得很高,那是因为我希望大家的成绩也高,这是我未来对你们的期望。”

    这是法海老师说的第二句话,不愧是教语文的,确实是很符合语文教师的气质——除了身高和长相外,确实全部都符合。

    “知道法海老师为什么要拄拐吗?”

    苏越忽然凑到我耳边悄悄地说。

    老实说我身体有些发僵,苏越这么刻意地没话找话跟我聊天,确实是有些为难他,我于是偏过脸很认真地问苏越:“为什么?”

    苏越于是笑,然后一脸神秘地道:“两个月前法海老师在操场散步,因为腿太长,走着走着,就把自己绊倒了……”

    正式成为法海老师弟子的第一天,法海老师郑重地给我们九十度鞠躬的第一天,我把苏越郑重其事地给我讲的法海老师拄拐的理由当成了一个笑话,直笑得肚子痛流出了眼泪。

    苏越大概是觉得我笑得太过丧心病狂了,把凳子往旁边挪了挪,跟我保持了一定距离后,才悄声说:“别笑了,法海老师看你呢。”

    怎么不早说!

    我也只是在心里怒气冲冲了一把,面对着苏越,我又着实生不起气来,或者是不愿跟他生气。早就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再说些气话又有什么意思呢?

    法海老师的班会总结用“希望大家共同进步”这句话结尾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个事儿来——冷晨阳明明和我一个班,我却到现在都没看到那人的影子。

    乖乖,想来就来,说不来就不来,这么炫酷的人还不出名简直天理难容。

    最后一节自习课,法海老师和大多数班主任的做法一样,让我们互相交流感情,就自己一个人拄着拐出去了。我低着头转自己手里的笔,想着这会儿没有我同桌和周倩那两个话痨,我该如何开口向我的前后桌问好。

    还没等我想出来,教室的门就又开了。

    如我第一次见到冷晨阳一样,她迈着优雅的步子,穿着时尚的T恤,脸上的表情一半淡然又一半骄傲,优雅得让我不觉落泪。

    然后我看着她,一步步朝我走过来,走到我和苏越桌前的时候停下。

    眼睛看着我,一字一顿。

    “安晓,好巧哦。”

    “巧,巧,巧。”

    “以后我们可要互相多多关照啊。”

    “是,是,是。”

    “还有,你坐错位子了哦,苏越旁边的位子是我的。”

    93.

    我一直以为冷晨阳是来跟我寒暄的,可是想不到她只是来跟我抢位子的。

    皱了皱眉,我看着冷晨阳,皮笑肉不笑。

    我说:“这是我的位子。”

    冷晨阳又笑了,不像我笑得那么阴阳怪气的,而是真正地让人看了如沐春风的,我想着这个社会果然是个看脸的时代。

    “我先前就跟苏越说好了,我要跟苏越做同桌。”

    我于是看着苏越,很认真很认真地,我想着这辈子我再也不会那么努力地想要看清一个人的样子。

    我盯着苏越,一字一顿。

    “你说,这个位子是谁的?”

    教室里吵吵闹闹的,但是我知道,所有人都已经察觉到了我们这里正在剑拔弩张——冷晨阳是个移动焦点,自冷晨阳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大家的视觉中心点都在随着她动来动去,自然也知道处在我们之间的争夺座位大战。

    冷晨阳也不甘示弱,看着苏越:“苏越你说,你旁边的位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兴许是被我和冷晨阳同时盯着,苏越有些承受不住,轻咳了一声看着我们。

    “你们别争了成吗?坐哪儿不一样啊。”

    苏越这是想保持中立的节奏。可是在我看来,就算我和苏越早已经分道扬镳,就算我和他真的已经断绝了关系,真的老死不相往来了,因着我和他那点青梅竹马拿得出手的关系,在他的心里,我和别人的分量,到底也是有差别的。

    我绷着脸,看着苏越,说了两个字。

    “不成。”

    争座位这种事情现在已经上升到尊严问题了——我不是非要涎皮赖脸地坐在苏越身边,事实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能够躲苏越远一点——可问题是,决定我留还是走的权利,在苏越的手里。

    冷晨阳一句话都没有说,反而笑吟吟地看着苏越,一副“没关系,你选谁都一样”的样子。相较于冷晨阳,我倒显得有些小肚鸡肠了。

    我在乎的不是这些,我比任何人都知道,维持着这一点点骄傲的自尊,对我来说,会有多么重要。

    法海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看着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忽地就笑了,拿着自己的拐杖敲了敲地面。

    “哟,挺热闹的啊,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老师好。”冷晨阳乖巧地向法海老师鞠躬,“安晓不知道苏越旁边是我的位子,现在我们在让苏越选到底想让谁坐在他旁边。”

    十五班的教室安静得不像话,冷晨阳清脆软糯的声音分外好听,老师和同学们都喜欢这样乖巧又漂亮的学生,包括我。

    “哦?”法海老师似乎来了兴致,“那苏越选了谁?”

    “他还没选。”

    这次不用冷晨阳回答,周遭的同学就已经叽叽喳喳地说清楚了。

    法海老师关键时刻做了一次伟大的后盾,他说:“苏越你尽管选,十五班是一个特民主的班级。你选好了,老师再给另一个人安排座位。”

    这么热心肠的老师普天之下绝无二人,苏越一定是感动得无法用法语言来表达,所以才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不,他是懒得看所有人,除了我。

    漫长的时间后,我只听到他低沉的略带抱歉的声音。

    “安安,你让晨阳坐吧。”

    94.

    我果然落选了。

    周围的同学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起哄似的鼓起掌来。在那一片时高时低的掌声和欢呼声中,我又抬起头,瞅了一眼冷晨阳。她也正在看我,站在我对面睥睨着看我,女王一样。

    苏越叫我“安安”,叫冷晨阳“晨阳”,从一开始,我们就处在一个对等的位置上,那些所谓的青梅竹马时光,都是骗人的。

    我承认我的自尊心备受打击。我不知道那些参加世界小姐选拔赛最后落选了的美女们当时是什么感受,但是我想着以我这心理素质,别说世界小姐了,恐怕因为这一次落选苏越同桌,以后刮刮乐都不敢买了,怕伤肝。

    法海老师专门喊人给我搬来了一张新桌子,坐在苏越的身后,没有同桌。

    他说十五班里所有同学都是一视同仁,不分什么状元榜眼,大家的机会都是一样的。

    收拾东西的时候,苏越有些抱歉地在我身边将我的书一本本摞起来,然后准备搬到他身后的桌子上,冷晨阳咋咋呼呼地一直没话找话。

    她说,安晓我们居然还是同班又前后桌,我们真有缘啊。

    她说,安晓以后你和苏越可得多帮帮我,我成绩忽高忽低的。

    她说,苏越你倒是帮帮安晓啊,这么多书她什么时候能搬得完啊。

    班上的同学也终于目睹了这场闹剧的结束,然后重新投入紧张又刺激的聊天中。闹剧结束后,我愣是憋着委屈一个字都没有说,反正都是自找的。如果真忍不住开口的话,我怕我会抡起拳头揍冷晨阳和苏越。

    放学铃声响起后,冷晨阳从苏越身后出来,纤细的背蹭到我的桌子上,放在桌子边上的一摞书就华丽丽地从桌子上摔下去了。冷晨阳一脸抱歉地蹲下去捡,苏越却忽然站起来挡住她。

    “你回家吧,我捡。”

    冷晨阳点了点头,看着我说“对不起啊安晓”就离开了,苏越一声不吭地弯腰帮我捡书。

    我想着我要是古代皇帝的话,一定要把这对狗男女拖出去车裂,以莫须有的罪名。

    教室的地板也不知道被哪个混蛋洒了水,新发的课本全部无一幸免。

    苏越一声不吭地拿出纸巾一本接一本仔仔细细地擦,然后又一本一本放在自己的书桌上,转而把自己桌子上的课本放回我的桌上。

    我看着苏越心说:你搞什么啊,名字我都在书上写上了,你这会儿给我装什么善良小天使呢!可是事实上,我只是特别有礼貌地回了他一句。

    “我要我自己的书。”

    苏越一愣,然后又一言不发地将课本换回来。我真的不想理他,眼见着周倩和周琳那对姐妹花不远万里上来找我,我立刻飞奔出去,连个“再见”都没跟苏越说。

    周倩大概是看到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了,我刚出教室门就一脸同情地抱了抱我,然后才说:“晓晓,你现在怎么沦落到连个同桌都没有呢?”

    “就是。”周琳附和着说,“我听江湖说你跟那个苏越同桌呢。”

    “一言难尽,”我冲着这对八卦的姐妹花挥了挥手,“不说了,我得回家做饭了。”

    周倩在我身后大喊。

    “晓晓,你同桌说让你等他一起回家……”

    当时的我脑容量真的不够了,所以在周倩说出“我同桌”这三个字的时候,我还想转过头朝她破口大骂来着。

    我想着:周倩,咱俩怎么说也做了一年的前后桌,你这个时候明明知道我已经凄惨得没有同桌了,这会儿还戳我心窝子不是埋汰我吗?

    我终归是没有说出来,因为我有自制力。

    站在学校门口附近的公交车站旁等公交车的时候,我还在低着头思考。

    憋屈,太憋屈了!

    不足十七年的人生里,我头一次活得这么憋屈——好好地坐好位子却被人驱赶,班主任“一片好心”地给我弄了一张桌子,让我坐在最后面,还说这是为了显示他的公平,不特殊对待好学生。

    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啊。

    他黄法海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怎么这么想笑啊。

    长得一本正经跟个正人君子似的,怎么做出事来这么闹着玩儿啊。

    这厢我心里将我的法海老师翻来覆去地骂了个遍,那厢我的江湖同桌哼哧哼哧地跑来了。

    “同桌,你放学走那么快是去干吗?!”

    95.

    我是背对着我同桌站着的,所以我同桌张着大嘴,大声嚷嚷时我没看到他的表情和神态,但我猜测他那个时候一定是气喘吁吁奔跑着过来,然后假装很生气的样子问我走那么快干吗。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周倩的话,原来她说的同桌是江湖啊。

    我没有及时回过头来。

    我同桌似乎是不满意我对他这种不理不睬的状态,三步绕到我面前又开始嚷嚷。

    “同桌你是聋了吗?!你怎么都不理……”

    然后我同桌就沉默了,和我同桌一样,我也沉默了。

    因为早在我同桌说我走那么快干吗的时候,我的眼眶就红了,再然后我同桌说我聋了的时候,我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了。

    最近可真是脆弱,我冲着我同桌一边抹眼泪一边笑,然后说:“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喜极而泣啊。”

    说这话的时候我还快速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想着:幸亏走读生不多,不然丢人丢大了。

    我同桌大概还摸不清状况,踌躇了半天措辞,才讷讷地说了句:“那你也别哭得那么难看啊。”

    我当时特想把鼻涕眼泪抹在我同桌雪白的小T恤上。

    “同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大概我同桌是真的看出我不开心来了,一咬牙又请我去吃肯德基了。看我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他才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有谁欺负我。

    我一面啃鸡腿一面含糊地摇头。

    “没有,就是太孤独了。”

    我不知道当时的我是怎么说出“孤独”这样一个装文艺又有分量的词语来的,以至于在往后的日子里,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个词的含义时,会不可抑制地想起我的江湖同桌。

    “那你就回来呗,”我同桌啃着鸡腿一脸的不以为然,“你回来我们还做同桌。”

    这么窝心的话真是我的江湖同桌说的,我连手中的鸡腿都啃不下去了——脑袋里好死不死地又浮现出苏越的话,他说安安,你让晨阳坐吧。

    青梅竹马的那几年,都不敌我跟我同桌的一年。

    这两者自然没有可比性,可是当时的我,就是固执又偏执地将苏越划离了离我心脏最近的那个圆圈,转而将我的江湖同桌拉了进来。

    “同桌。”

    我放下鸡腿,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同桌,搞得我同桌也一脸严肃地放下手中的汉堡看着我。

    “啊?”

    “你能不能跟老班说说,我在十五班待上两个月,两次月考之后,我再回四班?”

    我同桌默默地拿起汉堡咬了好几口,好半天才下定决心看着我。

    “同桌,你不作死能死啊!中考状元也不能把换班当赶集啊!你这么任性,你家人知道吗?!”

    “那就是‘不行’的意思了?同桌,我们果然情深缘浅……”

    “行了行了,”我同桌一脸烦躁地冲我挥手,“我一会儿回去就给你问!真麻烦,当初让你选理你非不选,现在后悔了吧……”

    我白了我同桌一眼,说了声“八婆”,又喜滋滋地啃起鸡腿来。

    我想着:果然同桌和老班都是原装的好。

    96.

    一路乘公交车回家,还有两站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同桌给他爸打着打着电话,忽然偏过头来看我。

    “我爸邀请你去我家,你去吗?”

    “什么意思?”我有些紧张地看着我同桌,“是不是不能换班啊?老班不会觉得我总出幺蛾子,要批斗我吧。”

    我同桌耸了耸肩:“谁知道啊,听天由命呗。”

    我说:“那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

    “腿长在你身上,你自己看着办呗。”

    彼时公交车距离我家还剩一站,我琢磨着我们老班这会儿喊我去是几个意思,一不留心公交车就过了站。

    这可真是天意,人为不了,更不容违背。

    我冲我同桌一摊手:“同桌,到时候老班要揍人你可得护着我。”

    我同桌冲我翻了个白眼。

    “瞅瞅你那怂样儿。”

    我从小到大没怎么去过同学家里,更别提是异性同学家,只有苏越是个例外。那个时候老安没时间管我,苏越的父亲也没有时间理他,我和苏越两个人本着自力更生的原则相互扶持,我常常去苏越家里写作业吃零食,苏越常常来我家吃饭,直到后来再无往来。

    这是我时隔两年之后,再次去一个异性同学的家里,不是苏越的家,是我同桌的家。

    直到我踩在了我同桌家客厅的地板上,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微妙。

    我同桌进门后咋咋呼呼地让他妈准备饭菜,还让他爸出来接待我,搞得滑稽又隆重,我的紧张感也在同时消除了那么三分。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同桌在他们家里,是多么受宠的一个小霸王。

    就算他妈在学校里是严苛不爱笑的英语老师,就算他爸在学校是古板刻薄的数学老师,可在我同桌眼里,他们就只是纯粹的宠爱自己的爸妈。他可以大吵大闹、咋咋呼呼地喊自己饿了,也可以忽视自己快一米九的个头冲他们撒娇,只为满足自己一个小小的心愿。

    真好。

    我同桌的妈妈从厨房走出来端出一碟水果放在我跟前,笑吟吟地看着我。

    “跟我们家江湖做同桌,你受委屈了啊。”

    我同桌在旁边嗷一嗓子:“妈,你怎么说话呢,我跟我同桌相处可愉快了。”

    瞥到我同桌略带凶狠的目光,又冲我皱了皱眉,我知道我同桌的心理活动,他在告诉我:快说我们相处得愉快。

    我只得讪笑着摆手,说:“阿姨没有,江湖挺好的。”

    我同桌一摊手:“看吧,当事人都这么说了。”

    暗暗地瞥一眼我们老班,我发现老班坐沙发的时候特像扎马步。我瞥了好几眼,终于确定他的屁股确实是跟沙发上挨着的,可是如果他的表情再表现得舒缓一下就好了。

    我觉得我得找个话题——虽然我是被老班邀请来的,可我一没带礼物,二没留在老班的班级继续学理,如果再继续没脸没皮地吃第三块西瓜是不是不太好?

    “老师,您找我?”

    除了这个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毕竟我是那么一个在家长和老师面前木讷的、不善言辞的人。

    “嗯,”老班点头,“听江湖说你又想转回来?”

    老班的表情太凝重了,太一本正经,也太严肃了,再这么下去我会被吓哭的。

    我偏过头一脸苦逼地看着我同桌,心说:同桌咱俩心意相通,你倒是插科打诨一下,让气氛活跃活跃,我也不至于这么尴尬啊。

    还是我同桌懂我,能够看出我的眼睛里传达的深意。

    “同桌,你眼里有什么东西吗?干吗冲我挤眉弄眼的。”

    “我就是随口一说……”

    指望不上我同桌了,我只得做出抵死不承认的可怜状态……

    好想早点回家……

    “这个怎么能随便说说呢!”老班急了,也不坐着扎马步了,干脆站起来,“学校又不是你们家开的,还能你想转哪里就转哪里?”

    说实话,我被吓坏了。

    我同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幽幽地看着我们,道:“坐下好好说嘛,那么凶干吗,看把我同桌吓的。”

    “就是!”我同桌他妈又从厨房冒出来,“你把人家孩子喊来,现在又凶人家!”

    老班又重新坐回沙发上:“我的意思是如果她真想转回来,我就去跟主任和校长说说……”

    97.

    我同桌一家人友善可爱得让我想哭。

    我特想冲我们老班九十度鞠躬,和法海老师冲我们鞠躬的度数一样的。可鞠躬之前我务必要提醒我们老班,我还不能就这么快转回去。

    我说:“老师,我能不能在十五班待上两个月,考两次月考再回去?”

    我们老班一愣,看着我:“你说啥?”

    我又说:“我想在十五班待两个月再回来。”

    老班跷起二郎腿:“你还是别转了。”

    我不敢说了,我就是再蠢也能感受到围绕在老班身边的低气压。于是,我只得点了点头,一脸不开心地看着我们老班,说:“哦。”

    老班愣了愣,我同桌却在一旁笑喷了。

    “你俩的对话也太有意思了吧!”

    有意思吗?我可不那么觉得,我都紧张得出了一身汗了。

    “为什么?”

    老班言简意赅,但是问题我大致明白,可我不能跟我们老班说——我怕他说我小肚鸡肠,宰相肚里不能划船。

    我是个顶小气也顶记仇的小人,分到十五班的第一天,先是苏越坐在我旁边,后来又是苏越为了冷晨阳让我换座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黄法海居然还在一旁看热闹,宣扬自己民主,专门找人搬了张桌子放在最后面,让我享尽了“特殊照顾”。

    黄法海说他班级里的学生不分好坏,全部一视同仁,我就是要让他后悔自己曾经的一视同仁。

    两次月考成绩足以说明问题,如果我还维持着年级第一没有变化,如果我在两次年级第一考试之后,挥一挥衣袖转到理科四班,那么黄法海,会怎样?

    当然,如果他不重视自己的班级成绩,那也该另当别论。

    “十五班的班主任是谁?”

    老班一双小眼睛亮亮地闪着精光,我心里却咯噔一下子,想着:老班这么精明的一个人,该不会猜出了什么吧?

    顿了顿,我说:“班主任叫黄法海。”

    我同桌估计刚喝了一口水,听到我的话,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听到“黄法海”三个字立刻喷了。

    “是穿越来抓白素贞的吗?”

    老班没理我同桌,他低着头在思考,且表情很认真。

    “黄老师比较年轻,教学方面也很有一套,不像我们那么刻板,课堂气氛也很好,你应该会喜欢他。”

    我摇头:“老师,我不喜欢法海老师。”

    “可是你也不能因为不喜欢一个老师就放弃自己喜欢的文科。”

    “爸你说什么呢!”我同桌嚯地站起来,“我同桌不就是想重新转回来嘛,你就说让不让她转吧。”

    “怎么跟你爸说话呢!”我同桌他妈又系着围裙出来了,“你爸这不是为安晓好吗,你坐在旁边别多嘴。”

    “行了行了,你们甭说了。”我同桌甩了甩自己的小平头,又转过头看着我,“同桌,我送你回去吧。”

    还没等我同意,他自己就率先往外走了,开门的时候转过头看我没动,又不耐烦地催我:“你倒是走不走啊?”

    走。

    当然走。

    我麻溜儿果断地走。

    快速地冲我们老班和老班夫人一鞠躬,我说:“老师那我先走了。”转身窜得比兔子都快。

    身后是老班夫人的挽留声。

    “我都给你们做着饭了。”

    98.

    “同桌,你别听他们的,你自己想转就转,不想转就别转。从文转理或者由理转文都是可以的,只要家长来学校签字就好,我爸是吓唬你呢。”

    “谁说的?”

    “我说的!”我同桌挑眉,“学校就这么规定的,你爱信不信!”

    “我怎么……”

    “你不信也得信!”

    “……”

    在站牌前等公交车的短暂时间里,我同桌又和我斗起嘴来。我知道他是怕我心情不好跟我闹着玩儿,可是他这缓解心情的方式更是让我烦躁。索性是公交车来了,我连声“再见”都没说就直接上车了。现在想来,我那个时候真是太不礼貌了。

    没有抢到座位,心情更是不爽,我闭着眼睛抱着栏杆站了两站路,忽然觉得身后有谁在扯我的袖子。

    小偷!

    这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

    我当时真的特想哭来着,我没钱又没权的,连小偷都来欺负我,有本事去偷苏越偷冷晨阳偷黄法海的去啊!快速地转过身,我还想着抓小偷一个现形,可结果我同桌又一嗓子把我号蒙了。

    “同桌,我捅你胳膊你怎么不理我呢?”

    乱,有点乱,让我先理理。

    一七得七,二八十六,三八妇女节……

    “你怎么也跟着上车了?”

    “谁让你不理我的!”

    “那你就跟来啊!”我干脆把他推到公交车后门,“快,下一站下车!”

    “知道啦。”我同桌白了我一眼,“我就是去下一站的便利店打个酱油,我妈炒菜没酱油了。”

    “德行。”

    看了看我同桌傲娇的脸,我又忽地笑了。

    人生得一傲娇同桌,夫复何求。

    下一站到站,公交车缓缓停下,我盯着我同桌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下了车,然后车门关上,他快速地转过身冲我大力地挥手,一边挥一边龇着两排牙冲我笑。

    我在公交车内默默地冲外面那人挥手——我和我同桌,一个在窗内,一个在窗外,挥手告别的情景,像极了离别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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