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六月的下午,我刚刚送走一位病人,在起居室准备好了茶点的妻子将一份报纸放在我的面前,她问:“华生,贝克街221号应该就是你之前的住处吧?”
“是的,我的朋友现在仍然住在那里。”
妻子将报纸角落的一则启事指给我看,上面写道:
“五月十五日,晚上九点十五分左右,在维多利亚街总政部门口及附近,有一位乘客从马车上下来,如有当时正在场的知情者,请到贝克街221号说明有关情况,有重谢。”
从启示上来看,福尔摩斯一定又遇到什么棘手的案子了。我决定吃完下午茶就去看看我的朋友。正当我的马车准备拐进贝克街,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那正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我立即叫住了他。
“哦,我的朋友,你来得正好,我也正准备晚一点的时候去找你……”福尔摩斯热情地招呼道。
“中午一过我就嗅到了贝克街飘来的案件气味儿,所以我不得不来,我不想错过任何一出好戏!”
“想必是报纸上的启示把你招来了,”我的朋友微笑着,他的洞察力每时每刻都是这样犀利,“我们进来说吧,我刚刚去造访了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那个在外事部门的主管?”
“正是,之所以要去拜访他,是因为我这一次的案子与他密切相关,确切地说,是与他的侄子密切相关。他的侄子好像和你就读同一所中学,珀西·费尔普斯。”
珀西·费尔普斯!这是一个很久以来都不曾被我想起的名字了,虽然我们之间曾经有过可以说算作友谊的情感。关于他,我只记得那是一个瘦弱苍白、胆怯懦弱的贵族青年,时常受到我们这些高年级学生的欺负。
毕业之后,我不曾见过他,只是从校友那里听说这个聪明的家伙拿到一等奖学金去了牛津大学攻读法律,日后又凭借在外事部门任要职的贵戚而谋得了一份美差,但当时我并不清楚他的贵人就是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我赶忙打听我的这位老伙伴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但福尔摩斯并不急于说明,因为他马上要去造访警察局局长福布斯先生,他希望我能和他一起。
警察局的办公厅坐落在总政部附近不远的一个街区,是政府部门比较集中的地方。虽然我和福尔摩斯之间会时常发生一些争论,但对于政府部门建筑风格的俗不可耐,我们却一致地表达出了厌恶之情。局长福布斯早已在会客厅等候我们,他贼眉鼠眼的外表倒是和整个警察局的庸俗氛围相得益彰。他显然对我们并不欢迎,不耐烦的神情就像是无声的逐客令。我的朋友不以为然,他微微鞠了一躬,单刀直入地问:
“局长先生,想必你已经可以猜到我正是为可怜的珀西·费尔普斯先生而来,关于那份海军协定的丢失,我相信您手下那些得力的警员们一定已经掌握了很多可贵的线索。”
局长显得很不高兴,他的眼神有点轻蔑,刻薄尖酸地回答道:“大侦探先生,我知道你善于从警方这里打探消息,然后自己顺藤摸瓜地去破案。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所以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我们暂时并没有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请你离开吧。”
“请再给我五分钟的时间问您一些问题好吗?问完后我和我的朋友就会离开。”不等局长做出回答,福尔摩斯抢言问道:“我听我的委托人说您在当晚就逮捕了看门人的妻子,对于你们的盘问她作何解释?”
“我们问她,费尔普斯先生叫咖啡的时候,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她的丈夫上楼去应承,她回答说因为丈夫累了,她愿意去代劳。”局长不想再和我的朋友纠缠下去,他耐着性子尽量详尽地回忆着,“至于为什么那么慌张、那么焦急地快步离开总政部,她的答案是回家比平时晚了,所以要走得快一些。还有,为什么一回到家就马上去厨房,她说是因为钱藏在厨房,她要取钱去旧货商那里还债,她还债的钱是她丈夫年金的一部分。”
“您可否还采取了其他措施,例如跟踪嫌疑人?”
“当然了,我派人跟踪了看门人和他的妻子,还有先于费尔普斯先生离开的职员戈罗特,但一无所获。”
我一头雾水地望着福尔摩斯,什么海军协定,什么看门人和看门人的妻子,还有职员戈罗特,我完全不知道他和警长局长在说些什么。福尔摩斯不再发问,我们与局长道别后,离开了警察局的会客厅。福尔摩斯希望能够和我共进晚餐。
“我的朋友,想必你一定感到很困惑,不要着急,晚饭后我会详尽地说清一切的。”
原来,三天之前的一个早上,福尔摩斯接到了一个女人的求助信件,说是有一件棘手的案子必须当面委托,希望他能够亲自前往位于布里尔布雷的珀西·费尔普斯家。福尔摩斯当晚就乘火车前往布里尔布雷。
“写信的女人正是珀西·费尔普斯先生的未婚妻,安妮·哈里森,”福尔摩斯玩着手中的红酒,若有所思地说,“那是一个很干练的女子,身材微胖,却有着地中海式的飘逸黑发与同样乌黑动人的大眼睛。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憔悴极了,因为他必须要照顾卧床不起的未婚夫。”
“珀西·费尔普斯先生得了什么病吗?”
“是因为打击过度,”福尔摩斯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神情焦虑。据他的未婚妻说,几天以来,安妮和她的哥哥约瑟夫·哈里森一刻不离地陪伴在床边。你的校友虽然有气无力,但仍然很亲热地招呼了我,并断断续续地为我讲述了他的遭遇。原来是一起盗窃案,珀西·费尔普斯先生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这毁掉了他的仕途。”
从晚饭结束一直到深夜,福尔摩斯详细地向我讲述了珀西·费尔普斯遇到的麻烦,事件的中心是一份海军协定。
“一番寒暄之后,你的校友吃力地支起身子,他紧握着未婚妻的手,显然不想让她离开。他悲伤地说:‘我不想无谓地耗费您的时间,对于我的不幸我愿意全盘托出,我本是一个前程似锦的青年,但我的疏忽让我自毁了前程。’”
“他接着说:‘我在总政部的外事部门就职,因为我舅父霍尔德赫斯特勋爵的权势,我马上就要升职了,我的舅父很赏识我,总是让我处理一些最为机要的事务,而且我凭借自己的才干,总是能够出色地完成任务,这就让舅父更加信任我。大概几个星期前的一天,他派人叫我去他的私人会客厅,我知道一定又有什么新的任务。这一次,他准备叫我去执行一项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机要事务。霍尔德赫斯特勋爵交给我一份标识着最高机密的公文,是英国和意大利签订的秘密协定,确切地说,是一份海军协定。这份协定事关重大,法国和俄国的大使馆为了自身利益派出了很多人手专门去打探这份协议的内容。政府需要一份协定的副本,所以勋爵才会从保险柜里将公文取出交给信得过的我去抄写。勋爵一再嘱咐,在抄写完成之后,要把原本和副本一起锁进自己办公室的保险柜里,而且抄写工作必须在其他职员下班之后进行,不能让任何人偷看到。’”
“他顿了一下说:‘我不敢违背舅父的指示,守着公文,小心翼翼地等待其他人离开。最后走的一个同事名叫查尔斯·戈罗特,那天他也有一些公事必须做完。确定不会有人再来之后,我紧张地打开公文,但没有立刻开始抄写,由于好奇,我用很快的速度把协定读完了。说实话,我是第一次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因为公文的内容涉及很多重要的机密。’”
“说到这里,我的这位委托人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强调他所经手并丢失的文件的确重要,他因肺部不适咳了几声,他的未婚妻希望能够休息片刻,但他平静下来之后立刻接着说,‘详细的内容我不便透露,请你原谅。我当时并没有时间仔细揣摩协定的内容,我希望能够快一点结束抄写,因为我想和约瑟夫一起赶当晚十一点的火车。’”
“‘我竭尽可能在保持准确、整饬的同时加快自己的抄写速度,但到了九点钟左右的时候不过抄了十一条协议而已,但整个文件共有二十八项协议。我更加焦急了,可是速度却再也提不起来,整个脑袋好像也不听使唤了,开始哈欠连天。于是我拉铃去召唤楼下值班的门房,他的职责之一就是替晚上加班的我们烹制咖啡。几分钟之后,让我感到吃惊的是,一个很凶悍的老女人走了进来,她自我介绍说是看门人的老婆,就去帮我弄咖啡了。女人走后,我继续抄写,越来越困,但咖啡迟迟没有送过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想顺便活动一下身子,便打开门下楼去了。’”
“‘福尔摩斯先生,请您注意往下听,因为我的不幸正是从我离开办公室那一刻开始的,’我的委托人显得有些激动,挺直了身子,用控诉而悲伤的语调接着说,‘我下了楼,发现看门人因劳累而蒙头大睡,咖啡壶在一旁的小煤炉上嗞嗞冒烟,我赶紧走过去取下咖啡壶,关掉了炉子,就在这个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叫醒门房,头上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看门人立刻被惊醒,他揉着眼睛,看到我的到来十分不解,我刚想要解释一下却猛地想到刚才的铃声,因为我是楼上唯一在值班的人,不可能再有人拉铃,我的心一下子凉了,一定有人潜入办公室,并且拉响了铃声。我马上往楼上冲去,过道里空空荡荡,办公室里也是空无一人,所有一切和刚才相比没有任何的变化。我赶忙走到办公桌前,发现桌上只有我抄写的副本,那份事关重大的协定原件被人拿走了。’”
“案件的过程到这儿想必已经很清楚了,”福尔摩斯说,“我适时打断了费尔普斯先生的讲述,希望能再得知一些关于他办公室环境的细节,我问:‘费尔普斯先生,请说说你办公室周边的略图。’他回答得很详细:‘办公室唯一出口的外面,是一条走廊,走廊里的灯光十分昏暗。楼梯在走廊的尽头,看门人的门房一下楼梯就能看到。下楼梯下到一半还有一个小平台,另外有一条过道通到这个平台,与整条楼梯构成了丁字形。’”
“‘这条过道通向杂役专门使用的侧门,当然,有时为了抄近路到查尔斯街,我们这些职员也会走这个侧门。我想我讲得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吧。我当时就想,如果盗贼是从正门逃走,就一定会经过门房,那么,我一定会撞见他,所以,他百分之百是从侧门离开的。整栋房子只有这两个出口。’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兴趣被整个案件深深吸引了,我问:‘你刚才说过,过道里的灯光很昏暗,那么,难道盗贼没有可能藏在走廊里抑或是始终藏在你的办公室里?’他回答说:‘没有这种可能,办公室的里里外外我都仔细地查看过了,而且没有可以藏下一个人的空间存在。’”
“剩下的情况就没有那么复杂了,根据费尔普斯先生的讲述,他和门房马上从侧门追了出去,外面下着蒙蒙细雨,本来已经昏暗的夜色变得更加氤氲。在他们冲到街上的时候,不远处的大本钟响了三声,正是九点十五分。查尔斯街上只有一个巡夜的警察,费尔普斯先生报了警,从巡警那里他探知到这段时间内街上只走过一个健壮的妇人,戴着带斑点的头巾,行色匆匆。看门人确认那是自己的妻子,我的委托人立刻就怀疑起那个老婆子,问了看门人的地址,执意要追过去,但看门人阻止了他,坚持声称这件事情与自己的妻子无关,费尔普斯先生心存怀疑,觉得他正试图引开自己的注意力。”
“他们又追到了另一条车水马龙的主干道上,那里行人很多,都赶着回家,不会有人注意到从查尔斯街走过来过什么人。我的委托人沮丧极了,带着一线希望,他和警察、看门人重新返回总政部外事厅的大楼,里里外外仔细地查看了好几遍,仍然一无所获。其中一个细节十分重要,那就是走廊上的浅色地毯竟没有一点脚印的痕迹,这很奇怪,因为从下午开始就始终下着小雨,从外面进来一定会留下些泥点的。”
“为了使整个案件的情况更加清楚,我又问了几个问题:‘罪犯有没有可能通过窗子进到室内,另外,在你舅父交代抄写任务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在场,会不会有人偷听到你们的谈话?’他回答道:‘办公室的窗子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必须借助一些工具才能爬上去,但办公室没有物体被搬动的迹象,而且窗闩从里面锁得严严实实的。我敢保证,他想进出办公室只能走门。至于我舅父在交代任务时,我确定室内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舅父说话声音很轻,不可能有其他人听到我们的谈话。’”
“‘那么,你接受重要任务的事情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人?’我又问,他表示绝对没有,我又请他详细地讲一讲警察的调查,他说:‘在确定室内没有一点线索之后,我和警察都一致认为文件一定在看门人的妻子那里,我们立刻出发,想在那女人对文件做进一步处理之前抓住她。我们租了马车,很快就到了看门人居住的地方。为我们开门的是看门人的女儿,她说她的妈妈正在厨房。我们见到看门人的妻子时,她脸上充满了厌恶的神色,她以为是催债的旧货商来了,我们说明了来意,她矢口否认,经过搜查也没有发现那份文件,厨房灶炉里也没有纸张燃烧过的痕迹。警察以嫌疑人的身份带走了看门人的妻子……’”
“哦,华生,之后警察的调查情况,我们在下午也亲耳听到过了。这是一桩很复杂的盗窃案,有可能牵涉到外国的官方势力。我很担心你的校友,这件事情把他毁了,他被停职了,并且有可能以渎职罪遭受审判,再也无法重返官场。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打击,费尔普斯先生一病不起。”
正当我们想进一步谈论案情的时候,杂役送来一份信件,是费尔普斯先生的加急信,福尔摩斯连忙打开,小声读了出来:
“尊敬的福尔摩斯先生,不知您在伦敦的调查进展如何,我焦急地等待着您的消息,时刻希冀着您可以使我摆脱困境。你现在看到的这封信是今天临近凌晨时分我的未婚妻代我写的,如果作为急件邮送,晚饭之后您应该就可以收到了。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昨天夜里我的生命遭受了威胁。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我相信那份协定的丢失不仅毁掉了我的锦绣前程,还殃及我的性命。
“昨晚,准备就寝的时候,我劝离了辛苦照顾我一整天的约瑟夫小姐,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有所好转,可以独自一人度过整个晚上。正要入睡的时候,我听见窗帘后面传来了金属摩擦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响,我确定是有人在撬窗户。正当我准备下床拉开窗帘的时候,我听见窗闩被打开的声音。
“有一个人正试图爬进窗子,他看见有人便立刻逃走了,因为天色阴暗,加上那人脸上蒙着黑布,我根本无法看清他的脸,但我清楚地看到他手上握着一把长刀,在月光下闪出阴森的光芒。我很想马上追上去,但身子孱弱,只能大声把全家人都叫醒。最先到来的是约瑟夫,接着安妮和其他人也赶来了。约瑟夫和我的马夫立刻追了出去,他们在院子外面的土路上发现了一小段脚印,到了草地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他们告诉我,只有路边的栅栏有一段被撞坏了,可能是那个谋杀者逃跑时弄断的。
“事情的经过已经向您全盘托出,我现在感到万分恐惧,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个可怕的阴谋之中,如果您能够尽快前来,帮助我分析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以及其他的一切,我将不胜感激。”
读过了费尔普斯先生的信,我们都大惊失色,当即决定明天一早就乘最早的一班火车赶到委托人居住的地方。第二天,在火车上,我们始终在研究这个案件,福尔摩斯向我讲了一些他的调查与分析,他自认为已经掌握了几个有待进一步证实的线索。他说:
“如果从作案动机出发,这一案件的背后可能有法、俄两国大使的插手,因为据说那份重要协议的具体内容虽然不曾泄露出去,但各国已经得知有这样一份重要协定存在,利益攸关的各方都急于拿到它。当然,霍尔德赫斯特勋爵也有可能参与其中了。”
我表示很不理解,因为正是霍尔德赫斯特勋爵将任务委托给了他的侄子。福尔摩斯微微一笑,解释说:“我的朋友,不难想象一个政治家如果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极有可能不择手段地毁掉文件,以自己侄子的前途为代价也是在所不惜的。所以我从委托人那里回到伦敦之后的第二天,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拜访德高望重的勋爵,他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总理。勋爵住在唐宁街,没费很多周折我就见到了他。他彬彬有礼地接待了我,显示出了与身份相符的礼节与气度,说实话,我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说明了来意之后,我开门见山地问道:‘请问,您就是在这间办公室委派费尔普斯先生抄写文件的吗?你们之间的对话有没有可能被其他人偷听到?’他说:‘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可以担保,我们之间的谈话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此外,我也不曾和其他人说起过这件事情。’请注意,我的朋友,之前费尔普斯先生也说保证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委派的这项任务,我当时就推断,整个案件极有可能是一个偶然事件,也就是说,有人正巧在费尔普斯下楼去取咖啡的时候进到房间里,并在发现协议之后顺手拿走了。如果按照这一推断,怀疑的对象似乎可以确定了,但我暂时还不能下定论。”
“我当时继续问道:‘想必这份文件的丢失会给政府带来巨大的损失,现在距离文件丢失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如果协议已经落入了法、俄两国大使的手中,您能否可以探听到一点风声呢?’勋爵表示可以,但目前确实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也感到十分奇怪,似乎盗走文件的人在等待某一个最佳的时机似的。勋爵还提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过几个星期,政府将正式公布协定的内容,到时候被盗走的文件如果还没有被利益相关方掌握,它将变得没有任何价值了。”
“与此同时,我还进行了其他一些调查,首先就是安妮和她哥哥约瑟夫的背景,”福尔摩斯说,“安妮是伦敦郊区一个收入中等的银器商的女儿,在一次舞会上与费尔普斯先生一见钟情,没过多久便订婚了,并搬到位于沃金的费尔普斯家族的老宅子里,她的哥哥也一起搬了过来,因为他觉得在沃金生活是十分享受的。接着,我又登了一则广告,就是你在报纸上看到的了,盗贼可能是乘马车到达总政部外事厅的,否则进来之后一定会在走廊上留下可以察觉的痕迹。”
“你的推断听起来很合理。”我说。
“但有一个关键的细节我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铃声,盗贼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拉铃的呢,真是令人感到费解,不可能是无意之举,他没有必要引起他人的注意,一定有其他的可能性。”福尔摩斯不再说话了,他望着窗外稍纵即逝的乡村风景,表情严肃地陷入了沉思。
火车到达之后,我们换乘马车,很快就到了费尔普斯居住的老宅子里。约瑟夫出来迎接了我们。在费尔普斯的卧室,我见到了我的老朋友和他的未婚妻,他打量了我半天,之后惊讶得说不出一个字,他认出了我,但之前并不清楚我和福尔摩斯之间的友谊。我则险些没有认出他来,记忆中风华正茂的青年被焦虑折磨得异常憔悴。时间不容我和费尔普斯去怀念旧日的学生时光,因为大家都确知危险就在身边。费尔普斯惨淡地笑了笑,说:
“华生,我没有想到我以这个样子和你再次见面,很感谢你们能来,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全部希望现在都寄托在您身上了。”
“昨晚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我们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你的,请放心,”福尔摩斯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允许你出去走走吗?”
“我感觉比之前好了很多,整日待在室内对我的健康也只会有害无益,约瑟夫也和我们一起吧,去晒晒太阳。”
哈里森小姐表示也想一起去,却被福尔摩斯劝阻了,他说:“我想请你留在这里,这将对我们的调查有益。”我朋友的话显然惹恼了这位美丽的姑娘,但她只是不高兴地坐回椅子,没有再说什么,可能是因为福尔摩斯的语气严肃得不容置疑。
来到院子中,顺着费尔普斯窗下的小路向草地走,我们确实能够看到有人踩过的痕迹。福尔摩斯对约瑟夫说:“听说你在栅栏那边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痕迹,能带我们去瞧瞧吗?”
“当然可以,这边来。”
跟随着约瑟夫,我们在一处栅栏上发现被人折断的痕迹,但显然是很陈旧的痕迹了,不可能像约瑟夫所说的那样是前天晚上刚刚弄出来的。福尔摩斯表示看不出什么线索,决定回卧室再做商议。他招呼我和他一起快些走,我们率先进到房子里面,约瑟夫搀扶着费尔普斯被甩在了后面。在卧室里,福尔摩斯语气严肃地对哈里森小姐说:“如果想挽救你未婚夫的前程与性命,从现在开始请你听从我的安排。今天一整天到睡觉之前,你必须始终守在这个卧室里不能离开,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
哈里森小姐被吓坏了,瞪圆了眼睛,用力地点头,我的朋友继续说:“睡觉的时候你再离开,然后从外面锁上房门,保管好钥匙。不要担心费尔普斯先生,他今晚需要和我们一起去伦敦,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了,请答应我。”
哈里森小姐表示答应,就在这个时候,约瑟夫和他未来的妹夫走了进来。我们的委托人询问下一步的计划,福尔摩斯说:“假如你可以和我们一同前往伦敦进行调查,我觉得事情的进展会快一些,我已经有头绪了。不要担心,华生就是医生,他可以照顾你的身体,我们马上就走。”
听说自己能够帮上忙,费尔普斯感到十分高兴,他的精神一下子提起来了,问道:“今晚需要住在伦敦吗?”
“是的,约瑟夫就不用一同前往了,华生完全可以照料你,今晚就住他家。”
用过午餐之后,我们三个人没有片刻停留,立刻赶往车站,可就当我们准备上车的时候,福尔摩斯却表示他今晚不准备离开沃金了,他说:“有几件事情我必须要先弄清楚,你们先走,今晚我可能不会回伦敦了,但我保证明天早晨我会乘火车回去和你们共进早餐的。两个老同学见面,一定有很多话题要聊,明天见了!”说着,福尔摩斯一个转身,消失在站台上的人群之中。
回伦敦的路上,我和费尔普斯完全没有情绪叙旧,我们的心思都被案件本身和福尔摩斯的新决定左右了。我们各自都想出了很多种可能,但始终没有得出令人满意的答案,只能决定等福尔摩斯第二天回到伦敦再说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不到七点半,我到了费尔普斯的房间,他一定是整夜都在辗转反侧,他的面容憔悴极了。见我进来,他立刻问福尔摩斯是否回来了。
“放心吧,既然已经答应过了,”我安慰道,“那他一定会按时回来的。”
果然,刚过八点,我就听见窗外传来了马车声,我迎了出去,发现我的朋友已经下了马车,面色苍白,严肃异常,他的手上缠着纱布,显然受伤了。福尔摩斯的样子疲倦极了。他没有立刻招呼我们,坐在沙发上,大口地喝光了桌上的早茶。
费尔普斯也听到了声响,他走出卧室,眼神中满怀希望,但当他看到福尔摩斯手上的纱布时,一丝阴翳立刻从他的眼里闪过。我问道:“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严重吗?”
他一面问候费尔普斯先生,一面回答说:“不过是擦伤罢了,只怪我的身手不如从前了。费尔普斯先生,和以前我经手的案子相比,你的案件真的过于复杂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们还是先吃早餐吧,我会和你们讲我昨晚的经历的。对了,华生,我登的那则广告有人回应吗?”
“暂时还没有。”
“哦,是这样,看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十全十美。但没有关系,请麻烦你的妻子帮我准备一份煎蛋、意大利式面包,当然了,还有咖啡。谢谢了。”
餐桌上,福尔摩斯沉默不语,专心地吃着早餐。一旁的费尔普斯先生愈发焦虑,看来他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似乎越来越没有信心,他说:
“福尔摩斯先生,我的这桩案子令您感到乏力了吧?”
“哦,你的早餐还没有动过,莫非不合口味?”福尔摩斯调侃着,把手伸进口袋,取出了一份卷轴,放到费尔普斯的手中,“这道菜想必你会喜欢。”
费尔普斯打开卷轴,突然叫了起来,大惊失色,目光有些呆滞地反复打量着手中的东西。就在这时,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兴奋地欢呼着,像疯子一样挥舞着自己的手臂,接着坐倒在沙发上,似乎用尽了身体的全部力量,紧紧地抱着卷轴不愿放手。原来,福尔摩斯交给他的东西正是那份重要的海军协定。等到费尔普斯镇定下来之后,福尔摩斯开始讲述他是怎样拿到协定的。
原来,昨天在我们离开之后,福尔摩斯离开车站,沿着风景秀美的小路往回走到了一个叫里普利的小村子,并在那里吃了一些下午茶,他并不急于回到沃金。里普利村处于萨里风景区,不光有自然美景,还有一些著名文化人士的故居。整个下午,我的朋友只是四处走走,就像一个旅客那样。直到夕阳西下,他起身往沃金赶,到达老宅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路上空无一人,于是他轻易地越过了宅院四周的栅栏,来到屋后卧室窗户正对着的那一片院落,并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藏起来。他的藏身之地是一片玉兰花树掩映的所在,从那里能够很轻易地监视整个院落还有卧室窗口的情况,周围的灌木丛更是加深了隐蔽的程度,外人很难发现有人正在蹲伏着。福尔摩斯判断好时间,开始监视,快到十点十五分的时候,他望见哈里森小姐关牢百叶窗、离开了卧室。福尔摩斯清楚地听到她从外面锁门的声响。听到这里,费尔普斯惊讶地叫道:
“钥匙?”
“是的,这是我之前嘱咐好的,我要求她离开你卧室的时候从外面把房门锁好。每一个步骤她都是按照我的要求在做,说实话,如果有一步她没有做到位,那整个行动都将失败,你现在也不会拿到手中的文件了。再后来,灯完全熄灭了,我仍然藏在玉兰花树下,等待着有人到来。当晚的夜空十分清朗,但等待本身却是让人腻烦的。与此同时,我也很久没有像当时那么激动了。我听见远处教堂的钟声一遍遍响过,这时候,我听到供仆人出入的小门被人打开了,月光下我看到约瑟夫·哈里森先生走了进来。”
“约瑟夫?”费尔普斯惊叫道。
“没错,正是你未来的妻兄。当时他肩上披着一件深色的斗篷,想必是想在紧急情况下把头蒙起来逃走。他蹑手蹑脚地沿着墙角走近了窗户,这时,他手中亮出一把长刀,开始撬动窗户,不一会儿就把百叶窗打开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我看见他点燃蜡烛,掀起了地毯,弯腰撬起一小块方形木板,我想,那应该供工人修理煤气管道接头时使用的。从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约瑟夫拿出一小卷纸来,接着重新弄好了木板,并把地毯铺平了,见一切恢复了原状,他在最后吹熄了蜡烛。趁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我也潜到了窗子底下。”
接着,福尔摩斯为我们讲了一场恶战。约瑟夫比他想象的要强壮得多,他拿着刀凶猛地扑向了我的朋友。福尔摩斯一不留神,闪避不及,手指便被他划了一道伤口。福尔摩斯无意和他纠缠,以最快的方式结束了争斗,约瑟夫的长刀被打掉在地,自己也被压在身下,最终不得不将文件交了出来。
确认文件无误之后,福尔摩斯就把他放走了,但我的朋友已经给警察局长发了一封加急电报说明了情况,想必现在约瑟夫已经被逮捕了。讲到这里,福尔摩斯笑着说:“费尔普斯先生,想必你和你的舅父并不希望罪犯被抓住吧,因为一经庭审,这件事和这份协定就会宣扬出去了。哈哈,想必政府巴不得你的妻兄逃得无影无踪呢。”
我们的委托人震惊地望着福尔摩斯,刚才的狂喜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全部冲散了,他想必宁愿相信听到的并不是真实的,一时无语,最后才慨叹道:“上帝啊,竟然是约瑟夫!而且在我备受煎熬的这段日子里,我竟每天和这份协定睡在一起!我简直无法相信!”
“事实却正是这样,不要忘了最危险的地方有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或许对约瑟夫并不是完全了解,因为亲情的缘故,你无法对这个人进行深究,他是一个十足阴险与危险的家伙。照他的说法,他在赌场上输得血本无归,急需一笔巨款来还债。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可能什么都干得出来。他的行为完全没有顾及自己的妹妹和你。这件案子之所以会耗费这么多的周折,就是因为线索太多了,我们被很多貌似的重要细节牵引着,却不知自己早已离真相越来越远。”
“后来,之所以会怀疑约瑟夫,是因为你提过案发那天你约好和他一起回家,那么,他一定会来找你,他想必不是第一次去你工作的地方了吧,所以他能够轻车熟路地走进你的办公室。当他从面向查尔斯街的那个侧门走进外事厅时,正巧是你准备下楼的时候。”
“当发现你并不在办公室的时候,他顺手拉响了铃声,想找人问问是什么情况。应该就在铃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发现了你桌子上的重要文件,从那份协定上他一定看到了实际的利益,于是他就卷着它按原路乘马车逃走了。回到沃金后,他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安排好了文件,可他当时一定不曾设想你会一病不起,每一个晚上都需要有你妹妹的照料,所以一直以来他没有机会取出文件,只到你感觉好转想独自一人的那天夜里,他知道机会来了,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他一定在你的药物里做了手脚,想让你在服药之后睡得很熟,可你那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吃药,我没有猜错吧?所以一听到声音你就醒了。他一定懊恼极了,也一定更加焦急,因为如果协定一经政府公布,他手上的宝贝就是一张一文不值的废纸而已。令他喜出望外的是,在第一次失败之后,并没有过多久,第二次更好的机会就来了,那就是我们要求你和我们一起回伦敦。这样一来,晚上的时候屋子就一个人都没有了,他可以更加方便地取回协定。”
“他本可以从房门潜进去,为什么非要撬窗户不可呢?我不是很明白。”我问,费尔普斯先生也附和地点头。
“这个问题很有趣,我觉得有可能是这样。从房门潜入费尔普斯先生居住的这所房间,并要走到他想去的卧室,想必要经过仆人和他妹妹的房间,还有厨房和起居室,这样一来应该容易弄出声响,还不容易逃跑,”福尔摩斯转向费尔普斯,继续说,“既然他相信你已经熟睡了,那从窗户进来就更加安全了,而且能够更轻松地就逃到院子里,我想我的解释可以成立吧。”
听过福尔摩斯的讲述,费尔普斯敬佩地拉住了我朋友的双手,他亲吻着,感激涕零地说:“哦,我不知道该怎样报答您,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您挽救了我的前途,我一定付给您相符的报酬。您挽救了我的荣誉,万能的主会给予您恩泽的……”
费尔普斯又一次陷入了极端的激动之中,又哭又笑,不知所云。我的朋友拉起了他的手劝慰着说:“这没什么,我也很乐于破解这样复杂的谜题。而且,能否破案也不仅与你的荣誉有关,也与我的名声有关,如果失败了,我一定会与你一样痛苦的。”
费尔普斯仍旧抓着福尔摩斯的手,吻个不停。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稳定下来,将文件揣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反复地查看是否放稳妥了。福尔摩斯又要了一杯咖啡,静静地吃完了剩下的早餐。费尔普斯也来了食欲,不管食物已经冰凉,仍把一份火腿蛋吃完了。一顿被中断的早餐结束之后,福尔摩斯点燃了烟斗,坐在沙发上静静抽烟,好像还在回味整个案件。我还有一点疑惑,坐到他的身边问道:
“但是,约瑟夫的目的如果只是一份文件的话,他根本没有必要带着那么一把长刀啊,那明明是凶器。”
“是的,”福尔摩斯意味深长地看着可怜的费尔普斯,说,“如果当时不得已的情况发生,他应该会行凶的,因为这位约瑟夫·哈里森先生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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