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久望着我，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颊，咬牙道：“不管他们了，我就要封你为后。”
我摇头道：“不行。”
“为何不行？”他愤怒地问道，“为何我一定要听他们的？我是大宋的天子，不是他们的儿子！”
我抱着他笑，笑得他直犯嘀咕：“你笑什么？”
“不要因为一时之气和百官们作对，我不当皇后不打紧，可你若是因为我，引得满朝文武都反对，那就是大事了。戏文里总是唱，说宁要美人不要江山，可我们都知道，这事有多么不负责。天下不仅是帝王一个人的，还是所有人的，治理天下也不能只由帝王一人，还要文武百官的配合才行。你肯为我负尽天下人，我却不愿意成为苏妲己。”我望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说完，“我不愿这样祸害你，更不愿意祸害天下人。”
他沉默了，良久后道：“你明明比我任何一名妃嫔更深明大义，更适合这个位置，他们全都是瞎子。”
“他们不瞎，也不是有偏见，只是想为自家搏一搏罢了。”我笑道，“毕竟我已经宠冠六宫了，他们想要仰仗的后妃，却没有博得你的欢心，兴许他们以为再过些年，我更老了，你就不喜欢我了，他们就有机会了。”
“都发得什么春秋大梦，永远都不会有那天。”皇帝说话的神情有些恶狠狠地，“看到他们在朝堂上的嘴脸，更不想见他们的女儿了。”
我笑着搂着他的脖子道：“那你只好接着看我这张老脸了。”
皇帝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深情款款道：“看一日，看一生。”
我低下头笑了笑又道：“仁明殿里的人都换了不打紧，月蓉留下来吧。”
皇帝道：“她也有嫌疑，她是同你最近的人，什么事情她都知道。”
“正是因为她什么都知道，所以不能走。”我望着他道。
他的脸上浮起杀气，我对他摇了摇头：“月蓉我很清楚，她不会做这种事，再说如果换了新人，我也不习惯。”
皇帝想了想道：“也罢，除她之外所有人都有嫌疑，另外还有在芝儿怀孕期间诊病的太医，替芝儿接生的稳婆都有嫌疑。”
我笑笑道：“此事若要追究倒也简单，只放出风去说要严查，并且已经有了线索，很快就会有人按捺不住的。”
皇帝的眼里浮现一道戾气，“此事当然要彻查，竟然有人敢背叛我，我就算心底再宽仁，也无法容忍这种事。”
我亦不反对，若不揪出这个人，始终也是个隐患。
消息放了出去，数日之后，给芝儿接生的稳婆在家中自尽，家人尽数逃散，皇帝问我要不要再追，我想了想道：“罢了，已经出了人命了，再查下去也只是让天下人耻笑罢了。”
皇帝目光沉沉望着远处，许久后点了点头。
后位始终空悬，文武百官几次三番提及此事，皇帝倒不急了，只是看着众臣口若悬河地向他进言，国中无后的坏处。最后只淡淡回一句话，非娥不封。堵得众臣无言以对。
这样僵持了两年，大中祥符五年的十二月，众臣们眼见着皇帝心意如此坚决，而自家的女儿们却一个个不争气，只得认命松了口。
那天大雪纷飞，仁明殿的梅花却开得极其艳丽，红艳艳得染透了半边天，像着了火一般。晶莹的雪花落在梅花上，红得格外耀眼。我如往日一般在仁明殿里读诗，正读到曹操的《短歌行》：“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之时，殿外传来骚动声。
刘中阁喜滋滋地捧着诏书冒着大雪走来，身后跟着的宦官手里捧着龙凤珠翠冠，和一身龙凤五彩翟服。一见到我，立即笑道：“向娘娘道喜了。”
我依着规矩跪下，却没有听见刘中阁念的话，心里很平静，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
待到刘中阁念完诏书，我依着规矩换上了青纱中单，腰饰深青蔽膝，挂白玉双佩及玉绶环，下穿青袜青舄。我轻轻摸着那件龙凤五彩翟服，衣服上面是百鸟图，领、袖、裾都红色云龙纹样的镶缘。这绝非最美艳的衣服，却是全天下女子最尊贵的衣服。
月蓉帮着我将翟服穿上，恭恭敬敬地跪在我面前道：“恭喜圣人。”
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看见自己从十六岁至今的模样，我已经四十四岁了。
我终于成为了那个可以和皇帝并肩的女人。
待我换好衣饰后，走了出去，却见皇帝负手站在大殿里，瞧见我出来，眼睛似亮了一般，仔仔细细打量我一回后，由衷笑道：“真好。”
“妾身见过官家。”我依着规矩向他见礼，他笑着扶起我，唤我道：“圣人。”
我仰头看着他，轻轻应了一声。
皇帝深深地望着我，问我道：“觉得这身衣服如何？”
“太重。”我如实答道。
皇帝哈哈大笑：“罢了，反正也依着你的心愿，不举行封后仪式，也不让百官来朝贺，这身衣服就换了吧。”
我摇头道：“不。”
皇帝歪着头看我：“为何？”
“这身衣服不止是一身衣服，它所代表的意义不止是权力，还有责任，我既然穿上它，就好好体会它的重量。”我对他道。
皇帝不说话，只是伸手牵住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许久后道：“你若是觉得太重，不要忘记告诉我，我会一直扶着你。”
我向他福了福身子道：“妾身谢过官家。”
他扶着我笑道：“不必再做这些礼了。”他松了口气道：“二十七年了，我真怕一直兑现不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在白矾楼里说的话距今已经二十七载，想想往日，竟有些恍惚。
他喃喃道：“小娥，我这辈子最怕的一件事就是负了你的信任。”
我轻轻靠在他的怀中笑道：“我不怕，我知道你一定会实现的。”
皇帝舒心地笑了起来，“到底我也算是不负天下不负卿。”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