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狄斯丹麦国王
哈姆莱特前王之子,今王之侄
福丁布拉斯挪威王子
哈姆莱特霍拉旭哈姆莱特之友
波洛涅斯御前大臣
雷欧提斯波洛涅斯之子
伏底曼德
考尼律斯
罗森克兰兹:
吉尔登斯吞:
奥斯里克朝臣
侍臣
马西勒斯
勃那多军官
弗兰西斯科兵士
雷奈尔多波洛涅斯之仆
队长
英国使臣
众伶人
二小丑掘坟墓者
葛特露丹麦王后,哈姆莱特之母
奥菲利娅波洛涅斯之女
克劳狄斯丹麦国王
贵族、贵妇、军官、兵士、教士、水手、使者及侍从哈姆莱特父亲的鬼魂
地点
厄耳锡诺
第一幕
第一场厄耳锡诺。城堡前的露台
弗兰西斯科立台上守望。勃那多自对面上。
勃那多:那边是谁?
弗兰西斯科:不,站住,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勃那多:国王万岁!
弗兰西斯科:勃那多吗?
勃那多:正是。
弗兰西斯科:你来得非常准时。
勃那多:现在已打过十二点钟,你去睡吧,弗兰西斯科。
弗兰西斯科:谢谢你来替我,天冷得厉害,我心里不太舒服。
勃那多:你守在这儿,一切都好吗?
弗兰西斯科:一只小老鼠也不见走动。
勃那多:好,晚安!要是你碰见霍拉旭和马西勒斯,我守夜的伙伴们,就叫他们快点来。
弗兰西斯科:我想我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喂,站住!你是谁?
霍拉旭及马西勒斯上。
霍拉旭:都是自己人。
马西勒斯:丹麦王的臣民。
弗兰西斯科:祝你们晚安!
马西勒斯:啊!再会,正直的军人!谁替了你?
弗兰西斯科:勃那多接我的班。祝你们晚安!下。
马西勒斯:喂!勃那多!
勃那多:喂,——啊!霍拉旭也来了吗?
霍拉旭:有这么一个他。
勃那多:欢迎,霍拉旭!欢迎,好马西勒斯!
马西勒斯:什么!这东西今晚又出现过了吗?
勃那多:我还没有看见什么。
马西勒斯:霍拉旭说那不过是我们的幻象。我告诉他我们已经两次看见这个可怕的怪象,他总是不相信,所以我请他今晚也来陪我们一起守一夜,要是这鬼魂再出来,就能证明我们并没有看错,还能叫他和它说几句话。
霍拉旭:嘿,嘿,它不会出现的。
勃那多:先请坐下,虽然你一定不愿相信我们的故事,但我们还是要将我们这两夜来所看见的情形向你絮叨一遍。
霍拉旭:好,我们坐下来,听听勃那多怎么说。
勃那多:昨天晚上,北极星西的那颗星已移到了它现在的地方,时钟刚敲了一点,马西勒斯和我——
马西勒斯:住口!不要说下去,看,它又来了!
鬼魂:上。
勃那多:正是已故的国王的模样。
马西勒斯:你是有学问的人,去和它说话,霍拉旭。
勃那多:它的样子是不是像已故的国王?看,霍拉旭。
霍拉旭:非常像,它使我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惊奇。
勃那多:它希望我们对它说话。
马西勒斯:你去问它,霍拉旭。
霍拉旭:你是什么鬼怪,胆敢模仿丹麦先王出征时的神武雄姿,在这深夜时分出现?凭着上天的名义,我命令你说话!
马西勒斯:它生气了。
勃那多:瞧,它昂然不顾地走了!
霍拉旭:不要走!说呀,说呀!我命令你,快说!鬼魂下。
马西勒斯:它走了,不愿回答我们。
勃那多:怎么,霍拉旭!你在发抖,你的脸色这样苍白。这不是幻象吧?你有什么高见?
霍拉旭:对着上帝起誓,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再也不会相信这样的怪事。
马西勒斯:它不像我们的国王吗?
霍拉旭:正如你是你自己一样。它身上的那副战铠,正是他讨伐野心的挪威王时所穿的,它脸上的怒容,活像它有一次在谈判决裂后将那些乘雪车的波兰人击溃在冰上时的神气。怪事怪事!
马西勒斯:前两次他也是在这个时间,用军人的步态走过我们的眼前。
霍拉旭:我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想;可是大概推测起来,这恐怕预示着我们国内将要有一番非常的变故。
马西勒斯:好吧,坐下来。谁要是知道的,请告诉我,为何我们要有如此森严的戒备,让全国的军民夜夜不得安息;为何每天都在制造铜炮,还要向国外购买战具;为何赶造大批船只,连星期日也要不停地工作,这样夜以继日地辛苦忙碌,究竟为了什么?谁能告诉我?
霍拉旭:我能告诉你,至少一般人都是这样传说。刚才他的形象还像我们那位已故的王上,你们知道,曾接受骄傲自大的挪威的福丁布拉斯的挑战。在那次决斗中,我们的勇武的哈姆莱特,——他的英名是举世闻名的——将福丁布拉斯杀死了。依照双方根据法律和骑士精神所订立的协定,福丁布拉斯若战败了,除了他自己的生命外,必须将他所有的一切土地给胜利的一方,同时我们的王上也用相当的土地作为赌注,若福丁布拉斯得胜了,就归他所有,正如在同一协定上所规定的,他失败了,哈姆莱特能把他的土地没收一样。现在要说那位福丁布拉斯的儿子,他天生一副暴脾气,已在挪威境内召集了一群无赖,供给他们衣食,让他们去干冒险的勾当。他惟一的目的,我们的当局看得十分清楚,无非是想用武力和强迫性的条件,夺回他父亲所丧失的土地。照我所知道的,这就是我们种种准备的主要动机,我们这样戒备的惟一原因,也是全国之所以如此慌忙骚乱的缘故。
勃那多:我想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们那位王上在过去和目前的战乱中,都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因此无怪他的武装的形象要向我们示警了。
霍拉旭:那是扰乱我们心灵之眼的一点微尘。富强繁盛的罗马,在那雄才伟略的裘力斯·凯撒遇害之前,披着殓衾的死人从坟墓里出来,在街道上啾啾鬼语,星辰拖着火尾,露水带血,太阳变色,月亮被吞蚀得如一个没有起色的病人,这一类预报重大变故的征兆,在我们国内也已屡次出现。可是不要想!瞧!瞧!它又来了!
鬼魂:重上。
霍拉旭:我要挡住它的去路,就算它会害我。不要走,鬼魂!若你能开口,对我说话吧;若我有能为你效劳之处,让你的灵魂得到安息,那对我说吧;若你预示祖国的命运,靠着你的指点,也许能及时避免未来的灾祸,那对我说吧;或者你在生前曾把你搜括得来的财宝埋藏在地下,我听人家说,鬼魂往往在他们藏金的地方徘徊不散,鸡啼若有这样的事,你也对我说吧。不要走,说呀!拦住它,马西勒斯。
马西勒斯:要不要用我的戟刺它?霍拉旭:好的,要是它不肯站定。勃那多:它在这儿!
霍拉旭:它在这儿!鬼魂下。
马西勒斯:它走了!我们不该用暴力对待这个有尊严的亡魂,因为它像空气一样不可侵害的,我们无益的打击仅是恶意的徒劳。
勃那多:它正要说话时,鸡就啼了。
霍拉旭:于是它就像一个罪犯听见可怕的召唤般惊跳起来。我听人家说,报晓的雄鸡用它高亮的啼声,唤醒白昼之神,一听到它的警告,所有在外游荡的有罪的灵魂,就全都钻回自己的巢穴里去,这句话现在已被证实了。
马西勒斯:他正是在鸡鸣时隐去的。有人说,我们的救主诞生之前,这报晓的雄鸡会彻夜长鸣,那时候,他们说,没有一个鬼魂能出外行走,夜间的空气相当清净,所有罪恶的毒瘤都不会出现,一切都会圣洁且美好的。
霍拉旭:我也听人家这样说过,倒有些相信。可是瞧,清晨披着赤褐色的外衣,已踏着那东方高山上的露水走过来了。我们也能下班了。照我的意思,我们应该将我们今夜看见的事情告诉年轻的哈姆莱特。因为凭我的生命起誓,这个鬼魂虽对我们不发一言,见了他肯定会说话。你们认为按我们的交情和责任说起来,是不是应该让他知道这件事情?
马西勒斯:很好,我们快去告诉他吧,我知道今天在哪能找到他。同下。
第二场城堡中的大厅
国王、王后、哈姆莱特、波洛涅斯、雷欧提斯、伏底曼德、考尼律斯、群臣、侍从等上。
国王:虽然我们亲爱的王兄哈姆莱特新丧不久,我们的心里应充满悲痛,我们全国都应表示一致的哀悼,但我们凛于后死者的重大责任,不得不违情逆性,一方面固然要该适度的悲哀纪念他,一方面也该为自身的利害着想;因此,在一种悲喜交集的情绪下,让幸福和忧伤分据我的两眼,殡葬的挽歌和结婚的笙乐同时并奏,用更大的喜悦抵消沉痛的不幸,我已和我的长嫂,当今的王后,这个多事之国的统治者,结为夫妇,这次婚姻事先曾征求各位的意见,多承你们真诚的赞同,这是我一定要向大家致谢的。现在我要告诉你们,年轻的福丁布拉斯看轻了我们的实力,可能他以为自我们亲爱的王兄驾崩后,我们的国家已经瓦解了,因此挟着他的从中取利的梦想,不断向我们书面要求将他的父亲依法割让给我们英勇王兄的土地归还。这是他一面的说辞。现在该讲我们的态度和今天召集各位来此的目的。我们的对策是这样的:我这儿已写好一封信给挪威国王,年轻的福丁布拉斯的叔父,他因卧病在床,不曾耳闻他侄子的企图,在信里我告诉他的侄子擅自在国内征募壮丁,训练士卒,积极进行各种准备的事实,并要求他快点制止他的进一步行动。现在我就派考尼律斯,还有伏底曼德,替我将这封信送给挪威老王,除训令上所规定的条件以外,你们不得与挪威成立逾越范围的妥协。你们快去吧,再会!
考尼律斯:我们一定遵守陛下的旨意。
伏底曼德:我们一定遵守陛下的旨意。
国王:我相信你们的忠心,再会!伏底曼德、考尼律斯同下。现在,雷欧提斯,你有何话说?你说你有一个请求,是什么请求,雷欧提斯?只要是合理的请求,你向丹麦王说了,他就一定会答应你。你不开口我怎么答应你?丹麦王室和你父亲的关系,正如头脑与心灵一样密切。丹麦国王愿为你父亲效劳,正如双手愿为嘴效劳一样。你要些什么,雷欧提斯?
雷欧提斯:陛下,我请求您允许我回到法国去。这次我回国参加陛下加冕的盛典,略尽臣子的义务,实在是万分的荣幸,但现在我的任务已尽,我的心又向法国飞驰,请求陛下开恩允准。
国王:你父亲已答应你了吗?波洛涅斯怎么说?
波洛涅斯:陛下,我经不住他几次三番的恳求,已勉强答应他了,请陛下放他去吧。
国王:好好利用你的时间,雷欧提斯,尽情发挥你的才能吧!但是,来,我的侄儿哈姆莱特,我的孩子——
哈姆莱特:旁白超乎寻常的亲族,漠不相干的路人。
国王:为何愁云还笼罩在你的身上?
哈姆莱特:不,陛下,我已在太阳下晒得太久了。王后:好哈姆莱特,脱下你的黑衣,对国王要和颜悦色一点,不要总是垂下眼皮,在泥土之中找寻你的高贵的父亲。你知道这是一件非常平凡的事情,活着的人都会死去,从生存的空间踏进永恒的宁静。
哈姆莱特:嗯,母亲,这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王后:既然是很平常的,那你为什么看上去总是不高兴呢?
哈姆莱特:好像,母亲!不,是就是是,我不知道什么“好像”不“好像”。好妈妈,我墨黑的外套、礼俗上规定的丧服、难以言吐的叹气、如滚滚江流般的眼泪、悲伤沮丧的脸色,及一切仪式、外表和忧伤的流露,都不能表现出我真实的情绪。这些才真是给人看的,因为谁都能做作成这种样子。它们只是悲伤的装饰和衣服,但我的郁结的心事却是无法表露出来的。
国王:哈姆莱特,你如此的孝顺,原是你天性中纯笃过人之处,但你要知道,你的父亲也曾失去过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也失去过父亲。那后死的儿子为尽他的孝道,必须服丧守制一段时间,然而顽固不化的哀伤,却不可为之,不是堂堂男子所应有的举动。它表现出一个不愿答应天命的意志,一个经不起艰难困苦的心,一个缺乏忍耐的头脑和一个简单愚昧的理性。既然知道那是无可避免的事,无论谁都会遭遇的经验,那我们为什么要如此固执地耿耿于怀呢?嘿!那是对上天的罪过。对死者的罪过,也是违背人情的罪过。在理智上它是十分荒唐的,因为从第一个死的父亲起,直到今天死去的最后一个父亲为止,理智永远在呼喊:“这是无法避免的。”
我请你抛却这无益的悲痛,将我当作你的父亲,因为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王位的直接继承者,我要给你的尊荣与恩宠,不亚于一个最慈爱的父亲之于他的儿子。至于你要回威登堡继续求学的意思,那完全违背了我们的愿望,请你听从我的劝告,不要离开这,在朝廷上领袖群臣,做我们最亲近的国亲和王子,让我们因为每天能看到你而感到快乐。
王后:不要让你母亲的祈求全都落空,哈姆莱特,请不要离开我们,不要到威登堡去。
哈姆莱特:我听从您的意志,母亲。
国王:啊,这才是一句有孝心的回答,你将在丹麦享有与我同等的尊荣。御妻,来。哈姆莱特这一顺从让我十分高兴,为表示庆祝,今天丹麦王每举杯祝饮,都要放一响高入云霄的礼炮,让上天应和着地上的雷鸣,发出欢快的回声。来。除哈姆莱特外均下。
哈姆莱特:啊,但愿这一坚实的肉体会融解、消散,化做一堆露水!或者那永生的真神不曾制定禁止自杀的律法!上帝啊!人世间的一切在我看来是多么厌恶、陈腐、乏味且无聊!哼!那是一个荒芜的花园,长满了恶毒的莠草。想不到竟然会有这种事情!刚死了两个月!不,两个月还不到!这样好的一个国王,与现在这个比起来,简直是天神与丑怪的区别,这样爱我的母亲,甚至不愿让风吹痛了她的脸。天地呀!我必须记着吗?嘿,她偎倚在他的身旁,就像吃了美味的食物,格外促进了食欲似的,但是,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不能再想下去了!脆弱啊,女人就是你的名字!一个月以前,她还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送我那可怜的父亲下葬,她在送葬时所穿的那双鞋子现在还很新,她就,她就——上帝啊!一头毫无理性的畜生也会悲伤得长久一些——她就嫁给我的叔父,我的父亲的弟弟,可是他完全不像我的父亲,正像我完全不像赫刺克勒斯一样。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她那流着虚伪泪水的眼睛还未消去红肿,她就嫁了人了。啊,罪恶的匆促,如此急不可耐地钻进乱伦的衾被!那不是好事,也不会有好结果,可是碎了吧,我的心,因为我必须噤住我的嘴!
霍拉旭、马西勒斯、勃那多同上。
霍拉旭:祝福,殿下!
哈姆莱特:很高兴看见你身体康健。霍拉旭。霍拉旭:我也是这样,殿下,我永远是您卑微的仆人。哈姆莱特:不,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愿与你朋友相称。你怎么不在威登堡,霍拉旭?马西勒斯!
马西勒斯:殿下——
哈姆莱特:很高兴见到你。向勃那多午安,朋友。——可你究竟为何离开威登堡?
霍拉旭:无非是偷懒罢了,殿下。
哈姆莱特:我不想听见你的仇敌说这样的话,你也不该用这样的话刺痛我的耳朵,让它相信你的自我诽谤,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偷懒的人。但你到厄耳锡诺来有什么事?趁你未走之前,我们要陪你痛饮几杯哩。
霍拉旭:殿下,我是来参加您父王葬礼的。
哈姆莱特:请不要取笑,我的同学,我想你是来参加我母后婚礼的。
霍拉旭:真的,殿下,这两件事情相距得太近了。哈姆莱特:这是一举两便的办法,霍拉旭!葬礼中剩下的残羹冷炙,正好宴请婚筵上的宾客。霍拉旭,我宁愿在遇见我最痛恨的仇人,也不愿看到那样的一天!
我的父亲,我好像看到我的父亲。
霍拉旭:啊,在什么地方,殿下?哈姆莱特:在我的心灵之眼,霍拉旭。
霍拉旭:我曾见过他一次,他是一位很好的君王。哈姆莱特:他是一个堂堂男子,整个说起来,我再也见不到像他那样的人了。
霍拉旭:殿下,我想我昨晚看见了他。哈姆莱特:看见谁?
霍拉旭:殿下,我看见您的父王。哈姆莱特:我的父王!
霍拉旭:不要吃惊,请您静静地听我把这件奇事告诉您,这两位能替我做证。
哈姆莱特:看在上帝的份上,讲给我听。
霍拉旭:这两位朋友,马西勒斯和勃那多,在寂静的午夜守卫的时候,曾连续两夜看见一个从头至脚全身甲胄、像您父亲一样的人形,在他们的面前出现,用庄严而缓慢的步伐走过他们的身边。在他们惊恐的眼前,它三次走过去,他手里所握的鞭杖能碰到他们的身上。他们吓得几乎全身瘫痪,不能动弹,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怀着恐惧的心情,他们将这件事偷偷地告诉了我,我就在第三夜陪着他们一起守卫,正如他们所说的一样,那鬼魂又出现了,出现的时间及他的形状,证实了他们所说的都是正确的。我认识您的父亲,那鬼魂是那样酷似他的生前,我这两手也不及他们彼此的相似。
哈姆莱特:可是这是在什么地方?
马西勒斯:殿下,就在我们巡视的露台上。哈姆莱特:你们没有和他说话?
霍拉旭:殿下,我说了,可是他没有应答我。不过有一次我看到他抬起头来,像是有话要说,可是就在那时候,一只公鸡叫了起来,他一听见鸡叫,就很快地隐去了身影。
哈姆莱特:这很奇怪。
霍拉旭:我拿自己的生命发誓,殿下,这是真的。我们认为,应该让您知道这件事。
哈姆莱特:好样的,朋友们,可是这件事情让我很奇怪。你们今晚仍旧要去守夜吗?
马西勒斯:是的,殿下。
勃那多:是的,殿下。
哈姆莱特:你们说他穿着盔甲吗?马西勒斯:是的,殿下。
勃那多:是的,殿下。哈姆莱特:全身盔甲?马西勒斯:全身盔甲,殿下。勃那多:全身盔甲,殿下。
哈姆莱特:难道你们没有看见他的脸吗?
霍拉旭:啊,看到了,殿下,他的脸甲是掀起的。哈姆莱特:那么,他像在发怒吗?
霍拉旭:他看上去悲痛多于愤怒。
哈姆莱特:他的脸色是悲痛的还是红润的?霍拉旭:非常苍白。
哈姆莱特:他一直看着你吗?霍拉旭:他直盯着我瞧。
哈姆莱特:真希望当时我也在场。霍拉旭:那一定会使您惊诧不已。
哈姆莱特:多半会的。他呆了多么时间。霍拉旭:大概有从一数到一百那么久。马西勒斯:比这还要长久一些。
勃那多:比这还要长久一些。霍拉旭:我后来才看见他。
哈姆莱特:他的胡须是花白的吗?
霍拉旭:是的,正像他活着的时候,乌黑的胡须里夹杂着几根折色的。
哈姆莱特:我今晚也去守夜,也许我还能看到他。霍拉旭:我敢担保您能看见他。
哈姆莱特:要是他变成我父王的样子出现,即使魔鬼不让我说话,我也要和他说话。要是你们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那么我要请求你们继续保持沉默。不管今夜发生什么事情,都请放在心里,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忠诚。好,再会,今晚十一点钟到十二点钟之间,我要到露台上去看你们。
众人:我们愿意为殿下效忠。
哈姆莱特:让我们彼此保持着坚定的友情,再会!霍拉旭、马西勒斯、勃那多同下。我父亲的灵魂身披战甲!事情有些不妙,我想这里面一定有阴谋。但愿黑夜早点到来!静静地等着吧,我以灵魂起誓,隐藏的真相总有一天会被发现,虽然它会被假象所覆盖。下。
第三场波洛涅斯家中一室
雷欧提斯及奥菲利娅上。
雷欧提斯:我需要的东西已经装在船上,再见了,妹妹,在一帆风顺的时候,不要忘记,让我听见你的好消息。
奥菲利娅:你还在怀疑我吗?
雷欧提斯:对于哈姆莱特对你的热情求爱,你必须把它当作年轻人一时的感情冲动,这就像一朵初春的紫罗兰,早熟而易凋,馥郁而不能持久,一分钟的芳香和喜悦,如此而已。
奥菲利娅:是这样吗?
雷欧提斯:是这样。新月一样逐渐饱满的人生,不仅是体格的成长,而且精神和心灵也同时成长。也许他现在爱你,他的一片真情是纯洁而不虚假的,可是你必须留心,他有这样高的地位,他的意志并不完全属于他自己,因为他有可能被他的出身所支配。他不能像庶民一样可以自己选择,因为他的决择足以影响到整个国家的安危,他是全国的首脑,他的选择必须照顾到大众的意志。所以要是他说,他爱你,你要明白,他的身份允许他把自己的话兑现多少,那是必须以全民的意志给他的赞许为限的。你再想一想,要是你过于轻信他的美言,让他攫走了你的心,在他疯狂的追求之下,夺走了你的宝贵童贞,那时候你的名誉将遭到多大的伤害。留心,奥菲利娅,留心,我的亲爱的妹妹,不要放纵你的爱情,不要放纵你的欲望。一个懂得自爱的女郎,不应该向月亮炫耀她的美貌。圣贤也逃避不能恶意的中伤。春天的草木往往还没有绽放它们的蓓蕾,就会被害虫吞蚀;朝露一样晶莹的青春,常常会受到狂风的吹打。所以留心吧,警惕是最安全的方法,即使没有旁人的诱惑,年轻人也有可能自我堕落。
奥菲利娅:我一定记住你对我说的这番话,让它看好我的心。可是,我的好哥哥,你不要像有些坏牧师那样,教导我不要误入歧途,自己留恋于花街柳巷,忘记了自己的箴言。
雷欧提斯:啊!不要为我担心。我停留得太久了,父亲来了,我该走了。波洛涅斯上。
雷欧提斯:我再次祝福你,第二次的告别是格外使人愉快的。
波洛涅斯:还没走,雷欧提斯!上船去,上船去,真不好意思!般停着,人家都在等着你哩。好,我为你祝福!还有几句教训,希望你铭刻心中:不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凡事必须三思而行;对人要和气,可是不要过于老实,相知有素的朋友,应该牢牢记在心中,可是不要与每一个泛泛新知深交;避免和别人争吵,可是万一争端已起,就应该让对方知道你不是可以轻侮的;多听别人的意见,但只对少数人发表你的见解;接受别人的批评,但保留你自己的判断;尽可能地穿得好些,但不要到处显摆,必须富贵而不俗气,因为穿着往往可以体现人格,法国的名流要人,在这一点上是特别注重的;不要借钱给人,也不要向人告贷,因为钱财借了出去,往往不但丢了本钱,而且还失去了朋友,向人告贷,容易养成逐渐懒惰的习惯;尤其重要的,你必须对得起良心,正如有了白昼才有黑夜一样,不自欺欺人,才不会害人害己。再会,希望我这番话你能引以为戒!
雷欧提斯:父亲,我走了。
波洛涅斯:时候不早了,去吧,你的仆人都在等着。雷欧提斯:再会,奥菲利娅,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奥菲利娅:你的话我已铭刻心中,你就放心吧。雷欧提斯:再会!下。
波洛涅斯:奥菲利娅,他对你说了些什么?奥菲利娅:父亲,我们刚才在说哈姆莱特殿下的事情。
波洛涅斯:嗯,这是应该考虑一下的。听说他最近常常跟你在一起,你也从来没拒绝。要是真有这种事——人家这样告诉我,也无非是叫我注意的意思——那么我必须对你说,你是我的女儿,按照你的身份,应该留心你自己的言行举止。你们两人之间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老实告诉我。
奥菲利娅:父亲,他好几次表白他的爱情。
波洛涅斯:爱情!呸,你这话完全像是一个不知厉害且不懂事的女孩子。你相信他的那些表白吗?
奥菲利娅:父亲,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想。波洛涅斯:好,让我来教你,你应该这样想,你一个小孩子,竟然把这些虚情假意当作了真情告白。你应该显出你的高傲,要不然你会让我们都出丑。
奥菲利娅:父亲,他向我求爱是很光明正大的。
波洛涅斯:不错,光明正大,很好。
奥菲利娅:而且,父亲,他差不多用尽所有指天誓日的神圣盟约,证明他的言语。
波洛涅斯:哼,这些都是骗小孩子的把戏。我知道在激情似火的时候,一个人无论什么山盟海誓都会说出口来。这些火焰,是光多于热的,你不能把它们当作真火看待。从现在起,你最好少露你女儿家的脸,你应该显出你的高傲,不要让人家以为你是可以随意呼唤的。对于哈姆莱特殿下,你应该这样想,他是个年轻的王子,他比你有更大的自由。总之,我的女儿,不要相信他的誓言,因为它们能诱人堕落,用庄严神圣的誓言,掩饰邪恶的用心。我言尽于此,记住,从现在起,我不许你随便就跟哈姆莱特殿下聊天。你留点儿神吧,进去。
奥菲利娅:我一定听从您的话,父亲。同下。
第四场露台
哈姆莱特、霍拉旭及马西勒斯上。哈姆莱特:风吹得生痛,这天气真冷。霍拉旭:是很刺骨的寒风。
哈姆莱特:现在什么时候了?
霍拉旭:我想还不到十二点。
马西勒斯:不,已经过了十二点。霍拉旭:真的?我没有听见,那么鬼魂快要出现了。
内喇叭奏花腔及鸣炮声这是什么声音,殿下?
哈姆莱特:陛下今晚大宴群臣,通宵歌舞。每次干一杯葡萄美酒,铜鼓和喇叭便吹打起来,欢祝万寿。
霍拉旭:这是历来的风俗吗?哈姆莱特:嗯,是的。虽然我从小就见惯这种风俗,我却认为不这样做还体面些。这种酗酒纵乐的风俗,使我们在周围各国受到许多非议,他们说我们是酒徒醉汉,将污名加在我们头上,使我们许多优秀的方面都大为失色。在个人方面也常常是这样,有些人脸上长了丑陋的黑痣——这本是天生的缺陷,不是他们自己的过错——或者生就一种令人侧目的怪癖,虽然他们还有许多纯洁优美的品性,可是由于这一个缺点,往往会受到世人的歧视。一点丑恶就破坏了高贵的品质,使人声名狼藉。
鬼魂:上。
霍拉旭:瞧,殿下,他来了!
哈姆莱特:天使保佑我们!不管你是善良的灵魂还是万恶的妖魔,不管你带来了天上的和风还是地狱中的罡风,不管你来意好坏,因为你的相貌是这样的可疑,我要和你说话,我要叫你哈姆莱特,君王,父亲!尊贵的丹麦先王,啊,回答我!不要让我在泯灭的真相中抱恨终生,告诉我为什么你沉睡的骸骨不能安息,为什么安葬着你遗体的陵墓张开它沉重的大理石两颚,让你游荡世间。你这已死的躯体这样全身甲胄,显现在月光之下,使黑夜变得这样阴森,使我们这些被阴谋所玩弄的人充满了迷茫的恐惧,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吧,这是为了什么?你要我们怎样?鬼魂向哈姆莱特招手。
霍拉旭:他招手让您跟着他去,好像他有话要对您一个人说。
马西勒斯:瞧,他用很有礼貌的行为,招呼您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去,可是别跟他去。
霍拉旭:千万不要跟他去。
哈姆莱特:他不肯说话,我还是跟他去。霍拉旭:不要去,殿下。
哈姆莱特:嗨,怕什么呢?我把我的生命看得一文不值,至于我的灵魂,那是跟他自己同样永生不灭的,他能够加害我的灵魂吗?他又在招手叫我去了,我要跟他去。
霍拉旭:殿下,要是他把您诱到潮水里,或者把您领到下临大海的悬崖之巅,然后他现出了狰狞的面貌,吓得您精神失常,那可怎么办呢?您想,无论什么人一到了那样的地方,望着千仞的峭壁,听见海水的怒吼,即使没有别的原因,也会心里发毛的。
哈姆莱特:他还在向我招手。走吧,我跟着你。
马西勒斯:您不能去,殿下。
哈姆莱特:放开你们的手!
霍拉旭:听我们的劝告,不要去。
哈姆莱特:我的灵魂在高声呐喊,使我全身每一根微细的血管都变得像怒狮的筋骨一样坚硬。鬼魂招手他仍旧在招我去。放开我,朋友们,挣脱二人之手对天起誓,谁要是拉住我,我就叫他变成一个鬼!走开!走吧,我跟着你。鬼魂及哈姆莱特同下。
霍拉旭:幻想迷惑了他的头脑,让他不顾一切。马西勒斯:让我们跟上去,我们不应该丢下殿下。霍拉旭:那么跟上去吧。这种事情会引起些什么后果呢?
马西勒斯:丹麦国里恐怕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霍拉旭:上帝的旨意主宰一切。
马西勒斯:得了,我们还是快跟上去吧。同下。
第五场露台的另一部分
鬼魂及哈姆莱特上。
哈姆莱特:你要把我领到哪去?说吧,我不想再走了。
鬼魂:听我说。哈姆莱特:我在听着。
鬼魂: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必须再回到硫黄的烈火里去承受痛苦的煎熬。
哈姆莱特:唉,可怜的亡魂!
鬼魂:不要可怜我,你只要用心听着我要告诉你的话。
哈姆莱特:说吧,我在这儿听着。
鬼魂:你听了以后,一定要替我报仇。哈姆莱特:什么?
鬼魂:我是你父亲的灵魂,因为生前报应未尽,被判在夜晚游行,白昼忍受火焰的烧灼,必须经过很长的时期,等生前的过错被火焰净化以后,方才可以脱罪。若不是因为我不能违犯禁令,泄漏我在此基础上狱中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故事,最轻微的几句话,都可以使你魂飞魄散,使你年轻的血液凝冻成冰,使你的双眼像脱了轨道的星球一样向前突出,使你的纠结头发根根倒竖,像愤怒的豪猪身上的刺毛一样森然耸立,可是这一种深埋的秘密,是不能向凡俗之人说出的。听着!要是你曾经爱过你那亲爱的父亲——
哈姆莱特:上帝啊!
鬼魂:你必须替他报复那逆伦天理的杀身的仇恨。哈姆莱特:杀身的仇恨!
鬼魂:杀人是重大的罪恶,可是这不仅是谋杀的惨案,更是人神共愤的罪行。
哈姆莱特:快点告诉我,我恨不得现在就去为你报仇。
鬼魂:我的话果然激怒了你,如果你听见了这件事情还是无动于衷,那你除非是一个认贼作父的人。现在,哈姆莱特,听我说,所有人都认为我在花园里睡觉的时候,一条毒蛇来把我咬死,这一个虚假的死因,把全丹麦的人都骗过了,好孩子你必须知道,那毒害你父亲的蛇,头上戴着王冠呢。
哈姆莱特:啊,我的猜想果然是真的!我的叔父!
鬼魂:嗯,那个奸淫乱伦的畜生,他诡诈,奸恶,凭着他那阴险的手段,诱惑了外表贞淑的王后,满足了他无耻的兽欲。啊,哈姆莱特,那是卑鄙无耻的背叛!我的爱情是那样纯洁忠诚,始终坚守着我对她所作的盟誓,她却对一个人面兽心的恶人堕落服从!可是就好比一个贞洁的女子,虽然淫欲伪装成神圣,也不能把她煽动一样,一个淫妇虽然与光明的天使相伴,也会有一天厌倦夫唱妇随,而宁愿搂抱人间的朽骨。且慢!我好像嗅到了清晨的空气,让我长话短说。当我按照午后的习惯,在花园里睡觉的时候,你的叔父趁我不备,悄悄溜了进来,拿着一个盛着毒草汁的小瓶,把一种使人麻痹的药水灌入我的耳朵,那药性发作起来,就像水银一样很快地流遍全身的大小血管,像酸液滴进牛乳一般把奔腾的血液凝固起来。它一进入我的身体,我全身便立刻长出无数疱疹,像害癞病似的全身布满可怕的鳞片。这样,我在睡梦之中,被我的兄弟夺去了我的生命、王冠和我的王后,甚至于不给我一个忏悔的机会,在我没有领到圣餐也没有受过临终涂膏礼以前,就让我一无准备地背负全部罪恶去对簿阴曹。可恶,太可恶了!要是你还有父子之情,就不要无动于衷,不要让丹麦的御寝变成藏奸纳垢之所,可是不管你怎样复仇,你必须光明磊落,更不可对你的母亲不利,她自会受到上天的惩罚,和她自己内心的折磨煎熬。现在我必须走了!萤火的微光已经开始暗淡下去,清晨快要到来了,再会,再会!哈姆莱特,记着我。下。
哈姆莱特:天上的神明啊!地狱的恶魔啊!还有什么更可怕呢?我还要向地狱呼喊吗?啊,呸!忍着吧,忍着吧,我的心!我的筋骨,不要一下子就衰老,继续支持着我的身体吧!记着你!是的,我可怜的亡魂,当记忆没有从我这混乱的脑海里消失的时候,我一定会记着你的。记着你!是的,我要从我的脑海里,拭去一切琐碎可笑的记录、一切书本上的格言和陈言套语、一切过去的印象所留下的痕迹,只让你的仇恨留在我的脑海深处,不掺杂一些杂质。是的,上帝作证!啊,毒如蛇蝎的妇人!啊,奸贼,奸贼,脸上堆笑的万恶的奸贼!我的记事本呢?我必须把它记下来:一个尽管满面都是笑,骨子里却是毫无人性的奸贼。至少我相信在丹麦有这样的人。写字好,叔父,我把你记下来了。现在我要记下我的话,那就是:“再会,再会!记着我。”我已经发过誓了。
霍拉旭:在内殿下!殿下!
马西勒斯:在内哈姆莱特殿下!霍拉旭:在内上帝保佑他!马西勒斯:在内但愿如此!
霍拉旭:在内喂,呵,呵,殿下!
哈姆莱特:喂,呵,呵,伙计!到这儿,随从,到这里来。
霍拉旭及马西勒斯上。马西勒斯:怎么了,殿下!霍拉旭:有什么事,殿下?哈姆莱特:啊!奇怪!
霍拉旭:好殿下,快告诉我们。哈姆莱特:不,你们会泄漏秘密的。
霍拉旭:不,殿下,我对天发誓,我一定不会泄漏。马西勒斯:我也一定不泄漏,殿下。
哈姆莱特:那么你们说,哪一个人知道有这种事?可是你们能够保守秘密吗?
霍拉旭:上帝作证,殿下。马西勒斯:是,上帝作证,殿下。
哈姆莱特:全丹麦从来没有一个稍微有点的奸贼。霍拉旭:殿下,这句话用不着一个鬼魂来特意传达吧?
哈姆莱特:嗯,对了,你说得有理,所以,我们还是少说废话,大家握握手各自离开吧。你们可以去干你们自己想干的事——因为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做法——至于我自己,我对你们说,我是要去祈祷。
霍拉旭:殿下,您这些话好像有些模模糊糊。
哈姆莱特:我的话冒犯了你,真是抱歉,是的,我真心抱歉。
霍拉旭:哪儿的话,殿下。
哈姆莱特:不,以圣伯特力克st.Patrick,爱尔兰的保护神的名义,霍拉旭,我真的说错了话。讲到这个幽灵,那么我告诉你们,他是一个真实的亡魂,你们要是想知道他对我说了些什么话,我只好请你们暂时不要问我。现在,好朋友们,你们都是我的朋友,都是学者和军人,请你们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霍拉旭:是什么要求,殿下?我们一定答应您。哈姆莱特:永远不要把你们今晚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霍拉旭:殿下,我们一定不告诉任何人。马西勒斯:殿下,我们一定不告诉任何人。哈姆莱特:不,你们必须发誓。
霍拉旭:以我的良心起誓,殿下,我绝不告诉任何人。马西勒斯:以我的良心起誓,殿下,我也绝不告诉任何人。
哈姆莱特:把手按在我的剑上重新宣誓。马西勒斯:殿下,我们已经宣誓过了。哈姆莱特:那不算,把手按在我的剑上。鬼魂:在下宣誓!
哈姆莱特:啊哈!伙计!你也这样说吗?你还在吗,好朋友?过来,你们没听见这个地下的鬼魂怎么说吗?宣誓吧。
霍拉旭:请您教我们怎样宣誓,殿下。
哈姆莱特:永不向人提起你们所知道的这一切。把手按在我的剑上宣誓。
鬼魂:在下宣誓!哈姆莱特:又跟着我们了吗?那么我们换一个地方。
过来,朋友们。把你们的手按在我的剑上,宣誓永不向人提起你们所知道的这件事。
鬼魂:在下宣誓!
哈姆莱特:说得好,老鼹鼠!你竟能够在地底钻得这么快?好一个开路的先锋!好朋友们,我们再换一个地方。
霍拉旭:哎哟,真是令人惊异的怪事!
哈姆莱特:那么你还是见怪不怪吧。霍拉旭,天地之间有许多事情,是你们的哲学里还没有思索到的。可是,过来,上帝的慈悲保佑你们,你们必须再作一次宣誓。我今后有时候也许会故意装出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你们要是看见了我的古怪举动,切不可像这样交叉着手臂,或者摇头摆脑地嘴里说一些吞吞吐吐的言语,例如“呃,呃,我们知道”,或者“只要我们高兴,我们就可以”,或是“要是我们愿意说出来的话”,或是“有人要是怎么怎么”,诸如此类的含糊其辞的话,这说明你们知道我有些什么秘密,你们必须答应我避免这一类言语,上帝的仁慈和善良保佑着你们,宣誓吧。
鬼魂:在下宣誓!二人宣誓
哈姆莱特:安息吧,安息吧,痛苦的灵魂!好,朋友们,我以满怀的热情,相信你们。要是在我的微弱能力以内,有可以向你们报答之处,上帝在上,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们。让我们一同进去,请你们记着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守口如瓶。这是一个是非黑暗的时代,唉,我要肩负起重整山河的重任!来,我们一起走去吧。同下。
第二幕
第一场波洛涅斯家中一室
波洛涅斯及雷奈尔多上。
波洛涅斯:把这些钱和这封信交给他,雷奈尔多。雷奈尔多是,老爷。
波洛涅斯:好,雷奈尔多,你在没有看他以前,最好先打听打听他的行为。雷奈尔多老爷,我正有这个意思。
波洛涅斯:很好,很好,好得很。你先给我调查调查有哪些丹麦人在巴黎,他们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有没有钱,住在哪,跟哪些人一起,开销大不大。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法,要是你打听到他们也认识我的儿子,你就可以更进一步,表明你对我儿子也有相当的了解,你可以这样说:“我知道他的父亲和他的朋友,对他也略为有点了解。”你听见没有,雷奈尔多?
雷奈尔多是,我在留心听着,老爷。
波洛涅斯“对他也略为有点了解,可是,”你可以说,“不怎么熟悉,不过真是他的话,那么他是个很放纵的人,有些什么样的坏习惯。”说到这里,你就可以随便捏造一些关于我傻子的坏话。当然啰,你不能把我儿子说得太不成样子,那是会损害他的名誉的,这一点你必须注意,但是你不妨列举一些纨绔子弟们最普通的放荡行为。
雷奈尔多例如赌钱,老爷。
波洛涅斯:对了,或是喝酒、斗剑、赌咒、吵嘴、嫖妓之类,你都可以说出来。
雷奈尔多老爷,那会损害他的名誉的。
波洛涅斯:不,不,你可以在言语之间说得轻淡一些。你不能说他公然纵欲,那可不是我的本意,可是你得把他的缺点说得巧妙些,让人家听着好像那不过是行为上一点儿小小的不检点,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的一时胡闹,算不了什么大问题。
雷奈尔多可是老爷——
波洛涅斯:知道为什么叫你做这种事?雷奈尔多不知道,老爷,请您告诉我。
波洛涅斯:呃,我的用意是这样的,我相信那些话有巧妙之处。你那样轻描淡写地说了我儿子的一些坏话,就像你提起一件略有瑕疵的东西似的,听着,要是跟你交谈的那个人,也就是你向他打听的那个人,刚巧看见过我儿子犯了你所列举的那些毛病,他一定会用这样的话对你表示同意:“好先生——”也许他称你“朋友”,“仁兄”,按着各人的身份和各国的习惯。
雷奈尔多是的,老爷。
波洛涅斯:然后他就——他就——我刚才想说什么?哎哟,我正要说什么,我说到哪啦?
雷奈尔多您刚才说到“用这样的话表示同意”。
波洛涅斯:说到“用这样的话表示同意”,嗯,对了,他有可能会用这样的话对你表示同意:“我认识这位绅士,昨天我还看见他,或许是前天,或许是什么什么时候,跟什么什么人在一起,正如您所说的那样,他在什么地方赌钱,在什么地方醉得不省人事,在什么地方因为打网球而跟人家打起架来;”也许他还会说,“我看见他走进什么什么一家商人家里。”那就是说窑子或是诸如此类的所在。你瞧,你用一句谎话为饵,就可以把真相引上你的钓钩。我们有智慧有见识的人,往往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方法,间接达到我们的目的。你也可以照着我上面所说的那样,打听出我儿子的行为。你懂我的意思吗?
雷奈尔多老爷,我懂得。波洛涅斯:上帝祝福你,再会!雷奈尔多那么我去了,老爷。
波洛涅斯:你自己也得留心他的举止。雷奈尔多是,老爷。
波洛涅斯:让他用心学习音乐。雷奈尔多是,老爷。
波洛涅斯:你去吧!雷奈尔多下。奥菲利娅上。
波洛涅斯:啊,奥菲利娅,什么事?奥菲利娅:哎哟,父亲,吓死我了!波洛涅斯:上帝与你同在,怕什么?
奥菲利娅:父亲,我正在房间里缝纫的时候,哈姆莱特殿下跑到我的面前。他上身的衣服完全没有扣好,头上也没戴帽子,袜子沾着污泥,没有袜带,垂到脚踝上。他的脸色惨白,两腿打颤,他的样子好凄惨,好像刚从地狱里逃出来,要向人讲述它的恐惧一样。
波洛涅斯:他因为没有得到你的爱而发疯了吗?
奥菲利娅:父亲,我不知道,可是我想也许是这样。
波洛涅斯:他说什么了?
奥菲利娅:他抓住我的手腕紧紧不放,拉直了胳膊向后退,用他的另一只手这样遮在额头上,盯着我的脸,好像要把它拓印下来。这样过了好长时间,他轻轻地晃动一下我的胳膊,他的头上上下下地点了三次,接着他发出一声痛苦而深长的叹息,好像他整个都要爆裂,生命就在这一声叹息中结束的。然后松开我,转过身,他的头还是向后回顾,好像他不用眼睛看也能够找到路,因为直到他走出了门外,他的两眼还是盯着我。
波洛涅斯:跟我来,我要见陛下去。这正是痴爱成癫。一个人受到这种强烈的刺激,什么事情都会干得出来,一切让人痴迷的狂热,莫过于此。我真后悔。怎么,你最近对他说过什么难堪的话没有?
奥菲利娅:没有,父亲,可是我已经遵从您的命令,拒绝他的来信,并且不让他来见我。
波洛涅斯:这就是使他疯狂的原因。我真后悔看错了人。我以为他就是玩弄你的感情,担心耽误你的终身,可是我不该这样武断!正如年轻人干起事来,往往不知道考虑后果一样,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免不了过于谨慎。来,我们见陛下去。这种事情是藏不住的,要是知情不报,也许会闹出乱子来。走。同下。
第二场城堡中一室
国王、王后、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及侍从等上。
国王:欢迎,亲爱的罗森克兰兹还有亲爱的吉尔登斯吞!这次匆忙召请你们两位前来,一方面是因为我非常想念你们,一方面也是因为我需要你们帮忙。你们大概已经听到哈姆莱特的变化,我把它称为变化,因为无论在外表上还是精神上,他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除了他父亲的死以外,究竟还有什么原因,把他刺激成这种疯疯癫癫的样子,我实在无从查起。你们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素来知道他的性格,所以我特地请你们来住几天,陪陪他,给他解解闷,同时顺便问问他究竟有什么心事,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也许一旦知道之后,我们就可以对症下药。
王后:他常常讲起你们两位,我相信世上没有哪两个人比你们更亲近他。你们要是不嫌怠慢,就答应我们在这儿小作停留,帮助哈姆莱特,那么你们一定会受到丹麦王室衷心的感谢的。
罗森克兰兹:我们两位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有什么旨意,尽管命令我们,像这样言重的话,倒使我们无地自容。
吉尔登斯吞:我们愿意为陛下效劳,陛下无论有什么命令,我们都愿意尽力而为。
国王:谢谢你们善良,罗森克兰兹和善良的吉尔登斯吞。
王后:谢谢你们善良,吉尔登斯吞和善良的罗森克兰兹。现在就请你们去看看我那大变样子的儿子。来人,领这两位绅士到哈姆莱特的住处去。
吉尔登斯吞:但愿上帝保佑,使我们能够唤起他的精神,帮助他恢复常态!
王后:阿门!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及若干侍从下。波洛涅斯上。
波洛涅斯:启禀陛下,我们派往挪威去的两位钦使已经凯旋而归。
国王:你总是带着好消息来告诉我们。
波洛涅斯:真的吗,陛下?不瞒陛下说,我把自己对于上帝和陛下的责任,看得跟我的灵魂一样重要。要是我的脑筋还没有坏掉,没有想岔的话,我想我已经发现了哈姆莱特发疯的原因。
国王:啊!你说吧,我正着急呢。
波洛涅斯:请陛下先接见了钦使,我的消息留着做盛筵以后的点缀吧。
国王:那么有劳你去迎接他们。波洛涅斯下。我的亲爱的王后,他对我说已经发现了哈姆莱特心神不定的原因。
王后:我想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父亲的死和我们过于快速的结婚。
国王:好,等我们仔细问问。
波洛涅斯:率伏底曼德及考尼律斯重上。
国王:欢迎,我的好朋友们!伏底曼德,我们的挪威王兄怎么说?
伏底曼德:他叫我们向陛下转达他友好的问候。他听到了咱们的要求,就立刻命令他的侄儿停止征兵,本来他以为征兵是准备对付波兰人的,可是一经调查,才知道对手原来是陛下。他知道此事以后,痛心自己年老多病,受人欺瞒,盛怒之下,命令把福丁布拉斯逮捕。福丁布拉斯并未反抗,被挪威王一番训斥,最后就在他的叔父面前立誓决不兴兵侵犯丹麦。挪威王看见他诚心悔过,非常高兴,当下就给他三千克朗的年俸,并且让他统率征募的兵士,去向波兰人进攻,同时他叫我把这封信呈交陛下,以书信呈上请求陛下允许他的军队借道陛下的领土,他在信里提出若干条件,保证决不扰乱丹麦的安宁。
国王:这样就好,等我们有空的时候,还要仔细斟酌一下,然后答复。你们远道跋涉,不辱使命,很是辛苦了,先去休息休息,今天晚上我要为你们接风洗尘。欢迎你们回来!伏底曼德、考尼律斯同下。
波洛涅斯:这件事情总算圆满解决了。陛下,娘娘,要是我向你们长篇大论地解释群臣之别,白昼黑夜,那不过徒然浪费了时间。所以,既然简洁是智慧的灵魂,冗长是肤浅的藻饰,我还是长话短说吧。你们的那位殿下是疯了,我说他疯了,因为要说明什么才是真疯,除了说他疯了以外,没有更好的解释?可是那也不用说了。
王后:多谈些实际,少故弄玄虚。
波洛涅斯:娘娘,我发誓我一点也没故弄玄虚。他疯了,这是真的,就因为是真的,所以才可叹,它的可叹也是真的——废话少说,因为我不愿故弄玄虚。好,让我们认为他已经疯了,现在我们就应该找出这一结果的原因,或者说,这一病态的原因,因为这个病态不是毫无缘由的,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我们想一想。我有一个女儿——当她还是我的女儿的时候,她只是属于我的——难得她一片孝心,把这封信交给了我,现在请猜一猜这里面有些什么话。“给那天仙下凡的,我灵魂的偶像,最美丽的奥菲利娅——”这是一个肉麻的句子,粗鄙的说法,“美丽”两字用得非常粗鄙,可是你们听下去吧,“让这几行诗句留在她的洁白的胸中——”
王后:这是哈姆莱特写给她的吗?
波洛涅斯:好娘娘,等一等,听我念下去:
你可以怀疑星星是火把,
你可以怀疑太阳会转移,
你可以怀疑真理是谎话,
可是我的爱永不会改变。
亲爱的奥菲利娅啊!
我的诗写得不太好。我不会用诗句来抒写我的情怀。可是相信我,最美的人儿啊!我最爱的是你。再会!我亲爱的小姐,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永远是你的,哈姆莱特。这封信是我的女儿出于孝顺之心拿给我看的,此外,她又把哈姆莱特一次次求爱的情形,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法,全都讲给我听了。
国王:可是她对于哈姆莱特的示爱抱着怎样的态度呢?
波洛涅斯:陛下认为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国王:一个忠诚正直的人。
波洛涅斯:但愿我能够证明自己是这样一个人。可是假如我看见这场热恋正在进行——不瞒陛下说,我在我的女儿没有说出来以前,就看出来了——假如我知道有了这么一回事,却在暗中撮合他们的好事,或者故意装聋作哑,一切不闻不问,那陛下的心里觉得如何?我的好娘娘,您这位王后陛下的心里又觉得如何?不,我一点儿也不敢怠慢,立刻就对我女儿说:“哈姆莱特殿下是一位王子,不是你可以高攀的,这种事情不能让它继续下去。”于是我把她教训一番,叫她呆在家中,不要和王子见面,不要接见王子的传达者,也不要收受王子的礼物。她听了这番话,就照着我的意思做了。就这样,王子遭到拒绝以后,心里就闷闷不乐,于是饭也吃不下了,觉也睡不着了,身体一天比一天憔悴,精神一天比一天恍惚,这样一步步发展下去,就变成现在这种疯狂的样子。
国王:是这个原因吗?
王后:很可能是这样的。
波洛涅斯:我倒很想知道,什么时候我肯定过“这件事情是这样的”,而结果却并不这样?
国王:据我所知,那倒没有。
波洛涅斯:要是我说错了话,把这个东西从颈上拿下来吧。指自己的头及肩只要有据可寻,我总会找出事实的真相,即使那真相一直藏在地心。
国王:我们怎样进一步试验?
波洛涅斯:您可能知道,有时候他会接连几个钟头在走廊里踱来踱去。
王后:他真的常常这样踱来踱去。
波洛涅斯:乘他踱来踱去的时候,我就让我女儿去见他,我们可以躲在帷幕后面看着他们。要是他不爱她,他并非是因为失恋而疯狂,那么变罢我的官,让我去耕田吧。
国王:我们要试一试。
王后:可是你看,这可怜的孩子郁闷地念着书过来了。
波洛涅斯:请陛下和娘娘避一避,让我去招呼他。
国王、王后及侍从等下。
哈姆莱特:读书上。
波洛涅斯:啊,打扰你了。您好,哈姆莱特殿下?哈姆莱特:呢,上帝慈爱世人!
波洛涅斯:您认识我吗,殿下?
哈姆莱特:认识认识,你是卖鱼的小贩。波洛涅斯:我不是,殿下。
哈姆莱特:那么我但愿你是鱼贩子一样的老实人。波洛涅斯:老实?殿下!
哈姆莱特:嗯,先生,在这世上,一万个人中间仅有一个老实人。
波洛涅斯:这句话说得对极了,殿下。
哈姆莱特:太阳若能在一条死狗尸体上孵育蛆虫,那是因为它是一块可亲吻的臭肉——你有一个女儿吗?
波洛涅斯:我有,殿下。
哈姆莱特:不要让她在太阳底下行走,怀孕是一种幸福,可是你的女儿要是怀了孕,那可不得了。朋友,留心哪。
波洛涅斯:旁白你们瞧,他念念不忘我的女儿,可是刚才他不认识我,他说我是卖鱼的小贩。他的疯病已经很深了,很深了。说句老实话,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曾为爱疯狂,那样子跟他差不多哩。让我再去和他说话。——您在读些什么,殿下?
哈姆莱特:都是空话,空话,空话。波洛涅斯:讲的是什么事,殿下?哈姆莱特:谁和谁的事?
波洛涅斯:我是说您读这本书里的事,殿下。哈姆莱特:一派胡言,先生,这个专爱作弄人的坏蛋在书上据说,老年人长着灰白的胡须,他们的脸上满是皱纹,他们的眼睛里满是眼屎,他们的头脑是空洞的,他们的两腿是摇晃的。这些话,先生,虽然我十分相信,可是书这样说,有伤厚道,因为就是拿先生自己来说,要是您能够像一只螃蟹一样向后倒退,那么您也应该跟我一样年轻了。
波洛涅斯:旁白这些虽然是疯话,却大有深意。——您要进入书中的世界吗,殿下?
哈姆莱特:走进我的坟墓里去?
波洛涅斯:那可真是风吹不着的地方。旁白他的回答有时候是多么深刻!疯狂的人往往能够说出神智清醒的人所说不出来的话。我要回去,想法让他跟我女儿见面。——殿下,我要向您告别了。
哈姆莱特:先生,那是再好没有的事,但愿我也能够向我的生命告别,但愿我也能够向我的生命告别,但愿我也能够向我的生命告别……波洛涅斯:再会,殿下。欲去。
哈姆莱特:这个讨厌的老傻瓜!
罗森克兰兹及吉尔登斯吞重上。
波洛涅斯:你们要找哈姆莱特殿下,他在那儿。罗森克兰兹:上帝祝福您,大人!波洛涅斯下。吉尔登斯吞:我的尊贵的殿下!
罗森克兰兹:我的最亲爱的殿下!哈姆莱特:我的好朋友们!你好,吉尔登斯吞?啊,罗森克兰兹!好伙计们,你们近来都好?
罗森克兰兹:不过是碌碌无为之辈,在这世上虚度年华而已。
吉尔登斯吞:平平静静便是我们的幸福,我们不是命运女神的帽上的纽扣。
哈姆莱特:也不足她的鞋底吗?罗森克兰兹:也不是,殿下。
哈姆莱特:那么你们是在她的腰上,或是在她的怀抱之中吗?
吉尔登斯吞:说老实话,我们是在她的私处。哈姆莱特:在命运女神身上秘密的那部分吗?啊,对了,她原本是一个婊子。你们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罗森克兰兹:没有,殿下,我们只觉得这世界变得平静起来了。
哈姆莱特:那么世界末日快到了,可是这是不可能的。让我再问问你们,好朋友们,你们怎么冒犯命运女神了,她把你们送到监狱里来了?吉尔登斯吞:监狱?殿下!哈姆莱特:丹麦就是一间监狱。
罗森克兰兹:那么世界也是一间监狱。
哈姆莱特:一间很大的监狱,里面有许多监房、囚室、地牢,丹麦是里面最差的一间。
罗森克兰兹:我们倒不这样认为,殿下。
哈姆莱特:啊,对于你们来说它并不是监狱,对于我来说它是监狱,因为世上的事情本来没有对错,都是人的思想把它们分别出来的。
罗森克兰兹:啊,可以因为您的梦想太大,丹麦是个狭小的空间,不够您施展,所以您把它看成一间监狱啦。
哈姆莱特:上帝啊!若不是因为我做了恶梦,那么即使把我关在一个果壳里,我也会把自己当作一个拥有无限空间的君王。
吉尔登斯吞:那个恶梦便是您的野心,因为野心家的存在,也不过是一个梦的影子。
哈姆莱特:一个梦便是一个影子?
罗森克兰兹:不错,因为野心是那么虚幻缥渺的东西,所以我认为它不过是一个影子的影子。
哈姆莱特:乞丐是实体,那么我们的帝王和吹牛的英雄,却是乞丐的影子了。我们进宫好不好?因为我实在没工夫陪着你们谈论哲理。罗森克兰兹:我们愿意侍候殿下。吉尔登斯吞:我们愿意侍候殿下。
哈姆莱特:没有的事,我没想把你们当作仆人一样看待,老实说吧,在我旁边侍候的人太多啦。可是,凭着咱们多年的交情,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厄耳锡诺干什么来了?
罗森克兰兹:我们是来看望您的,殿下,没有其他原因。
哈姆莱特:像我这样一个穷鬼,我的感谢也值不了多少钱,可是我谢谢你们。我想,亲爱的朋友们,你们专程而来,只听到一声一文不值的感谢,未免太不值了。不是有人叫你们来的吗?真是你们自己的意思吗?来,不要骗我。来,来,快说。
吉尔登斯吞:叫我们说些什么呢,殿下?
哈姆莱特:无论什么都行,只要不是废话。你们是奉命而来的,看你们掩饰不了你们内心的惭愧,我已经从你们的脸色上看出来了。我知道是我们那位好陛下和好王后叫你们来的。
罗森克兰兹:我们为什么这样做,殿下?
哈姆莱特:那我可要请教你们了。可是凭着我们朋友间的道义,凭着我们始终不渝的友情,凭着其他一切更有分量的理由,我要求你们坦言相告,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奉命而来的?
罗森克兰兹:向吉尔登斯吞旁白你怎么说?哈姆莱特:旁白好,我已经看透你们的虚实了。——要是你们还够意思,别再骗我了吧。
吉尔登斯吞:殿下,我们是奉命而来的。
哈姆莱特:让我自己来猜你们的来意,免得你们泄漏了自己的使命,有负陛下、王后的托付。我近来不知什么缘故,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什么有趣的事都懒得过问,在这种郁闷的心情之下,好像负载万物的大地。这座美好的框架,只是一个空旷的荒岭;这个覆盖众生的苍穹,这顶壮丽的帐幕,这个点缀着金黄色火球的庄严宫殿,只是一大堆瘴气的集合。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美丽的仪表!多么优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可是在我看来,这个泥做的生命算得了什么?男人不能使我产生兴趣,不,女人也不能使我产生兴趣,从你的笑容之中,我可以看出你的不赞同。
罗森克兰兹:殿下,我心里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哈姆莱特:那么当我说“男人不能使我产生兴趣”的时候,你为什么笑起来?
罗森克兰兹:我想,殿下,要是男人不能使您产生兴趣,那么戏子们恐怕要自讨没趣了。我们在路上追上了一班戏子,他们要到这儿来向您献技。
哈姆莱特:扮演国王的那个戏子将要受到我的欢迎,我要在他的御座前面致以敬礼。英勇的骑士可以挥舞他的剑盾;情人的叹息不会没有报酬;急躁易怒的角色可以平安下场;小丑要使那班爱笑的观众弯腰;我们的女主角可以坦言她的心事,不用担心那无韵诗的句子走调。他们是一班什么戏子?
罗森克兰兹:就是您一直喜欢的那一个班子,专演悲剧的。
哈姆莱特:他们怎么走起江湖来了?固定在一个地方演戏,在名声和收益上都要好得多哩。
罗森克兰兹:我想他们不在一个地方呆长久,是因为时势的变化。
哈姆莱特:他们的名声还是跟在城里那时候一样吗?他们的观众还是那么多吗?
罗森克兰兹:不,他们已经今非昔比了。哈姆莱特:怎么会这样?他们的演技退步了吗?
罗森克兰兹:不,他们还是跟从前一样努力,可是,殿下,他们的地位已经被一群初出茅庐的小子们占了去。这些小子们的嚎叫博得了疯狂的喝彩,目前他们是最流行的,他们的声势压倒了传统戏班,以至于许多上流人物,都因为惧怕评论家鹅毛管的威力,而不敢到那边去。
哈姆莱特:什么!是一些童伶吗?谁保障他们的生活?他们的酬劳是怎样计算的?他们一到不能唱的年龄,就不再继续这行业了吗?要是他们赚不了多少钱,长大后多半还是做普通戏子,那时候他们岂不要抱怨评论家们从前不该把他们捧得那么高,结果反而妨碍了他们的前途吗?
罗森克兰兹:真的,两方闹过不少纠纷,全国的人都站在旁边毫不关心地呐喊助威,怂恿他们互相争斗。曾经有一个时期,一个剧本非得插一段编剧家和演员争吵的戏话,要不然是没有人愿意出钱买的。
哈姆莱特:有这等事?
吉尔登斯吞:是啊,差点动手呢。哈姆莱特:结果是孩子们赢了吗?
罗森克兰兹:正是这样,殿下,就连“环球剧场”都成了他们的获胜者奖品。
哈姆莱特:这也没有什么稀奇。我的叔父是丹麦的国王,当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取笑我叔父的那些人,现在都愿意拿出二十、四十、五十、一百块金洋来买他的一幅小画像。哼,这里面有些不通常理的地方,希望哲学能够解释出来。内喇叭奏花腔。
吉尔登斯吞:那班戏子们来了。
哈姆莱特:两位先生,欢迎你们来到厄耳锡诺。把你们的手给我,按照通常的礼节,我应该向你们表示欢迎。我不能对你们失礼,因为戏子们来了以后,我不得不应付他们一番,也许你们见了会误会,以为我招待你们还没有招待他们好。我欢迎你们,可是我的叔父陛下和婶母王后却弄错啦。
吉尔登斯吞:弄错了什么,我的好殿下?
哈姆莱特:天上刮着西北风,我才发疯,风从南方吹来的时候,我不会把一只鹰当作了一只鹭鸶。
波洛涅斯:重上。
波洛涅斯:祝福你们,两位先生!
哈姆莱特:听好,吉尔登斯吞,你也听好,一人站一边听我说:你们看见的那个老大人,还在襁褓之中,没有学会走路哩。
罗森克兰兹:也许他是第二次裹在襁褓里,因为有人说,老年人是第二次做婴孩。
哈姆莱特:我猜他是来报告戏子们来到的消息,听好。——你说得不错,在星期一早上,正是现在。
波洛涅斯:殿下,我有消息向您说。
哈姆莱特:大人,我也有消息要向您说。当罗歇斯Roscius,古罗马著名伶人在罗马演戏的时候——波洛涅斯:那班戏子们已经到这儿来了,殿下。哈姆莱特:嗤,嗤!
波洛涅斯:以我的名誉起誓——
哈姆莱特:那时每一个戏子都骑着驴子而来——波洛涅斯:他们是全世界最好的戏子,无论悲剧、喜剧、历史剧、田园剧、田园喜剧、田园史剧、历史悲剧、历史田园悲喜剧、不分场的古典剧或者近代的自由剧,他们都非常在行。塞内加的悲剧,普鲁图斯的喜剧演得都很到位,二人均系古罗马剧作家,前者善写悲剧,后者善写喜剧。不管是专业的还是自由的剧本,他们都是最好的演员。
哈姆莱特:以色列的士师耶弗他得上帝之助,击败敌人,乃以其女献祭。事见《旧约》啊,你有一件怎样的宝贝!
波洛涅斯:他有什么宝贝,殿下?
哈姆莱特:嗨,他有一个比掌上明珠还珍贵的独生娇女,波洛涅斯:旁白还在想我的女儿。
哈姆莱特:我读得对不对,耶弗他老头儿?波洛涅斯:要是您叫我耶弗他,殿下,那么我有一个掌上明珠般的女儿。
哈姆莱特:不,下面不是这样写的。波洛涅斯:那么应当是怎样的,殿下?哈姆莱特:嗨,命中注定,劫数难逃。下面还有,偏偏凑巧,谁也难保——想知道全文,你去查这支歌的第一节吧,瞧,有人来了。
优伶四五人上。
哈姆莱特:欢迎,各位朋友,热烈欢迎!我很高兴你们都是这样健康。啊,我的老朋友!你的脸上比我上次看见你的时候,多长了几根胡子,显得格外威武啦。你是到丹麦来向我挑战吗?啊,年轻的姑娘!我对圣母起誓,您穿着高底木靴,比我上次看见您的时候显得苗条多啦,上帝保佑,但愿您的歌喉依然美丽!各位朋友,欢迎欢迎!我们要像法国的猎鹰一样,看见什么就扑什么,让我们立刻就来念一段剧词。来,试一试你们的本领,来一段激昂慷慨的剧词。
伶甲:殿下想听哪一段?
哈姆莱特:我曾经听见你向我背过一段台词,可是它从来没有上演过,即使上演,也不过一次,因为我记得那本戏并不受大众的欢迎。它像是不合一般人口味的鱼子酱。可是照我看来,还有其他更权威的人有着同样的见解,它是一个绝妙的剧本,场面布置得很适当,文字质朴而优美。记得有人这样评说:那出戏里没有哗众取宠的修饰,也没有矫揉造作的痕迹。他把这称为一种朴实的写法,兼有刚健与柔和之美,壮丽而不浮躁。其中一段话是我最喜爱的,那就是埃涅阿斯对狄多讲故事,尤其是讲到普里阿摩斯被杀的那一节。以下所引剧词,叙述特洛亚亡国惨状。太约系莎士比亚模拟古典剧风之作。普里阿摩斯为特洛亚之王要是你们还没有忘记这个剧本,请从这一行背诵,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野蛮的皮洛斯像猛虎一样——
不,不对,但是一定是从皮洛斯开始的:——
野蛮的皮洛斯埋伏在木马之中,
黝黑的手臂像他的决心一样阴森而恐怖,
现在他黝黑狰狞的肌肤
像是染上了令人恐怖的纹章,
从头到脚,一片殷红,
溅满了父母子女们无辜的血;
那些街道燃烧着熊熊烈火,
散发出残忍而惨烈的凶光,
照亮了敌人肆意的杀戮,
也烘干了横流的鲜血;
冒着火焰的熏炙,像恶魔一般,
全身胶黏着凝固的血块,
圆睁着血红的双眼,
到处寻找普里阿摩斯老王的踪迹。
你接下去吧。
波洛涅斯:上帝在上,殿下,您念得太好了,真是抑扬顿挫,尽显其妙处。
伶甲:
那老王正气喘吁吁地在希腊的重围中苦战,
他手臂酸麻,不听使唤的古剑锵然落地;
皮洛斯:瞧他势单力薄,
向他发起疯狂的攻击,
凌厉的剑锋四面挥舞,击倒了心胆俱丧的老王。
这一打击犹如天崩地裂,
惊动了不知敌情的伊利恩llium,特洛亚之别名,
还在焚烧的屋顶霎时塌下,
那轰然的巨响像一个霹雳,
震聋了皮洛斯的耳朵;瞧!
他的剑还没有砍下普里阿摩斯那满是白发的头颅,
却已停在空中;
他兀立不动,
像一个狰狞的暴君,
对自己的行为毫不在乎。
在暴风雨未来之前,
天上往往有片刻的宁静,
一块块乌云静悬空中,
狂风悄无声息,
死亡般的沉默笼罩整个大地;
可是就在这片刻之后,
可怕的雷鸣响彻天空。
在这暂时的死寂之后,
杀戮的暴念重新燃烧了皮洛斯的精神;
库克罗普斯cyclopes,希腊神话中一族独眼巨人。
为战神铸造甲胄时巨力的锤击,
恐怕也不及皮洛斯,
淌血的宝剑向普里阿摩斯猛然劈下,
是那样凶狠无情。
走开,你娼妇一样的命运女神!
天上的诸神啊!剥夺她的权力,
不要让她窃取神明的宝座;
摧毁她的车驾,把它滚下神山,
直到地狱的深渊。
波洛涅斯:这一段太长啦!
哈姆莱特:它应当跟你的胡子一样到理发匠那儿剃一剃?念下去吧。他只爱听淫秽的歌曲和俚俗的故事,否则他就睡着了。念下去,下面要讲到赫卡柏了。
伶甲:可是啊!谁看见那蒙面的王后——哈姆莱特:“那蒙面的王后”?
波洛涅斯:那很好,“蒙面的王后”是很好的句子。伶甲:
泪流满面,在火焰中赤脚奔走,
只有一块布覆在他失去王冠的头上,
没有一件遮体的衣服,
只有在惊惶中抓到一幅毡巾,
裹住她瘦弱的腰身;
谁见了这样惨不忍睹的景象,
不会对残忍的命运女神毒咒?
她看见皮洛斯以杀人为乐,
正在残害她丈夫的肢体,
忍不住大放哀声,那凄凉的哭声——
感天动地——
即使光明的日月也会陪她黯然。
诸神的心中都要充满悲愤。
波洛涅斯:瞧,他的脸色都变了,他的眼睛里已经饱含泪水!不要念下去了。
哈姆莱特:好吧,其余的部分等会儿再念给我听。大人,请您找一处好地方安顿这一班戏子。听着,他们是不能怠慢的,因为他们是这个时代的缩影,宁可死后得到一首不好的墓铭,也不要在生前受他们一场刻意狠毒的讥讽。
波洛涅斯:殿下,我按着他们应得的待遇招待他们就是了。
哈姆莱特:哎哟,朋友,这不够!要是照每个人应得的待遇对待,那么谁少得了一顿鞭子?照你自己的待遇招待他们,他们越是不配受这样的待遇,越能显出你的绅士风度。领他们进去。
波洛涅斯:来,各位朋友。
哈姆莱特:跟他去,朋友们,明天我们要听你们唱戏。
波洛涅斯偕众伶下,伶甲独留听着,老朋友,你会演《贡扎古之死》吗?
伶甲:会演的,殿下。
哈姆莱特:那么我们明天晚上上演它。也许我有足够的理由,要另外写下大约十几行句子的剧词插进去,你能够预先背熟吗?
伶甲:可以,殿下。
哈姆莱特:好极了。跟着那位老爷去吧,留心不要开他的玩笑。伶甲下。向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我的两位好朋友,我们再见,欢迎你们到厄耳锡诺来!
吉尔登斯吞:再会,殿下!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同下。
哈姆莱特:好,上帝也歇着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啊,我是一个蠢才!这个戏子不过在一本虚构的故事、一场激昂的幻梦之中,却能够使他的灵魂融合在他的表演中,受这种影响,他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的双眼饱含热泪,他的神情流露出仓皇,他的声音是那么哽咽凄凉,他的全部动作都显得真情流露,这真是不可思议!而且一点也不造作!为了赫卡柏?赫卡柏对他有什么相干?他对赫卡柏又有什么相干?他却要为她伤心流泪?要是他也有像我那样使人痛心的理由,他又怎样呢?他一定会让泪水淹没舞台,用悲痛的歌声震聋听众的耳朵,使有罪的人发狂,使无罪的人惊骇,使愚昧的人惊惶,使所有人的耳目停止工作。可是我,一个糊涂的家伙,唉声叹气,一天到晚梦游似的,忘记了杀父之仇。虽然父王被奸贼用万恶的手段夺走了权位,杀害了最宝贵的生命,我却始终哼不出一句话来。我是一个胆小鬼吗?谁骂我是恶人?谁敲我的脑壳?谁拔我的胡子,把它吹在我的脸上?谁扭了我的鼻子?谁当面斥责我胡说?谁对我做了这种事?哼!我应该忍受这样的侮辱,因为我是一个没心没肺、逆来顺受的懦夫,否则我早已用这奴才的尸体,喂肥了满天盘旋的乌鸢了。残忍嗜血的、荒淫无道的恶贼!狠心奸诈、淫邪悖逆的恶贼!啊!复仇!——唉,我真是个蠢才!我亲爱的父亲被人谋杀了,鬼神都在提醒我复仇,我这做儿子的却像一个泼妇似的,只会用空言发牢骚,学起骂街的样子来,我就这样?呸!呸!精神点儿吧,我的脑筋!我听人家说,犯罪的人看戏时,因为台上表演的传神,有时会良心发现,当场供认他们的罪恶;因为暗杀的事情无论怎么秘密,总会借着神奇的喉舌泄露出来。我要叫这班戏子在我叔父面前表演一出跟我父亲的惨死情节相像的戏剧,我就在一旁窥察他的脸色。我要探视到他的灵魂深处,要是他稍露惊惶不安之态,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所看见的鬼魂也许是魔鬼的化身,变成一个美好的容貌出现,魔鬼是有这种能力的。对于柔弱忧郁的灵魂,魔鬼最容易发挥它的本领。也许它看准了我的柔弱和忧郁,才向我作祟,想把我引诱到沉沦的路上。我要先找到比这更可靠的证据,借着这出戏,我要发掘国王内心的隐秘。下。
第三幕
第一场城堡中一室
国王、王后、波洛涅斯、奥菲利娅、罗森克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国王:你们不能用旁敲侧击的方法,探出他神魂颠倒的原因,让可怕的疯狂不再困扰他的安静生活吗?
罗森克兰兹:他承认自己有些神经混乱,可是绝口不提为了什么。
吉尔登斯吞:他也不肯接受我们的探问,当我们想要从他嘴里打探出一些真相的时候,他总是略显痴呆回避不答。
王后:他对你们还客气吗?罗森克兰兹:很有礼貌。吉尔登斯吞:可是不大自然。
罗森克兰兹:他话不多,可是我们问他话的时候,他言辞却很慷慨。
王后:你们有没有劝诱他找些消遣解解闷?
罗森克兰兹:娘娘,我们来的时候,刚巧有班戏子也要到这儿,给我们赶上了,我们把这消息告诉了王子,他听了好像很高兴。现在他们已经到宫里了,我想他今晚就要看演出了。
波洛涅斯:一点没错,他还让我来请两位陛下同去看看演得怎样哩。
国王:那好极了,我非常高兴他这样做。请你们两位更进一步激起他的兴趣,把他的心思移转到娱乐上面。
罗森克兰兹:是,陛下。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同下。
国王:亲爱的葛特露,你也暂时回避一下。因为我们已经差人去唤哈姆莱特到这儿来,让他和奥菲利娅见见面,就像他们偶然相遇。她的父亲和我将要充当一下密探,躲在可以看见他们,却不能被他们看见的地方,观察他们,从他的行为上判断他的疯病到底是不是因为恋爱上的苦闷。
王后:我愿意服从您的旨意。奥菲利娅,但愿你真是哈姆莱特疯狂的原因,更愿你的美德能够帮助他恢复常态,使你们两人都能安享富贵。
奥菲利娅:娘娘,但愿如此。王后下。
波洛涅斯:奥菲利娅,你在这儿转转。陛下,我们躲起来吧。向奥菲利娅你拿本书去读,他看见你这样用功,就不会疑心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了。人们往往用真诚的外表和虔心的举止,遮掩一颗魔鬼的心,这样的例子是太多了。
国王:旁白啊,这是一句大实话!它狠狠地在我的良心上抽了一鞭!婊子那涂脂抹粉的脸,还不及我那丑恶的行为更可憎。沉重的枷锁啊!
波洛涅斯:我听见他来了,我们躲起来吧,陛下。
国王及波洛涅斯下。哈姆莱特上。
哈姆莱特:活着还是死亡,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女神暴虐的毒箭,还是挺身反抗人心的险恶,在拼搏中扫除这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可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一了百了。要是在这种沉睡之中,我们心头的伤痛,以及其他不能避免的伤害,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着了,睡着了也许还会做梦。嗯,苦恼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朽腐的皮囊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会做些什么梦,那不得不使我们顾虑。人们甘心长久困于苦难之中,也就是这个缘故。谁愿意忍受人世间的鞭挞和讥讽、凌辱和冷眼、被轻视的爱情的惨痛和法律的迁延、官吏的蛮横和天才的汗水所换来的鄙视,要是他只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自己的一生?谁愿意背着这样的重担,在生存的压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死后不可知,惧怕那从来没有一个旅人返回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灵魂,使我们宁愿忍受眼下的磨折,也不敢向死亡飞去?就这样,这种理智使我们变成了懦夫,决心的勇气,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种理智下,也会黯然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等等!美丽的奥菲利娅!——女神,在你的祈祷之中,不要忘记替我忏悔。
奥菲利娅:我的好殿下,您这些天还好吗?
哈姆莱特:谢谢你,很好,很好,很好。
奥菲利娅:殿下,我这儿有几件您送我的纪念品,我早就想还给您,现在请您收回去吧。
哈姆莱特:不,我不要,我从来没给过你什么东西。奥菲利娅:殿下,我记得很清楚您把它们送给我的时候,您还对我说了许多甜言蜜语,使这些东西显得格外珍贵。现在它们的芳香早已消散,请您拿回去吧,因为送礼的人要是心不诚,礼物虽贵,也会失去价值。拿回去吧,殿下。
哈姆莱特:哈哈!你贞洁吗?
奥菲利娅:殿下!哈姆莱特:你美丽吗?
奥菲利娅:殿下是什么意思?
哈姆莱特:要是你既贞洁又美丽,那么最好不要让你的贞洁跟你的美丽同在。
奥菲利娅:殿下,难道美丽除了贞洁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伴侣吗?
哈姆莱特:嗯,真的,因为美丽可以使贞洁变得淫荡,贞洁却未必能感化美丽。这句话在以前像是胡说八道,可是现在时间已经把它证实了。我爱过你。
奥菲利娅:真的,殿下,您曾经使我相信您爱我。哈姆莱特:你当初就不应该相信我,因为美德不能感化我们罪恶的本性,我没有爱过你。
奥菲利娅:那么我真是受了骗。
哈姆莱特:进尼姑庵去吧。为什么要生一群罪人出来呢?我还不算是一个太坏的人,可是我可以指出我的许多过错,一个人有了那些过错,他的母亲还是不要生下他才好。我很骄傲,任性,疯狂,我的罪恶是那么多,连我的心灵也容纳不下,我能把它们描绘出来,甚至于我都没有时间把它们施行出来。像我这样的人,生于天地之间,有什么用呢?我们都是十足的坏人,谁也不要相信我们。进尼姑庵去吧。你的父亲呢?
奥菲利娅:在家里,殿下。哈姆莱特:把他关起来,让他只能在家里做些傻事。
再会!
奥菲利娅:哎哟,天哪!救救他吧!
哈姆莱特:要是你一定要嫁人,我就送这样一个诅咒送给你做嫁妆:尽管你像冰一样坚贞,像雪一样纯洁,你还是会受小人的诽谤。进尼姑庵去吧,去吧,再会!
或者要是你必须嫁人的话,就嫁给一个傻瓜吧,因为聪明人都知道你们会使他变成怎样的怪物。进尼姑庵去吧,去,越快越好。再会!
奥菲利娅:天上的神明啊,让他醒过来吧!
哈姆莱特:我也知道你们怎样做面具。上帝给了你们一张脸,你们又替自己造了另外一张。你们搔首弄姿,淫声浪气,替上帝造的生物乱取名字,卖弄你们自以为是的风骚。算了吧,我再也不敢领教了,它已经使我发了狂。我说,我们以后再不要结什么婚了,已经结过婚的,除了离婚丧偶以外,都可以让他们活下去,没有结婚的不准再结婚,都进尼姑庵去吧,去吧。下。
奥菲利娅:啊,一颗高贵的心就这样陨落了!朝臣的眼睛、学者的辩舌、军人的利剑、国家所期望的一朵娇花;时流的明镜、人伦的雅范、举世瞩目的中心,就这样不可挽回地陨落了!我是一切女人中间最伤心不幸的,我曾经从他音乐一般的盟誓中吮吸芬芳的甘蜜,现在却眼看着他高贵无上的理智,像一串银铃失去了谐和的音调,无比的青春貌美,在疯狂中陨落!啊!我好痛苦,谁料过去的繁华,变作今朝的泥土!也许他到海外各国游历一趟后,环境的变化,可以替他排解掉这桩使他神智迷乱的心事。你看怎么样?
波洛涅斯:那很好,可是我认为他烦闷的根本原因,还是恋爱上的失意。啊,奥菲利娅!你不用告诉我们哈姆莱特殿下说了些什么话。我们全听见了。陛下,按你说的办吧。要是您认为可以的话,不妨在戏剧终场以后,让他的母后和他谈谈,恳求他向王后吐露心事,王后必须很坦白地跟他说,我就找一个地方听他们说些什么。要是王后也探听不出他的秘密,您就让他到英国去,或者按着您的意思,把他关禁在一个合适的地方。
国王:就这样吧。大人物的疯狂是不能顺其自然的。
同下。
第二场城堡中的厅堂
哈姆莱特及若干伶人上。
哈姆莱特:请你念这段剧词的时候,要照我刚才读的那样子,一字一字地从舌头上很轻快地吐出来。要是你也像其他的戏子们一样,只会拉开了喉咙嘶叫,那么我宁愿叫那传声的公差念这几行词句。也不要老是把你的手在空中摇挥。一切动作都要温文儒雅,就是在狂风暴雨一样的感情激发之中,你也必须懂得节制,免得过度。啊!我最不愿意看见披着假发的家伙在台上乱嚷乱叫,把一段感情片片撕碎,让那些看热闹的低级观众听得出神,他们中间的大多数除了欣赏一些莫名其妙的手势以外,什么都不懂。我真想把这种家伙抓起来抽顿鞭子,因为他把妥玛刚特形容得过分不堪,希律王的凶暴也要对他甘拜下风妥玛刚特是传说中伊斯兰教神祗、希律是耶稣诞生时的犹太暴君,二者均为英国旧日的宗教剧中常见之角色。请你留心才好。
伶甲:我留心着就是了,殿下。
哈姆莱特:可是太平淡了也不好,你应该按你自己的常识指引,把手势和唱词互相配合起来,特别要注意到这一点,你不能超过人情常识,因为任何过分的表现都是和戏剧的原意相反的,自有戏剧以来,它的目的始终是反映人生,显现善恶的本来面目,让它的时代看一看时代演变发展的缩影。要是表演得过分了或者太懈怠了,虽然可以博普通的观众一笑,内行人却要因此而皱眉,你必须重视一个卓识者的批评甚于满场观众盲目的毁誉。啊!我曾经看见有几个戏子演戏,而且也听见有人为他们捧场,说一句并不过分的话,他们既不是基督徒,又不是正常人,瞧他们在台上大摇大摆,使劲叫喊的样子,我心里就想一定是上帝的仆人把他们造出来的:造得这样拙劣,以至于完全失去了人类的正常面目。
伶甲:我希望我们已经改掉这种毛病了。
哈姆莱特:啊!你们必须彻底纠正这种弊病。还有你们那些扮演小丑的,除了剧本上专为他们写下的台词以外,别让他们临时编话加上去。往往有许多小丑喜欢用自己的笑声,引起台下一些无知的观众哄笑。虽然那时候全场的注意力应当集中在其他更重要的问题上,但这种行为是不可饶恕的,它表示出那个丑角的可鄙的野心。去,准备准备吧。伶人等同下。波洛涅斯、罗森克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哈姆莱特:啊,大人,陛下愿意来听这一出戏吗?
波洛涅斯:他跟娘娘就要来了。
哈姆莱特:叫那些戏子们快点儿。波洛涅斯下。你们两人也去帮着催催他们。
罗森克兰兹:是,殿下。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下。吉尔登斯吞:是,殿下。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下。哈姆莱特:喂!霍拉旭!
霍拉旭上。
霍拉旭:有,殿下。
哈姆莱特:霍拉旭,你是我所认识的人们中间最正直的一个。
霍拉旭:啊,殿下!——
哈姆莱特:不,不要以为我说的假话。你除了善良的精神以外,就没别的优点了,我恭维了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为什么要向穷人恭维?不,让甜言蜜语的嘴唇去吮舐愚妄的荣华,在有阴谋的情况他们生财有道的膝盖来吧。你记住了。自从我能够分清事实以来,你就是我灵魂里看好的一个人,因为你虽然经历一切的事情,却不曾受到一点伤害,命运的虐待和恩宠,你都是那么幸运,能够把感情和理智处理得那么适当,命运不能把你玩弄在手掌之间,这样的人是幸运的。给我一个不为感情受压迫的人,我愿意把他珍藏在我心中,我的灵魂深处,如同我对你一样。这些话不必多说了。今晚我们要在国王前演出戏,其中有一场的类似我告诉过你的我的父亲的死状差不多。当那幕戏正在演的时候,我要请你集中你全副精神,看着我的叔父,如果他在听到了那一段戏词以后,他的罪恶还是没有一点蛛丝马迹的话,那么我们所看见的那个一定是个魔鬼,我的幻想也就像铁匠的砧石那样漆黑一团了。一定注意观察他,我也要把我的眼睛仔细盯着他的脸上,之后我们再把各人观察的结果综合起来,给他做一个全面的判断。
霍拉旭:棒极了,殿下,在演这出戏的时候,要是他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地方逃过了我们的注意,任您处置。
哈姆莱特:他们来看戏了,我必须装出一副没点事的样子。你去拣一个地方坐下。奏丹麦进行曲,喇叭奏花腔。国王、王后、波洛涅斯、奥菲利娅、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及余人等上国王:你还好吗,哈姆莱特贤侄?
哈姆莱特:很好,简直好极了。我吃的是变色蜥蜴的肉,喝的比甜言蜜语的空气还要甜,你们的肥鸡还没有这样的味道哩。
国王:你真是文不对题,哈姆莱特,我不是那个意思。哈姆莱特:不,我也没有那个意思。向波洛涅斯大人,您说您在大学里念书的时候,曾经演过戏吗?
波洛涅斯:是的,殿下,他们都表扬我是一个很好的演员哩。
哈姆莱特:您扮演什么角色呢?
波洛涅斯:我扮的是裘力斯·凯撒,勃鲁托斯在朱庇特神殿里将我杀死。
哈姆莱特:他在神殿里杀死了那么好的一头小牛,真是太可怕了。那班戏子准备好了吗?
罗森克兰兹:是,殿下,他们在听候您的旨意。王后:过来,我的好哈姆莱特,坐我的旁边来。哈姆莱特:不,好妈妈,这儿有一个更美丽动人的东西哩。
波洛涅斯:向国王啊哈!您看见吗?哈姆莱特:小姐,我可以睡在您怀里吗?奥菲利娅:不,殿下。
哈姆莱特:我的意思是,我能把我的头枕在您的膝上吗?
奥菲利娅:嗯,殿下。
哈姆莱特:您以为我有什么别的念头吗?奥菲利娅:我没有想到,殿下。
哈姆莱特:睡在姑娘大腿的中间,想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趣。
奥菲利娅:什么,殿下?
哈姆莱特:没有什么。
奥菲利娅:您在开玩笑哩,殿下。哈姆莱特:谁,我吗?
奥菲利娅:嗯,殿下。
哈姆莱特:上帝啊!我不过是给您打发时间的。一个人为什么不高兴点呢?您瞧,我的母亲是如此的高兴,我的父亲才不过死了两个钟头。
奥菲利娅:不,已经四个月了。殿下。哈姆莱特:这么久了吗?哎哟,让魔鬼去穿孝服吧,我可要去做貂皮的新衣啦。天啊!死了两个月,还不能把他忘记吗?那么如果一个大人物死了以后,他的记忆还会更加深刻。可是以前对圣母起誓,他必须造几所教堂,否则他就要被遗弃,不会有人想念他了。
高音笛奏乐。哑剧登场。一国王及一王后上,状极亲热,互相拥抱。王后跪地,向国王作宣誓状,国王扶王后起,俯首王后颈上。国王在花坪上睡下;王后见国王睡熟离去。另一人上,自国王头上去冠,吻冠,注毒药于国王耳,下。王后重上,见国王死,作哀恸状。下毒者率其他二三人重上,佯作陪王后悲哭状。从者舁国王尸下。下毒者以礼物赠王后,向其乞爱;王后先作憎恶不愿状,卒允其请。同下。
奥菲利娅:这是什么意思,殿下?
哈姆莱特:呃,在暗地里策划坏主意害人。
奥菲利娅:大概这一场哑剧就是全剧的终点了。致开场词者上。
哈姆莱特:这家伙可以告诉我们一切,演戏的都不能保守秘密,他们全部都会说出来。
奥菲利娅:他会解释方才那场戏的奇妙之处吗?哈姆莱特:当然啊,不仅如此,只要你演什么,他就解释什么,只要你有脸做,他就有脸讲。奥菲利娅:殿下真坏。我还是看戏吧。开场词这悲剧要是演不好,要请各位原谅指教,小的在这厢有礼了。致开场词者下。哈姆莱特:这算不算开场词呢?奥菲利娅:它很短,殿下。
哈姆莱特:就如女人的爱情一样。二伶人扮国王、王后上。
伶王:
日轮已经盘绕三十春秋,
那茫茫海水和滚滚地球,
月亮吐耀着借来的晶光,
三百六十回向大地环航,
自从爱把我们缔结良姻,
许门替我们证下了鸳盟。
伶后:
愿日月继续他们的周游,
让我们再厮守三十春秋!
可是唉,你近来这样多病,
郁郁寡欢,失去旧时高兴,
好教我满心里为你忧惧。
可是,我的主,你不必疑虑;
女人的忧伤像她的爱一样,
不是太少,就是超过分量;
你知道我爱你是多么深,
所以才会有如此的忧心。
越是相爱,越是挂肚牵胸;
不这样哪显得你我情浓?
伶王:
爱人,我不久必须离开你,
我的全身将要失去生机;
留下你在这繁华的世界,
安享尊荣,受人们的敬爱;
也许再嫁一位如意郎君——
伶后:
啊!我断不是那样薄情人,
我倘忘旧迎新,难邀天恕,
再嫁的除非是杀夫淫妇。
哈姆莱特:旁白苦恼,苦恼!
伶后:
妇人失节大半贪慕荣华,
多情女子决不另抱琵琶;
我要是与他人共枕同衾,
怎么对得起地下的先灵!
伶王:
我相信你的话发自内心,
可是我们往往自食其言,
志愿不过是记忆的奴隶,
总是有始无终,虎头蛇尾,
像未熟的果子密布树梢,
一朝红烂就会离去枝条。
我们对自己所负的债务,
最好把它丢在脑后不顾;
一时的热情中发下誓愿,
心冷了,那意志也随云散。
过分的喜乐,剧烈的哀伤,
反会毁害了感情的本常。
人世间的哀乐变幻无端,
痛哭转瞬早变成了狂欢。
世界也会有毁灭的一天,
何怪爱情要随境遇变迁;
有谁能解答这一个哑谜,
是境由爱造?是爱逐境移?
失财势的伟人举目无亲;
走时运的穷酸仇敌逢迎。
这炎凉的世态古今一辙;
富有的门庭挤满了宾客;
要是你在穷途向人求助,
即使知交也要情同陌路。
把我们的谈话拉回本题,
意志命运往往背道而驰,
决心到最后会全部推倒,
事实的结果总难符预料。
你以为你自己不会再嫁,
只怕我一死你就要变卦。
伶后:
地不要养我,天不要亮我!
昼不得游乐,夜不得安卧!
毁灭了我的希望和信心;
铁锁囚门把我监禁终身!
每一种恼人的飞来横逆,
把我一重重的心愿摧折!
我倘死了丈夫再作新人,
让我生前死后永陷沉沦!
哈姆莱特:要是她现在背了誓!
伶王:难为你发这样重的誓愿。
爱人,你且去;我神思昏倦,
想要小睡片刻。睡。
伶后:
愿你安睡;
上天保佑我俩永无灾悔!下。
哈姆莱特:母亲,您觉得这出戏如何呢?
王后:我觉得那女人发的誓太毒辣了。
哈姆莱特:啊,可是她会守约的。
国王:这出戏是怎么一回事?里面没有什么不能容忍的地方吧?
哈姆莱特:不,不,他们只是开玩笑毒死了一个人,没有什么不能容忍的。
国王:戏名叫什么?
哈姆莱特:《捕鼠机》。什么?这是一个象征名。戏中的故事反映了维也纳的一件谋杀案。贡扎古是那公爵的名字,他的妻子叫白普蒂丝妲。您看下去就会全部明白的。这是一部十分差的作品,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它不会对您陛下跟我们这些灵魂清白的人有任何关系,让那有毛病的马儿去害怕逃避吧,我们的肩背都是好好的。
一伶人扮琉西安纳斯上。
哈姆莱特:这个人叫琉西安纳斯,是那国王的侄子。
奥菲利娅:您非常擅长解释剧情,殿下。
哈姆莱特:要是我看见木偶戏扮演您跟您爱人的故事,我也会代你们解释的。
奥菲利娅:殿下,您真是太会说了。
哈姆莱特:我要是真厉害起来,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动手吧,凶手!别扮鬼脸了,来吧!哇哇的乌鸦发出复仇的啼声。
琉西安纳斯
黑心快手,遇到妙药良机;
趁着没人看见事不宜迟。
你夜半采来的毒草炼成,
赫卡忒的咒语念上三巡,
赶快发挥你凶恶的魔力,
让他的生命速归于幻灭。
以毒药注入睡者耳中。
哈姆莱特:他为了夺取权位,在花园里将他毒死。
他叫贡扎古,那故事原文还存在,是用意大利文写成的。下面就要讲到那凶手怎样得到贡扎古妻子的爱了。
奥菲利娅:王上站起来!
哈姆莱特:什么!让空枪吓怕了?
王后:陛下你怎么啦?
波洛涅斯:不要再装了!
国王:给我点起火把来!去!
众人:火把!火把!火把!除哈姆莱特、霍拉旭外均下。
哈姆莱特:嗨,让那中箭的母鹿掉泪,没有伤的公鹿自去游玩,有的人失眠,有的人酣睡,世界就是这样循环轮转。老兄,若我的命运跟我相违背,凭着我的本领,再插上满头的羽毛,开缝的靴子点缀上两朵绢花,你想我能不能在戏班子里站住脚步呢?
霍拉旭:可能他们可以让您领半额包银。
哈姆莱特:我可要领全额的。你很清楚,亲爱的台芒
台芒与派西亚是传说中的两个好友:此处哈姆莱特称霍拉旭为台芒,比喻两人间的友谊。
这一个荒凉破碎的国土
原本是乔武统治的雄邦,
而今王位上却坐着——孔雀。
霍拉旭:您没有押韵,对吗?
哈姆莱特:是的,好霍拉旭!那鬼魂说的真是实话。你看见吗?
霍拉旭:看见了,殿下。
哈姆莱特:在那演戏的提到毒药的时候?
霍拉旭:我看得非常清楚。
哈姆莱特:啊哈!来,奏乐!来,那吹笛子的人呢?
要是国王不喜欢这出喜剧,
那么他是不能得到赞赏的。
来,奏乐!
罗森克兰兹及吉尔登斯吞重上。
吉尔登斯吞:殿下,请让我跟您说句话。
哈姆莱特:好,讲全部历史都可以。
吉尔登斯吞:殿下,王上——
哈姆莱特:嗯,王上怎么了?
吉尔登斯吞:他回去以后,感觉很不舒服。
哈姆莱特:喝醉了吗?
吞尔登斯吞不,殿下,他在发脾气。
哈姆莱特:你应该告诉他的医生,才算你的聪明,而你叫我去替他看病,恐怕更会激动他的脾气的。
吉尔登斯吞:好殿下,请您说话注意些,别这样拉扯开去。
哈姆莱特:好,我听你的,你说吧。
吉尔登斯吞:您的母后很伤心,所以叫我来。
哈姆莱特:热烈欢迎。
吉尔登斯吞:不,殿下,这种礼貌是没有用的。要是您愿意给我一个好答复,我就把您母亲的意旨全部告诉您。否则,请您原谅我,我就这么回去,我的事情就结束了。
哈姆莱特:我不能。
吉尔登斯吞:您不能什么,殿下?
哈姆莱特:我不能给你一个好答复,因为我的脑子已经没办法用了。可是我能够告诉你——我应该说我的母亲——她要多少有多少。所以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吧。你说我的母亲——
罗森克兰兹:她这样说,您的行为使她惊诧。
哈姆莱特:啊,好儿子,居然会使一个母亲吃惊!
可是在母亲吃惊的后面,还会说些什么呢?说吧。
罗森克兰兹:她请您在睡觉以前,到她房间里去跟她谈谈。
哈姆莱特:即使她十次是我的母亲,我也一定听她的话。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罗森克兰兹:殿下,我曾经诚蒙您厚爱。
哈姆莱特:凭着我扒手发誓,我现在还是不讨厌你的。
罗森克兰兹:好殿下,您心里如此难受,究竟为了什么?要是您不愿意将您的心事告诉您的朋友,否则您将会失去了自由。
哈姆莱特:我不满意现在的地位。
罗森克兰兹:会么!王上已经亲口把您立为王位的继承者了,您还不满足吗?
哈姆莱特:嗯,可是“要等草儿青青这句谚语是:‘要等草儿青青,马儿早已饿死’——”这句老话已经过时了。
乐工等持笛上。
哈姆莱特:啊!笛子来了,给一支给我。退后一步说话。为什么你们总这样想方设法地窥探我的隐私,难道一定要把我逼进你们设的陷阱吗?
吉尔登斯吞:啊!殿下,要是我有唐突放肆的地方,那都是因为我对您敬爱太深的原因了。
哈姆莱特:我听不懂你的话。你愿意吹吹这笛子吗?吉尔登斯吞:殿下,我不会吹。
哈姆莱特:请你吹一吹。
吉尔登斯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吹。哈姆莱特:请你不要客气。
吉尔登斯吞:我真的不懂的吹,殿下。
哈姆莱特:吹笛跟说谎一样容易的。你只要用手指按着这些笛孔,把嘴放在上面一吹,它就会发出最动听的音乐来。看吧,这些是音栓。
吉尔登斯吞:可是我吹不出谐和的曲调来,我不懂那些手法和方法。
哈姆莱特:哼,你当我是什么东西!你戏弄我,你自以为摸得到我的心窍,你想试探出我内心的秘密,你想从我的最低音试到我的最高音。可是在这支小小的笛子当中,藏着天下最悦耳的音乐,你却不会使用它。哼,你觉得戏弄我比戏弄一支笛子容易吗?不管你把我叫作什么乐器,你也只能拨动我,不能戏弄我。
波洛涅斯:重上。
哈姆莱特:上帝保佑你,先生!
波洛涅斯:殿下,娘娘请您现在去见她说话。哈姆莱特:你看见那片像骆驼似的云吗?波洛涅斯:是的,它真的像一头骆驼。哈姆莱特:我倒觉得它像一头鼬鼠。
波洛涅斯:它拱起了背,确实像是一头鼬鼠。哈姆莱特:又像一条鲸鱼吧?
波洛涅斯:很像一条鲸鱼。
哈姆莱特:那么我马上就去见我的母亲。旁白我糊弄他们再也忍不住了。高声我马上就来。
波洛涅斯:我就去这么说。下。
哈姆莱特:说马上是很容易的。快走吧,朋友们。除哈姆莱特外均下。现在是一夜之中最令人害怕的时候,鬼魂都在这个时候从坟墓里出来,地狱也要向凡间吐放疠气。现在我可以痛快的饮热腾腾的鲜血,干白天所不敢正视的残忍的事情了。稍等!我还要到我母亲那儿去一趟。心啊!不要失去你的本性了,永远不能让尼禄古罗马暴君,曾谋杀其母的灵魂潜入我这坚定的胸怀,宁愿做一个凶徒,也不要做一个逆子。我要像利剑一样刺痛她的心,可是决不碰到她身体上一根毛发。我的舌头和灵魂要在这一次学学假善良人的样子,无论在言语上给她多么令人苛刻的谴责,在行动上却要做得一点都不让人家指摘。下。
第三场城堡中一室
国王、罗森克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国王:我讨厌他。允许他这样疯闹下去,对于我是一个威胁。所以你们赶紧去准备起来吧。我马上就发令派遣你们两人送他到英国去。拿我的地位来说,他的疯狂每小时都可以威胁到我的安全,我不能让他留在我的身边。
吉尔登斯吞:我们就去准备。许多人的安危都指望在陛下身上,这一种顾虑是最好的。
罗森克兰兹:每一个老百姓都知道怎样躲避危害,一个身负天下重寄的人,尤其应该时刻警惕危害的到来。君主的薨逝非但是个人的死亡,它像漩涡一样,凡是在它身边的东西,都要被它卷去一块毁灭,又像一个挺直在最高山峰上的巨轮,它的轮辐上还有无数的小物件,当巨轮突然炸开的时候,那些小物件也一并毁灭了。国王的一声叹息,带来的是全国的呻吟。
国王:请你们马上出发,因为我们必须提前阻止这一种公然的威胁。
罗森克兰兹:我们就去赶紧准备。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同下。
吉尔登斯吞:我们就去赶紧准备。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同下。
波洛涅斯上。
波洛涅斯:陛下,他去他母亲房间里了。我现在就去躲在帷幕后面,听他们说些什么。我可以肯定她一定会把他痛斥一顿的。您说得很对,母亲对于儿子总会心软,所以最好有第三者躲在旁边偷听他们的谈话。请稍等。陛下,在您没有入寝以前,我还要来看您一次,把我看到的、听到的事情告诉您。
国王:很感激你,贤卿。波洛涅斯下。啊!我的罪行气息已经上达于天,我的灵魂上还带着一个原始以来最初的咒骂,杀害兄弟的忍害行为!我不能祈祷,即使我的愿望像决心一样坚定,我的更坚强的罪恶打败了我的坚强的意愿。像一个人同时完成两件事情,我不知道应该先从什么地方下手而左右为难,结果反弄得什么事都没有完成。要是一只诅咒的手上沾满了一层比它本身还厚的兄弟的血,难道天上所有的雨水,都不能把它洗的干净吗?慈悲的使命,不就是宽恕你的罪恶吗?祈祷的目的,一是为了防止我们的堕落,二是救拔我们已经堕落之后吗?那么我将请求上天,我的罪行已经犯下了。可是唉!哪一种祈祷才适合我呢?“求上帝原谅我的杀人重罪”吗?不可能,因为我现在还拥有那些引起我的犯罪的目的物,我的地位、我的野心和我的王后。不正当的夺取的利益还在手里,就能够得到原谅宽恕吗?在这贪污的人世,罪恶的镀金的手也许已经把公道置之不理了,暴徒的赃物通常就是枉法的贿赂。可是天上与之相反,在那边一切都没有一点办法,任何行动都要透露它的真相,我们必须当面为自己的罪恶作证。怎么办呢?还有什么好办法呢?试一试忏悔的力量吧。什么事情是忏悔所不能完成的?可是一个不能忏悔的人,它没有任何用途。啊,不幸的遭遇!啊,像死亡一样黑暗的心胸!啊,越想要挣扎,越是不能被胶住了的灵魂脱身!救救我,天使们!试一试吧,屈下来顽强的膝盖,钢丝一样坚定的心弦,变得像刚出生的孩子的筋肉一样柔嫩吧!但愿一切都令好的!退后跪祷。
哈姆莱特上。
哈姆莱特:他现在正在祈福保佑,我正好动手。我决定马上动手,让他上天堂去,我也算报了仇了。不,还是考虑一下,他杀死我的父亲,我,父亲的独生子,却把这个恶人送上天堂:啊,这简直是恩将仇报了。他用卑鄙的手段,在我父亲一心向善、罪孽深重的时候趁他不注意将他杀死,虽然没有人知道在上帝面前,他生前的善恶如何相抵,可是根据我们的推想,他的孽债多半是大于生前的善的。现在他正在除去罪过的灵魂,要是我在这时候结束他的性命,那么天堂的路是为他开着,这样还算是复仇吗?不!收起来,我的剑,等候一个更凶狠冷酷的机会吧。当他在酒醉以后,在生气的时候,或是在荒淫纵欲时,有赌博、咒骂或是其他邪恶的行为时间中,我就要叫他跪在我的脚下,让他幽深黑暗的灵魂永坠地狱。我的母亲在等我。这个机会不过延长了你临死的痛苦。下。
国王:起立上前。
国王:我的言语已经说出去了,我的思想滞留在这里,没有思想的言语永远不会上天堂。下。
第四场王后寝宫
王后及波洛涅斯上。
波洛涅斯:他来了。请您把他痛斥一顿,对他说他这种嚣张的态度,实在叫人不能忍受,倘没有您娘娘替他掩护,王上早已对他大刑伺候了。我就悄悄地躲在这儿。请您对他讲重点。
哈姆莱特:在内母亲,母亲,母亲!
王后:都在我身上,你放心吧。下去吧,他已经来了。波洛涅斯匿帷后。
哈姆莱特上。
哈姆莱特:母亲,您找我有什么事?
王后:哈姆莱特,你已经严重得罪了你的父亲了。哈姆莱特:母亲,您已经严重得罪了我的父亲了。王后:来,来,不要用这种乱七八糟的话回答我。哈姆莱特:去,去,不要用这种乱七八糟的话问我。王后:啊,哈姆莱特!
哈姆莱特:现在又是什么事?王后:你不记得我了吗?
哈姆莱特:没有,凭着十字架发誓,我没有忘记你。你是王后,你的丈夫的兄弟的妻子,你还是我的母亲——希望你不是!
王后:好吧,那么我去叫那些会说话的人来跟你谈吧。
哈姆莱特:来,来,坐下来,不许动,我要把一面镜子放在你的面前,照照你自己的灵魂。
王后:你要干什么?你不会杀我吧?救命!救命呀!
波洛涅斯:在后喂!救命!救命!救命!
哈姆莱特:拔剑谁在叫啊?是哪一个鼠贼?不要命了,我来结束你。以剑刺穿帷幕。波洛涅斯:在后啊!我死了!王后:哎哟!你做了什么啦?
哈姆莱特:我也不知道,那不是国王吗?王后:啊,多么轻率残忍的行为!
哈姆莱特:残忍的行为!好妈妈,几乎跟杀了一个国王再去嫁给他的兄弟一样凶狠残忍。
王后:杀了一个国王!
哈姆莱特:是的,母亲,我正是这个意思。揭帏见波洛涅斯你这乱七八糟、胡说八道的傻瓜,再会!我还以为是一个在你上面的人哩。也是你不该死,现在你可知道自以为是的危险了。——别总是扭着你的手。静一静,坐下来,让我认真看看你的心。你的心如果不是用石头做的,万恶的习惯已经不能透进一点感情,那么我的话一定能够使你的心疼痛了。
王后:我究竟干了哪些错事,你竟敢这样放肆地向我指指点点?
哈姆莱特:你的行为可以使贞节有污点,使美德有点虚伪的名称;从纯洁的恋情的额上摘采下美丽动人的蔷薇,替它盖上一个痕迹;使婚姻的承诺变成赌徒的誓言一样虚伪。啊!这种行为,简直使承诺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神圣的婚礼简直就是被亵渎了。苍天的脸上也为它蒙羞了,大地因为哀痛这种行为,也罩上满面的愁容,好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王后:唉!究竟是什么重大的罪行,你把它说得这样吓人呢?
哈姆莱特:看这一幅图画,再看这一幅,这是两个兄弟的肖像。你看这一个的相貌如此高贵美艳:太阳神的鬈发,天神似的额头,战神一样英姿勃勃的眼睛,像降落在无比高大的山巅的神使一样强壮威武的姿态。这一个近乎完美的仪态,真像每一个天神都曾在那上面留下烙印,向世间证明这是一个男子的典型。这是你以前的丈夫。你再看这个,这是你现在的丈夫,像一株腐烂的小草,损害了他健壮的兄弟。你长眼睛了吗?你甘心离开这一座高耸的大山,靠着这荒野生活吗?嘿!你长眼睛了吗?你不能说那是爱情,因为你已经过了那个年龄,热情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了,变得肯听从理智的判断,什么理智肯从这么高的地方,降落到如此低的地步呢?你还是有感情的,否则你就不会行动。可是你那感觉也一定已经变得冷漠了,因为就是疯人也不会这么笨,无论怎样惨无人道,总不会连这么大的差距都分辨不出来。那么是哪一个魔鬼蒙住了你的眼睛,把你这样欺骗呢?你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全都失去了功能了吗?因为仅此一种官觉出了问题,也决不会使人如此愚蠢。羞啊!你不觉得内疚吗?如果地狱中的孽火能够在一个中年妇人的骨髓里煽起了蠢动,那么在青春的烈焰中,让贞操像蜡烛一样融化吧。因为情欲的驱动而失身,又怎么会觉得耻辱呢?因为霜雪都会自动融化,理智都会做情欲的奴隶呢。
王后:啊,哈姆莱特!不要再说了!你使我眼睛看进了我灵魂的深处,看见我灵魂里那些永远洗不干净的黑色的污点。
哈姆莱特:嘿,生活在无比肮脏的床上,让淫邪熏没了心窍,在恶浊的猪圈里调情弄爱——
王后:啊,不要再说下去了!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刺痛了我的心,不要说了,亲爱的哈姆莱特!
哈姆莱特:一个杀人犯、一个十恶不赦、一个不及你前夫二百分之一的蠢才、一个冒充国王的小丑、一个盗国窃位的扒手,从架子上偷下无比珍贵的王冠,塞在自己的腰包里!
王后:住嘴!
哈姆莱特:一个卑鄙无耻的国王——
鬼魂:上。
哈姆莱特:天上的神明啊,救救我,请将你们的翅膀覆盖我的头顶!——陛下没有分寸,有什么指教的呢?
王后:哎哟,他疯了!
哈姆莱特:您不是来指责您的儿子不该浪费他的时间和感情,把您的命令置之不理,耽误了应该做的大事吗?啊,说吧!
鬼魂:别忘记了。我现在是来帮你坚定你的快要蹉跎下去的决心。你看!你的母亲那副很诧异的表情。啊,快去安慰安慰她的正在琢磨中的灵魂吧!最柔弱的人最容易受幻想的刺激。去和她讲话,哈姆莱特。
哈姆莱特:您怎么了,母亲?
王后:唉!你怎么了?为什么你的眼睛像没有睁开一样呢,向空中喃喃说话?你的眼睛里有一种狂乱的神情,像熟睡的兵士突然听到警号声一样,你整齐的头发一根根都像具有生命似的竖立起来。啊,我的好儿子!在你疯狂的热焰上,浇洒一些清凉的镇静吧!你看什么?
哈姆莱特:他,他!您瞧,他的脸色多么惨白无色啊!看见了他这一情况,要是再知道他所背负的冤枉的话,即使石块也会感动的。——不要看着我,因为那不过一时勾起我的哀感,也许将会阻碍我冷酷的决心,也许我会因此而失去勇气,让挥泪代替了流血。
王后:你这是对谁说的呢?
哈姆莱特:您难道没有看见什么吗?
王后:什么也没有看见,要是有什么东西在那边,我肯定会看见的。
哈姆莱特:您也没有听见什么吗?
王后:没有,除了我们两人的说话以外,我没有听见一点儿声音。
哈姆莱特:啊,您看!它悄悄地去了!我的父亲,穿着他没过世时所穿的衣服!看!他就在这时候,从门口走出去了!鬼魂下。
王后:这是你脑中虚构出来的想象,一个人在心神不定的状态中,最容易产生这种虚构的错觉。
哈姆莱特:心神不定!我的脉搏跟您的一样,按着正常的节奏跳动哩。我没有骗你。要是您不信,我可以把我刚才说过的话清清楚楚地再说一次,一个疯人是没有这么好记忆力。母亲,为了上帝的仁慈,不要再找借口了,以为我这一番话,只是出于错觉,不是真的对您的错误而说的。那样的思想不过是骗人的把戏,只能使您溃烂的良心上结起一层薄膜,那里面的毒疮却愈长愈大。向上天承认您的罪行吧,忏悔过去,提醒未来,不要把肥料浇在已经腐烂的花草上,使它们格外蔓延起来。原谅我这番正义的劝说,因为在这种万恶的时代,正义必须向罪恶低头,它必须甘拜下风,要求人家接纳他的善意的箴规。
王后:啊,哈姆莱特!你将我的心劈为两半了!哈姆莱特:啊!将坏的一半丢掉,保留另外的一半,让您的灵魂干净一些。晚安!但是不要上我叔父的床,即使您已经失节,也得学做一个贞节妇人。习惯虽然可以使人失去羞耻变成魔鬼,但是它也能够做一个天使,对于勉力为善的人,它会用近朱者赤的手段,使他改掉恶习一心向善。您要是今天晚上自制力好,下一次就会觉得这种自制的功夫并不难办到,慢慢地就可以习惯了。因为习惯几乎有一种改变气质的神奇的力量,它能够打败魔鬼,并且将他从人们心里驱逐出去。让我再向您说一次晚安,当您希望得到上天祝福的时候,我会请您祝福我。至于这位老人家,指波洛涅斯我很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将他杀死,可是这是上天的意思,要借他的死惩罚我,同时借我的手惩罚他,使我一边受到天谴,一边又成为代天行刑的使者。我现在先去把他的尸体处理掉,再来承担这个杀人的责任。晚安!为了顾全母子的恩慈,我必须忍情暴戾,不幸已经开始,更大的灾祸将会干断。再有一句话,母亲。
王后:我该怎么做?
哈姆莱特:我不能防范您不再让那骄淫的僭王诱惑您和他同床,让他拧您的脸,叫您做他的小耗子。我也不能防范您因为他给了您一两个臭吻,或是用他十恶不赦的手指抚摩您的颈项,就把您所知道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告诉他,告诉他我是装疯,不是真疯。您应该让他清楚,因为哪一个聪明懂事的王后,愿意隐藏着这样重大的,不去告诉一只蛤蟆、一只蝙蝠、一只老雄猫呢?不,虽然理性提醒您保守秘密,您尽管学寓言中的猴子,因为好奇,到屋顶上开了笼门,把鸟儿放走,自己钻进笼去,结果连笼子一起掉下来跌死吧。
王后:你放心吧,如果说话要从呼吸里呼出来的,我决不会让我的呼吸透露出你对我所说的话。哈姆莱特:我必须到英国去,您还记得吗?王后:唉!我忘了,这事情决定好了吗?
哈姆莱特:公文已经批下来了,打算交给我那两个同学带去,对这两个家伙我必须像对待两条咬人的毒蛇一样随时防范着。他们将要带领我,引导我钻进什么陷阱去。我倒要看看他们的能耐。开炮的要是给炮轰了,也是一件有趣的事。他们会埋地雷,我要比他们埋得更深,把他们轰到月亮里去。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更加有趣的吗?这家伙一死,肯定会提早了我的行期。让我把这尸体拖走离开这里。母亲,晚安!这一位大臣生前是个愚昧无知的家伙,现在却变成一个很谨慎严格的人了。来,老先生,让我将您拖下属于您的坟墓里去。晚安,母亲!各下。
哈姆莱特拽波洛涅斯尸人内
第四幕
第一场城堡中一室
国王、王后、罗森克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国王:这些叫苦连天之中,都含着意味深长的意义,我们必须想办法研究出来。你的儿子呢?
王后:向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请你们暂时离开这里。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下。啊,陛下!今晚我看见了多么令人奇怪的事情!
国王:什么,葛特露?哈姆莱特怎么了?
王后:疯狂得像天风和海浪一样互不相让。在他野性发作的时候,他听见帷幕后面有爬动的声音,就拔出剑来,大声叫到:“有耗子!有耗子!”于是在一阵疯狂的害怕中,将那躲在幕后的好老人家杀死了。
国王:啊,罪过罪过!如果我在那儿,我一样会死在他手里的。纵容他这样胡作非为,对于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种威胁。唉!这一流血的暴行应当由谁来承担责任呢?我们是不能为其辩解的,因为我们早该设防患措施,把这个发疯的孩子关起来,不让他乱走。可是我们太爱他了,以至于不愿想一个合适的办法,正像一个有恶疮的人,由于不让它出毒,弄到毒气攻心,无法救治一样。他到哪儿去了?
王后:拖着被他杀死的尸体出去了。像一堆下贱的铅铁,挡不住真金的光彩一样,他知道他犯错了,他善良的本性就从他的疯狂里表现出来,他哭了。
国王:啊,葛特露!来!太阳上山了,我们必须马上让他登船出发。对于一件罪恶的行为,我们必须用最谨慎的态度,最正确的言辞,决定一个合情合法的处置。喂!吉尔登斯吞!
罗森克兰兹及吉尔登斯吞重上。
国王:两位朋友,你们去多找几个人来帮忙。哈姆莱特在丧心病狂的时候,将波洛涅斯杀死,他现在把那尸体从他母亲的房间里拖出去了。你们把他找来,对他说话要客气一点,再把尸体搬到教堂里去。请你们马上去把这件事情办好。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下。来,葛特露,我要将我那些最有见识的朋友们集结在一起,把我的决定和这一件意外的变故告诉他们,省得外面的流言牵涉到我身上,它的毒箭从低声的密语中间射过来,像弹丸从炮口射出去一样百发百中的。啊,来吧!我的灵魂里充满着混乱和惊愕。同下。
第二场城堡中另一室
哈姆莱特上。
哈姆莱特:藏好了。
罗森克兰兹:在内哈姆莱特!哈姆莱特殿下!吉尔登斯吞:在内哈姆莱特!哈姆莱特殿下!哈姆莱特:是谁?谁在叫哈姆莱特?啊,他们来了。罗森克兰兹及吉尔登斯吞上。
罗森克兰兹:殿下,您把那尸体怎么处置了?哈姆莱特:它本来就是泥土,我让它回到泥土里去了。
罗森克兰兹:告诉我们它在哪,让我们把它搬到教堂里去。
哈姆莱特:不要相信。罗森克兰兹:不要相信什么?
哈姆莱特:别妄想我会放弃自己的观点来听你的话。而且,一块海绵也敢如此对我说话!一个堂堂王子应该如何来答复你呢?
罗森克兰兹:您当我是一块海绵吗,殿下?哈姆莱特:嗯,先生,一块获取君王的宠爱、地位的海绵。可是这样的官员要到最后才会表现出他们对于君王的最大利益来。如同猴子吃硬壳果一般,他们的君王先把他们含在嘴里舐弄好久,最后一口咽下去。当他想要利用你们的时候,他只要把你们一挤,于是,海绵,你又成为一块干巴巴的东西了。
罗森克兰兹: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殿下。
哈姆莱特:那没关系,一句下流的话睡在一个傻瓜的耳朵里。
罗森克兰兹:殿下,您必须告诉我们那尸体在哪,然后跟我们见王上去。
哈姆莱特:他的身体和国王都存在,可是那国王并不和他的身体同时存在。国王是一件东西——吉尔登斯吞:一件东西,殿下!
哈姆莱特:一件似有似无的东西。带我去见他。狐狸躲起来,大家追上去。同下。
第三场城堡中另一室
国王:上,侍从后随。
国王:我已经叫他们找去了,并且叫他们把那尸体找回来。让这家伙放肆纵容,是很危险的事情!可是我们又不能用严刑拷打加在他的身上,他是被不明道理的群众所喜爱的,他们喜欢一个人,只用眼睛,不用脑子想事。我如果惩罚了他,他们只看见我残酷的刑法,却不想到他犯的是什么重罪。为了顾全各方面,叫他马上离开这里,必须显得像是经过再三考虑的结果。应付非常的不测,必须用非常的手段。
罗森克兰兹上。
国王:啊!事情怎样了?
罗森克兰兹:陛下,他不肯告诉我们那尸体在哪。
国王:他在哪儿呢?
罗森克兰兹:在外面,陛下,我们看管着他,等候您的旨意。
国王:带他来见我。
罗森克兰兹:喂,吉尔登斯吞!带殿下进来。哈姆莱特及吉尔登斯吞上。
国王:啊,哈姆莱特,波洛涅斯呢?哈姆莱特:吃饭去了。
国王:吃饭去了!在哪吃饭?哈姆莱特:他并没有在吃饭,是在人家吃他的地方,有一群狡猾刻薄的蛆虫正在使劲地吃他哩。蛆虫是全世界最大的饕餮家。我们养肥了各种牲畜给自己享受,再喂肥了自己去给蛆虫享受。胖胖的国王跟瘦瘦的乞丐是一个桌子上两道不同的菜,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国王:唉!唉!
哈姆莱特:一个人能够用一条吃过一个国王的蛆虫去钓鱼,再去吃那吃过那条蛆虫的鱼。
国王:你什么意思?
哈姆莱特:没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是建议你一个国王可以在一个乞丐的脏腑里发生什么变化。
国王:波洛涅斯呢?
哈姆莱特:在天上,你派人去找他吧。要是你派遣的人在天上找不到他,那么你可以自己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找他。倘若你们在这一个月里还找不到他的话,你们只要跑上走廊的阶石,就能闻到他的气味了。
国王:向若干侍从到走廊里去找一找。
哈姆莱特:他一定会在那里等着你们。侍从等下。国王:哈姆莱特,你如此做,使我非常伤心。由于我很关心你的安全,你必须马上离开国境,所以快去准备准备。船已经准备好马上出发了,风势也很顺利,同行的人都在等着你,一切都准备好随时向英国出发。
哈姆莱特:去英国!
国王:是的,哈姆莱特。哈姆莱特:好。
国王:要是你能懂我的用意,你应该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哈姆莱特:我看见一个能懂你用意的天使。来,到英国去!再会,亲爱的母亲!
国王:我是你慈爱的父亲,哈姆莱特。哈姆莱特:应该我的母亲。父亲和母亲是夫妇两个,夫妇是融合在一起的,所以再会吧,我的母亲!走,到英国去!下。
国王:跟在他后面,一定让他赶快上船,不要耽误,我要他今晚就离开国境。去!这件事情一解决,什么事情都会迎刃而解。请你们赶快。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下。英格兰王啊,丹麦的宝剑在你的国土上还存在鲜明的痕迹,你向我们纳入的敬礼到现在为止还是这么多,要是你畏惧我的威力,重视我的友谊,你就必须听从我的旨意。我已经在公函里命令你把哈姆莱特立即处死,去完成我的旨意吧,英格兰王,因为他已经病入膏肓,一定要借你的手把我医好。我必须知道他过世了,我脸上才会有笑容浮现。下。
第四场丹麦原野
福丁布拉斯、一队长及兵士等列队行进上。福丁布拉斯队长,你代替我去问候丹麦国王,告诉他说福丁布拉斯得到他的认可,已经遵守约定,率领一支军队进入他的国境。你知道我们在哪里集合。要是丹麦王有话要跟我当面说,我也可以入朝晋谒,你就这样告诉他吧。
队长是,主将。福丁布拉斯慢步前进。福丁布拉斯及兵士等下。哈姆莱特、罗森克兰兹、吉尔登斯吞等同上。
哈姆莱特:长官,这些是什么人的军队?
队长他们都是挪威的军队,先生。哈姆莱特:请问他们是开到哪里去的?队长到波兰的某个地方。
哈姆莱特:谁是领兵的主将?队长挪威老王的侄儿福丁布拉斯。
哈姆莱特:他们是向波兰本土进攻呢,还是去攻击边疆呢?
队长跟您说实话吧,我们是要去夺一小块有名无实的土地。叫我出五块钱把它买下来,我也不会买的。无论挪威人波兰人,要是把它标卖起来,没有人会付出比这更高的价钱来的。
哈姆莱特:啊,那么波兰人一定不会守护它的了。
队长不,他们早已准备好了。
哈姆莱特:为了这一块荒废没点用的土地,牺牲了二千人的生命,花费了二万块的金圆,谁也没有任何怀疑。这完全是因为国家富裕有地位了,晏安的积毒在身体中多年了,虽然已经到了溃烂的程度,外表上却还一点即将死的迹象来。谢谢您,长官。
队长上帝和您同在,先生。下。
罗森克兰兹:我们走吧,殿下。
哈姆莱特:马上来,你们先走一步。除哈姆莱特外均下。我亲眼目睹、耳闻的一切,都好像在批评我,命令我赶快进行我蓄意改的复仇大计!一个人要是在他生命最旺盛的时期,只知道吃睡享受的话,他还算是个什么东西?简直是一头畜生!上帝造人,使我们能够这样谈吐自如,瞻前顾后,当然要我们利用他所赋予我们的这一种能力和聪明的理智,不让它们浪费掉。现在我有一切力量,可以做我想做事,可是我还在继续说:“这件事需要做。”可是始终没有行动。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像鹿豕一般的令忘事情呢,还是因为三分怯弱一分智慧多过谨慎的考虑。像大地一样显明的榜样都在表扬我。你看这一支勇猛的军队,领队的是一个面貌娇好的少年王子,雄心壮志振起了他的精神,使他不能小看结果,为了一点点大小的一块地,拼着血肉之躯,去向命运、死亡和危险发出战斗。真正的伟大不是善自行动,而是在荣誉遇到危险的时候,即使为了一根稻秆的力量,也要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去争夺。可是我的父亲被人惨杀,我的母亲被人污辱,我的理智和感情都被这种深仇大恨所激动,我却一忍再忍,一切顺从天意,看着这二万个人为了抢夺一个徒有虚名的名声,一同走下他们的坟墓里去,就为了争夺一方还不够作为他们藏身之地的地方,相形之下,我又将如何呢?啊!从现在开始,让我摒除一切杂念顾虑,把流血的思想充满在我的脑际!下。
第五场厄耳锡诺。城堡中一室
王后、霍拉旭及一侍臣上。
王后:我不想跟她说话。侍臣她一定要见您,她的神气疯疯癫癫,看着挺可怜的。
王后:她想干什么?
侍臣她总是说她的父亲,她说她听见这世上到处是诡计多端。一边呻吟,一边捶她的心,对一些小事情痛骂,讲的都是些很奇怪的话,稀奇古怪的。她的话虽然让人摸不着头脑,可是却能使听见的人心中发生反应,而想办法从它里面找出意义来。他们妄自猜想,把她的话,用自己的思想附会上去。当她讲那些话的时候,时而眨眼,时而点头,做着各种的手势,的确让人相信在她的言语之间,隐含着什么意思,虽然不能确定,却可以作一些负面的解释。
霍拉旭:最好有人能跟她交谈,因为也许她会在愚妄的脑筋里说出一些危险的猜测。
王后:让她进来。侍臣下。
我负疚的灵魂惴惴惊惶,
琐琐细事也像预兆灾殃;
罪恶是这样充满了疑猜,
越小心越容易流露鬼胎。
侍臣率奥菲利娅重上。
奥菲利娅:丹麦的美丽的王后陛下呢?
王后:啊,奥菲利娅!
奥菲利娅:唱
张三李四满街走,
谁是你情郎?
毡帽在头杖在手,
草鞋穿一双。
王后:唉!好姑娘,这支歌有哪些意义呢?
奥菲利娅:您说?请您听好了。唱
姑娘,姑娘,他死了,
一去不复来;
头上盖着青青草,
脚下石生苔。
嗬呵!
王后:嗳,可是,奥菲利娅——
奥菲利娅:请您听好了。唱
殓衾遮体白如雪——
国王上。
王后:唉!陛下,您看。
奥菲利娅:
鲜花红似雨,
花上盈盈有泪滴,
伴郎坟墓去。
国王:你好,美丽的姑娘?
奥菲利娅:好,上帝保佑您!他们说猫头鹰是个面包师的女儿变成的。主啊!我们谁都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成什么样子。愿上帝和您同席!
国王:她父亲的死激成了她这种虚构的猜想。
奥菲利娅:对不起,我们能不能不提这件事了。要是有人问您它什么意思,您就对他说:唱
情人佳节就在明天。
我要一早起身,
梳洗齐整到你窗前,
来做你的恋人。
他下了床披了衣裳,
他开开了房门;
她进去时是个女郎,
出来变了妇人。
国王:美丽的奥菲利娅!
奥菲利娅:真的,不用发誓,我会将它唱完:唱
凭着神圣慈悲名字。
这种事太丢脸!
少年男子不知羞耻,
一味无赖纠缠。
她说你曾答应娶我,
然后再同枕席。
谁料如今被你欺诈,
懊悔万千无及!
国王:她这个样子多长时间了?
奥菲利娅:我希望一切都会好的!我们必须忍耐,可是我一想到他们把他放在严寒黑暗的泥土里时,我就忍着想掉泪。我的哥哥必须知道此事情。谢谢你们的奉劝。来。我的马车!晚安,太太们,晚安,可爱的小姐们,晚安,晚安!下。
国王:紧紧跟住她,千万注意不要让她闹出乱子来。霍拉旭下。啊!过分的忧伤使她成为这样子,这完全是因为她父亲的死。啊,葛特露,葛特露!真是祸不单行:第一是她父亲的惨遭被杀,然后是你儿子的远行离别,他闯了这样大祸,不得不亡命他乡,也是咎由自取。人民对于善良的波洛涅斯的暴死,已经一传十,十传百,议论纷纷,我这样急忙地将他秘密安葬,更加引起了外间的猜疑。可怜的奥菲利娅也因此悲伤得失去了她的理智,我们人类丧失了理智,不过是画上的图形,没有生命力的禽兽。最后,跟这些事情一样令我感到不安的,她的哥哥已经从法国秘密回去,行动诡异,居心叵测,他所听到的,都是那些无事生非的人所散播的关于他父亲惨死的恶意的谣言,肯定也会牵涉到我的身上。啊,我的亲爱的葛特露!这种消息无非是一尊杀人的巨炮,随时随刻都在危害我的生命。内喧呼声。
王后:哎哟!什么声音?
一侍臣上。
国王:我的瑞士卫队哪去了?叫他们看守好宫门。什么事?
侍臣赶快避一避吧,陛下,比大洋中的怒潮冲堤还要汹涌澎湃,年轻的雷欧提斯带领着一队叛军,战胜了您的卫士,马上就进宫来了。这群暴徒把他称为主上,就像世界刚开始一般,他们推翻了一切的传统和习俗,高喊着:“我们推举雷欧提斯做国王!”他们掷帽举手,叫喊的声音让人震耳欲侬,“让雷欧提斯做国王,让雷欧提斯做国王!”
王后:他们如此的兴奋,却不知道已经在进了误区!啊,你们做错事了,你们这些不忠的丹麦狗!内喧呼声。
国王:宫门都被打破了。
雷欧提斯:戎装上;一群丹麦人随上。
雷欧提斯:国王在哪?弟兄们,大家站在外面。众人:不,让我们进来。
雷欧提斯:对不起,请允许让我一个人在这儿。众人:好,好。众人退立门外。
雷欧提斯:谢谢你们,把门看守好了。啊,你这十恶不赦的奸王!还我父亲的命来!
王后:冷静一点,好雷欧提斯。
雷欧提斯:我身上要是有一点血冷静下来,我就是个野生的杂种,我父亲是个王八蛋,我母亲的贞洁的额角上,也要刻上娼妓的恶名。
国王:雷欧提斯,你这样声张其势,兴兵犯上,究竟为了什么呢?——放了他,葛特露,别担心他会伤害我的身体,一个君王是有神灵保护的,他的威焰足够吓退叛逆。——告诉我,雷欧提斯,你有什么值得愤怒的事?——放了他,葛特露。——你说吧。
雷欧提斯:我的父亲在哪里?
国王:死了。
王后:但是并不是被他杀死的。国王:让他问下去。
雷欧提斯:他是怎么死的?我不会让别上戏弄我的。忠心,到地狱里去吧!让那黑暗的魔鬼把一切誓言抓去!什么良心,什么礼貌,都给我滚一边去!我要向你们挑战。我的决定很简单:死也好,活也好,我什么都不管,只想为我的父亲报仇。
国王:有谁能够阻止你?
雷欧提斯:除了我自己的意志以外,全世界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不用花费一点力气,我就可以达到目的。
国王:好雷欧提斯,要是你想知道你亲爱的父亲死去正确的原因的话,难道你的报仇不分敌友,把他们都全部消灭吗?
雷欧提斯:冤有头,债有主,我只要找杀害我父亲的敌人报仇。
国王:那么你想知道谁是他的敌人吗?
雷欧提斯:若是他的好朋友,我愿意张开手臂拥抱他们,像舍身的企鹅一样,将我的血供他们畅饮昔人误信昔人鹅以其血哺雏,故云。
国王:啊,现在你才真正的像一个孝顺的儿子和真正的绅士。我不但没有参与令尊的死因,而且为此也感到无比的悲痛,这个事实将会透过你的心,如白昼的阳光照射你的眼睛一般。
众人:在内放她进去!
雷欧提斯:怎么!什么声音?
奥菲利娅:重上。
雷欧提斯:啊,赤热的烈焰,燃烧着我的脑浆吧!辛酸的眼泪,灼伤了我的视觉吧!上天有眼,我一定要叫那害你疯狂的做人重重地补偿他的罪恶。啊,五月的玫瑰!亲爱的女郎,我的好妹妹,奥菲利娅!天啊!一个少女的理智,也会如同老人的生命一样经不住打击吗?人性因为爱情而更加敏感,这敏感又常常会将自己最珍贵的部分奉献给所爱的人。
奥菲利娅:唱
他们把他抬上柩架;
哎呀,哎呀,哎哎呀;
在他坟上泪如雨下;——
再会,我的鸽子!
雷欧提斯:如果你没有发疯而激励我报仇,你的言语也不会比你此刻更令我感动了。
奥菲利娅:你应该这样唱:“喈啊喈,还叫他喈啊喈。”哦,这纺轮转动的声音多么悦耳动听啊!意思是那坏良心的管家把主人的女儿拐跑了。
雷欧提斯:这一种无意识的话,比言归正传还要有力得多。
奥菲利娅:这是代表记忆的迷迭香,爱人,请你记住:这是表示思想的三色堇。
雷欧提斯:这疯话很有道理,思想和记忆总是混在一起。
奥菲利娅:这是给您的茴香和漏斗花,还有芸香,还有一些留着给我自己。啊!您可以把您的芸香插戴得更好看一点。这是一枝雏菊,我想要给您几朵紫罗兰,可是我父亲一死,它们全都凋谢了。他们说他死得很好——唱可爱的罗宾是我的宝贝。
雷欧提斯:种种磨难和痛苦,在她身上都变成了可怜可爱。
奥菲利娅:唱
他会不会再回来?
他会不会再回来?
不,不,他死了;
你的命难保,
他再也不会回来。
他的胡须像白银,
满头黄发乱纷纷。
人死不能活,
且把悲声歌;
上帝饶赦他灵魂!
求上帝原谅一切基督徒的灵魂!上帝和你们同在!下。
雷欧提斯:上帝啊,你看见如此令人悲惨的事了吗?
国王:雷欧提斯,我必须跟你认真谈谈关于你所遭遇的不幸,你不能阻止我这一个权利。你也可以选择几个你的最有看法的朋友,请他们在我们之间做公证人。要是他们一致肯定,认为是我主动或同谋杀害的,我愿意放弃我所有的一切,作为对你的补偿。假如他们认定我是无罪的,那么你必须答应和我合作,让我们两人一起,想出一个惩凶的办法来。
雷欧提斯:好吧,他死得这样冤枉,下葬又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他的尸体上没有一点战士的装饰,也没有替他举行一些哀祭的仪式,从天上到地下都在发出愤怒不满的叫喊声,我必须得弄清楚。
国王:你会明白一切的,谁是真的做人,让斧钺加在他的头上吧。请你跟我来。同下。
第六场城堡中另一室
霍拉旭及一仆人上。
霍拉旭:要来见我的是些什么人?
仆人:是几个水手,主人,他们说有信要交给您。霍拉旭:叫他们进来。仆人下。如果不是哈姆莱特殿下派遣来的人,我不知道在这世上还有谁会来看我。
众水手上。水手甲上帝祝福您,先生!霍拉旭:愿他也祝福你。
水手乙他如果很高兴,先生,他会祝福我们的。这是您的信,先生——是从那位到英国去的钦使寄来的。——要是您的名字确实是霍拉旭的话。
霍拉旭:读信“霍拉旭,你读完信之后,请派人去见一见国王我还有信要交给他。我们在海上的第二天,就有一艘很凶猛的海盗船袭击我们。我们因为船行太慢,只能勉强地作战。在彼此相持的时候,我跳上了盗船,他们马上抛下我们的船,头也不回的远去,剩下我一个人做他们的俘虏。他们对我彬彬有礼,可是他们也知道这样做对他们是有好处的,我还要重谢他们哩。交给国王信以后,请你就一定万马加鞭来见我。我有一些可以使你听了大吃一惊的消息告诉你。相比之下事实的本身比这些话还要严重的十倍还多。我会派人把你带到我的住所。罗森克兰兹和吉尔登斯吞到英国去了,关于他们我还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说。再会。你的好朋友哈姆莱特。”来,让我现在马上带你们去把你们的信送去,然后请你们赶在第一时间领我到把这些信交给你们那个人的地方去。同下。
第七场城堡中另一室
国王及雷欧提斯上。
国王:你已经用你耳朵,听见我对你说那杀死令尊的人,同时也想谋害我。现在你必须明白我没有罪,并且把我当作你的好朋友了。
雷欧提斯:听您所说,的确像这么回事。可是告诉我,为了您自己的安全着想,为什么您对于这样十恶不赦的暴行,反而不采取更厉害的手段呢?
国王:啊!那是有两个理由,也许在你看来不是很重要的,可是对于我却有莫大的关系。王后,他的母亲,几乎一天没有看见他就无法活在这世上,至于我自己,不管这是我的好处或是我致命的弱点,我的生命和灵魂是这样跟她相连在一起,如同星球不能跳出轨道一样,我也不能没有她而在这世上活下去。而且我所以不能把这件案子全部说出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一般民众都很喜欢他,他们盲目崇拜像一道使树木变成石块的魔泉一样,把他所有的缺点都变成了优点。我的箭太轻、太没有力量了,遇到这样的狂风,肯定不能射中目标,反而给吹转来。
雷欧提斯:那么难道我高贵的父亲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一个好好的妹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疯了不成?她的完美卓越的容貌智慧,是可以傲视一世、从古至今都令人骄傲的。可是我报仇的机会总有一天会有的。
国王:不要让这件事打乱你生活。你不要以为我是这样一个无动于衷的人,会让人家牵着我的鼻子走,还以为这只是玩笑。不久你就能够知道。我爱你父亲,我也爱我自己;那我希望能够让你想到——一使者上。
国王:啊!什么东西?
使者:启禀陛下,是哈姆莱特寄来的信。这一封是给陛下的,这一封是给王后的。
国王:哈姆莱特寄来的!谁送来的?
使者:听说是几个水手,陛下,我没有看见他们。这信是克劳狄奥交给我的,快来人把信送到他手里。
国王:雷欧提斯,你来看看这封信。出去!使者下。
读信“陛下,我没有穿衣服回到您的国土上来。明天我就要请您答应我来拜访您。让我先向您请罪,然后再向您禀告我这次意外回国的原因。哈姆莱特敬上。”他什么意思?同去的人也都一起回来了吗?还是有什么人在故意作怪,其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雷欧提斯:您认识这字迹吗?
国王:的确是哈姆莱特的亲笔。“没有穿衣服”!这儿还有一句话,说是“一个人回来”。你看他是什么意思?
雷欧提斯:我不明白意思,陛下。可是他来得正好,我一想到能够有一天当面责骂他的罪状,我冰冷的心也热起来了。
国王:如果他真的回来的话,那怎么办呢?可雷欧提斯,你愿意听我的吩咐吗?
雷欧提斯:是的,陛下,只要您不强迫我跟他和解。国王:我是想让你心里得到安慰。要是他现在半途而废的话,不预备再作这样的航行,那么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办法,鼓励他去做一件事情,一定可以叫他自己扔出来;而且他死了以后,谁也不会讲一句闲话,即使他的母亲也不能发现我们的阴谋,只好认为是一件意外的灾祸。
雷欧提斯:陛下,我愿意顺从您的指挥,最好请您想办法让他死在我的手里。
国王:我正在想办法。自从你到国外游学以后,人们常说起你有一种很强大的本领,这种话哈姆莱特也是早就听说过,虽然在我的意料之中,这仅仅是你所有的才艺中间根本不值得一提的一种,可是你的一切才艺全部加起来,都不如这一种本领更能挑起他的嫉妒。
雷欧提斯:是什么本领呢,陛下?
国王:它虽然是装饰在少年人帽上的一条缎带,但也是不可缺少的。因为年轻人应该装束得更高雅动人一些,表示他的健康活泼,正像老年人应该装束得简单大方一些,表示他的行事谨慎严格一样。两个月以前,这里来了一个诺曼底的绅士,我以前和法国人打过仗,他们都是精通骑马的。可是这位好汉简直具有难以理解的魔力,他骑在马上,好像和他的坐在椅子上一样,无拘无束的驰骋,无不出神入化。他的技术是远远超过我的预料,无论我夸大的词句,都不够形容它的的境界有多高。
雷欧提斯:是诺曼底人吗?
国王:是诺曼底人。
雷欧提斯:那肯定是拉摩德了。国王:正是他。
雷欧提斯:我认识他,他确实是全国知名的勇士。国王:他承认你的武艺很了不起,对于你的剑术尤其赞不绝口,说是倘有人能够和你对敌,那一定有十足的看头。他发誓说他们国里的剑士要是和你对敌,一定会头昏眼花,肯定会对付不了。他对你的这一番夸奖,使哈姆莱特又嫉妒又懊恼,一心希望你快些回来,跟他进行交手。从这一点上——雷欧提斯:从这一点上怎么了,陛下?
国王:雷欧提斯,你真爱你的父亲吗?还是只是做作出来的难受伤心,只有表面,没有真心?
雷欧提斯:您为什么这样问我?
国王:我不是觉得你不爱你的父亲,可是我知道爱仅仅是一时感情的冲动,经验告诉我,经过了些许时间,它是会慢慢冷淡下去的。爱像一盏油灯,灯芯即将烧完以后,它的火焰也会逐渐消灭。一切事情都不能永远保持那种好的状态,因为过度的喜爱反会摧毁它的本身,就如一个人因充血而死去一样。我们所要做的事,应该一想到就做,因为人的想法是会时刻变化的,稍微犹豫下就会遭遇种种的延迟阻碍。还是回到我们所要谈论的中心问题上来吧。哈姆莱特回来了,你预备怎样行动表明你的确是你父亲的孝子呢?
雷欧提斯:我要在教堂里割破他的喉咙。
国王:无论什么所在都不能包容一个杀人的凶手,报仇不应该受到约束的。可是,好雷欧提斯,你要是真的想报仇,还呆住在自己家里不要出来。哈姆莱特回来以后,我们会让他知道你已从英国归来,叫几个人在他的面前刻意夸大你的本领,把你说得比那法国人所讲的还要更伟大,鼓励他和你作一次比赛。他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不会想到人家在打他的主意,一定不会认真检查比赛用的刀剑的利钝。你只要事先把一柄利剑混杂在里面,趁他没有防范的时候泰然自若地自己拿了,在比赛的时候,看准他的要害刺过去,就可以替你的父亲报仇了。
雷欧提斯:我愿意这样做,为了达到报仇的目的,我还要在剑上涂一些毒药。我已经买到一种丧失性命的药油,只要在剑头上沾一滴,刺到人身上,它一碰到血,即使只是擦破了一点皮肤,也会毒性发作,无论什么灵丹妙药,都不能治愈他了。我这就去把剑尖蘸上这毒药,只要刺破他一点就让他送命。
国王:让我们再想一想,看时间和机会能不能给我们什么方便。要是这一个办法失败,要是我们会在行动之间露出马脚,那么还是不要测试为好。为了预防失败着想,我们应该另外再想一个万全之策。且慢!让我想想:我们能够对你们两人的胜负打赌。啊,对了:你在跟他交手的时候,必须使出你全身力量,使他疲于奔命,等他口干舌燥,想要喝水的时候,我们事先为他准备一杯毒酒,万一他逃过了你的毒剑,也逃不过我们这一关。且慢!什么声音?
王后上。
国王:啊,亲爱的王后!
王后:不好啦,又有一个坏消息。雷欧提斯,你的妹妹掉进水里淹死了。
雷欧提斯:淹死了!啊,在什么地方?
王后:在小溪之旁,斜长着一株杨柳,它细小的枝叶倒映在明镜一样的水流之中。她编了几个奇形怪状的花环到那里,用的是毛茛、荨麻、雏菊和紫罗兰。她爬到了一根横垂的树枝,想要把花冠挂在上面,与此同时,一根不怀好意的树枝折断了,连人带花一起落下呜咽的溪水里。她的衣服弄得乱七八糟,使她像人鱼一样漂浮在水上。她嘴里还不断的唱着古老的歌谣,好像一点没有感觉到她处境的威胁,又好像她本来就是生长在水中一般。可是不一会儿,她的衣服让水全部浸泡了,这可怜的人歌儿还没唱完,就已经沉下去了。
雷欧提斯:唉!那她淹死了吗?
王后:淹死了,淹死了!
雷欧提斯:太多的水浸泡了你的身体,可怜的奥菲利娅,所以我一定得忍住我的眼泪。可是人之常情没办法阻碍的,我掩盖不了心中的难受伤心,只能内心内疚了,当我们的眼泪干了以后,我们愚蠢的观点也会随着消失的。再会,陛下!我有一段如烈火般的话,可是被我这眼泪把它浇熄了。下。
国王:赶紧跟上去,葛特露,我好容易才把他的怒气稳定下来,现在我怕又要出现了。快让我们跟上去吧。同下。
第五幕
第一场墓地
二小丑携锄锹等上。
小丑甲:她存心想脱离人世,却要照基督徒的仪式下葬吗?
小丑乙:的确是的,所以你赶快把她的坟挖掘好吧。验尸官已经证实了她的死状,宣布应该按照基督徒的仪式把她下葬。
小丑甲:这可怪了,难道她是因为自卫而跳下水里的吗?
小丑乙:他们证实了是这样的。
小丑甲:那一定是自杀了,没有其它的理由了。因为问题是这样的:要是我想要投水自杀,那必须想一个办法,一个办法可以分为三部分,那就是干、行、做,所以,她是想要投水自杀的。
小丑乙:嗳,你听我讲——
小丑甲:让我讲完。这儿是水,这儿站着人,要是这个人跑到这个水里,被淹死了,那么,不管他自己想不想,总是他自己跑下去的,你懂吗?可是如果那水到他的身上把他淹死了,那就不是他自己把自己淹死,所以,他并没有想自杀,并没有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小丑乙:法律上也是如此吗?
小丑甲:嗯,是的,这是验尸官的验尸法。小丑乙:实话实说吧,要是这里死的不是贵家女子,他们不可能按照基督徒的仪式把她下葬的。
小丑甲:是的,你说得很有道理。有财有势的人,就是投河上吊,比起他们同教的基督徒来情况也大大不同,世上的事情真是不能相比!来,我的锄头。要说家世久远,一定得数种地的、开沟的和掘坟的,他们都继承着亚当的行业。
小丑乙:亚当也算是世家?
小丑甲:当然,他在创家业方面很有一套呢。小丑乙:他有一套?
小丑甲:难道你是个异教徒吗?你怎么学《圣经》的?《圣经》上说亚当掘地,没有一套,他可以掘地吗?让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要是你答错了,那么你就承认你自己——小丑乙:你问吧。
小丑甲:什么人造的东西比泥水匠、船匠或是木匠更牢靠?
小丑乙:造绞架的人,因为一千个站在上面的人都先后死去,它还是站在那儿动不动。
小丑甲:我很欣赏你的聪明,真的。绞架是很符合答案的,可是它怎么是符合的?它对于那些有罪的人是合适的。你说绞架造得比教堂还牢靠,说这样的话是罪过的,所以,绞架对于你是符合实际的。来,重新说过。
小丑乙:什么人造的东西来比泥水匠、船匠或是木匠更牢靠?
小丑甲:嗯,你说对了,我就让你下工。
小丑乙:呃,现在我知道了。
小丑甲:说吧。
小丑乙:真的,我可就不知道。哈姆莱特及霍拉旭上,立远处。
小丑甲:别费脑筋了,懒驴子是打死也走不快的。下回再有人问你的时候,你就这样跟他说:“掘坟的人。”因为他造的房子是能够一直住到死的。去,到老约翰的酒店里给我倒一杯酒来。小丑乙下。小丑甲且掘且歌年轻时候最爱偷情,觉得那事很有趣味;规规矩矩学做好人,在我看来太无意义。
哈姆莱特:这家伙真的对于他的工作没一点感觉,在掘坟的时候还会唱歌吗?
霍拉旭:他经常做,所以没一点感觉。
哈姆莱特:正是,没有经常劳动的手,它的感觉要比较机灵敏捷一些。
小丑甲:唱
谁料如今岁月潜移,
老景催人急于星火,
两腿挺直,一命归西,
世上原来不曾有我。掷起一骷髅。
哈姆莱特:那个骷髅里面过去有一条舌头,它也会唱歌哩。看这家伙把它摔在地上,似乎它是第一个杀人犯该隐Cain,亚当之长子,杀其弟亚伯,事见《旧约》的颚骨似的!它可能是一个政客的头颅,现在却让这蠢货把它肆意丢放,也许他生前是个移花接木的家伙,你说是吗?
霍拉旭:可能是的,殿下。
哈姆莱特:可能是一个朝臣,他会说:“早安,大人!您好,大人!”可能他就是某大人,嘴里还一直赞扬某大人的爱好,心里却想要他,你看说是吗?
霍拉旭:是,殿下。
哈姆莱特:啊,是的,现在却让蛆虫陪着睡觉,他的下巴也脱掉了,一柄工役的锄头在他头上肆意敲击。从这种变化上,我们能够看出生命的无常。难道这些枯骨生前接受那么多的教养,死后却只能被人家当木块一般抛着玩吗?想起来真是挺难受的。
小丑甲:唱
锄头一柄,铁铲一把,
殓衾一方掩面遮身;
挖松泥土深深掘下,
掘了个坑招待客人。掷起另一骷髅。
哈姆莱特:又是一个,有谁想到会是一个律师的骷髅?他的玩弄刀笔的技巧,颠倒黑白的厉害,现在都没有了吗?为什么他让这个肆无忌惮的家伙用肮脏的铁铲敲他的脑壳,不去控诉他一个殴打罪?哼!这家伙生前也许曾经买下许多地产,随口就用那些条文、具结、罚款、证据、赔偿一类的词语恐吓人。现在他的脑壳里被泥土装满了,这就算是他所受的补尝和最后的赔偿了吗?他的保证人就不能保他再多买点地,只给他留下那契约大小的一块地吗?这个小木头匣子,原来要装他的地契都无法装了,如今地主本人也只能如此小的地盘,哈?
霍拉旭:这就是他的全部了。殿下。
哈姆莱特:契约纸不是用羊皮做的吗?霍拉旭:是的,殿下,也有用牛皮做的。
哈姆莱特:我看别枉想那些玩意儿的人,比牲口还要聪明。我要去跟这家伙说说。喂,这是谁的坟墓?
小丑甲:我的,先生——挖松泥土深深掘下,掘了个坑招待客人。
哈姆莱特:我看也是你的,因为你在里头捣乱。小丑甲:您在外头也没有很本分啊,先生,所以这坟不是您的。至于我呢,我倒没有在里头捣乱,可是这坟的确是我的。
哈姆莱特:你在里头,又说是你的,这就是“在里头捣乱”。因为挖坟是为死人,不是为活泼有生命的活人,所以说你捣乱。
小丑甲:这套乱七八糟的话的确很活泼,先生,等会儿又该从我这里跳到您那里去了。
哈姆莱特:你给谁掘这坟墓?是个男人吗?小丑甲:不是男人,先生。
哈姆莱特:那么是个女人吗?小丑甲:也不是女人。
哈姆莱特: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那么谁葬在这呢?
小丑甲:先生,她原本是一个女人,可是上帝让她的灵魂得到平息,她已经死了。
哈姆莱特:这家伙倒分辨得很清楚!我们讲话可得三思了,稍一马虎就会出丑。凭着上帝发誓,霍拉旭,我觉得这三年来人们变得越不像话了,庄稼汉的脚趾头已经挨着朝廷贵人的脚后跟,都能戳穿那上面的冻疮了。——你做这掘墓的营生多长时间了?
小丑甲:我干这营生的时候是在我们的老王爷哈姆莱特打败福丁布拉斯那一天。
哈姆莱特:那是多长时间以前的事?
小丑甲:难道你不知道吗?每一个傻子都知道的,就是小哈姆莱特出生的那一天,就是那个发了疯给他们送到英国去的。
哈姆莱特:嗯,对了,为什么送他到英国去?小丑甲:正是他发了疯呀。送他到英国去,他的疯病就能得到治愈的,即使疯病治愈不好,在那边也没有什么关系。
哈姆莱特:为什么?
小丑甲:英国人不会把他当作疯子,他们会和他一样疯。
哈姆莱特:他发疯的理由是什么?小丑甲:人家说得很奇怪。哈姆莱特:怎么奇怪?
小丑甲:他们说他神经出了问题。哈姆莱特:从哪里来的?
小丑甲:是从丹麦本地来的吧?我在本地干这掘墓的营生,从小到大,都有三十年了。
哈姆莱特:一个人埋在地下,要经过多长时间才会腐烂?
小丑甲:假如他没有死以前就已经腐烂——就像现在有的是害杨梅疮死去的尸体,几乎不能动弹了——大概可以过八九年,一个硝皮匠在九年时间之内不会腐烂。
哈姆莱特:为什么他要比别人时间更长呢?
小丑甲:因为,他的皮硝得比人家的硬,可以很长一段时间不透水。尸体一碰到水,是最容易腐烂的。这儿又是一个骷髅,这骷髅已经埋在地下二十三年了。
哈姆莱特:它是谁的骷髅?
小丑甲:是个婊子养的疯小子,你猜是哪个?哈姆莱特:不,我不知道。
小丑甲:这个遭瘟的疯小子!他曾经将一瓶葡萄酒倒在我头上。这一个骷髅,先生,是国王的奴隶郁利克的骷髅。
哈姆莱特:就是他!
小丑甲:正是他。
哈姆莱特:让我瞧瞧。取骷髅唉,可怜的郁利克!霍拉旭,我知道他,他是一个活跃又极富于想像力的家伙。他曾经把我背在背上一千次,现在一想起来,却忍不住难受。这儿本来有两片嘴唇,我吻过它们无数次。——现在你还讽刺人吗?你还会很活泼,逗人笑吗?你还会唱歌吗?你还会时刻编造一些笑话,说得大家捧腹大笑吗?你没有留下一个笑话,讥讽你自己吗?这样无精打采了吗?现在你给我到小姐的闺房里去,告诉她,凭她脸上的脂粉搽得二寸厚,最终总要变成这个样子的,你用这种语言跟她说,看她笑不笑吧。霍拉旭,请告诉我一件事情。
霍拉旭:什么事情,殿下?
哈姆莱特:你想亚历山大在地下也是这样吗?霍拉旭:也是这样。
哈姆莱特:也有同样的臭味吗?呸!掷下骷髅。霍拉旭:是的,殿下。
哈姆莱特:谁知道我们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霍拉旭!如果我们能够想像出来,谁知道亚历山大的高贵典雅的尸体,不一样是塞在酒桶口上的泥土?
霍拉旭:那未免太胡思乱想了。
哈姆莱特:不,一点不,这是有可能的。我们能够这样想:亚历山大死了;亚历山大埋葬了;亚历山大已变成泥土了。人们把尘土变成烂泥,那么为什么亚历山大所变成的烂泥,不会被人家用在塞啤酒桶的口上呢?
凯撒死了,你尊严的尸体,也许变了泥把破墙填砌;啊!他从前是何等的英雄,现在只好替人挡雨遮风!是不要作声!不要作声!站开;国王来了。
教士等列队上;众舁奥菲利娅尸体前行;雷欧提斯及诸送葬者、国王、王后及侍从等随后。
哈姆莱特:王后和朝臣们也都来了,他们是送谁下葬呢?仪式又是如此简单的?看上去好像他们所送葬的那个人,是自杀死的,同时又是个很有身份的人。我们躲在一旁看看他们。与霍拉旭退后。
雷欧提斯:还有些什么仪式?
哈姆莱特:向霍拉旭旁白那是雷欧提斯,一个很高贵的年轻人,听着。
雷欧提斯:还有些什么仪式?教士甲她的葬礼已经大于她所应得的名分。她的死状很值得怀疑。倘不是因为我们在权力压迫下,按例就该把她安葬在圣地以外,一直等到审判的喇叭召她起来。我们非但不要该替她祷告,并且还要用石头等东西丢在她坟上。可是现在我们已迫使给她处女的葬礼,用花圈盖在她的身上,替她播撒鲜花,鸣钟为她入土为安,这还不够吗?
雷欧提斯:难道就没有其他仪式了吗?
教士甲不会再有了。要是我们为她奏安魂曲,如同一般平安死去的灵魂一样,那就轻视了教规。
雷欧提斯:把她放下泥土去,愿她近乎完美的肉体上,生出芬香艳丽紫罗兰来!我跟你说,你这下贱的教士,我的妹妹要做一个天使,你死了却要在地狱里喊叫。
哈姆莱特:什么!美丽的奥菲利娅吗?
王后:好花应该散在美人身上的,永别了!散花我原本想要你做我的哈姆莱特的妻子,这些鲜花原本是要铺在你的新床上,亲爱的女郎,谁会想到这要散在你的坟上!
雷欧提斯:啊!但愿不可避免的灾祸,降临在害得你发疯的那个该死的恶人的头上!请等一下,不要把泥土盖上去,让我再拥抱一次。跳下墓中现在把你们的泥土全部盖下来,把死的和活都埋了吧,让这块平地上堆起一座高山,那破旧悠久的丕利恩和苍秀插天的俄林波斯都要矗立在它的足下。
哈姆莱特:上前谁能装载得下这样沉重的悲伤?谁的哀恸的词句,可以使天上的流星停止脚步呢?那是我,丹麦王子哈姆莱特!跳下墓中雷欧提斯:魔鬼抓了你的灵魂去!将哈姆莱特揪住。
哈姆莱特:你错了。请你不要掐住我的头颈,因为我虽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可是我的脾气一发作起来,是很危险的,你还是不要激怒我吧。放开你的手!
国王:把他们扯开!
王后:哈姆莱特!哈姆莱特!众人:殿下,公子——霍拉旭:好殿下,冷静点儿。侍从等分开二人,二人自墓中出。
哈姆莱特:嘿,我愿意为了这个题目跟他进行战争,直到我的眼皮停止眨动。
王后:啊,我的孩子!什么题目?哈姆莱特:我爱奥菲利娅,四万个兄弟的爱在一起,还不如我对她的爱。你能为她干些什么事情?
国王:啊!他是个疯子,雷欧提斯。
王后:看在上帝的面子,不要跟他较劲。
哈姆莱特:哼,让我看看你会干些什么事。你会哭吗?你会打架吗?你会绝食吗?你会撕破自己的身体吗?你喝的下一大缸醋吗?你会吃一条鳄鱼吗?我都可以。你是来诉苦的吗?你跳下她的坟墓,是要当面让我难堪吗?你跟她活埋在一起,我也会跟她活埋在一起。
如果你还要夸大其词,那么让他们把几百万亩的泥土全部埋在我们身上,直到把我们的地面堆的还要高,直到可以被烈日烧焦,让高大的奥萨山相比之下变得像一个瘤子那么大吧!嘿,你会吹,我就不知道吹吗?
王后:这只是他一时的疯话。他的疯病一发作起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可是等他安静下来,正像母鸽孵育它那一双金羽的雏鸽的时候一样温柔仁慈了。
哈姆莱特:我来告诉你吧,老兄,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我一直以来是爱你的。可是这些都无关紧要,有本领的,随他干什么事吧。猫总是要叫,狗总是要闹的。下。
国王:好霍拉旭,请你跟住他。霍拉旭下。向雷欧提斯谨记我们昨天晚上的话,再忍耐点儿吧,我们马上就可以用策略了。好葛特露,叫几个人管好你的儿子。这一个坟上要有个活生生的纪念物,平静的时间马上到来,现在我们必须耐心安排一切。同下。
第二场城堡中的厅堂
哈姆莱特及霍拉旭上。
哈姆莱特:这个题目说完了,现在我可以让你知道另外一段事情。你还记得当初的一切情形吗?
霍拉旭:记得,殿下!
哈姆莱特:在我的心里有一种战争,使我夜不能寐。我觉得我的处境比锁在脚镣里叛变的水手还要无地自容。我做事很鲁莽,结果倒鲁莽对了,或许,有时逞一时之勇,往往可以做出一些为我们的经过再三考虑所做失败的事。从这一点上,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无论我们怎样以怀不轨,我们的结果却早已有一种冥冥中的力量把它安排好了。
霍拉旭:这是不值得怀疑的。
哈姆莱特:我从舱里出来,把一件航海的宽衣穿在我的身上,在黑暗之中找寻那封公文,真让我达到目的,摸到了他们的包裹。我拿着它回到舱里,疑心使我不记得礼貌,我肆无忌惮地拆开了他们的公文,上面写着,霍拉旭——啊,堂皇的阴谋!——我发现一道严酷的命令,借了许多理由为名,说是为了丹麦和英国双方的利益,决不能让我这个阴险的人逃走,接到公文之后,必须不用考虑,立即将我处死。
霍拉旭:有这样的事?
哈姆莱特:这一封就是原来的国书,你有空的时候可以认真看一下。可是你愿意听我告诉你后来我怎么办吗?
霍拉旭:请您全部说完。
哈姆莱特:在这样四面八方都包围之中,我的脑筋不等我静下心来思考,就开始活动起来了。我坐下来另外写了一封官样文章的国书,字迹一目了然。从前我曾经抱着跟那些政治家们同样的意见,认为字体端正是一件没有面子的事,总是想努力忘记这一种学问,可是现在它却对我作用很大。你知道我写些什么话吗?
霍拉旭:嗯,殿下。
哈姆莱特:我以国王的名义,向英王提出十分渴望的要求,因为英国是他忠心的部下,因为两国之间的友谊,必须让它像棕榈树一样枝繁叶茂,因为和平的女神一定得戴着她的荣冠,沟通彼此的情感,以及很多关于诸如此类的重要理由,请他在看完这一封信以后,不要有任何的迟疑,立刻把那两个传书的人处死,不让他们有一点忏悔的时间。
霍拉旭:可是国书上没有盖印,那怎么办呢?哈姆莱特:啊,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上天已经准备好了。我的衣袋里恰恰装着我父亲的私印,它跟丹麦的国玺是一个图形的。我把伪造的国书照着原来的样子一字不漏的抄好,签上名字,盖上印玺,把它小心封好,放在原来的地方,没有露出一点破绽。第二天就遇见了海盗,接下来的情形,你早已知道了。
霍拉旭:照这么说,吉尔登斯吞和罗森克兰兹是去送死的了。
哈姆莱特:哎,朋友,他们是自己请求这件差使的,我没有违背良心的地方,是他们自己的阿谀奉承断送了他们的生命。两个强敌正争的激烈的时候,自不量力的微弱之辈,却去插在他们的刀剑中间,这样的事情是最可怕的了。
霍拉旭:嘿,竟是这样一个国王!
哈姆莱特: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他杀死了我的父王,奸污了我的母亲,篡夺了我嗣位的权利,用这种阴谋来要我的生命,说实话我是不是应该亲手向他报仇雪恨?上天会不会批准我替世上剪除这一个或害人性的牲畜呢,不让他继续在社会上嚣张?
霍拉旭:他不久就会从英国得到消息,知道事情会有怎样的结果。
哈姆莱特:时间虽然很紧张,可是我抓住眼前这一刻工夫。一个人的生命可以在说一个“一”字的瞬间了结。可是我很懊恼自己,好霍拉旭,不该在雷欧提斯之前没有自制。因为他所遭遇的悲痛欲绝,正是我自己的怨愤的影子。我要得到他的信赖。可是要不是他那样夸大他的悲哀,我也决不会发那么大的火。
霍拉旭:不要作声!谁来了?奥斯里克上。
奥斯里克:殿下,欢迎您回到丹麦来!
哈姆莱特:谢谢您,先生。向霍位旭旁白你认识这只水苍蝇吗?
霍拉旭哈姆莱特旁白不认识,殿下。
哈姆莱特:向霍拉旭旁白最好不过了,因为认识他是一件很羞耻的事。他有许多田地土壤,要是一头畜生做了万兽之王,他也会在御座上吃草。这家伙是个乡巴佬。
奥斯里克:殿下,您要是有时间的话,我奉陛下之命,要来告诉您一件事情。
哈姆莱特:先生,我愿意洗耳恭听。您的帽子是应该戴在头上的,您还是戴在头上吧。
奥斯里克:谢谢殿下,天气太热了。
哈姆莱特:不,相信我,天冷得很,在刮北风哩。奥斯里克:确实有点儿冷,殿下。
哈姆莱特:可是对于我这种体质的人来说,我觉得这一种天气却是闷热得厉害。
奥斯里克:对了,殿下,确定很闷热。殿下,陛下叫我来告诉您,他已经为您下了一个很大的赌注了。殿下,事情是这样的——哈姆莱特:请您不要这样恭维我。促奥斯里克戴上帽子。
奥斯里克:不,殿下,我觉得这样舒服些,真的。殿下,雷欧提斯最近到我们的宫廷里来,真的,他是一位完美的绅士,充满着最突出的优点,他的态度非常柔和,他的谈吐非常温文尔雅,说一句发自内心的话,他是上流社会的绅士,因为在他身上可以找到一个绅士所有的品质。
哈姆莱特:先生,他对于您这一番叙说,的确名副其实。虽然我知道,要是把他的好处一点点说出来,不但我们的记忆将要因此而混乱,交不出一篇正确的账目来,而且这一艘满帆的快船,也绝不是我们失舵之舟能够比的。可是,就凭你说的,我认为他是一个德才兼备的人,他的高超的禀赋是十分少见的,说实在话,除了在他的镜子里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跟他同样的人,人们追踪求迹之辈,不过是他的影子罢了。
奥斯里克:殿下把他说得很对。
哈姆莱特:您的用意呢?为什么我们要用世俗的语气,吹嘘在这位绅士的身上呢?
奥斯里克:殿下?
霍拉旭:你自己说的话,到了别人嘴里,就听不懂了吗?
哈姆莱特:您向我提这位绅士的名字,有何用意呢?奥斯里克:雷欧提斯吗?
霍拉旭:他的嘴里已经没有别的话了,因为他的那些好听话都说完了。
哈姆莱特:正是雷欧提斯。奥斯里克:我知道您明白——哈姆莱特您真能知道我这人是明白,那就好。可是,说句真心话,即使你知道我是明白人,对我也不是很好的事。好,您怎么说?
奥斯里克:我是说,您明白雷欧提斯有哪些特长——哈姆莱特:我不敢说,因为也许人家会怀疑我有意跟他比高低。可是要知道一个人的底细首先应该知道他自己。
奥斯里克:殿下,我的意思是说他的武艺,人家都称赞他的本领不能跟别人相提并论。
哈姆莱特:他会用什么武器?奥斯里克:长剑和短刀。
哈姆莱特:他会用这两种武器吗?很好。
奥斯里克:殿下,王上用六匹巴巴里的骏马跟他打赌。这么说,照我所知道的,抵押的是六柄法国的宝剑和好刀,还有一切鞘带钩子之类的附件,其中有三柄的挂机特别稀奇好看,跟剑柄配得非常恰当,式样非常精致,花纹非常富丽。
哈姆莱特:您所说的附件是什么东西?
霍拉旭:我知道您要明白他的话,非得翻查一下注解不可。
奥斯里克:殿下,附件就是钩子。
哈姆莱特:要是我们腰间挂上大炮,用这个词还算恰当,不然还是就叫它钩子吧。好,继续说,六匹巴巴里骏马对六柄法国宝剑,包括附件,外加三个花纹富丽的附体,法国货对丹麦货。你的意思就是,他们这样“押”是为了什么呢?
奥斯里克:殿下,王上跟他打赌,要是你们两人打起来,在十二个回合之内,他至多三个回合占到您的上风,可他觉得自己能够赢九个回合,殿下如果同意,马上就可以试一试。
哈姆莱特:要是不同意呢?
奥斯里克:殿下,我的意思是说,您可以同意跟他当面比较高低。
哈姆莱特:先生,我还要在厅堂里散散步。您去跟陛下说,现在是我休息的时间。叫他们把比赛用的钝剑准备好,要是这位绅士愿意,王上也不改变他的想法的话,我愿意尽力为他争取夺得一次胜利。如果不幸失败,那我也只是失去了面子,给他多剁了两下。
奥斯里克:我就这样回话吗?
哈姆莱特:您就照这个意思去回话,随便您再加上一些好听的都行。
奥斯里克:我愿为殿下效劳。
哈姆莱特:不敢当,不敢当。奥斯里克下。霍拉旭:这只小鸭子顶着羽毛逃走了。
哈姆莱特:他在母亲怀抱的时候,也要先把他母亲的奶头给花言巧语了,然后吮吸。像他这一类靠着甜言蜜语撑撑场面的家伙,正是愚妄的人们所讨厌的。他们浅薄的智慧使傻瓜和聪明人同样受他们的诱骗,可是一经试验,他们的水泡就爆破了。
一贵族上。贵族殿下,陛下刚才叫奥斯里克来告诉您,知道您在这儿等候他的旨意。他叫我来问清楚,您是不是仍旧愿意跟雷欧提斯比剑,还是稍后再谈。
哈姆莱特:我没有改变我的决心,一切听从王上的旨意。现在也好,什么时候都好,只要他有时间,我总是随时准备着,除非我丧失了的力气。
贵族王上、娘娘,跟其他的人都来了。
哈姆莱特:他们来得正好。贵族娘娘请您在开始比赛之前,对雷欧提斯说几句。哈姆莱特:我愿意听从她的教诲。贵族下。霍拉旭:殿下,您在这一回打赌中间,是打个赢的。哈姆莱特:我想我会成功的。自从他到法国去以后,我一直勤加练习,我一定可以赢他。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是多么难受,那也不用说了。
霍拉旭:啊,我的好殿下——
哈姆莱特:那仅仅是傻气的心理,可是一个女人也许会因为这种措手不及的误会而惶惑。
霍拉旭:要是您不想做这件事,那么就不要做吧。我可以去通知他们不要来了,说推迟比赛。
哈姆莱特:不,我们不要害怕什么告示,一只雀子的生死,都是命运安排的。注定在今天,就不应该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今天;逃过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随时准备了。一个人既然在离开世界的时候,不知道他会留下些什么,那么提前离开,不是更好吗?就让它这样吧。
国王、王后、雷欧提斯、众贵族、奥斯里克及侍从等持钝剑等上。
国王:来,哈姆莱特,来,让我替你们两人做和事佬吧。牵雷欧提斯、哈姆莱特二人手使相握。
哈姆莱特:原谅我,雷欧提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是你是堂堂男子汉,请你原谅我吧。这儿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也一定知道,我是怎样被疯狂的。凡是我的作为,足以伤害你的感情和荣誉、激起你的愤怒来的,我现在告诉你那都是我在疯狂中犯下的错误。难道哈姆莱特没有做过对不起雷欧提斯的事吗?哈姆莱特没有做过这种事。要是哈姆莱特在丧失一切理智的时候,得罪了雷欧提斯,那样的事不是哈姆莱特做的,哈姆莱特不能承认。究竟是谁做的呢?是他的疯狂。既然如此,那么哈姆莱特也是受害的一方,他的疯狂是可怜的哈姆莱特的敌人。当着在座众人的面,我承认我是不小心射出的箭,误伤了我的兄弟,我现在要请求他的原谅,宽恕我的无意的罪恶。
雷欧提斯:按说,我的感情应该是激起我报仇的主要力量,现在我在感情上也得到满意了,但是还事关荣誉,除非有受到敬仰的长者,告诉我可以跟你解除宿怨,指出这样的事是过去也有发生的,不至于损害我的名誉,那时我才可以原谅你。现在我先接受你友好的请求,并且保证绝不会辜负你的盛情。
哈姆莱特:我很信任你的诚意,愿意同你一起举行这一次友谊的比赛。把钝剑给我们。来。
雷欧提斯:来,给我一柄。
哈姆莱特:雷欧提斯,我的剑术荒废已久,只能当个配角了,正像最黑暗的夜里一颗十分耀眼的明星一般,彼此相形之下,一定看得出你的本领的高强。
雷欧提斯:殿下别开玩笑了。
哈姆莱特:不,我可以举手起誓,这没有开玩笑。国王:奥斯里克,把钝剑分给他们。哈姆莱特侄儿,你知道我们是如何打赌吗?
哈姆莱特:我知道,陛下,您把赌注下在实力相对弱的一方了。
国王:我想我的判断是对的。你们两人的技术我都清楚,但是后来他又比你更青出于蓝了,所以才规定他让你几招。
雷欧提斯:这一柄太重了,换一柄给我。
哈姆莱特:这一柄还不错。这些钝剑都是同样长短的吗?
奥斯里克:是,殿下。二人准备比剑。
国王:替我在桌子上斟下几杯酒。要是哈姆莱特击中了第一剑或是第二剑,再者在第三次交锋的时候赢得我,让所有的碉堡上一起鸣炮欢呼,国王将要饮酒慰藉哈姆莱特,他还要用一颗比丹麦四代国王戴在王冠上的还要贵重的珍珠丢在酒杯里。把杯子给我,鼓声一响,喇叭就接着吹响,通知外面的炮手,让炮声震天欲聋,好消息,“现在国王为哈姆莱特饮酒了!”来,开始比赛吧,你们在场裁判的都要仔细观察了。
哈姆莱特:请了。
雷欧提斯:请了,殿下。二人比剑。哈姆莱特:一剑。
雷欧提斯:不,没有击中。哈姆莱特:请裁判员作出判断。奥斯里克:中了,很明显的一剑。雷欧提斯:好,再来。
国王:稍等一下,拿酒来。哈姆莱特,这颗珍珠是你的,祝你健康!把这一杯酒给他。喇叭齐奏。内鸣炮。
哈姆莱特:让我先比完这一局,暂且把它放在一旁。来。二人比剑又是一剑,怎么样?
雷欧提斯:我承认挨到了。
国王:我们的孩子一定不会失败的。王后:他太胖了,有些喘不过气来。来,哈姆莱特,把我的手巾拿去,擦干你额上的汗。王后替你饮下这一杯酒,祝你的成功,哈姆莱特。
哈姆莱特:好妈妈!
国王:葛特露,别喝。
王后:我要喝的,陛下,请您宽恕我。国王:旁白这一杯酒里有毒,已经晚了!
哈姆莱特:母亲,我现在不敢喝酒,等再喝吧。王后:来,让我擦干你的脸。
雷欧提斯:陛下,现在我一定要击中他了。国王:我怕你击不中他。
雷欧提斯:旁白可是我的良心却不同意我干这件事。哈姆莱特:来,再来一个回合,雷欧提斯。你怎么没有一点兴头呢?请你使出你全身的精神来吧,我怕你在开我的玩笑哩。
雷欧提斯:是这样吗?来。二人比剑。
奥斯里克:两边都没有中。
雷欧提斯:受我这一剑!雷欧提斯挺剑刺伤哈姆莱特;二人在争夺中彼此手中之剑各为对方夺去,哈姆莱特以夺来之剑刺雷欧提斯,雷欧提斯亦受伤。
国王:分开他们!他们动真的了。哈姆莱特:来,再试一下。王后倒地。奥斯里克:哎哟,看王后怎么啦!
霍拉旭:他们两人都在流血。您怎么了,殿下?奥斯里克:您怎么了,雷欧提斯?雷欧提斯:唉,奥斯里克,正像一只自讨苦吃的山鹬,我算计别人,反而害了自己,这也是我应得的报应啊。
哈姆莱特:王后怎么了?
国王:她看见他们流血,昏过去了。
王后:不,不,那杯酒,那杯酒——啊,我的亲爱的哈姆莱特!那杯酒里有毒。死。
哈姆莱特:啊,好恶毒的计划啊!喂!把门锁上!阴谋!查出来是谁干的。雷欧提斯倒地。
雷欧提斯:凶手就在这儿,哈姆莱特。哈姆莱特,你已经没救了,世上没有药能够治愈你,不到半小时,你就要死去。那致你命的利器就在你的手里,它锋利的刀刃上还涂着毒药。这恶毒的计划已经回转来害了我自己。看!我躺在这儿,再也站不起来了。你的母亲也中了毒。我不能说话了。国王——国王——都是他一个人的罪恶。
哈姆莱特锋利的刀刃上还涂着毒药!——好,毒药,你发挥作用吧!刺国王。
众人:反了!反了!
国王:啊!帮帮我,朋友们,我只是受了点伤。哈姆莱特:好,你这道德败坏、嗜杀贪淫、贪生怕死的丹麦奸王!喝下这杯毒药——你那颗珍珠是在这儿吗?——跟我的母亲一道去吧!国王死。
雷欧提斯:他的确该死,这毒药是他亲手调的。尊贵的哈姆莱特,让我们互相原谅吧,我不怪你杀死我和我的父亲,你也不要怪我杀死你!死。
哈姆莱特:希望上天原谅你的错误!我也跟着你来了。我死了,霍拉旭。不幸的王后,再见了!你们这些看见这一幕意外的变故而胆战心惊的观众,倘不是因为死神的捕捉不给人片刻的停留,啊!我可以告诉你们——让它去吧。霍拉旭,我死了,你还活在世上,请你把我的行事的原因结果昭告世人,消除他们的怀疑。霍拉旭:不,我虽然是个丹麦人,可是在精神上我却更像个古代的罗马人。这儿还有一些毒药。
哈姆莱特:你是个堂堂男汉子,把那杯子给我,放手,对上天起誓,你必须把它给我。啊,上帝!霍拉旭,我死了以后,要是世人不知道这一切事情的真相,我的名誉将要永远蒙着这层不白!你如果爱我,请你暂时牺牲一下天堂上的幸福,留在这个冷酷的人间,替我讲述我的故事吧。内军队自远处行进及鸣炮声这是哪儿传来的声音?
奥斯里克:年轻的福丁布拉斯从波兰奏凯班师回来,这是他对英国来的钦使所发的礼炮。
哈姆莱特:啊!我死了,霍拉旭,强烈的毒药已经克服了我的精神,我听不见英国来的消息。可是我可以推测福丁布拉斯将成为王,他已经得到我这临死之人的允许,你可以把这儿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此外只有沉默而已。死。
霍拉旭:一颗高贵的心现在已经死了!晚安,亲爱的王子,希望天使们用歌唱使你平息吧!——为什么鼓声越来越近了?内军队行进声。
福丁布拉斯、英国使臣及余人等上。福丁布拉斯这一场比赛在哪里举行?
霍拉旭:你们要看些什么?要是你们想知道一些令人惊诧的惨事,那么不用再到别处去找了。福丁布拉斯如此一场惊心动魄的屠杀!啊,骄傲的死神!你用这样残忍的手段,一下子杀死了这么多王裔贵胄,在你冰冷的住所里,将要是一场多么丰美的盛筵!使臣甲实在太惨了。我们从英国奉命来这里,本来是要告诉这儿的王上,告诉他我们已经遵从他的命令,将罗森克兰兹和吉尔登斯吞两人处置死。不幸的是我们来晚了,那应该听我们说话的耳朵已经死亡了,我们还能够从谁的嘴里得到一声感谢呢?
霍拉旭:即使他能够开口说话,他也不会对你们表示感恩的,他从来没有命令你们把他们处死。可是既然你们都来了,有的刚从波兰回来,有的刚从英国到来,正好碰见这一幕流血的惨剧,那么请你们叫人把这尸体抬起来放在高台上面,让大家都能看到,让我向那懵无所知的世人述说这一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们可以听到残暴无略、反常悖理的行为、冥冥中的决斗、意外的屠戮借手杀人的阴谋,以及陷入自害的结局,这一切我都可以如实地告诉你们。
福丁布拉斯你快告诉我们,所有最尊贵的人,都把他们叫来。我在这个国内本来还有继承王位的权利,现在国内没有做主的人了,正是我要求这个权利的机会,可是我虽然准备接受我的幸运,我的心里却充满了难受。
霍拉旭:关于那一点,我受死者的嘱托,还有一句话,他的意见是能让别人受到激励的。可是在这令人害怕的时候,还是让我先把这一切解释清楚了,免得遭遇更多的不幸、阴谋和错误来。
福丁布拉斯请四个将士把哈姆莱特像一个军人一样的抬到台上,因为要是他能够登上王位,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的君主的。为了表示对他的哀伤,我们要用军乐和战地的习俗,向他致敬。把这些尸体全都抬起来。这一种情形在战场上是见怪不怪的,可是在宫廷之内,却是有另一番意思。去,叫兵士放起炮来。奏丧礼进行曲;众舁尸同下。鸣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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