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珊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那些烦心事,站在水淋头下面,任凭水使劲冲打着自己,双手使劲胡乱地搓着身体,想把匿藏在某个角落某个细胞里的倒霉,彻彻底底地抠出来,让堵在心口中的屈辱随流水一起洗去。
没有多久,她感到胸口越来越闷,像被重重地对心击了一拳,呼吸不得,头痛欲裂,也许是浴室水气太大,在仅存一点思维的指挥下,她扶着浴室隔间的木板,往穿衣间的门口挪动,还没走几步,只觉两眼一黑,两腿软软地跪下,整个身体倚着门框瘫倒下去……
俞玫听到女生们的一片尖叫声,好奇地探出头看究竟,只见林珊赤裸裸地晕倒在浴室通向穿衣间的过道上,她二话不说,拨开了七嘴八舌又不知所措的围观人群,“让一让,给点空气!让一让!”虽也是头一次碰到这阵势,她却非常干练地指挥起来,“帮忙帮忙,搭把手,把她抬到外面的木椅子上。”
大家连拖带抱地把林珊抬到穿衣间,放在冰冷的木椅上,俞玫随手抓了一块大浴巾,把林珊裹起来,双手使劲掐住林珊的人中,连呼带喊林珊的名字。
林珊感觉到了痛,慢慢地苏醒过来。“醒了!醒了!”她听到大家的惊呼,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在耳边飘来飘去,若有若无。
俞玫没有松手,继续地拼尽全力掐着林珊的人中,不能让她继续昏迷过去。
林珊渐渐开始恢复了一点意识,感到浑身的冷,她拼力地想对俞玫说:“我没事了,谢谢!”
只见林珊的嘴巴在上下张合地说话,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俞玫不由地伏下身,对她大声问,“你哪里不舒服?”
林珊已无力说话,只是默默地摇摇头,表示回答,眼泪却那样不听使唤地无声流下。
俞玫见林珊醒了,才意识到自己还是裸着,快速抹去满头的洗发水泡沫,匆匆地穿上衣服,找到林珊的衣服,胡乱地裹上她,和另一女生一起,架起林珊往校医院送。
浴室门口的那条道是学生宿舍区通向学校主食堂的主通道,恰逢晚餐的时候,她们刚一出浴室的门,就碰到正要去食堂打饭的班里男同学们。
男同学们见状,急忙上来帮忙。没有等俞玫开口,刘亦杰一把抢下她手中快要扶不住的林珊,二话没问,背起来,就往校医院跑。
“医生!医生!急救!急救!”他一进医院,边跑边喊,熟门熟路地直奔急诊室。
俞玫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有个男生做主心骨,真的感觉很踏实,肩上的压力顿时卸下了,感觉轻松许多。
学校医院不大,平时来看病的学生大多是小毛小病,感冒发烧拉肚子之类的,加上现在是下班之后,只有值班医生和几个正在吃饭的小护士。
刘亦杰这大呼大叫倒真起了作用,看到一下子涌进来一大群学生,值班医生快速地赶到急诊室,给林珊扣上氧气罩,绑了心电监测仪,一边询问俞玫当时发生的情况,一边用听诊器测听林珊心脏脉搏。
俞玫和刘亦杰被医生的一脸严肃吓得大气也不敢呼,直直地盯住医生的脸,去捕捉医生脸上的一丝丝的表情变化。
“医生,她没有什么事吧?”随着医生的表情越来越沉重,刘亦杰忍不住着急地问。
“通知你们系的老师,并让系里通知她家长!”医生转头对他们说。
“不会这么严重吧?”刘亦杰像是自我安慰地说。
“她的心律现在只有每分钟34跳,你说严重不严重啊?”医生读着心电图,认真地说,“你们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读大学不容易,健康第一啊!”
“她今天必须住院了,我们会通知系里的!”医生没有一丝商量余地,“你们必须离开了!病人需要安静,需要治疗。”
俞玫被赶出急诊室,心里反倒感觉无比放松,把林珊交到医生的手里,就可以得到治疗,一切就会好起来。她一路上后悔自己不该拉林珊去洗澡,现在总算没有出人命关天的大事,阿弥陀佛啊,俞玫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刘亦杰却是相反,他迟迟不肯离开,几次被护士驱赶,他仍在急诊室门口转圈,看着护士推着仪器和药品进进出出,几次三番上去想问个究竟,无奈每次都被护士拒绝,直到看到系主任出现在医院的通道上,他才被俞玫硬生生拉走。
林珊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中,她幻觉似地感觉到许多人在自己的面前说话,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地去听,都听不清楚,声音忽远忽近,捕捉不到。她尽全力地想说话,可没有人能够听见她的声音,也没有人在意她想要说什么。
她意识到自己在医院,知道自己手臂上插上了输液管,胸口上绑上了心电仪,只好乖乖地一动不动,仿佛这一切与自己无关,任凭医生护士们的摆布,她的一切思绪都浮游在不同的世界里。
第二天一大早,崔毅和崔伯母就赶到了校医院。
崔伯母一进病房,就心疼地直说:“怎么搞成这样了啊?才几天不见,怎么就瘦成皮包骨了?我怎么与你父母交待呀?”
林珊知道必定是系里通知了他们,生怕他们过于紧张,努力地用双手支撑着身体,想坐起来。
崔毅快步上前,把林珊扶起,轻手地用枕头垫在肩下,疼爱地说:“别动!手臂上有针管。”
“你们系主任一大早打电话来,说是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要通知家长!”俞伯母说。
“别,千万别告诉我爸妈!我没有事的,浴室太闷了,才晕的。”林珊最害怕爸妈为自己担心,急忙央求地说,“你们就对医院说,你们是我的家长,好吗?”
“你们是病人家属吗?”值班医生正好进来查房。
“是的,我是她哥哥,医生!”崔毅如此自然地回答,“医生,她的情况如何?”他一脸急切地问。
“窦性心律过缓,病因待查。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但仍需要住院治疗观察几天。”医生简短地说明了情况。
听到医生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崔伯母脸上的紧张舒解下来,“小毅,你留下来陪陪珊珊,好好照顾她。我上午还有个会。”崔伯母对着儿子说,她知道这也正是崔毅所想的。
“珊珊,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告诉小毅,让他去办。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呵!”
“谢谢伯母,真的不好意思,打扰了!”
林珊欠了欠身,仍然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只好目送崔伯母离开。
崔毅见母亲离开,顿时恢复了他的自在,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林珊床边,近距离仔仔细细地盯着林珊,足足看了几分钟,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不是因为失恋吧?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小丫头,你别犯傻啊,天下好男人多得很啊!”
“没有的事情,别瞎说啊!”林珊连连否认,原本苍白无色的脸上因为说话急了,倒是泛出点儿血色。
“那你怎么一下子弄成这样了?”崔毅既心疼又不解,欲言又止,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坐了一会儿,起身出去,买了一网兜的水果,还带回来一大束娇艳的红玫瑰花!
他向护士要了花瓶,把花插进花瓶,随口一说:“小丫头,你有福了!这可是本公子第一次给别人送花!”
盛开的鲜花真的给这单调的病房增添了无比生机,林珊本想告诉他,这也是她人生第一次收到花,想了一想,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是看着他,轻声地说了声:“谢谢你,花很好看,给你添麻烦了。”
一个上午,崔毅陪同林珊做了许多项检查,他亲自为林珊去取药,拿化验单,咨询医生,他自己也没有明白为什么会如此上心和挂念这个小女孩。
林珊心存感激,真的希望眼前这位为自己忙进忙出的就是自己的亲哥哥!
下午崔毅再来时,带来了一大保温杯的乌骨鸡汤,并命令似地说:“我妈让你全喝光!”
接着他出人意料地说了一句:“没有想到你这么脆弱,一份检查就让你这样子了,我从小到大写了无数份检查,不是要死过好几回啦?你就这点儿出息?”
林珊像是行窃时被人当场捉住,无地自容得难堪,埋头看着手中的汤匙,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本想给你系里打个招呼,替你请个假,是你们的老伊接的电话,他告诉我的。”
林珊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伊指导都对他说了些什么。
崔毅低头削着苹果,没有注意到林珊一脸的尴尬,继续说:“你别理老伊这个人,他就是变态!你还不知道吧,他是工农兵大学生,一个农村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他们队长看上他,把不识字的女儿嫁给他,推荐他上了大学,又怕他当陈世美,不停地到学校来反映他家的那点鸡毛蒜皮,搞得他有些变态,特别反对学生谈恋爱,谁撞上,谁就倒霉。”
“你怎么知道他这些事情?”林珊好奇地问。
“噢,他做了这么多年,现在还是个系指导员,没有升上去。他老婆没办法农转非进城,他曾托人找过我妈,想得到户口指标。”
林珊忽然想起,崔毅有一位人人都想巴结的妈妈。
“我今天跟他提到了我妈的名字,他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了!”崔毅坚定地说。
“唉,你没有必要提崔伯母的名字的。我会听话的,不会谈恋爱的。”林珊真的怕自己写检查的事情再扩散开来。
“凭什么不能谈恋爱呀?他老伊管得着吗?你们校规里有这一条?”崔毅忿忿地说。
“求求你,别说了!求你千万别告诉你爸妈,否则肯定传到我爸妈耳朵里的。”林珊央求道。
“呵呵,你可要贿赂贿赂我呵,你现在有小辫子抓在我手上了!”崔毅玩笑般地说,一脸坏笑。
崔毅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而内心深处却无比倔强的小女孩了。
无论如何,若是以后真的能如崔毅所说,伊指导员不再找自己的茬儿,能够友善地对待自己,也算是这次晕倒得到的后福吧,林珊就这样简单地希望着。
期末考试期间,学校医院住院学生不多,这间本是两人的病房变成了林珊一人单用,下午放学后,寝室里的女生们全都过来探望,看到床头桌上的玫瑰花,大家好好八卦打趣一通,带来了许多欢笑和快乐。班里有几位男同学也来探视林珊,刘亦杰瞥见那玫瑰花,脸上挂着难看,林珊看在眼里,没有解释,觉得没有必要解释什么。
倒是陈石的到来让林珊感到非常轻松,他带来了他的双卡录音机和许多音乐磁带,说住在病房无聊,听听音乐可以放松,他还带来了一个又大又甜的西瓜。
“这是我妈从国外托人捎来的。我的胃怕凉,你吃吧。”他把西瓜放在花瓶旁边,陈石盯着那束鲜红夺目的玫瑰花看了几秒。
“扎了这么多针,疼吗?”他一脸关爱地问。
“你看,我是不是‘胖’了一圈了?”林珊伸出她扎了无数针眼的手臂,小手和手臂都明显的浮肿,林珊笑着问,“很难看,是吧?”
“安心养病,这些都会恢复的。”陈石真的好心疼,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她一下子病倒,自己只能陪陪她,说些有趣的事,逗她开心笑一笑,可是却无从了解她的痛,无法帮她排忧解难。
林珊万万没有想到,生病一场,会得到如此之多的关爱,冬天里吃着大西瓜,听听音乐,多么美妙,她简直是受宠如惊。但她自己心里明白,她最最盼望着的那个人还没出现,尤其是自己躺在这病床上的时候,他在哪里呢?他为什么迟迟没有出现?
陈石来了,没有提到他;俞玫也刻意地回避而不提。林珊的自尊心无法让她直接去问,她给自己无数个解答,可没有一个能说服自己。思念、疑惑、不解,交错反复地折磨自己,她努力地去回忆过去的一点一滴,去找出自己的过错,替他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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