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领袖毛泽东-半死进来 活着出去——李又然忆毛泽东做思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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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1938年元旦后的一天,我到延安,住第一招待所。在外面,被认为赤色分子,到家里,受最高的待遇,心中十分不安,更急于上前方;或者,先在延安工作一个时候再说。于是决定找毛主席。先去一封信,要求谈一次话。立即得到一封亲笔回信:“可以一谈”。时间要我和他的秘书李六如联系。去之前,两三夜睡不着,竭力压缩见面时要谈的话,最后只剩十来句。

    去信之前,已经听过毛主席一次讲话。以为是激昂慷慨的,却原来是个书生,非常文静,而且十分有风趣,时常插句笑话,使听的人更轻松。那是一次动员文化人去前方的讲话,末了一句话:“也不是谁都去,我就不去。”台下哄堂大笑。

    更早,陕北公学举行一个纪念会,我站在门外一条长桌的前面,毛主席从屋里出来,见我站在那里,走到我面前,两手撑在长桌上,正要说话的时候,何思敬教授走来,远远就喊道:“毛主席,李白的‘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是不是辩证法的?”毛主席没有回答。“进去吧,”对我说,“吃饭去”。

    在餐桌上,毛主席给大家斟酒,夹菜,分馒头;自己只吃一点点菜,只喝一点点酒。不是不能多喝,怕喝多了人会困倦,不能回去工作。——毛主席总工作到深夜。

    最早,边区政府招待文化人,毛主席立在大门旁边迎接。周扬介绍:“这是李又然同志。”主席握手,如此亲切。

    宴会将要开始的时候,聂绀弩提议:“请毛主席讲话!”主席缓缓站起来:“同志们请吧,没有什么好吃的!”说了坐下。——这样的时候,主席如果非讲话不可,决不多讲一句话。

    我进去的时候,主席坐在藤椅上,很庄严。看我有点紧张,立即从藤椅上缩下些,坐得低一些,露出笑容。我刚坐下,有位秘书同志进来说:“洛甫同志打电话来,请你去开会。”洛甫同志就是张闻天,当时的总书记。我立即站起,准备就走。可是主席却亲切地、缓缓地说:“和同志谈话,不去了!”“我这么重要吗?”我心里说,“因为和同志谈话,连中央的会都不去开了?”就算只是普通的会吧,也是中央的会呀!我很感动,于是坐在主席身旁,说:“毛主席……”我刚开始,喊了一声,只是声音有点激动。可是主席,立即把全部心力集中起来,这时候好像只有坐在他身旁的一个我,听我讲话是唯一重要的事了。于是我兴奋地讲下去,本来不预备讲的话也讲了,本来不想讲的话也讲了,本来没有想到的话也讲了……倘若毛主席有一点点分心,或者向窗外看一下、听一下,我会立即停下来不再讲下去,但是主席始终全神贯注……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心力能一下子这么集中,又一直集中下去的人,这是惊人的!终于我发现已经足足讲了两个钟头了,于是说:“毛主席,我讲得太多了,该走了!”这时候,毛主席说:“你两个问题,一个上前方,一个工作。前方什么时候都可以去,还是先在延安工作吧。”于是我进了边区政府的文化协会,主席叫丁玲介绍的。后来“文抗”成立,我就转入“文抗”——“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延安分会”。

    回到招待所,还是久久不能平静,感到舒畅极了。只是,总觉得太浪费主席的时间了,感到过意不去。

    以后,与主席面对面单独长时间谈话还有五六次。

    除了头一两次而外,每次去,不用到传达室说一下,传达室的同志老远就喊道:“请上来,请上来,在里头,在里头!”

    二

    一天,毛主席问我入过党没有,我说没有,随即讲旁的话了。回到住处,想起自己入过党的,怎么说没有呢,而且对毛主席!非常痛苦,一定要去解释清楚。

    我在法国入过党,这我在延安公开说的。有人还劝我要求恢复党籍,这太长了,得从1927年算起。为什么回答毛主席却说没有呢?这是因为在内心深处,我不认为自己入过党,就冲口而出了。虽然不是有意欺骗主席,我总非常后悔。一天,我冲到毛主席那里,说:“毛主席,你上次问我入过党没有,我说没有,我入过党!”

    毛主席刚起来,面着墙,背朝着门,在刷牙。他慢慢地说:“你忘记了!”

    我大声地说:“我没有忘记!”眼泪流下来。

    毛主席一点都不怀疑我!过几天,说:“你入党!”

    一天,毛主席来看我们,谈起我的党籍问题,说:“随他们不通过,中央解决!”于是介绍我同陈云同志去谈话。从黄昏一直谈到第二天天大亮。过几天,陈云同志说:“你无候补期,重新入党。”时间是1940年将近年底。但是我当时所在机关的领导,拖过了年,因之我的党龄从1941年1月11日算起。

    三

    何思敬教授的儿子在保安保育院,因为奔跑,摔了一跤,膝盖上有一点点跌破。孩子病了,保育院不照顾他。几个小同学,用门板抬他到几十里外的医院。半路里滑下来,摔在地下。医生看了一下,说:“没有什么,抬回去!”于是几十里地抬回来。保育院还是不照顾他!过几天,孩子夭折!小小的棺材都已运回延安,凄清地放在路旁,而保育院告诉孩子夭折的信还没有到!何教授久久地低着头坐在一只矮凳上,写了一首诗,痛哭儿子的夭折。何师母呢,眼泪干了,只会“嗐、嗐”大声地干号,几乎疯了!我万分气愤,立即写信给毛主席。立即得到回信,要我先慰问何思敬教授夫妇,说他马上就会找他们。第二天,毛主席特地起早,找他们去,劝解他们,安慰他们,整整一天。刚好艾青在那里,说毛主席非常忧虑,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上不断划着划着,走来走去,背越来越弓。我们边区,国民党反动派封锁我们,我们没有治败血症的特效药。那做父亲的说:“打盐水针可以救急。”“啊!”毛主席的背立即挺直,“盐我们有的是!”他们不想吃饭,毛主席劝他们为了更小的孩子,勉强吃一点。

    第二天,毛主席把保育院院长和那个医生找来,严厉地申斥他们,开除了他们的党籍。因为他们是官僚主义者,以孩子的生命为儿戏,随他夭折,是严重的罪犯。

    那孩子叫伯仁。“我虽不杀伯仁,”林老说,“伯仁由我而死!”虽只引用一句古文,也可见我们的老一辈的革命家,把不是自己的责任也都引到自己身上来。

    我们保护心脏,不使它受伤,永远健康,为什么?我们赞美好的,不得已而惩罚犯罪的,为什么?都是为了孩子——子孙后代。

    四

    毛主席无比重视人的价值。“世上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这人,首先是创造世界历史的人民大众;再就是一个一个的个人。这里谈一谈毛主席对个人的关切到什么程度。

    一位同志长期受极大的冤屈,完全失望,非常痛苦,只差自杀。最后,决定找毛主席。主席集中全部心力(他总这样待人的),倾听他诉说,相信他完全受冤屈,绝对同情他,竭力安慰他。他“半死的进去,活着出来!”这是陈云同志在讲“干部政策”时说的。

    这是去找他的,没有找他的呢,他也安慰!

    陕甘宁边区开第一次文代大会,一天,请王明讲话。他表扬“鲁艺”音乐系,把音乐系的教员一个个都提了,独独漏掉向隅,也是音乐系教员。刚好好多中央同志都在,音乐系的学员们也都在旁听。这是一个荣誉问题,提了不算什么,漏掉是耻辱。趁休息的机会,向隅跑到一个暗角落里,低头坐着,无地自容,也半死了!他的妻子唐咏梅紧跟在背后,流着泪。好多同志也都跟过去围着他,想安慰他,但是能说什么呢?能说王明错吗?只能心里同情着。

    第二天,请毛主席讲话。他一点也不知道头天发生这么一件事。但是当他引用“一人向隅,举座不欢”这句成语之后,立即就问:“我们的向隅同志来了没有?”还离开讲桌,走到台沿,俯下身来,手搭凉棚,向全会场前后左右仔细寻找。大家齐声说:“来了!来了!”有人还大声高喊:“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主席这才宽慰地走回讲桌,继续讲下去。

    主席思虑的问题是多的,要解决的问题是多的,他不可能总在念着某一个人。但是一到必要的时候,他立刻想起即使还不熟悉的人来。当时毛主席还不熟悉向隅。这是一个优秀的救亡青年,并没有人向毛主席介绍过。主席只听报幕的女孩子说是向隅……听过他手风琴独奏,留下了印象。而因为一句成语,就立即想起他来,像一个老朋友,多年不见,总在心里念着似的。

    这样,主席纠正了一个疏忽,医治了一对心受创伤的夫妻,使大家多么快乐啊!这是偶然的。但分析到最后,又是必然的。必然通过偶然表现出来。像干燥的地面冒出水来,因为地下深处本来有水。主席记忆力特别强,联想力又特别丰富而迅速,这些都是事实。但是最根本的原因是,主席总在关心人!

    向隅同志已被林彪、“四人帮”迫害而死,永垂不朽!他一定(一定呀!)直到最后一息还是深深感激主席的!

    谢老觉哉在一篇随笔中,偶然无意识地、完全无心地提起一点点生活难这样的意思,读的人都疏忽,因为只轻轻一笔带过;毛主席一发觉,立刻去照顾!

    没有透露什么,一点也没有提起生活的呢,也深深关切。一天,写信来,说:“又然同志你身体不好,生活又苦,有什么事,我替你办……”我回信都没有写。怎样写呢?说毛主席,谢谢你吗?这是普通的客套。说我要这要那,革命是给不是拿。但在心里,一直感动着感激着。真是难忘呀!

    一位年青战士,住在医院里,渴望死之前能见一次毛主席就好了。毛主席一知道,立即推开工作,骑马远远去看他,竭力安慰他,要他安心养伤,会好的。这位战士,终究还是死去了,但他是带着毛主席的安慰而死的。[6]

    五

    有人讲课完全照自己的文章讲,这文章早已发表,听讲的人也早已读过。那又何苦还要讲呢!众多听讲的人还不如去下棋、钓鱼、看闲书好呢!可能针对这讲法,一天,毛主席温和地说:“教书,讲义上写得多的少讲,写得少的多讲。”毛主席没有指名,也没有说更不要照讲义讲,这是不使人难堪。他自己讲话总恰到好处,该长就长,该短就短,该不讲的什么都不讲,该重复的重复,而每次重复,总有新的意境、新的讲法……不是简单的重复。在“文艺座谈会”上做结论,一讲就是几个钟头,越讲越有神采。而有一次散会的时候,白朗提议:“请毛主席讲时事!”毛主席只简短地讲了几句:“鸡不要杀,会还是开,搬到山沟沟里也去开。这就是时事。”那时胡宗南要进攻边区,毛主席早已说过雷声大、雨点小。有孩子的母亲养鸡下蛋喂孩子吃,有杀鸡的,所以毛主席说:“鸡不要杀。”——敌人总不违反毛主席的心意:“一切行动听指挥”。

    鲁迅有他自己战斗的一生,有他自己辉煌的业绩。但是毛主席对他那样高(这高是最正确)的评价,他就更为万世所景仰。

    白求恩只见过一次毛主席,而且是通过翻译谈话的,最好的翻译也会使原话逊色。但是毛主席一眼就看出这位异国同志人格的伟大……后来,我们的白求恩同志“以身殉职”,毛主席把他塑造成一个高大的形象,从此白求恩是世界的白求恩,不只是医务工作者的榜样。

    上山烧炭,是普通的劳动,因烧炭而牺牲是普通的事故,在有些人都不算什么,不过死一个人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在毛主席,这人是战士,他是为别人取暖而牺牲的,他的死“重于泰山”。于是以沉痛的心情写文章纪念。这样,一个普通的战士,成为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典范。

    愚公更只是古代神话中的一个老人,但是一经毛主席“古为今用”,于是出现了无数的愚公——有男的、女的,有老的、少的,都在“挖山不止”,改变自然面貌,建设祖国。

    六

    一天,又去看毛主席,说不清什么事情而去的了,总之不是为了文艺问题而去的。毛主席站在窑洞中间,很高兴。谈话中我提一句:“毛主席,文艺界有很多问题!”主席一听,脸上立即显出愁容——很深很深的愁容!背弓起来。好容易一步一步走到书桌前,两手撑在书桌上,头低着。脸上越来越忧愁——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忧愁的脸!一声不响。我跟过去,站在主席右边,窗子对面。隔了很久,主席气愤地说:“怎么有一个人,又懂政治,又懂文艺!”“要是瞿秋白同志还在就好了!”我说。停了一会,我又说:“毛主席,什么时候文艺界开个大会,毛主席亲自主持!”主席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头深深地埋着。我怕他这么下去要累的,就说:“毛主席,我走了!”主席这次没有送我。我不知道主席什么时候离开书桌坐下来,或躺下来的。

    过了几天,主席就找文艺界的同志谈话。头一个是丁玲。丁玲谈了要她找艾青。艾青谈了要他找萧军。萧军谈了要他找舒群。舒群谈了要他找罗烽……这样一个一个地谈,问他们文艺是为什么人的这类问题。主席只是听着,自己不说什么。

    又只过几天,就开文艺座谈会了。

    大家要主席把讲稿发表,主席放了半年才拿出来。在这半年之中,主席阅读了《海上述林》等。讲的比写的更亲切得多。

    有人以为我自以为文艺座谈会是我引起的,这是一种误会,我没有说过这话,也一点点都没有这个意思。就算我多少起了点引起的意思吧,也因为时机已经成熟,要开这个会了。“文艺界有很多问题”这样意思的话,我对别人也说过,却引不起注意。一般人都只听上级的话,那要毛主席听谁的呢?“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言者是谁,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谁是听的人。同样一句话,不同的人听了效果就不同,可以千差万别的。伟大领袖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吸收各方面的影响。

    有一次,我对主席说起一个受压抑的人,说用他就信任他,不信任他就不用他,现在又不信任他又用他,叫他怎样安心工作呢?听说他过去犯过错误……

    还没等我说完,毛主席就说:“过去错了现在不错嘛!”

    紧接着毛主席更激动地说:“现在错了将来不错嘛!”

    过去有现在,现在改正过去的;现在有将来,将来改正现在的!啊!这将来啊!

    七

    一天,毛主席又去看我们,我把他带到丁玲那里,再把在家的同志——萧军夫妇、艾青等找拢来。我坐在主席对面,主席问我:“最近身体怎样?”接着又问,“要不要到莫斯科去养病?或者香港,不过那边可能发生战争。”最后说,“香港或莫斯科随你喜欢。还是到莫斯科去吧!”我说:“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指延安。莫斯科是两次在巴黎的时候就想去的,香港我也很喜欢。为什么都不去呢?主要因为好些同志身体比我更差,有的身上还带着子弹——敌人打进的,却都带病在为党工作。

    一天,毛主席派警卫员来找我,我马上到他跟前,问道:“毛主席,有什么事?”“没有什么事。”毛主席说,“你这个人能谈心,找你来谈谈。”

    有人问主席,看过的戏为什么还去看。

    “哪里这样喜欢看戏!同志们辛辛苦苦演出,要去鼓励鼓励!”

    每有晚会,主席总先到,坐在木头上,吸着烟,沉思着什么。——毛主席总是在沉思的。

    有一次,戏散了,人走完了,毛主席还留在那里。装汽灯的同志从梯子上往下说:“同志请你把汽灯接一下!”一看是毛主席。他也许又因为思索着什么,忘记回去了;或者因为见还有同志留着,就也留着。

    冼星海问:“毛主席,《黄河大合唱》怎样?”

    “百听不厌!”

    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脑子里不管想什么总有毛主席!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太深了!

    我还有很多好写的,但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就到此为止!

    永远怀念毛主席!

    (李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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