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撞见福尔摩斯-雷神桥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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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神桥上,著名的金矿大王吉布森先生的妻子头部中弹死亡,在死者手中人们发现一张纸条,表明她的死与家里的年轻女家庭教师紧密相关,而桥栏杆上一道奇怪的凿痕则令福尔摩斯有了不同见解。

    当我们接到委托的时候,悲剧已经发生:金矿巨头奈尔·吉布森的妻子死于枪击,案发地点就在汉普郡吉布森庄园附近的雷神桥。

    案发后,各种报纸不遗余力地报道了这件家庭惨案,吉布森先生曾是西部某州的参议员,在英国已经居住了很长时间,5年前他在汉普郡买下一个巨大的农庄。

    我亲密的伙伴福尔摩斯收到了吉布森先生的亲笔信,具体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信的日期显示是3天以前,大致是说,这个案件的嫌疑人邓巴小姐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她是无辜的,他必须救她,等等,但他没有透露原因。信上还提到,这位正在遭受磨难的小姐心地纯善,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为她洗脱罪名。

    客观地说,这个案件虽然轰动,但案情简单明了,死者身上发现了这位小姐曾约她见面的字条,而且在这位小姐的住所还找到了疑似作案凶器的手枪。法院那里已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各大报纸都充分报道了这一点。有一些报道侧面介绍了其他背景材料。吉布森本人是世界上最有势力的金矿巨头之一,但同时,他暴躁和令人恐惧的程度似乎同他拥有的财富成正比。他的妻子,这位可悲的牺牲者已过壮年,所剩无几的美貌在家中年轻优雅的女教师面前显得更加尴尬。事发时值夜晚,女主人被一颗子弹打穿大脑,当地警官在附近没有发现武器,也没有任何谋杀的线索。

    我转向正在凝神思考的福尔摩斯,“关于那位女教师,你了解多少,还有那把枪。”

    “枪是在那女教师衣橱的底板上发现的,枪的口径与尸体内子弹吻合,重要的是弹夹内也缺一颗子弹。”接着他陷入沉默。

    我接着他的思路继续说:“那么,因为这个物证能定罪吗?”

    福尔摩斯从沉默中醒转过来,“这只是其一,别忘了死者身上还发现一个纸条,署名为女教师,内容是约死者见面。这样连起来看,一切似乎合情合理。吉布森作为一个成功的男人,拥有庞大的财产,但他和妻子并不和睦。如果他的妻子死了,那么谁最有可能成为他庞大财产的共有者呢?无疑,各种证据都指向那位早已受到男主人垂青的年轻女士。不仅如此,据说警方已经找到目击者,证明案发前曾在雷神桥见到过她,而且她本人也承认了。”

    我点点头,“那么,那座雷神桥你之前去过吗?”

    “只是听说过,但这没有关系,我们现在就要启程去那里。”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我细细梳理着这个案件的每一个细节,不知不觉回想起当时初见吉布森先生的情景:

    他在信上约定的时间准时到来,身材高大,骨瘦嶙峋,给人很强的压迫感,冰冷的灰色眼睛闪着精明的光,即便是不认识他的人,单凭这双眼睛也能断定这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福尔摩斯先生,”他张口便说,“这个女子是无辜的,她必须得到正义的对待,我愿意用任何代价,关于酬劳你可以随便开!”

    福尔摩斯冷淡地答道:“我自有标准。谈谈事实经过。”

    他略微思索一下说:“依我看,这些天的报纸上几乎把整件事情的经过都介绍清楚了,我对此一下也想不到有什么要补充的。”

    他想了想又说道:“但是如果有什么需要我本人说明的内容或协助的地方,我很愿意效劳。”

    福尔摩斯单刀直入问题核心:“你和邓巴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金矿大王看似疲惫的身体瞬间猛然一震,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看上去很愤怒,嘴唇微动,但很快他就缓和了下来,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我想你有权利问这个问题——相信你是在寻找真相。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的关系不过是一般的老师和学生家长的关系而已。”

    福尔摩斯站起来,用手指轻弹袖口的灰尘,“吉布森先生,”他说,“我想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进行毫无意义的谈话。这个案子已经足够复杂,不能再加上歪曲事实这样的困难。再见。”

    那个高大的男人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对着依旧优雅地吸着雪茄的福尔摩斯。他那起初暗淡无光的灰色眼睛此时闪着一团怒火,双唇紧紧地抿着,手上的青筋也突起了,从这一切看来他是认真地愤怒着。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拒绝我的案子吗?”他吼道。

    “至少我拒绝你本人。”

    “你说我说谎?”

    福尔摩斯不置可否。

    金矿大王愤然离去,房间豁然开朗,福尔摩斯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无动于衷地安然吸烟,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我并不去打扰他,我在细细回味这位吉布森先生刚才的表现。老实说,就吉布森先生的性格来讲,他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能不顾一切扫除障碍的人,在他与女教师的关系上充满了让人遐想的暧昧可能,而他的妻子正是他的障碍物,也许他和女教师的关系真如报纸上写的那样,是一种深度的暧昧。

    再回想起之前收到的那封委托信,福尔摩斯和我都相信他对那位小姐的感情并不正常,这样看来刚才他那不动声色的自制之态就显得很奇怪,他是动了感情的,而且是为了那个作为杀妻嫌疑人的女人。要了解真相,非得弄明白3个人的关系。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福尔摩斯,他也表示认同。

    又坐了一会儿,我忍不住问道:“他会回来吧?”

    “一定回来。听!他的脚步声。吉布森先生,请坐。”

    金矿大王回来时的神色安静多了。“我想通了,福尔摩斯先生,你有理由了解真相,但我发誓,它跟这件案子并没有关系。我相信每个人在自己心灵深处都会有保留,有不愿别人了解的部分,而你突然冲进去,犹如在一个习惯黑暗的屋子里突然拉开窗帘,一瞬间刺眼的阳光会惹怒所有在黑暗中的人们,当然你的目的是好的,可以原谅你。好吧,你想问什么?”

    “我只要知道你所感受到的事实。”

    金矿大王冷酷的脸变得更加阴郁了,他又一次陷入沉默。

    那是一段漫长的回忆,他仿佛回到了过去的生活,向我们描述着这些年的种种家庭细节,我们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一直到夕阳西下。

    据他描述,他的妻子名叫玛丽亚·品脱,是亚马孙平原上一个马诺斯官员的女儿,他们在那里相遇。品脱是个美丽热情的女人,这个热情奔放、敢爱敢恨、能燃烧一切的热带女孩完全不同于他之前所接触的美国女孩,那时的吉布森也是一个热烈英俊的青年,于是爱情悄然产生并疯狂滋长。他们很顺利地结了婚,但是幸福并不长久,几年后,他们的爱情冷却下来——这位事业不断扩张的有抱负的青年开始意识到他和妻子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他开始冷淡她,试图破坏她对自己单方面的狂热,但他并不成功,从热情奔放的亚马孙平原到安静幽深的英国森林,她对他的崇拜一如既往。在他对家庭生活即将绝望的时候,邓巴小姐来到庄园,很自然的,美丽优雅的年轻姑娘顺理成章地填补了男主人空洞的精神生活,长期孤独的心灵不可抑制地对她产生了某种强烈的依赖。

    “我的事业充满了鲜血和压榨,我从来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我想到什么就会去做,我想永远留下这个女人,占有她,和她在一起。于是我告诉她,如果可以选择,我一定会娶她,实际上这有困难,所以我想尽我所能让她快乐起来。感谢上帝,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她彻底拒绝了我,几乎辞职离开。”

    “事实是她一直在这里,直到事发。”

    “她还有弟弟妹妹要供养,而且我发誓绝不再骚扰她。”

    福尔摩斯的眉毛微提,显然认为这个理由太过牵强。“这个理由并不充分。”他说道。

    金矿大王看了福尔摩斯一眼,艰难地说:“还有一个理由。她知道我对她的重视,超过我生命中的其他一切。她希望能对我产生向善的影响。”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她知道一些我的事业。福尔摩斯先生,非常庞大的事业,涉及很多的人,在那里我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一般我总是做一些不好的事,你知道的,企业斗争是很残酷的,愿赌服输,我从不怜悯失败者。但她不同,她深信一个人的额外财富不应该以更多人的破产饥饿为代价,她认为对我施加向善的影响可以为公众做点好事。我想她是对的,于是她留下来,后来就发生了这件事。”

    “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你妻子是什么样的人?”

    “刚一出事的时候,我太吃惊了,我脑子里只有一种想法。坦白说,我妻子是一个极端的女人,有着狂热的爱,也有着狂热的恨。她疯狂地嫉妒我和邓巴小姐的关系,尽管她知道我们是清白的,我们只有心灵上的相互影响——但她就是嫉妒这种精神上的影响力,这比对肉体关系的嫉妒可怕一万倍。真的,如果你看着她的眼睛,你也会胆寒的,那是怎样一种来自灵魂深处、能够燃烧一切的毁灭欲望。我想她狂热的性格可能企图谋杀或威胁邓巴小姐——然后发生扭打,枪走了火,以致发生这样的事,但邓巴小姐完全否认发生过这种情况。”

    “这不是没有可能,这种可能我早已想过,”福尔摩斯说,“这是唯一可以代替蓄意谋杀的解释。同时,否认也并不能证明什么,当枪被查出来的时候,一口否定不失为最简单的应对之法,因为这样的情况无论如何也是解释不清的。”

    “如果你见到邓巴小姐本人,我相信你会明白我所说的话。”

    “希望是这样。”

    两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位于汉普郡的奈尔·吉布森先生的庄园。

    吉布森先生当时并不在庄园内,接待我们的是当地负责案件的萨金特·科文特里警官,出于对案件毫无头绪又同时担心出现其他杰出同行侦破案件而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双重压力,他对我们的到来由衷地表示开心,他皮肤苍白,神态诡秘,讲起话来总给人仿佛事关重大的感觉,但他还是给我们带来了有价值的信息。

    据他描述,邓巴小姐是一位极好的女人,受到庄园里大多数人发自真心的喜爱,作为警察的直觉,他一直怀疑吉布森是为了能够尽快得到这位美丽的小姐而亲自动手铲除障碍。而且事后发现的手枪被确认是吉布森先生本人拥有,科文特里警官找到了那个装手枪的匣子。但是,很明显,那匣子装的是一对手枪,其中的一只却不翼而飞,这值得我们深思。

    这位忠诚的警官对吉布森先生的怀疑是完全合理的,只是福尔摩斯并不倾向于这种观点,他的感觉一向很准确,虽然我们还没有任何更确切的证据。

    接下来,我们有3件事要做,首先,去现场查探,之后还要去看看科文特里警官说的那个装满武器的地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要去会见传闻中纯善又高尚的邓巴小姐。

    出了庄园不久,我们就到了一个通往雷神湖的篱笆门。一座古朴的石桥架在湖上,警官在桥头停下说这就是吉布森太太尸体被发现的地点。

    “你到现场的时候,吉布森先生也在么,是谁通知你出事的?”

    “通知我的是吉布森先生本人,当时他和大家一起从宅子里跑下来,是他坚持在警察到达之前保护现场。”

    福尔摩斯点点头:“据说子弹是在身体旁边发出的,离太阳穴很近?”

    “就在太阳穴旁边。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武器。死者左手里攥着邓巴小姐给她的便条。我们当时很难弄开她的手指。”

    “这样看来,完全排除了之后有人放条子嫁祸的可能性。条子上写了什么还记得吗?”

    “我将于9时到雷神桥。格·邓巴。对此邓巴小姐已经承认是她写的,除此以外她什么也不说。”

    我们都认为这个便条的用意非常奇特。如果条子真是她写的,那么死者用手攥着条子是什么意思呢?她为什么如此急切地让我们发现呢?而且照理条子应该在约见之前就收到,攥在手里——难道她在会见中需要随时看么?这很奇怪。

    我亲密的伙伴缓缓坐在旁边的石栏杆上,桥下,池水静静地流淌着。

    突然,坐在我身边的福尔摩斯一个箭步,跑到对面栏杆跟前,仔细端详一块石头。

    这是一块灰色的石头,上有一个白色的缺口。福尔摩斯用手杖使劲敲了石栏几下,没有任何痕迹,那缺口果然是猛烈撞击的结果,只是出现在栏杆下方显得很奇怪。

    福尔摩斯仔细检查着桥上每一块石头,它们硬如铁板,很难留下痕迹。

    福尔摩斯招呼我说:“现在我们去看看那些武器,今晚我们还得赶到温切斯特去,我想尽快见见那位邓巴小姐。”

    我们回到了庄园,正在考虑应该找谁带我们去看那些武器的时候,我们又看见了他——贝茨先生,那个紧绷的、神经质的人,他总是额头青筋暴起,眼神惊恐,似乎总是处在神经崩溃的边缘。

    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老实讲,他是我们见到的第一个跟案件有关的人,甚至在见到吉布森先生之前。

    当时,我们正在贝克街的房子里等待着那位金矿大王的到访,这时他出现了,距离我们约见吉布森先生的时间还有20分钟。

    “我叫贝茨,”来访者说,“吉布森先生是我的雇主,我是农庄的经理。他是一个恶霸。”

    “请注意你的措辞,贝茨先生。”

    “我马上会离开庄园。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他的妻子就是牺牲品。吉布森先生的太太是热带人,她充满激情,她就是以这种热情爱他的。她曾经非常迷人,当她身上的魅力退去之后,他开始厌恶她。你们要小心,吉布森先生十分狡猾。”

    一听到吉布森先生到访的声音,这类毫无头绪的对话戛然而止。在贝茨仓皇离去之际,他不止一遍要求我们为他保密。接下来各种复杂问题很快让我们忘记了这个奇怪的小插曲,直到现在见到他。

    这次他来带我们去武器库,我们跟随他一路来到那个装满武器的房子,见到了房子主人一生因为冒险而积累的最丰富的成果。贝茨给我们看了那些排列着的各式各样的武器,告诉我们,吉布森总会随身带把手枪以备不测,甚至,他的床头也总是放着一支上膛的手枪。贝茨一直试图让我们怀疑吉布森就是这次惨案的真凶。

    “他对她动过手吗?”福尔摩斯随口问道。

    “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我听到过他不留情面地侮辱她,甚至当着我们的面。”

    我们离开了武器库,一切似乎更迷茫了,除了那支手枪和纸条直接指向邓巴小姐之外,似乎大家都在怀疑吉布森先生,我把这一想法告诉福尔摩斯。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显然有他自己的想法,“不,她衣橱里的手枪是对她唯一有利的证据。我第一次看到这点的时候就感到古怪,现在我更加觉得这是唯一自相矛盾的地方。如果你是一个女人,你试图除掉你的情敌,当然你并不想自己为她偿命,你会怎么办?写信约对方见面,然后举枪射杀,一切都顺理成章,但是你会在这一系列干脆利落的行动完成后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吗?你不觉得把手枪扔进桥下河水中让它顺水漂走更省事也更安全吗?小心翼翼地带枪回家去放进自己的衣橱里,这很让人费解。既然犯罪是事先计划好的,那我们有理由相信销赃也必是事先策划好的。”

    “照你的观点,我们现在面临一个巨大的错觉,指向邓巴小姐的证据如此明显,或者说浅显,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但你的观点本身还有大量的疑问。”

    “不错,拿手枪来说,邓巴小姐说她根本不知道。按照我们之前的假设,这些都是实话。”

    我跟着他的思路,“手枪是被放到她衣橱里的,而这个人一定是那个给她栽赃的人,也就是犯罪的人。”

    我们相视而笑,“这可是一条大有希望的线索,只是有很多细节还需要邓巴小姐本人来告诉我们。”

    对话结束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没有了光亮,案子的思路似乎清晰了一些。我们立即雇车前往温彻斯特去见那位传闻中的邓巴小姐。由于官方的手续还在办理当中,当晚我们不得不在温彻斯特过夜。

    坐在车里的时候,我们都被即将揭露的真相困扰着,无心留恋窗外醉人的田园风光,我们再次谈起对这个案件的一些新思路。

    客观地讲,到目前为止,我们得到了不少新的事实,虽然不足以下结论,但对于吉布森先生的怀疑基本可以排除,这要感谢我们见到的那位贝茨先生。尽管他一再明确地表达了对东家的不满和怀疑,但他提供的信息让我们发现了吉布森不在场的证据:枪杀发生在条子上约定见面的时间,也就是晚上9点以后,那段时间男主人无疑是在书房里度过的,没有证据指明他在那段时间曾到过户外。同一时刻,邓巴小姐承认曾和吉布森太太在桥边见面,除此以外她保持沉默。也许只有见到她才能解开疑惑。

    第二天早晨,我们如愿见到了这位传闻已久的美人。她的确与众不同,从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只有着美丽外表的女人,虽然只是第一眼,但已经能够隐隐感觉到那种温柔的、坚韧的、会引人向善的强大精神力量,在她的内心深处,必定有一种纯净、高尚的品质在指引着她,难怪那位阴郁沉默的金矿大王会认为她具有更为强大、正义的力量。

    看到我们,无助和哀婉在她黝黑的双眸里一闪而过,如同笼中被捕的小鹿般沉静、凄楚,但并无绝望。听到福尔摩斯的名字,她的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坦率地讲,见到她之后,尽管还没有语言上的沟通,但我已经相信了吉布森先生说的话,包括她和吉布森先生的纯洁关系,以及那个当时让她继续留在庄园但外人听起来觉得不可思议的理由。

    对于她在法庭上的沉默,我们依旧不能理解。

    “之前我一直认为这个指控是荒唐的,我相信警方一定能够尽快找出真凶,到那时一切都会水落石出。而且我并不认为我在庄园的工作跟这件事有什么重要联系,我的直觉认为这是一种巧合,直到后来事情越拖越久,我才意识到我和吉布森先生似乎已被人们误解,我的嫌疑反而加重了。”

    听到这里,我想这位高尚美丽的女人的内心世界一定充满温暖、美好和善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情况有多么不利。

    “邓巴小姐,”福尔摩斯尽力让自己冷静地说道,“对于目前的情况,最好不要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用你最大的诚意帮我弄清真相。请你描述一下你眼中的吉布森太太。”

    “她是一个界限明确的人,她对我的恨和对丈夫的爱是成正比的,甚至比那份爱更强烈。她不了解那种男女之间在理智和精神上纯粹的相互影响和依赖,我相信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我认为她对丈夫的爱是建立在肉体意义上的。她完全不能理解我留下的原因,现在看来我也觉得当时的理由很幼稚,对于今天的一切,不能说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但是我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了。”

    “邓巴小姐,”福尔摩斯说,“请你确切告诉我那天事件的经过。”

    出乎我们的意料,事件的开始居然是吉布森太太约邓巴小姐见面。

    当天上午,家庭教师收到女主人的一张纸条。纸条放在孩子们上课的屋子里的桌子上,内容是要求女教师在晚饭后去桥头等候,有重要的事与她商量。虽然女教师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头绪,但她还是按照吉布森太太的要求回了信,又按照要求将回信放在花园日晷上,那是一个相当隐蔽的位置。

    后来,吉布森太太要求女教师烧了她之前的纸条,女教师照做了。她猜想那是因为吉布森太太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们的会面,特别是不想让丈夫知道这事。

    我感觉到自己正在缓缓地接近那个谜团的中央,那个邓巴小姐不能解释也没有办法解释的真相。

    到了晚上9点,女教师准时到达雷神桥,那时吉布森太太已经等在那里了。吉布森太太心里对邓巴小姐的恨已经深入骨髓,平日一直泰然处之拼命压抑的强烈感情在一刹那倾泻而出,她又变成了那个狂热的巴西女人,她用一切能够想到的可怕、恶毒的语言诅咒女教师。震惊的女教师心中既痛苦又充满悲悯,她转身就向庄园跑去,一直待到事发,但她没有听到枪声。

    “你离开她的时候,她就站在后来被发现的地方吗?”

    “在那几米之内。”

    “后来尸体被发现,很多人一起出来的时候,你见到吉布森先生了?他是否被震惊?”

    “他先于我知道情况,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从桥头回来。他一直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拥有强大的自制力,但即便如此,我也能感觉到他的感情受到极大震动,他的眼神表明他并不相信所发生的事情。”

    邓巴小姐的陈述再次从侧面印证了我们对吉布森先生的推断,但邓巴小姐的嫌疑仍旧没有洗脱,还有那个令人费解的压在衣橱底板上的手枪。

    “我发誓我从没看见过那个手枪,直到警察检查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前一天我还仔细整理过衣柜,那时它绝对不在那里。”

    “这就是说,一定有人曾进入你的房间,把枪放在那里,为的是栽赃。但在什么时间,那天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上午的时候我在教室给孩子们上课,中午在厨房附近的餐厅吃饭,然后下午一直都在我自己的房间里,如果有人曾到过我的房间,那只能是在吃饭时间,要不然就是当我在教室给孩子上课的时候。”

    对于我们在事发地点发现的石栏杆上的硬物猛击的痕迹,邓巴小姐没有丝毫印象,她认为那是巧合。我的朋友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一点,为什么偏偏在出事的时间,出事的地点出现那样奇怪的痕迹?

    福尔摩斯陷入沉思,他的眉头忽而舒展忽而紧促,他脸色苍白但神情专注,他的表情紧张而迷惘,他的眼睛忽而盯着一个地方很久,忽而又缓缓地眨动旋转,我知道他那天才般的灵感就要来了。

    突然,他猛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邓巴小姐和她的辩护律师卡明斯先生面前。“现在不必担心了,邓巴小姐,你和卡明斯先生可以放心了。我现在需要马上回到庄园,最迟明天就会有消息。”

    8

    从温切斯特回到雷神湖的路上,我们都极度兴奋,我问他是否完全排除了对吉布森先生和邓巴小姐的怀疑。他说感觉很重要,有时也很准确,但所有的事实都必须有真实的证据去证实,只有这样才算是发现了真相。火车快到站的时候,他坐到了我的面前。

    “华生,”他说,“我记得你每次同我外出办案都会带武器,这次也不例外吧?”

    “当然,你忘了那次在贝克街对面的吉赛罗旅馆我们遇到的事了么,每当你全力思考问题的时候,就是你最没有防御能力的时候,因为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中,根本不顾外界情况,所以有好几次我的手枪都救了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带武器是有好处的,这次也不例外。”

    我从裤袋里把枪取出来递给他。他接过枪,放在手里掂量一下,仔细观看。

    这次雷神湖之行十分仓促,一直不曾回去贝克街,我身上还是平日里带的小型器械,它短小、灵便,非常得手。

    他拿着枪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我相信你这支枪会帮我们揭开真相,相信我,马上就水落石出。”

    我想我的眼神已经清楚地表达了我的疑问:你是在开玩笑吗?

    多年的默契使我们充分熟悉彼此的肢体语言,他完全了解我的疑惑,“我说的是真话,只是咱们要用这支手枪来做一个实验。如果实验成功,真相就大白了。相信我,揭开谜底全靠这支小枪的表现了。”

    说完他打开弹夹,取出一枚子弹,又把其余的装好,扣上保险,我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完全弄糊涂了。我能确定的只是,这并不是枪击实验,除此以外我一点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没有解释,这也是我们之间的默契,他不说,我不会问,这时候我会是他最得力的助手。

    离汉普郡还有半小时的路程,他没有再说话,而只是出神地坐在那里,到站后,我们没有休息,雇了一辆马车直接奔向庄园。20分钟后,我们就见到了那位科文特里警官,他急切希望破案,给予我们正直无私的帮助。

    福尔摩斯向他简单表述了要进行侦查实验的想法,警官说他会全力配合。实际上,只要同破案有关,他都会全力以赴。

    在福尔摩斯的指挥下,他很快忙了起来。

    我在一边静静观察。

    显然那把小手枪是这次侦查实验的核心,围绕它,他们又买来一些其他道具,比如一根10码长的很结实的细绳。看得出,这位警官带着极大的耐心做了这些事,他不时流露出怀疑的眼神。对福尔摩斯现在的激动和亢奋,他的表现算是比较克制的,即使是我——和他共同工作这么久的亲密伙伴,偶尔也会被他的行为情绪弄得一头雾水,更何况是这位刚刚相识的警官。

    带着这些东西和满腹的疑问,傍晚,我们再次来到雷神湖。我能真切地感觉到,身边的这位神探虽然貌似镇静,实则内心非常激动。

    “在温切斯特邓巴小姐的监房内这个大胆的想法一闪而过,我简直能够确信那就是我们一直寻找的真相,但我还是不能百分百地肯定,你知道,我不是没有过失败的经历,现在,让我们揭开谜底吧。”

    他拿出那根绳子,对着即将沉落的夕阳,把绳子的一端系在手枪柄上,并打了死结。

    随后,他让我去找一块巨大的足够重的石头。在灌木丛里,我抱起一块足有一英尺长的鹅卵石,福尔摩斯把绳子的另一端紧紧地绑在了石头上,并让警官非常仔细地画出尸体倒地后的痕迹。

    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见他再把石头放在石栏外,绳子越过石栏,石头在绳子的牵引下下垂,吊在水面之上。他一手拿着手枪,一手用力牵着绳子,然后站在出事地点,放开那只牵着绳子的手,枪与石头之间的绳子已经绷直。突然,一个画面从我脑中闪过,我隐隐知道他要做什么,凹槽!那个凹槽!我为这即将开启的真相震惊不已,我也开始紧张起来,既期待又兴奋,福尔摩斯已经开始倒数:

    “三,二,一——开始!”

    他已经把手枪举到头部,紧接着手一松。手枪顺着绳子的方向飞快地奔向石栏,啪的一声撞在石栏上,然后瞬间就越过石栏沉入水中。

    福尔摩斯一个箭步跑过去跪在石栏旁,我也赶忙跑过去,我们欢呼起来。

    “这就是真相,”他喊道,“警官,手枪实验真的解决了全部问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赫然出现两块凿痕,几乎分不清原先那块。

    福尔摩斯对还在震惊中的警官说:“这下你可以轻松了,现在你要做的是找一具打捞绳钩,先将我朋友的手枪捞上来,在那附近应该很容易发现那只作案手枪,它与邓巴小姐衣柜里的手枪同属一对。顺着手枪的绳子你还可以找到那块石头,或者其他什么跟石头同样作用的替代物。”

    真相已经大白,吉布森先生得知结果后已经着手去办理释放邓巴小姐事宜。我和福尔摩斯又坐上了回贝克街的马车,回想起整个过程,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不幸女人有着很深沉、精细的思维,她顺理成章地从邓巴小姐那儿弄到一张纸条,使自己看起来似乎陷于约会的被动,只是她太急于让人发现条子,到死手里还拿着条子,单这一点就足以引起我朋友的怀疑。同时她也让我们心生怜悯,为了摧毁自己的情敌,她竟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诱饵,我相信那是她极端绝望之后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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