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领袖毛泽东-讲老实话 做老实人——秘书高智谈毛泽东用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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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辑 勤俭廉朴

    高智,毛泽东的机要秘书,陕北的小米和黄河水赋予他苍劲硬朗。年过花甲,却依然精神熠烁。

    然而,他说话的声音却是低沉柔和,大概是他喜欢怀旧的原因吧?当他听到毛泽东三个字时,眼圈立刻一红,变得泪汪汪。

    “唉,从离开他老人家以后,我天天想哪,想坏了。不敢合眼……你将来问我爱人就知道,多少次我从梦里惊醒,喊着主席,主席,我听到他老人家在叫我呢……”

    我不是看洋人

    我生于1928年农历九月十五日午时。算命先生说我命好。上学后,渐渐明白这是迷信。

    1943年小学毕业,考入陕北绥德师范学校,学习成绩优秀,常受表扬。说起来现在的年轻人一定觉得不好理解,甚至批判为“个人迷信”——我是为了想见到毛泽东,停止了学业,来到延安。我那时不认为这个举动是迷信,现在也不认为。当时全国人民若不是像我这样热爱和拥护毛主席、共产党,那么,五星红旗也不会在天安门广场升起来。

    我们一行十来个同学,徒步一星期,走到延安东川,望见了宝塔,立刻激动起来。那宝塔是延安的象征,是我们心中的圣地。我以为,见到延安宝塔就能见到毛泽东。

    我们住在豆腐川的西北局招待所里。那天,习仲勋同志结婚。晚上,一些同学依着当地习俗偷偷溜去“听房”。我没有去,独自走到宝塔下。我希望见到毛泽东,可是只见塔上的天空星光灿烂,周围一片寂静,我没见到那位思念已久的领袖。

    我被分配到中央办公厅机要科,住在杨家岭的山上。听老同志讲,毛泽东有时住杨家岭,有时住枣园。十几天没见上,心里起急。

    我负责通讯联络和译电。那天,坐久了疲倦,起身扭扭腰。随便朝窑洞外瞭一眼,心里忽悠一下,涌上热来。紧赶几步依门望去,没错,是毛泽东!我们的窑洞里就挂着他的画像。我蓦地回头喊:“快来快来,是毛主席,毛主席过来了!”

    窑洞里一阵乱响,新来的同志们忽呼啦一下挤满门口窗口,凝神望向山下。

    毛泽东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山上走着,一边同他身边穿列宁装的还很显年轻的女人谈笑风生。在他俩之间,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时而牵牵大人的手,时而跑到草坡上捕捉什么小昆虫。

    老同志站在我们身后小声介绍着:“那个穿列宁装的是毛主席的爱人,叫江青。那个女孩是他们的娃娃,叫李讷……”老同志停了停,肯定地说:“散步呢,主席喜欢散步。”

    我已经立到窑洞外,盼着毛泽东走过来,能同他握一下手。可是,毛泽东一家人拐弯了,走远了……我怅然地立在那里,久久没有动一下。

    抗战胜利了,张治中将军来到延安,在大礼堂做报告。他摇晃着三根手指头,面带笑容大声讲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得非常清。

    “将来国共问题如果解决了,大家不要忘记我张治中三到延安……”

    报告结束后,看《三打祝家庄》。

    张治中三到延安,毛泽东亲赴重庆与蒋介石谈判,可是国共问题没解决了。信仰不同,主义不同么。国民党蒋介石发动了内战,毛泽东号召人民以自卫战争粉碎蒋介石的进攻。

    1946年8月的一天,我去看望一位战友。这位战友在中央办公厅机要处负责刻蜡版。他住杨家岭的山坡上,下面就是中共中央书记处的招待所。

    陕北的窑洞都是开在山坡上,冬暖夏凉。从上一层的窑洞走出来就是下一层窑洞的“脑畔”,所以贺敬之的诗里写道:“脑畔上还响着脚步声”。

    我和战友聊天,见招待所的脑畔上站了一些人朝下探望,忍不住好奇心,也走去看。立到招待所窑洞的脑畔上,两眼忽然一亮,激动起来,是毛泽东主席!

    招待所的窑洞外,有个石头台子,两边有石凳。毛泽东坐在一个石凳上,另一个石凳上坐了名外国女人,他们正在谈话。

    “安娜,那就是从美国来的安娜。”有人小声嘀咕。

    延安地方不大,有点新闻传得很快。美国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来延安访问的消息我早已知道。这时又亲眼目睹了毛泽东同她的谈话。我始终站在窑洞脑畔上看,当时却不知道这次谈话的意义,也没想到这次谈话会成为毛泽东著作中一篇著名的文章。当时也不知道毛泽东在谈话中提出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著名论点。过了一段时间我才从文件中看到这次谈话内容。这个论点武装了中国人民的思想,在人民解放战争中起了伟大的作用。到了1958年,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武昌会议上进一步阐述这一论点时,我已是他的机要秘书,对这一论点的认识也较延安时期深刻了。把一切反动派看成纸老虎,从这点上建立我们的策略思想和战术思想。这些都是后话。

    我们在窑洞脑畔上看毛泽东同斯特朗谈话,看久了,看的人多了,便有同志来劝说:“不要围着看洋人,那样不礼貌。”

    在延安见一个外国人是比较新奇,可能有的同志是看洋人。听到劝,散去一些。我没走开。我说:“我不是看洋人,我只想多看一眼毛主席。”

    斯特朗来延安,机关为她组织舞会。乐队由我们机要科出。在杨家岭,每次舞会都是我们机要科出乐队。乐器很简单,三把胡琴,一个三弦,一个小提琴。然而,奏乐的热烈,跳舞的更热烈。因为跳舞的人中有毛泽东,有朱总司令,有刘少奇和周恩来。

    四个A

    1947年初,敌人进攻延安的部署已经完全就绪。总指挥是国民党西北绥靖公署司令长官胡宗南,部队共34个旅,23万人马,计划分五路进攻边区。

    8月12日,美制蒋记飞机开始对延安狂轰滥炸。机关开始疏散,秘书处在我们机要科下面,浓烟滚滚,整天烧文件。中央办公厅有个图书馆,我们机要科的年轻人整天帮助把图书往山沟里搬运隐蔽。有些书平时不好借,现在看了心痒,便问管理员:“喂,同志,能不能给我两本?”

    “行啊,随便拿吧。”管理员打量着我,补充一句:“只要你不怕背包沉。”

    这时,我才意识到可能要撤退,要离开延安。

    3月17日,组织上通知我把密码行李收拾好,听候命令。我明白真的要撤退了,心里一阵酸,一阵乱。那一天,我总想望望延安宝塔,每次望宝塔眼里都要含上泪,舍不得离开啊!我更想看看毛泽东,却看不到。但是,我能看到毛泽东的手迹。在机要科,我们看到的手迹数毛泽东的多,发往各解放区各战区的电文多数是毛泽东起草。有的电文即便不是毛泽东起草,也常有毛泽东亲笔画的等级。以A表示,有一个A的,有两三个A甚至四个A的,有时索性写了“特急”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都是毛泽东指挥全国各战场的命令和指示,限时发出,情况再危急也要按时发出。关系全国命运呢!

    每当拿到电文,望着毛泽东那气势磅礴的豪迈的大字,我总是不敢相信真的要撤离延安。那电报是发往全国各战区的,充满了信心和力量。我常想:不会撤离吧?如果真撤离,毛泽东怎么可能不顾眼前,反而盯住全国不放?

    然而,撤离的命令终于下达了。18日中午,饭后不久,队伍紧急集合。

    “这是去哪里呀?”我在队伍里小声问。

    “别问!”立刻传来严厉一声。

    走一下午,晚上来到一个村子。全国解放后看一些同志的回忆文章才知道那是青化砭,当时可不知道,也不叫问。队伍原地休息待命。

    我心里乱,没着没落。稍有点动静便是一阵紧张激动,就像一首诗里写的“恨别鸟惊心”。新同志和许多老同志都有些惶惶然,休息不稳。

    突然,队伍起来一阵骚动。我本来就不稳,这时也跟着蹦起身,立刻朝人堆里扎。刚扎入人堆,便听到一阵低唤:“毛主席!毛主席来了!”

    这声音很低,却像惊雷一样从心头滚过,我和全体同志一样,顿时振奋起了精神,在夜色里睁大眼睛向前凝望:看到了!毛泽东在卫士们的簇拥下走过,走得从容、自信、轻松,还和身边的同志们说笑呢,就像在杨家岭散步时一样!我双眼立刻溢满了泪水,同时间,那颗浮动的心也扎扎实实地落了下来。

    从那天晚上见到毛泽东,我再不曾有过惊慌恐惧。形势危急时,有过紧张和焦急,但是没有害怕。因为从那天晚上起,毛泽东便走在了我们的队伍前面。陕北转战一年,我们始终是跟在毛泽东身后。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马上就会想到:有毛主席在呢,咱还怕什么?

    这就是当时的历史真实。

    记得有一次行军,天下着大雨,队伍停在一个山包上,山下就是敌人的几万兵马。向导迷路了,毛泽东立在山包上和周恩来小声谈着话,还在遮雨的被子下打亮手电筒查着地图。老同志望着山下的敌人小声问:“小鬼,怕不怕?”我立刻说:“毛主席还在这儿呢,咱怕什么?放心得很。”

    还有一次,去王家湾的路上。夜行军,天黑得厉害。过去常说伸手不见五指,并不懂。这一夜可懂了,伸出手去就是看不到五指。大家一个紧挨一个往前走,不敢落后一步。就在这时,和敌人迎面碰上了。离得那么近,敌人那边手电火把映出清晰的人影,我们这边一星光亮也没有。我曾出现刹那的惊慌:哎呀,我们有马,马要是叫一声就完了……马上又一转念:怕什么呀?毛主席还在这儿呢!

    你说怪不怪,队伍里那么多马,在敌人身边走了那么长时间,硬是没有一匹马叫!只有队伍前边传过来的命令:“安静!把帽子和背包翻过来。”

    帽子翻过来是白色,也只保证后边一个人看到前边一个人,稍离远点就看不见了。夜真黑,可我们的心越走越亮堂。

    转战陕北一年,我整日想的就是延安。我不曾想到这种行军走路最终会走进北京城,我那时只想到有朝一日再走回延安。国民党蒋介石,你住你的南京北平,我们住我们的延安,你只要不打我们就行。

    然而,毛泽东不是这么想,他想的是要夺取全中国。我相信,10年前,甚至20年前他就是这样想了。

    转战陕北期间,我们经常是住在毛泽东的隔壁,为的是收发电报迅速方便。他曾对王震同志讲过:“我到哪个地方都有电台联络,天下的大事我都可以知道。”

    8月的一天夜里,我们住在葭县一个村子里。秘书进门送电报稿,我听到任弼时在隔壁毛泽东的窑洞里打电话:“敌人到了哪里?嗯,嗯,还有20华里。明白了,你们继续侦察,随时报告!”

    这时,秘书已把电报稿交到我手中:“主席叫马上发出。”

    我接过电报稿,第一眼先扫过电文上边,上边画了三个A!是毛泽东用铅笔画的。

    这么急,也许和眼前的敌人有关?一定是发给彭德怀司令员的调兵命令!我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字里行间。我有些惊讶,因为电报是发给东北野战军司令员的!敌人已经近在身边,毛泽东的两眼却从西北注视着东北……

    电报发完,又听到任弼时同志在隔壁的声音,似乎敌人已经迫近到十里八里的样子,院子里响起通知转移的喊声和队伍集合的号令声,而同时间,秘书又送来电报,又是那熟悉的气势磅礴的大字!

    “立即发出!”

    我的目光从报文纸上一掠,首先看到四个A赫然电文上方。是特急啊!不能稍有耽搁。我迅速看那电文,是发给向大别山挺进的刘邓大军和准备在陕州、洛阳之间飞渡黄河的陈赓兵团的两份特急电。

    窑洞外虽然乱,我却没有慌乱,只感到无限振奋。我仿佛看到千军万马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卷向全中国。电报发完,紧急收拾,转移出发。一位同志风趣地说:“电报是四个A,我看咱们现在也是四个A了。”

    我说:“咱们要是四个A,蒋介石现在就是八个A了。”

    常听人说:“胸中自有雄兵百万”。若不是身临其境,工作在毛泽东身边,那是不会真正体会这句话的全部意境的。

    响雷就要变天了

    毛泽东住在小河村时,曾召集部分领导同志开会。陈赓同志赶来晋见毛泽东,接受命令,准备由陕州、洛阳之间飞渡黄河,由东西两路发展,以解除刘邓大军侧翼的压力。

    会议进行期间,支队参谋长叶子龙同志来机要科看望大家。我心里有个念头,累积已久,憋不住,终于蹦出来,“叶参谋长,主席能不能和我们照张相?”

    叶子龙望着我笑了笑,没说什么。于是,我有些尴尬。毛泽东这么忙,整天忙于解放全中国的大事,我却提出这种打扰他的要求,显然不合适。

    然而,过时间不长,毛泽东忽然走上来了,兴致勃勃地大声说:“不说照相吗?来吧来吧,一块照一张。”

    同志们一阵欢呼,拥出窑洞,簇拥到毛泽东身边。挤呀,都想靠近主席。叶子龙理解大家心情,不停地调换同志们的位置,多拍几张,让每个人都有一张靠近领袖的照片。当时为了便于负伤后好包扎,我们是剃了光头的。我保留下来这张剃了光头同毛泽东的合影。

    为这张珍贵的照片,我一直感激叶子龙。

    转战期间,虽然形势紧,环境恶劣,生活艰苦,大家却没有任何怨言,反而觉得心里那么甜,充满欢乐。行军休息时吸烟,那烟是将烟叶和麻子叶搅到一起,用废纸一卷,轮流吸几口过瘾。这时,大家议论的就是将来胜利了,一定要闹上一盒山羊牌香烟美美地吸一番。现在大概不会有人再肯吸“山羊牌”了,卖也卖不出一角钱,但那时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奢侈品。记得住神泉堡时,组织上知道我是葭县城里人,安排我回家看看。临走时,杨尚昆同志给我两包联宝烟,是十支一包,我非常感动,觉得太贵重了,简直有些不敢接,至于吃的,那就更差。有段时间天天吃煮黑豆,吃的胀肚,没有一个人叫苦。毛泽东说:“吃黑豆是个暂时的困难。陕北就是这么大个地方,每年打的粮食只够自己吃。现在敌人来了20多万,又吃又毁,粮食就更困难了。我们要度过这一关,再过几个月,就不在这里吃了,到敌人那边吃去!”

    这话真有预见性。在梁家岔,毛泽东指挥了沙家店战役,歼敌36师,扭转了西北战局的形势。

    从此,毛泽东不再使用化名,把“毛泽东”这一伟大的名字公开了。同时,解放战争的步伐也越来越加快。

    进城前夕,在进行准备工作的时候,毛泽东曾经对我们大家说:“同志们,我们就要进北平了。我们进北平可不是李自成进北京。他们进了北京就变了。我们共产党人进北平,不要中了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不要以功臣自居,不要搞腐化,不许讲享乐,要坚持继续革命……”

    机要处根据毛泽东的讲话,针对处里的实际情况,做出一些具体的规定。其中一条规定是进城后一年内不许谈恋爱。因为机要处里都是年轻人,经过三年多解放战争,都到了谈恋爱的年龄。城里的姑娘多,这个问题不抓紧就要乱套。

    机要处请来了邓颖超同志。领导宣布完规定后,接着由邓大姐给我们讲正确对待恋爱问题。邓大姐的讲话给我留下很深印象,她讲了与周恩来同志恋爱的经过,然后特别对女同志们讲了一段话。她说:“男女之间到了一定的年龄谈情说爱是自然的,但是要处理好。比如女同志,我自己就碰到过不少人,人家招待我,请我吃饭。不去是不礼貌的,不敢接触人也不行,还是要接触,但心里一定要有底,要有主张,不要听几句话就晕头晕脑。要清醒,后来我还是认准选定了周恩来……”

    1949年3月23日,我们接到命令,来到毛泽东居住的院子里,直到这时才听到宣布,要跟随毛泽东进北平。

    登车时,毛泽东对周恩来等中央首长说:“进城‘赶考’去,我们决不当李自成!”

    我只管两个半人

    进城后,在机要处工作,住在香山。职务是机要处秘书科秘书,工作内容是检查电报有无错误,是否需要打印加抄。

    1952年,组织上跟我谈话,调我去中南海,到中央办公厅机要室工作。

    机要处与机要室工作内容不同。机要处是拍发翻译电报,机要室是管理酌处电文、信函及各种文件的。

    处理一段文件,又叫我负责中央政治局书记处会议的会务工作。随着全国形势日渐稳定,政治局、书记处开会形成制度。开始是我一人负责,有事就向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同志请示汇报。后来工作量大了,便正式成立了会议科。

    1953年初,机要室主任叶子龙找我谈话。

    “高智,组织决定调你到主席身边做机要秘书,你看怎么样?”

    我毫无思想准备,乍一听,怔了怔,马上生出一丝胆怯。在延安我只是远远望着毛泽东,转战陕北虽然经常见,但那“四个A”使他在我的心目中更加伟大、神秘。进城后在书记处会议上听过毛泽东讲话,一方面是神秘感,另一方面他是湖南人,我是陕北人,所以听起来吃力,许多地方听不懂……

    “哎呀,我怕做不好呢……”我喃喃着退缩。

    “主席是很好接近的,你不要紧张。”叶子龙微笑着说。

    “我是陕北人,一口陕北腔,主席老人家听不懂咋办?”

    主席在陕北生活几十年,还能听不懂陕北话?叫你说的呢。”

    “可是,主席是讲湖南话,我怕听不清楚,误了工作,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习惯了就可以听懂。”叶子龙始终是一副轻松的样子。于是,我也渐渐放松一些,说:“从个人感情来讲,我愿意给他老人家服务,巴不得呢。要不……先试试?行,留下;不行,赶紧调整。”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叶子龙亲切地拍了拍我肩膀。

    机要室在西楼,第二天我交代完工作,就由西楼来到丰泽园。毛泽东已经有一位机要秘书,叫罗光禄,是在四川参加红军的老同志。他把工作情况向我介绍一下,便留我在办公室看文件材料,熟悉情况。

    下午,罗秘书进来说:“高智,主席醒了。叫你去见见面。”

    罗秘书带我往里走,我又紧张起来。扯扯他,小声问:“我没跟主席说过话,去了说个啥呀?”

    “问你啥你就说啥嘛。”罗秘书好像是谈一件很随便的事。毕竟他在主席身边待久了,习惯了。

    走进菊香书屋毛泽东的卧室,他老人家还没起床。床的一半堆满了书,毛泽东正朝右侧躺着看书。

    “主席,给你新调来的秘书到了。”罗光禄在门口立住脚,小声报告。

    “噢。”毛泽东放下书,慢慢坐起身。罗光禄在下边搞个小动作,我便机械地走前三步,距床一米左右立住脚,紧张得很。

    “你叫什么名字?”毛泽东问。

    由于全神贯注,我听懂了这句话。恭恭敬敬回答:“高智。”

    “高、智。”毛泽东认真点点头,“这个名字厉害。家是陕北哪里?”

    “葭县。”

    “我去过的嘛,在黄河边上。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父亲和兄弟。我母亲生我弟弟的时候死了。”

    “噢,你在哪里读书?”

    “绥德师范学校,没读完就到了延安。”

    “绥德师范学校我是知道的。这么说,在这里工作的同志还是属我的文化程度最高了。”毛泽东淡淡一笑,我的紧张也随之消失了。他继续问:“结婚了吗?”

    “结了。刚结不久。”

    “你爱人叫什么名字?”

    “霍碧英。”

    毛泽东没听懂我的陕北话,特别是那个“霍”字我说不清,便用手指头写着说:“霍,霍,霍去病的霍。”

    大概我的表情很生动,毛泽东笑了,笑得很开心。学我的腔调说:“霍,霍去病的霍。我明白了。好吧,欢迎你以后在我身边工作。”

    我已经完全没了紧张,但也说不出更多话来。喘了两口气,憋出一句:“那我就走吧?”

    毛泽东点点头:“好吧。”

    我退出毛泽东卧室,浑身舒泰。我很满意这次谈话。

    从此,我开始在毛泽东身边工作。毛泽东有两个机要秘书,一个我,一个罗光禄。我俩为他做工作方面的服务,偶尔也管管生活上的事。生活方面的服务主要是由卫士长李银桥及四名贴身卫士负责。至于中共中央任命的五大秘书:陈伯达、胡乔木、叶子龙、江青、田家英,他们主要是研究国际国内大事,起草文件,不管日常工作。日常工作,比如毛泽东会客、接见外宾、召开政治局会议、筛选文电等活动,都是由我和罗光禄负责。

    我和罗光禄轮替值班,一人一天。值班时,24小时守着毛泽东,安排主席的活动,完成主席交办的各项事务。

    我在毛泽东身边工作是很谨慎的,一天到晚提着心,怕出事。因为给毛泽东做好工作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关系着全党全国。我在他身边工作十多年,没看过一本小说或无关的闲书,怕分散精力耽误正事。

    毛泽东精力超人,工作起来不分昼夜。我和罗秘书分班陪他,仍然熬不过他。

    有天夜里,我打了瞌睡。迷糊一觉醒来,天已光亮。心里一惊:哎呀,主席夜里会不会有事找过我?

    我匆匆赶到毛泽东的书房。糟糕,他的案头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叠批阅过的文件。显然,由于我的瞌睡没能帮他及时处理……

    “主席,”我凑到办公桌旁,不安地说,“你处理这么多了……也不叫我一声么。”

    毛泽东一边丝丝响着吸烟,一边掀起眼皮看着我:“没有急事。”

    “我,我打了瞌睡,你咋不叫我?”

    “你们太辛苦了,休息休息好。我睡觉也不愿意被人打扰。己所不欲,勿施与人。”

    “我们是两个人轮流值班,比主席休息得多,休息得好。”

    “我是主动的,你们是被动的,辛苦的其实是你们。我心里有数。”

    话讲到这一步,我心里顿时热起来。毛泽东真能设身处地理解别人。

    我把毛泽东批阅过的文件拿去处理完,再回来时,毛泽东已经放了笔,准备休息。

    毛泽东睡觉前,有散步聊天的习惯,这样可以放松一下脑筋,容易入睡。

    “高智。”毛泽东在院子里散步,叫了一声。我明白他要聊天了。这个时候尽可以随便些。

    “咋了?”我走到他身边。

    “我只管两个半人。”

    “你管人多么,全国都得管。”

    “我管不了。我只管你一个,罗一个。”

    “那咋还有半个呢?”

    “江青我只能管半个。”

    “全管了么,她是你老婆。”

    “我管不了。我管半个,那半个随她去。”

    我笑了,毛泽东讲的是实话。江青个性强,脾气不好,毛泽东对她是“有看法而没办法”。有时还断不了吵一架。

    “听说支部改选了,有哪几个支部委员?”

    我做了汇报,说到我是组织兼宣传委员。

    “宣传委员好嘛,我管不了的你能管。”

    我事后想了想。前不久江青为了打扑克的事,跟卫士吵架,吵到毛泽东那里去,毛泽东不得不分出一些精力解决这种家庭纠纷。不能再用这些琐事干扰毛泽东的工作。可是江青喜欢打扑克,又喜欢责怪别人出错牌,搞得卫士们都不愿意跟她玩。于是,我就找田云玉、封耀松、张仙朋等卫士谈话,给他们讲明道理,叫他们陪江青打好扑克,别给毛泽东找麻烦。

    相处日久,我渐渐了解毛泽东,善于体察他的心思了。主席这段时间考虑什么问题,要什么文件,做什么事,我心里多少有点数。我喜欢穿兜子多的制服,每个兜里都揣着些材料。毛泽东要不同的材料,我往往可以立即从不同的衣兜里掏出来,马上交到他手中。

    毛泽东终于发现了这一点。他笑着说:“高智呀,你是知道我心思的人。”

    天堂也需要划分势力范围呀

    毛泽东睡觉困难,基本离不开安眠药。一旦入睡,轻易不能惊醒。惊醒了是要发脾气的。有了紧急文件或重大事情,需要叫醒毛泽东时,我们必须首先请示周恩来。总理说要叫醒,我们就叫醒毛泽东。总理说不能叫,天大的事我们也不叫。我们的心情是,能叫毛泽东多睡一分钟就尽量让他多睡一分钟。

    记得有次胡志明主席秘密来华访问,周恩来就让我们叫醒了毛泽东。

    正是夏天,烈日当空,热得人受不了。毛泽东被叫醒,用湿毛巾擦擦脸,穿了衣服去颐年堂。非公开场合,他走路不大老实,喜欢手舞足蹈,晃肩扭腰,这样活动活动可以振奋精神。

    他正扭得起劲,忽然停下步,回头望着我说:“高智。”

    “咋了?”我追上一步。

    毛泽东感叹地摇摇头:“高——智!你这个名字太厉害了。”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忙说:“高也高不过主席么。你文化程度比我们都高。”

    “太厉害,太厉害。”毛泽东还在感叹。

    “我以后改一改,改成同志的志。”

    “那也太厉害,太厉害。”

    “改成植树的植?”

    “不要改了,改哪个也厉害,终归是你厉害。”毛泽东说罢继续向前走去。

    毛泽东不但风趣,而且随便,不拘小节。有天上午在书屋里接待胡志明主席,他就只穿一件补了又补的白衬衣,两脚踩着一双布拖鞋,粗线袜子上的补丁也赫然露出。不过,胡志明更有无产阶级“风度”,赤脚穿着越南有名的胶皮“抗战鞋”,老一辈的无产阶级革命家都是这样艰苦朴素的。

    天气太热,没有空调,胡志明走进屋时衬衣早已被汗水湿透。毛泽东一边同胡志明握手,一边替胡志明解扣子:“脱了吧,快脱了吧。”

    “自己来,我自己来。”胡志明自己解扣脱衣,把汗湿的衬衣搭在沙发扶手上,自己赤膊着坐下来。

    “擦擦汗吧。”毛泽东把一条热毛巾递给胡志明,转身朝外挥挥手,说那些记者们:“你们去吧,他是应我私人邀请来走亲戚的,不发消息,也不照相。”

    记者们完全被这两位革命巨人的质朴迷住了,滞留在门口没有马上走。

    毛泽东已经抓过一把扇子,帮胡志明扇凉,并且劝说着:“干脆把汗衫也脱了。”

    胡志明捋捋飘洒的长胡子,仰天大笑,笑得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哪能?哪能?”

    “别客气,这就是在家里面嘛。”毛泽东扇着扇子劝说。

    “好吧,在家就是家里的样子。”胡志明弯腰脱下汗背心,裸着上身,与毛泽东分坐两张沙发,开始议论天下大事。他的中国话讲得非常好,充满机智和幽默。如果不知情的陌生人闯进来,一定会以为是两位老农在劳作之余随便摆龙门阵呢。

    毛泽东与胡志明在延安时就有很深的私人情谊,所以见面亲切随便。对于非社会主义国家来的客人,他要注意一些形象,要由理发师修面,制服也穿得很整齐。不过,他思想活跃敏捷,视野宽阔,议论纵横万里,说话总是机智、含蓄、寓意深刻。

    那天,他同阿拉伯国家的一个代表团谈话,从中东谈到东南亚,谈到全世界。主人客人都感慨世界动荡,国家之间、民族之间纷争不休。感叹之余,毛泽东忽然望住客人问:“伊斯兰教说的真主是谁?”

    客人听过翻译,张了张嘴,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话似乎离题了,客人有些惊讶不解。目光在毛泽东和翻译之间转来转去。

    “你们知道谁是佛祖吗?谁是基督教的上帝?”毛泽东继续问道,脸上露出机敏的笑容和哲学家的思考的神情。

    客人终于明白翻译没有失误,便一一作了回答。

    “噢,是这样。”毛泽东仍然带着哲学家的思考神色说,“中国还有一个道教。按照道教的观点,天上还有位众神之王,叫玉皇大帝。是至尊至上了。”毛泽东点点头,习惯地吮吮下唇:“都说天上好,如此看来,天堂也不会那么安宁呢。真主、佛祖、上帝、玉皇大帝,他们也需要划分势力范围呀!”

    客人们听完翻译之后,都鼓掌叫好起来,纷纷称赞毛泽东想象力丰富,说话含蓄幽默而思想深刻,耐人寻味。

    你不要听人家都喊万岁

    1955年的一天下午,毛泽东离开办公桌时,指了指桌面上的一份文件,说:“我要休息了。你把这个文件再看一下,代我为中央起草一个文件的按语。”

    我看了一眼,那是河南省委一份关于农村工作的报告材料。

    “写好交给我。”毛泽东说罢就走了。

    我有些激动。这次让我代笔,无疑是一种信任。

    不过……也可能是一种考验?

    我反复看了那份文件,又研究了毛泽东过去写的一些按语,然后字字斟酌着草拟起了一份按语。改过多遍,仍然不放心。我估计毛泽东一时还不会起床,便乘机找了陈伯达。他是五大秘书之一,这些大秘书经常为中央起草文件。

    陈伯达对我们这些毛泽东的身边人历来是热情礼貌的,马上帮我认真看几遍,点点头说:“可以,挺好的。”

    我将按语带回来,等毛泽东起床后,便进去报告:“主席,起草出来了。”

    “噢,我看看。”毛泽东接过按语,看得很细。我心里蓦地想起一件事:糟糕,找个人征求意见,主席事先可是没有交代。毛泽东历来是“交代了的事就要办”,不办要追究。对我们这些身边人,“没有交代的事情不要擅自做主”,否则也要追究……我有些出汗了。

    “主席,”我不安地叫一声,说,“这是我自己写的,写完你还没起来。我心里没把握,就去请陈伯达看了。”

    “噢?”毛泽东掀起眼皮瞭我一眼,鼻子里不置可否地嗯一声,低头继续看。我仍是不安,凑过去指点按语上的两句话:“写到这里我琢磨了一番,相信群众和依靠群众哪个放前面合适?后来我想,不相信还怎么依靠呢?我就把相信放在了前面。”

    毛泽东想了想,笑道:“我也琢磨了一番。你说的对,不相信你还怎么依靠你呢?”

    说罢,提笔批下两个大字:照办。

    这件事过去了。我擦去头上的汗,得到一个收获:在主席身边工作,要说老实话,做老实人。

    1956年,北京城里到处敲锣打鼓放鞭炮。公私合营进入高潮,似乎一下子就全完成了。我向毛泽东汇报时,讲了人民拥护社会主义改造的情况,毛泽东连连摇头,说:“你不要听人家都喊万岁。”

    毛泽东泼了凉水,我冷静下来。想一想,我理解了话里有话:许多人是被形势所迫,并非自愿,毛泽东对此是心里有数的,也希望我们要心中有数。

    卫士田云玉探亲回来了。他的家庭很有意思。他爷爷是个作坊主,他父亲是个一无所有的工人。搞公私合营,他爷爷的生产资料全被拿走了,为此,他爷爷气得病倒在床,他父亲却拍手叫好。田云玉自小是由爷爷带大,与爷爷感情深,与父亲感情不太深,回到毛泽东身边汇报家里的情况,很为爷爷抱不平。

    “那么,你是站在你爷爷一边呢,还是站在你父亲一边?”毛泽东颇感兴趣地听完了汇报后问。

    田云玉停了停才说:“反正拿走我爷爷的工具资料就不对。不是说要讲自愿吗?”

    毛泽东也停了片刻,然后说:“我不论你的立场,你是站在你爷爷一边,但是你肯讲实话。讲实话就好,我喜欢你,我看我们合得来。”

    毛泽东这些话也是说给我们大家听的,我也更注意说老实话了。

    那天,毛泽东吩咐我叫人开会。他召集人开会,并不事先写好名单,而是边想边点名。他记忆力好,想好的人名忘不了。我听他点名时,脑子里一切事都丢开不顾,只记名字。他一口气点了十几个人名。

    “没有了?”我机械地问一声。

    “就是这些人了。”

    我回头就跑。毛泽东在后边叫:“高智,你怎么了?”

    我不得不站住,说:“我怕忘了,得赶紧回去追记。”

    毛泽东扑哧一笑,挥挥手:“那你就快跑吧。”

    我跑回办公室,一边回忆,一边追记。偏偏电话铃又响了,一阵紧一阵,不能不接。这一打断,人名记不全了。我垂头丧气地来见毛泽东:“主席,刚才来电话打断了,人名记得怕不全了,你过过目,看对不对?”

    毛泽东看过人名,提笔补充两个,放下笔说:“你是老实人,记不清就说记不清,这样好。”

    我受到鼓舞,便根据会议内容,提点建议:“是不是请×××也参加?”

    “可以。”毛泽东将名单交还我,“你去办吧。”

    1957年,我从一份内部参考上看到农村办食堂的报道。当时毛泽东住在新六所。我拿去推荐给他看,他看后很高兴。我说:“把妇女从锅台旁边解放出来,她们一定高兴。”

    毛泽东说:“哎,你还能发现新事物嘛。”

    后来的实践证明。农村大办食堂并不符合客观实际。但在1957年和1958年,我们还没认识到这一点。

    毛泽东夜里有坐车兜风的习惯,特别是50年代后期,常在夜里坐车去西郊转一圈,看看庄稼。

    1958年的一天,我随毛泽东乘车出中南海西门,到郊区看庄稼。汽车驶得飞快,毛泽东忽然问:“高智,你相信不相信一亩地产10万斤稻谷?”

    我摇晃脑袋:“我不相信。我还看到漫画上面小孩子坐在庄稼上掉不下来,我种过地,我是不相信。”

    “你不要相信这些事情。”毛泽东吸燃一支香烟,沉思着说:“不热不行,不热群众起不来。不冷也不行,热过了劲就要坏事。咱们现在根本达不到那个水平。”

    到了年底,“三面红旗”、“三个万岁”已经在全国喊响。这当然是经过毛泽东认可的,是针对苏联赫鲁晓夫。但是,私下里毛泽东仍然对我讲了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你不要听人家都喊万岁。”

    下去搞调查研究

    1960年12月28日,毛泽东生日那天,老人家睡不着,让卫士封耀松请我们去他那里吃饭。一共请了7个人:叶子龙、汪东兴、高智、王敬先、李银桥、林克和封耀松。

    下午,我们7个人同毛泽东围在一张饭桌上吃饭。正值困难时期,饭菜很简单。饭桌上,毛泽东讲了两层意思。一方面针对全国形势讲:“现在老百姓遭了灾。你们都下去搞些调查研究。那里到底有些什么问题啊?把情况反映上来,人民公社、大办食堂,到底好不好?群众有什么意见?反映上来。”另一方面又针对我们的工作情况,讲道:“总在上面浮着不好,要经常下去。不要老看文件,老看文件是要死人的。你们要下去看看。”

    毛泽东讲过后,问:“你们都有谁愿意下去啊?”

    因为有叶子龙等老同志在,轮不到我说话,便等了等。过片刻,见没人吱声,我表了态:“主席,我愿意下去。”

    “好!”毛泽东竖起大拇指,“谁还下去?”

    大家便陆续表态。叶子龙、李银桥两位老同志愿意下去,毛泽东指着他们说:“你们下去,到山东去,广泛调查研究。”接着又望着封耀松:“小封啊,你去不去?”

    “我去。”封耀松表态。

    毛泽东点头:“那好,那好。”他环顾我们大家,目光变得严肃犀利:“要讲真话,不许说假话。不许隐瞒欺骗!”

    第二天早晨,毛泽东按电铃,把我叫去。将一封信交给我,是写给我们吃饭的7位同志的信。信中说,“除汪东兴外,你们6人都下去。不去山东,改去信阳专区。”“如果你们很饥饿的话,我给你们送牛羊肉去。”“我老了,你们大有希望。”……毛泽东交代我把信交汪东兴同志办。我向汪东兴汇报了,并建议将信给7个同志每人复制一份。

    周恩来同志得知这一情况后,马上叫身边的工作人员也下去。我们到了河南,组织成一个工作队,训练后很快下去了。没有去信阳,改去了许昌地区。

    在农村,我们了解到一平二调等情况,向中央报告,纠正了。我曾推荐有关农村办食堂的材料给毛泽东,这次到实践中,看到了真实情况,向中央报告了。在我们去江西时,解散大食堂的文件已经发下来了。

    我到陕西后,要骑马沿黄河走一趟

    我从江西劳动回来,住了几天,忽然听说叶子龙、李银桥这些跟毛泽东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老同志都要调离了。

    记得那是1962年4月19日,我正在家里休息,卫士来通知我,说主席叫我去。

    我随卫士来到颐年堂,毛泽东正等着我。老人家让我坐下,问候了我的身体,下去劳动的情况和家里的情况。我也问候了主席。

    毛泽东在谈话中,用了一种认真的表情望住我问:“高智,你愿意继续在我身边工作,还是到基层去?”

    那一刻,我表现了沉默。从个人感情上讲,我真不想离开毛主席。但形势我是清楚的,叶子龙、李银桥以及许多贴身卫士都要走了,我就是留下也不好办了……

    “我不愿离开主席,这是真心话。”讲到这里,我眼圈湿了,低下头继续说:“但是主席多次讲了要到基层去,不要老浮在上面看材料……我愿意到基层去经受锻炼。”

    “如果你愿意在我这里干,你是可以继续在我这里干的……你是一个老实人。”毛泽东的声音低沉下去。我明白,他是能够留住我的,只要他说一句话。但是,我也明白其中有许多复杂事情,留下也有留下的难处。我想了又想,下了决心:“主席,我还是到基层去吧。”

    毛泽东想了想,用低沉缓慢的声音说:“那也好,可以搞搞实际工作。搞搞农业、商业、教育,增长实际工作能力。你打算去哪里?”

    “我是陕北人,我愿意回陕西工作。”

    “你不是葭县人吗?可以到葭县去工作。”

    “我去了还是听从组织安排吧。”

    “那也好。我听说你爱人要生孩子,你多住几天,再想想,我们等你爱人生了孩子以后再说。”

    我并没有告诉老人家我爱人要生孩子的事,他却知道了,并且这样关心我,我心里一阵热,一阵酸,泪水便淌了出来,头垂得很低。

    于是,毛泽东也沉默了,轻轻叹了一口气。片刻,他用一种感伤的音调说:“不管你到了哪里,你都要为我做一点事情。转战陕北时,你不是经常打前站为我们号房子吗?这次还是你打前站,我随后就来。我到陕西后要骑马沿黄河走一趟。我对黄河是有感情的……”

    毛泽东同我谈了40多分钟。谈话后,他说:“我们一起照个相吧,留作纪念。”

    合影后,老人家把我送到颐年堂门口。我的孩子来了,毛泽东又同我拉起话,谈了一会,我抱起孩子又同他合了一张影。

    我跟随毛泽东10年,对他交代的事情历来是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因为毛泽东讲了让我打前站,他随后就来的话,我就住不安稳了。心想,我爱人预产期快到了,一生孩子就要耽误几个月,不如干脆去西安生,不会误工作。那时的人整天想的就是工作,不懂偷懒休息。但我爱人随时可能生,不敢坐火车。坐火车时间长,万一生在车上就麻烦了。

    我给空军副司令员何庭一打了个电话,讲明情况,问他有没有飞机去西安,让我爱人搭乘一下。何庭一在电话里说:“有,过两天就有,你准备一下吧。”

    我没有什么可准备的,除了铺盖卷,我别无他物。过了两天,我爱人坐飞机去了西安。我带了儿子坐火车去西安,连人带全部家产,只用一辆北京小吉普就拉走了。我在中南海在毛泽东身边工作10年,就只有这点财产,装不满一辆北京小吉普。

    我到了西安,天天想着毛泽东讲的叫我打前站,他随后就来,要骑马沿黄河走一趟的话。我真是天天等,月月盼哪!

    我一年一年掰着指头算日子,到底也没盼来老人家。1965年我外出要路经北京,登车前一天就没能睡着觉。

    一到北京,我马上去找毛泽东。见面的那一刻,我双手握了主席的手,就那么握着,怎么也说不出话,只是流泪……

    我终于喃出一声:“我想坏了……”

    毛泽东同我作了长时间谈话,问了我的工作情况、家庭情况、学习情况。

    我曾给毛泽东写过一个学习计划。我说:“主席,我到西安后,学习计划没完成。当初有些好高骛远。”

    毛泽东说:“我和你犯了一个毛病。我想骑马沿黄河走一趟,工作忙,脱不开,我也没完成。”

    毛泽东详细询问了北京和西安的沿途情况。他说:“我对延安有感情。我在江西待的时间短,在延安待的时间长。我还是要回延安看看,我还是想骑马沿黄河走一趟……”

    回到西安后,我给毛泽东寄去了延安的小米。毛泽东请林克代笔给我写了回信,叫我“积极工作,努力学习”。并说毛泽东收到了寄去的小米,吃了很高兴。

    毛泽东吃了延安的小米,但终于未能脱身沿黄河走一趟,我也未能给他打前站,号房子。这是毛泽东的遗憾,也是我的遗憾。

    (权延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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