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凹-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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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得打脚打手的,如果不是广西的提醒,德宝和春妹都忘了天凤读书的事了。广西的说:

    “接天凤过来,你们是叫她读书,还是叫她种菜呀?小孩子都结了兵一样地报名了。”

    第二天一早,德宝就带了天凤到了离菜地最近的一所学校,叫天堂凹二小,说最近,也有五六里路。学校很好,隔着围墙的格眼往里看,几栋校舍干干净净的,墙壁上画了一些很大的画,红红绿绿的;还有一个很大的操场,操场上有篮球场,还有单、双杠等器材,很多跟天凤一般大小的小孩子在里面玩。天凤一看眼睛就馋了,对德宝说:

    “爸爸,我也要去打篮球。”

    德宝摸了摸天凤的头说:“爸爸去交了钱,办了手续,你才能进去打的。”

    天凤说:“爸爸,这个学校真漂亮,有家里的学校一千个那么好、一万个那么好。”

    德宝笑呵呵地说:“所以爸爸才接你来深圳啊,你要好好读书的,这么好的环境。”

    德宝跟在两三个牵着孩子的家长模样的人的后面正从校门口进去,保安喊住了他,叫他过去,斜着眼睛问:

    “你干什么?”

    德宝赶紧掏出了烟,是为报名特意买的,三个五,递了一支上去了,笑着说:

    “报名,嘿嘿,我来为孩子报名。”

    保安看着德宝手里的烟,但就是不接,似笑非笑的:

    “报名?”

    “嗯,报名。”

    保安冷笑了一声说:“你谁呀?”

    “龚德宝。”

    保安被激怒了,指着德宝的鼻子,大声喊道:

    “滚!滚远点!这是你报名的地方?”

    几个家长模样的人围拢过来了,那保安笑着对他们说:

    “他疯疯癫癫地说要报名。”

    那几个人也笑了。只有其中一个人没笑,过来对德宝说:

    “这里只收本地户口的学生。”

    天凤的眼里噙满了泪水,狠狠地盯了保安一眼对德宝说:

    “爸爸,这家伙欺负你,你怎么不打他?”

    德宝的心里颤颤的,赶紧牵了天凤离开,然后弯下腰擦掉了天凤的泪,笑了笑说:

    “他们不让我们天凤进,我们天凤才不进呢,这么个破学校!来,天凤,呸。”

    天凤真的学着德宝朝学校吐了一口痰,笑了,但一会儿又掉泪了:

    “爸爸,他为什么叫我们滚远点呀?”

    德宝的胸口像插了一把刀,他想了想,才说:

    “因为我们没有本地户口。”

    “没有本地户口就要滚远点呀?”

    “天凤,不说这个了。”

    天凤却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爸爸,本地户口是什么东西?”

    “就是要在这个地方生活很长很长时间。”

    “那你和妈妈都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很长很长时间了呀。”

    “一生下来就在这里才是呀。”

    “那我是在这里生的吗?”

    “不是,你跟爸爸一样,都在黄土坳。”

    “陈圳呢?”

    “陈圳是在这里生的。”

    “那陈圳就有深圳户口啦,他就可以在这个学校读书啦。爸爸,我恨你们,你们干吗不把我生在这里呢?”

    看来,德宝还真把天凤读书的事情想简单了,一连几天,德宝几乎把天堂凹显眼的学校全找遍了,全吃了闭门羹,受了一肚子的委屈。还好,因为有了第一次的教训,接下来,德宝没有带天凤上路了,一个人去,没有天凤在跟前,呛得再厉害,他也会一笑置之。天堂凹的学校真不少:一是公办的,就像二小那样的,基本上只收本地户口的,偶尔也收点外地的,但借读费高得离谱。二是民办的。民办的又分两类,一类是贵族学校,天价一样的学费;另一类叫打工子弟学校,条件不太好,学费也不太贵。最后一类倒是挺适合天凤的,但冤不冤的是,去年搞了一次大整顿,天堂凹四家打工子弟学校让整顿掉了三家,只剩一家了。德宝去那家问了,老师把德宝带到教室外面,笑着对德宝说:

    “你以为打桩啊?使点劲,再打进去一个。”

    看上去是最后的一线希望都破灭了,春妹就开始絮絮叨叨地埋怨德宝了:

    “这就是你一箭双雕的好主意啦?自由、又赚钱、又把孩子放在了身边。你说哪门兑了现?原来上完了班,天塌下了也不管了,现在呢,整天忙得尿都屙不干,这叫什么自由?这叫碰了你娘的鬼的自由。说赚钱,你赚了多少钱?都这么几个月了,一点点吃篾片,一块块屙晒垫,一块两块进,一千两千出。孩子是放在身边了,放在身边了又有什么用?在家里,好歹还有个学校,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的让她就这样整天捡土圪塔耍?”

    德宝理亏,不能作声,只能翻眼睛,但翻眼睛也翻不来收留天凤的一个学校。德宝的背更驼了,鼻毛长长地戳出来,配了他那个蒜头一样的鼻子,更是奇丑无比。

    李元庆倒有个主意,他对德宝说:

    “福林做生意的,熟的水面宽,要不,请他出个面,你当年那样帮他。”

    陈圳养的那条小狗来缠德宝的脚,德宝飞起一脚,把狗踢出了两丈多远,好一会儿,那狗才悠过气来,汪汪地哀叫,叫得人心都揪了。德宝说:

    “不要说他!就是天凤这辈子没书读了,我也不会找他。”

    李元庆叹了一口气说:“你这个犟铁匠,就会打刀,不会转弯。”

    这天,广西的倒是给德宝送来了好消息。今天,广西的卖完了菜回来,忽然碰到了村里的一个老乡。那老乡原来是做兽医的,后来倒茉莉花,亏了,再后来就在村口摆了个修自行车的铺,再再后来不知哪根筋出了问题,专门偷农家抽水的马达,让逮着了,坐牢了。这么多年不见,这次再见了,让广西的打死也很难相信的是,现在,那家伙居然跑到天堂凹最后剩的那所打工子弟学校当老师了。说着,广西的就说到了天凤找不到学校的事,老乡就拍了胸脯:

    “明天带来吧,一句话。”

    说完,盯着广西的眼睛,做了个点钱的动作,笑了笑,又说:

    “你都知道啦,这年头做事。除学费外,另给我400块。”

    到了广西的嘴里,那400块就变成了600块,他的胸脯比他那个熟人的胸脯拍得更响:

    “两边都是朋友,反正我不赚一分钱,赚你一分钱,我就是你天凤生的。”

    第二天,德宝就带了天凤去了学校,找到了广西的那个老乡,果然顺利地交了钱办了手续。看着天凤被老师领到一个桌位里坐下了,像一只落单的大雁终于找到了雁群,德宝就嘿嘿地笑了。看到德宝笑了,天凤也笑了。看到天凤笑了,德宝转身走,就嘿嘿嘿嘿地笑个不停了。这一笑,忘了看路,哎呀一声撞到了一个人。撞了,两人都痴了,不是撞痴了,是看痴了,忽然同时抬了手指着对方的鼻子,哈哈大笑:

    “龚德宝。”

    “四眼狗,不,吴学兵。”

    德宝拍了拍吴学兵的肩说:“你也来送小孩上学?”

    吴学兵说:“不,我在这里上班。”

    “哇,行呀,做老师了。”

    这时,广西的那个老乡正好路过,看到德宝跟吴学兵火热的样子,他的脸就成了两块猪肝,想要逃,但逃不掉了,让吴学兵看到了。吴学兵叫了他一声,他屁颠屁颠过来了,腰弯成了九十度,叫了声:

    “吴校长。”

    吴学兵板了脸说:“你怎么又插进来了一个学生?人家家长有意见的,塞得这样满,你以为坐火车?”

    像开了阀,广西的老乡的脑门子哗哗地流着汗,指了指德宝说:

    “就、就、就他孩子……”

    又赶紧说:“吴校长,你、你、你们认识?”

    刚才听那人叫吴学兵为吴校长,德宝的手像被电击了一样从吴学兵的肩膀上滑下来了,站在边上拘拘谨谨的。这时,吴学兵却主动揽了德宝的肩,大声说:

    “岂止认识?我们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他还是我的大恩人呢,这几年一直在找他。”

    德宝出了校门不远,广西的老乡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拦住了德宝笑嘻嘻地说:

    “我真是瞎了眼了,你是吴校长的朋友,我还这样。这钱你收了。”

    说着把钱要塞到德宝的手里,德宝也不客气,正要接,但看到只有400块,手就迟疑了一下。德宝这一迟疑,广西的老乡心里头就在飞快地画着圈圈:奶奶的,还看不出来,这黑塔日的家伙坏着呢,要讹我了;真他妈没事找事,要讹也只有让他讹了,以后再找那狗日的老乡算账吧。这样一想,他就从口袋里又掏出了200块,塞给了德宝:

    “龚老板,交了你这个朋友,还麻烦你以后在吴校长面前多多美言。”

    说完了,也不听德宝说话,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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