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心理学-教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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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学围棋能使孩子聪明吗

    人生如棋。

    ——卡斯帕罗夫

    2001年中国教育部和国家体育总局联合发出通知,要求在学校开展“围棋、国际象棋、象棋”的三棋活动,认为这“有利于青少年学生个性的塑造和美德的培养,有利于学生独立解决问题的思维能力、操作能力,有利于提高学生的文化素养”。《围棋报》在报道这条新闻时发表了社论,认为不少家长和围棋教育者过早将孩子送上职业化道路,与围棋教育的宗旨相违背。在全国数百万计的学习围棋的棋童中,真正能脱颖而出的毕竟是凤毛麟角。那么一个很自然的问题是,作为教育投资,学习围棋究竟会有什么回报?教育部和国家体育总局的通知里提到了思维能力和操作能力,显然暗示了围棋在提高我们一般能力上的作用,具有“素质教育”的意味。我在给学棋的小孩家长作的调查中,发现许多家长都把开发“智力”作为让孩子下围棋的首选理由。

    显然,除了成为职业棋手,围棋能否让孩子变得更加聪明,是许多家长关心的问题。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回答的问题围棋是什么游戏,围棋需要什么“智力”。然后才是为什么下围棋能够使小孩在棋之外的现实生活中变得“聪明”。

    一、围棋的“仿真性”

    围棋与现实世界有很多相似处,比如围棋是对地缘政治的绝好解说;地缘政治对于围棋已经不是一个隐喻,而是现实。棋手在处理棋盘上的问题,与政治家处理领土问题和边界纠纷,并没有什么不同。虽然政治实体的行为受社会契约和法律(如国际法)约束,但这不排除他们通过法律之外途径解决,如俄罗斯最近声称对北极海域拥有主权。事实上,政治从来就是实力和利益的平衡和角逐。围棋与现实世界的同构,在更一般的意义上,是一个关于如何在复杂多变的局面中,在充满不确定性中进行理性决策的问题。这些复杂局面可以与学业有关,如写作文,做实验,也可以无关,如计划一次自助游,进行一次市场布局调查。所谓“人生如棋”,指的就是生活决策就像在下棋,每一着都要想清楚了落子。围棋与现实世界的同构关系,一方面决定了人们用于现实世界的智力,同样需要用于解决围棋的问题,另一方面决定了人们在下围棋中发展的智力,也具有向现实世界推而广之(迁移)的可能。

    智力的定义和本质

    什么是智力或智能?我们可以从最基本的要求来定义。假设有两套交通灯系统。一套只能机械地按设置的时间转换红绿灯,另一套却能根据交通流量随时调节信号灯的时间。前一套是非智能的装置,后一套则是智能型装置。区别在于,后者能够根据具体的情形对自己的行为做出及时调整和有效的反应。我们的行为中有许多常规程序,就像机械的交通灯,还有些则需要根据情形进行行为的调整。如果我们再设想,有一套尖端的智能信号灯系统,它不仅可以安装根据车流的密度(单位时间的流量)调整放行时间的高级程序,而且它有学习能力,使自己具备应付更为复杂的局面的能力(如辨识车流的速度、间距,等等),那么,它就能够自己给自己“编程”,真正做到“随机应变”,这样的具有高级学习能力、控制能力的人工智能,我们现在还没有。这样,我们可以给智力下一个简单的定义:

    智力是适应环境、改造环境的学习、推论、解决问题的能力。

    我们所谈的智力,大都是指生物性智能,即生命体所显现的高级行为,尤其是人具有的智能。动物有没有智能?我们从大量的动物认知活动和特征的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动物是有智能的,它们能做出相当复杂的行为,甚至相当精密的计划性,有时人也无法企及。但是,有争议的是,这种智能是否与人类的智能相似。比如,你看到一个小毛毛虫,一碰它,它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装死。这是一种本能的求生行为和策略。但是按照上面的智力定义,很难认为这是“智力”表现。再比如,掠杀性动物都能判断哪个目标更容易得手,并作出相应的决定,这是否是动物的智能表现呢?这里,包含“猎手”对猎物的判断,对自己和对方位置、地形的判断,对出击时机的把握,这些行为是不可能在基因中决定的,而要通过学习和问题解决发展的策略行为,因此更符合上述的智力定义。

    但是,动物的智能是有限的,主要在于如下几方面:第一,动物智能活动局限在它的生物规定范围内(如它的特定生存环境)起作用。第二,动物的符号思维的能力,即形成语言和意象的意符能力极其有限(如黑猩猩)。这使它们的智能只能是停留在感知层面,无法渗透到事物的本质和深层结构,即无法用概念抽象和概念体系来把握对象。第三,动物制造工具的能力相当有限。第四,由于没有符号能力,动物无法进行假想性思维,即如果我这样,它会怎样,我那样,它又会怎样。这种假想性思维是人类所有科学和社会实践活动的前提。由于没有假想性思维,动物无法形成“未来”、“时间”的概念,因为“未来”或者“时间”是抽象概念,它没有实体,无法触摸。从这个意义上,动物永远生活在此刻、此时。人的绝大部分行为都是建立在“未来”的基础上的,都是“将来时”的,即我们最基本的目标驱动的行为,如追求一个异性,学习一门技术,实现一个理想,都是未来指向的(当然,这种未来性也给人带来不可回避的生命的终结问题,这是人的悲剧性所在)。在这个意义上说,人类智能是指这些高级认知活动和能力,是其他动物所不具备的高级神经系统(人类大脑)的产物。有脑功能研究表明,围棋中的问题激活的脑区被证明是与创造性思维有关的高级神经功能。

    当我们用“智商”来描述人的智力水平时,还有另一层意思,指的是智力上的个体差异。“商”指的是“商数”(quotient),智商(Intelligence%Quotient或者叫IQ)显示你测出的智力水平属于平均,还是偏高或偏低。它最初由测出的智力年龄与实际年龄之比乘以100%得出的指数,现在则是简单的与同龄人比较得出的参数。你如果智力水平与大部分同龄人相仿,你的智商水平就是100左右。如果你的智商在115,你相当于100人中的第16名左右,如果你的智商是130~140,你已接近百里挑一。智商测试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似乎它能够直接衡量人有多聪明。这里,运用什么测试工具,测试对象的年龄、背景,都有讲究。但大量预测研究证明,智商又是不可忽视的决定人的成功与否的因素。遗传研究发现人的智商的差异,有一半可以用遗传因素解释,另一半可归因于各种环境因素,包括营养、教育,等等。这意味着,环境因素提供了发展智力的条件和可能,但一个人能在多大程度上受益于环境,一定程度上受到遗传因素的制约。我们可以把围棋看作是一个重要的教育环境。虽然每个孩子从中的获益不同,但围棋确实有“开发智力”的潜质。

    二、从单纯游戏(play)到策略游戏(game)

    游戏对于儿童来说,就像吃饭那样自然。我们从动物的游戏活动观察到,动物的游戏活动的内容结构和它们将来生存的能力有直接关系。这一点人和动物没有区别。但人的游戏活动更多操练的是认知活动、解决问题的能力,所以著名的前苏联心理学家维果茨基说,当儿童在游戏时,他(她)在能力上比自己要高一头。从学龄前儿童的模仿游戏,如过家家,到构筑游戏,如搭房子,再到策略游戏,如躲藏游戏,是一个不断进入高级认知活动的过程。围棋对儿童智力发展的作用,应该从儿童发展的过程中来认识。由于早期儿童认知能力有限,学习围棋的走法,一开始可能是简单的模仿。依靠儿童出色的记忆,也能下得有模有样,甚至表现出策略思维的征兆。等他们理解能力提高了,他们就会去理解策略的含义,进一步达到对策略的自觉运用,而不是不自觉的模仿。随后,他们在学习上会进一步自律,包括自我审视、反思和批判。最后,等他们进入青少年期,随着他们知识的丰富和抽象思维能力的提高,他们会总结策略思维的一般规律,甚至将这些一般规律应用到生活的其他领域。这样,我们大致能勾勒出“—理解—技能——策略——学习自律——认识论信念”这样一个随着不同年龄阶段从不自觉到自觉的发展轨迹。我把围棋教育的作用集中于“策略思维”这个关键词上。因为“策略思维”包含了刚刚谈到的“智力”的全部内容。而对于教育的作用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棋艺本身提高的问题,而是通过围棋的学习对个人面对人生社会的策略思维是否有总体提高的问题。

    解决问题的能力。问题情境和解决问题的过程,通常包括三个关节:(1)需要实现的目标;(2)妨碍目标实现的障碍;(3)克服或消除障碍,实现目标的策略。而对于学习者来说,他要经历两个方面的能力上的挑战:形成策略,包括依照反馈信息调整和改变策略,对目标、行动、对象、事件、决策因素、依据等在头脑里作出有效的表征。用通俗的话说,就是要理解其中的原委。围棋的策略可以是隐形的,即棋手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大量的策略。在这个层面上,心理学研究表明迁移的可能性极小。因为,从技术层面看,下围棋就是下围棋。围棋下得好,不代表其他方面能力强,因为围棋策略涉及专门的知识和技能。但是,在第二方面,即对围棋的目标、障碍,以及各种策略的理解具有举一反三向生活各方面推广的可能。我在《文化篇一》举了许多例子。在青少年棋手中,我们也看到“举一反三”惠及学业、社会人生的例子。

    应昌期围棋学校的一位初二学生,把围棋的序盘、中盘、收官,与写作的过程进行类比,得出写作可以从下棋中得到启发的结论,如“刚开始下棋时,大脑里总要整理一下思路,如:这盘棋该如何下,布局该怎样,以后怎么发展等等”,他认为类似问题在写作中同样要考虑。这种类比思维是举一反三的根据。还有一些同学认为围棋中的名词、术语、格言丰富了自己的语言,提高了思考、解决问题的能力。当围棋中诸如“彼强自保”、“弃子争先”成为日常语汇指导人的思维时,策略思维就如同溶入了我们的血液之中。

    学会怎样学习。学习的内容都是具体的、独特的,学习的方式却是可以沿用到各个领域的。应昌期围棋学校的研究课题组对围棋对学习策略的影响作了专门研究。围棋班的同学普遍将“大局观”看作是学围棋给自己学业带来的最大益处。换言之,围棋使学生在学习中更具有“战略眼光”。和解决问题的过程一样,学习的过程也往往需要实行“计划、监控、评价”的自律控制。

    学习中的自我反思和批判的重要性,也是许多围棋学校同学在通过围棋领悟的重要方面,这是独立思考能力的前提。卡斯帕罗应昌期围棋学校·课题组《围棋教育对加强学生学习策略意识的调查报告》,原载《发挥围棋教育功能,创办一流围棋特色学校的实践探索》,2002年5月。

    夫在回顾自己与卡尔波夫的长达五个月的冠军对抗赛时说:“我不仅明白了他的下棋方式,也深刻了解了我自己的思维过程。我能够找出自己的错误,明白为什么出现错误,并知道如何最好地避免这些错误,以及改进决策过程本身”。卡斯帕罗夫总结说:“要将知识、经验和天分结合在一起取得好成绩,自我意识非常重要。”围棋学校一位同学说,通过围棋中的挫折,“我知道了应该怎样重新认识自己,面对现实”。还有位同学说,围棋“让我在思维上开拓,学习上常常突生奇想,逆向思索”。

    思考问题的习惯。除了解决问题和学习的策略外,围棋很可能潜移默化地改变人的思维习惯,从单向度到多向度,从局部到全局,从近期到长远利益,从静态到动态,从僵硬到灵活,从片面到辩证。这些也是广义的策略思维的精义。生活如棋局。“从大局着眼,从小处做起”,不仅是围棋的要义,也是人生的要义。一位同学这样评论道:“人生如一局棋,围棋不容悔棋,人生亦没有重来。对于人生,每一步都至关重要,它可能会关系到以后的发展。”下围棋多了,自然对问题有更深入的认识,更能明白世界的复杂性,更能考虑到长远的变数。一位有过10年棋手经历的律师这样说,“下棋的人十分讲究盘面感,审时度势,逻辑思维严密,一招一式都要具有连贯性。我做了律师后,棋手特有的盘面感、逻辑思维、意志力,从棋盘上慢慢转移到工作中,那种优势感、想象力,一点一点渗透到每个经办的案子里”。

    世界观层面的改变。人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是受信念支配的。美国政府在处理国际事务中的频频失误,除了有政治因素外,还和美国人思维方法相对简单有关。思维方法又和世界观有关,即他眼中的世界是个非黑即白的世界,还是充满灰色地带,黑与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世界。

    有必要说明的是,下围棋对上述方面的影响与棋力的增长未必永远成正比,而主要是靠棋手抽象的领悟能力和举一反三的能力。有研究表明,棋类运动对智力发展的影响,并非呈现不变的线性正相关关系,即棋力越高,影响越大。因为就棋力本身而言,到了一定水平,就进入了棋所特有的技术层面,它对一般智力或策略思维的影响就越小。因此,重要的是在学棋中对过程的反思,对自我的理解,因为人正是通过反思活动和自我理解活动而使人变得“聪明”起来。

    三、“围棋有利于开发智力”命题的验证:挑战和途径

    我在上面对围棋与智力的关系提出了许多推论性和猜测性的意见,也提供了一些生活中的案例佐证。高级的智力游戏如国际象棋、中国象棋、围棋,有利于智力的提高,是一个许多世纪前就有的猜测。比如,早先的心理学曾经提出一个理论,即人的头脑可以看作像肌肉一样,可以锻炼得更为结实、强壮。如此,教育可以不要考虑具体技能和知识,只要关注怎样加强记忆,怎样增强“智力”。甚至有心理学家提出学习拉丁文和国际象棋是“训练”大脑的最好工具。这一理论现在已经“过时”,笼统地说“围棋有利于开发智力”,也有相似之处。

    可能是重蹈了“官能心理学”(faculty%psychology)的覆辙。但是,如果把它换成“围棋有利于开发策略思维”,我们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争论,更科学地看待围棋的教育价值。反对“官能心理学”的简单化,不代表否认学习“迁移”的存在,而且,教育的很大价值就在那个不经意的“迁移”部分。

    心理学和哲学不同的地方在于,哲学可以靠思辨和内省本身的逻辑确立一个命题。心理学却需要客观的验证:不是个别观察的验证,而是系统观察的验证,常常还需要做受控实验。历史上,西方对国际象棋的教育价值做过一些尝试。总体上说,这些研究的质量不高,结论也各有不同。这不在于研究者的懈怠和疏忽,而在于验证的困难。比如你要知道小白鼠饿的时候学习觅食是否更快,你只要饿它几天就可以了。但是,你如果要知道学习围棋是否有利于提高智力或策略思维,你还要知道学习者是否就一定想学,因为你的研究对象不是小白鼠,而是有情感有想法(对了,有脾气)的人。即使你解决了这个问题,还找到了合适的控制组(和实验对象相当但没有学习围棋的群体)时,新的问题又来了:你不能指望立竿见影,马上见效。于是,你决定拉长“训练”时间,可是训练效果可能是有了,但你怎么知道控制组(或比较组)的人没有偷偷摸摸学围棋?即使他们没有学围棋,你怎么保证他们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学其他东西,同样可以提高他们的“智力”或“策略思维”?比起医学中对药物作用的研究来,心理学研究中因果关系的可控性、确定性要差得多;问题涉及学习的“迁移”尤其如此。心理学中还要解决个体差异问题。我在先前提到智力的个体差异,这也决定了每个人从围棋中的得益不是平均的。有人一辈子受益,有人甚至根本不愿意碰(得益无从谈起)。这又是难题。结果的测量方法也是问题,你怎么知道学习围棋策略思维就提高了呢?你不能简单问本人,而要设计测试题,但试题又怎么对所有被试是公平的,只测围棋教育的效果,无关被试的其他知识?对这样的难解的问题,我采取更为建设性的方法。我正在设计一项对学龄前儿童的跟踪研究,实地考察他们与围棋的互动。这种观点和方法避开了过去一味强调谁影响谁的单向线性思路,而把围棋的影响看成是一个儿童主动建构思维模型和思维策略的过程。我相信,我们将能够回答“学围棋能使孩子聪明吗”这个问题。

    )第二节    围棋和“非智力因素”的提高

    一个人拼搏的过程,就是忘却自我,超越自我的过程。

    ——陈祖德《超越自我》

    学围棋除了有利于少年儿童“智力”的培养和发展,家长们提到最多的是它对小孩的意志品质的磨炼,对他们的人生态度的影响。这与中国文化传统重视琴棋书画对人的性情的陶冶、情趣的提升,是一脉相承的。围棋与书画音乐并列,可见在中国古代是被看作是“表现性的形式”,而非单纯的竞技。虽然,今天的围棋或其他棋类游戏被赋予了更多的功利色彩,就教育功能而言,孩子从中得到的内在的精神成长,比外部的一时荣耀或物质利益要重要得多。

    这种内部成长,可能与“开发智力”没有直接关系,而是情感、意志、人格方面的潜移默化的改变。这种改变虽然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智力发展”,如学习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但对智力发展有明显推动作用。在今天的大众传播语汇中,“情商”被用来与“智商”相对应。

    “情商”在我们大众语汇主要是指与“智商”相对的待人接物的能力。智商让人造出原子弹,情商让人化解家庭矛盾或国际争端。“情商”的前身是“情绪智力”,最早由耶鲁大学的Peter%Salovey%和新罕普歇大学的John%Mayer%两位教授在1990年提出,他们把“情绪智力”定义为对情绪的知觉敏感、对情绪的理解、对情绪的控制调节这三方面。他们研制了一个测量工具,产生这三个分数,还有总分。Daniel%Gole-man%1995年发表的《情绪智力》一书将“情绪智力”大众化了,他把“情绪智力”定义为五个维度:(1)了解自己的情绪,(2)管理自己的情绪,(3)自我激励(motivating%oneself),(4)辨识别人的情绪,(5)处理人际关系。

    心理学界对“情商”的构念或概念依然持保留态度,因为如果是“商”,就要有一个测量方法,来确定这个东西。现在,还没有像“智商”测试工具同样有说服力的“情商”测量手段存在。和“智商”一样,究竟“情绪智力”是一个完整统一(unitary)的心理素质,还是由不同异质成分组成的,心理学界没有定论,这里包括理解情绪是否需要“智商”等等,都没有解决。无论怎样理解,“情商”关系到人对自己情绪的内省控制,对他人情绪的同情理解,下围棋,这两者都涉及。

    在心理学的心理测量传统中,较为惯用的一个词是“非智力因素”,用来描述影响智力成长和发挥的意志、情感、气质、人格因素。

    “非智力因素”不是说与智力无关,而是说它是影响智力活动但又不是智力本身的属性。所谓“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讲的是“非智力”的意志因素怎样导致“智力”的飞跃。这个“智力”与“非智力”的传统的区分虽然受到了挑战,但作为一种便于分析而做的理论简化,有它的价值。我们可以从意志、情感、人格三个方面来看围棋对人的心理发展的影响。

    一、围棋与意志力的培养

    围棋对意志力的磨砺可以从两方面看。一是对注意和行动的控制,二是承受挫折的能力。对注意和行动的控制是围棋的基本要求。幼儿学围棋有困难,是因为他们无法专注,容易分心。意志实质上就是慢慢形成的对注意、情绪和行为的控制力。人的意志力不是先天生就的,而是大脑发展中逐渐加强的执控能力(executive%function),辅以后天的锻炼而形成的。日本棋院还保留了院生每天打坐的传统。儿童一开始学棋不是学习棋艺,而是学习控制自己。不分心地专注于棋盘,实质是不受外界干扰的专注能力。外界干扰的很重要原因是干扰源里有吸引小孩的东西,如动画人物,好吃的食物。儿童乃至成人的注意,受“即刻满足”的支配。当今满足感官的刺激物琳琅满目,处处争夺眼球的注意。于是,看电视时,你手上的遥控器也忙个不停,从一个频道切换到另一个频道,一个电视节目稍有缓慢或拖延之嫌马上就失宠。围棋对小孩有“延迟满足”的功效,因为他(她)必须有耐心,必须心无旁骛,必须等待时机,必须循序渐进,否则,就会犯错误,受到惩罚。简单说,围棋是治疗心浮气躁的良药。不同的气质特征的孩子,当然会有利于或不利于专注习惯的养成。比如有些孩子更容易分心,注意更容易受干扰。围棋有利于矫正这些孩子的先天不足,对那些有“注意缺损”的儿童甚至可能有“行为治疗”的功效。

    围棋对意志力的培养的另一方面是“抗挫折能力”。围棋为什么有这方面功效,除了围棋是胜负游戏,会让人体验失败之外,还因为围棋是持久战。下围棋必须能“扛得住”某个回合的挫折,突如其来的打击,客观的或心理上的劣势,由于不慎而造成的损失,逆转,等等。也就是说,下围棋,你必须学会笑到最后。“抗挫折能力”是一种应付“挫折感”、“坏心情”、“沮丧”的能力。这些负面情绪的产生,在今天竞争日益激烈的社会中是难免的。处理不当,就会出现抑郁、厌世乃至自杀这样的自暴自弃的举动。我和应昌期围棋学校课题组所做的调查发现,几乎所有学棋的同学都谈到比赛和棋艺成长中的失败挫折给他们的教益。围棋中的失败和挫折,给他们的不是羞愧、自卑,而是新的自我认识、自我激励。这种功效往往是常规学校教育中很少有的。

    二、围棋与情感、动机的形成和发展

    少年儿童正是一个上天入地、充满想象力的年龄。围棋也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向世界的窗户,让他们看到了吴清源这样的传奇人物,读到了《超越自我》这样的拼搏人生,更让他们体悟到了围棋中深奥幽玄的趣味和博大精深的道理。他们得到的情感方面的熏陶和动机方面的提升,从他们个人的长远发展来说,比棋艺本身的提高更加重要,因为他们中很少人会真正把围棋作为职业。

    兴趣在发展心理学中是一个重要概念,因为儿童认知发展的许多方面都是由兴趣引领的。兴趣与游戏有不解之缘,而策略游戏由于它的挑战性,更能激起智力上的兴趣。兴趣一开始往往是受情境的影响较大,如比赛的紧张,胜负的激动人心,直到社会的流行,都会吸引人的注意和兴趣。许多儿童对围棋的兴趣,更多的是它的直接效果,如输赢、荣誉等等。但是,即时的兴趣会慢慢发展成为更持久的兴趣。这时的兴趣有了深层内容,如对棋的理解,对围棋的社会、文化价值的认同。这使个体的兴趣具有了社会化内涵:正是由于对围棋的兴趣,少年儿童进入了社会的价值体系(包括“自我超越”这样的理念)。当然,对某个得到文化认同的活动的兴趣,也是人建立自信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青少年的认知动机、成就动机、自我超越动机都会得到发展。最后,当青少年有足够的情感和知识的积累,他们的内部就会不经意地产生审美情感,包括对所有潜在的唤起审美情感的事物的欣赏和赞叹,包括围棋。一位初三的5段棋手这样赞叹围棋:“黑子是我的夜空,白子是我的太阳。”

    三、围棋与人格力量的增强

    心理学意义上的人格既包括上面提到的意志品质和情感动机特征,而又突出个人行为—心理结构的组织特征,所以人格是一个涉及知、情、意、行四方面关系的更为整体的概念。人格的培养涉及对人格形成的规律的理解。许多心理学家指出,人的本质中具有根本性的弱点。人生来具有不安全感、焦虑,本能地要求满足个人欲望,规避痛苦和失落。人的各种心理病症也源于自我。棋如人生,是因为围棋中人的种种弱点,如贪欲、嫉妒、怯懦、患得患失、自以为是,都会自然流露出来,妨碍对棋局的正确判断和理性的决策,需要克服,需要改变。在这个意义上,下围棋能让人代偿性地体验人生百味,尤其是失败,在这过程中认识自我,改变自我,学会保持良好的心态,坦然面对人生。在我与围棋学校业余高段位学生的交谈中,他们提到最多的词是“心态”:他们认为是围棋给了他们处理学业和社会生活的良好心态。从教育工作者的角度,我们所希望的下一代,是一个上进的、有朝气的年青一代,而不是萎靡的、懒散的、茫然无措的一代。我相信,一个真正爱好围棋的人是好奇的、好胜的、认真的、执著的、进取的。围棋中有天然的智力上、精神上和审美上的感召力,能够促进人格的发展和完善。

    作家陈村对围棋尽百般调侃之能事,称棋手在棋盘上钩心斗角,呈现出来的其实是人并不高尚的一面。围棋作为一个文化载体,固然可以承载不同的内容。然而,下棋,作为博弈游戏,与其说是算计别人,不如说是挑战自己。沉浮于胜负世界里,经历挫折和艰难,能从小磨砺人格,培养永不言败的精神;在复杂的利益博弈中,学习平衡近期利益和长期目标,理解攻防的辩证转换,能提高处世的能力;在弈棋中体悟人生的棋局,能开阔胸怀和眼界,提高生活智慧。在反思的层面上,围棋使人理解和体悟追求真理的无止境,成功的短暂性,对确立一种宠辱不惊、淡定的人生态度,具有积极的作用。

    还有人用个别职业棋手的缺乏职业道德操守来证明棋艺与人品无关。这就像巴尔扎克小说写得精湛,但不妨碍他现实生活中表现得粗鄙无赖。总之,好的人品未必有利于下好棋,下好了棋人也不会成为圣人。这样的说法虽然不错,但更普遍的情形是,棋艺与写作现象还不同,和我们所说的思想境界确实有密切关系,围棋能启悟心灵,塑造人格,是因为围棋需要面对的不仅是外部的挑战,而且是内部的困扰。事实上,业余棋手可能比专业棋手更能体悟围棋所传达的人生精义,因为专业棋手已经完全沉浸到棋本身的内容里了,他们专注的是棋盘上的胜负。但是,任何艺术、学问,要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都是精神境界的比拼,人格力量的比拼,因为它们都挑战人类极限。中国的职业棋手总体上似乎不太关心棋艺之外的世界,像卡斯帕罗夫那样能够雄辩地阐述下棋与人生的关系,具有相当理论水平的职业高手并不多见。

    四、围棋在不同年龄阶段对儿童少年的人格影响

    不同年龄的小孩,从围棋中得到的是不同的东西。因此,围棋教育也应该适合年龄的特征。跟一个小学生去谈围棋的复杂性,还不如在棋盘上挑战他的自满。对于学龄前儿童或小学低年级学生,围棋可以作为他们在游戏中学习锻炼的工具,重在参与,鼓励进步,以培养兴趣为主。小学高年级后,儿童棋力有了长足进步,理解力加强。这时,可以用复盘和打谱的机会,要求他们对围棋做深入理解,培养良好的思维习惯和学习态度。到初中时,可以进行一般的围棋文化的介绍,传达围棋的感性魅力。到了高中,则可以结合围棋历史中的人物和事件,让学生感受围棋中自由、想象、超越、理性的人文精神。从青少年情感动机的发展轨迹看,大致可以看成是走过“好奇—争胜—自信—持久的兴趣—成就动机—自我超越动机—审美情感”这样一个从比较单纯的“玩”的动机到丰富和提高自我素养的自觉要求。整个过程中,学校应该和家长合作,家长本身的言传身教,对围棋的爱好理解,对孩子有不可低估的影响。

    卡斯帕罗夫说,国际象棋是一个好老师。如果他是对的,那么,我认为围棋是一个大学,里面你要什么有什么。有人这样定义教育:“当人们忘掉了他们在学校里所学到的每一样东西,留下的就是教育。”我们同样可以说,当围棋的技能本身渐行渐远时,围棋赋予他们的坚忍、追求、平和、智慧已经永远留驻。

    )第三节    围棋与后现代社会

    人能够借无休的寻欢作乐或事物活动尽力逃避他的内在不安。他能够尽力废止他的自由,把自己变成身外的一些势力的工具,使他的自我浸没在那些势力中。但是他依然不满足、焦虑和不安。——弗洛姆

    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吴清源之谓乎!——余英时

    所谓“后现代社会”,简单地说,指信息化、大众化、市场化、服务化、消费型社会。它是当今世界范围里已经形成的广泛的趋势。当今的文化,就有所谓“眼球文化”、“快餐文化”之谓。它的特点可以用短平快来形容。当今的文化讲究的是眼下的“爽”,而不是事后的回味和反思。围棋文化在历史上一直是一种“深度模式”。它要求自省和超越,而不会迁就冲动或敷衍;它要求投入和付出,而不会提供廉价的享用。但不能回避的是现在年轻人更热衷于获得即刻快感的娱乐,如电子游戏、手机短消息等等。那么,在当今社会,围棋的前景如何?围棋的文化功能应该怎样定位?围棋文化在后现代社会中有什么样的战略意义?

    一、吴清源与我们

    在中国,围棋进入大众的视野是中日围棋擂台赛,是聂卫平在前三届擂台赛刮起的“聂旋风”。但是,20世纪80年代对中国来说是个如梦初醒的启蒙年代。热情有余,沉淀不足。所以,在过去20年里,真正在精神世界上对中国人产生震撼的是围棋一代宗师吴清源。

    吴清源代表了一个远离我们的英雄时代。想象一个围棋少年,未谙人世便被送到异国他乡日本,适逢中日交恶。在当时日本残酷的、不公平的围棋赛制下,在保守的文化氛围里,他挑战权威,提出围棋的新思维,居然幸存下来,而且所向披靡,创造了“吴清源时代”,实在堪称奇迹。香港中文大学1986年10月30日在授予吴清源荣誉文学博士时的赞词中这样记述这段历史:

    围棋是艺术,也是战争。棋士能创新固然可喜,要立足棋坛,超迈前辈,却非奋战克敌纵横十九道之间不可。所谓“擂争十番棋”就是日本棋界用以判分棋力和决定名位的传统制度,对局者倘若连败四局就会遭到降低“棋分”即对局地位的命运,对“棋即生命”的棋士来说这不啻是以毕生名誉作孤注一掷,所以被喻为“悬崖上的白刃格斗”。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炮火响彻波兰的时候,吴清源和木谷实这对一时无两的年轻棋士在建长寺的禅房中开始了著名的“镰仓十局”,这一战前后连绵三年之久,以木谷被压低一级,即至“先相先”的地位而结束。吴的胜利却并没有如在过去的时代为他赢得“本因坊”或“名人”的地位,只是使他从此四面受敌,欲罢不能。其后十五年间,他连接再下了九趟“十番棋”,迎战了日本棋界所有一流强手,包括秀哉以后的历届“本因坊”。在统共近百局棋赛中,吴清源以孑然一身,面对全日本前仆后继、倾尽全力的顶峰棋士,竟能奋起横扫千军之力,除半途罢战的元老雁金汇一役以外,将所有的对手如藤泽朋斋、桥本宇太郎、坂田荣男、高川秀格等都一一迫降到“先相先”乃至“定先”,即相对低二级的地位。这在围棋史上空前绝后的纪录造成了无可争辩的“吴清源时代”,证明他不但是天才横溢的围棋艺术家,更是伟大的围棋战士,超卓绝伦的“当代第一人”。

    四个字:叹为观止。相形之下,我们今天的时代是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一个由技术统治的时代。黑格尔曾经把历史中的时代分为诗歌的时代和散文的时代。那么,今天的时代一定是散文的时代,充满枯燥气息,因为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算计的结果,缺乏自发的意气,缺乏意外的惊喜,缺乏悲壮的结局,尽管我们有《性与城市》,有《哈利·波特》,有“太阳马戏”。吴清源为大家推崇,正因为他代表的是一个远去的时代,一种高山仰止,让人产生敬畏之意的英雄,一个在弈棋生涯中造就的伟大人格,一个用人格力量毕生追求棋道和生活真谛的楷模。吴清源是一个梦,那个让围棋升华的令人击节、令人扼腕的英雄时代也在与我们渐行渐远。也许对于田壮壮来说,那是一个失去的乐园。

    物理学诺贝尔奖得主杨振宁博士在谈到他对中国的贡献时说,他让中国人重新获得了从事科学创造活动的自信。那么,吴清源留给了中国人什么?是自由和大胆的创造精神?是所向披靡的战功?是不世出的天才光芒?还是虔诚的心灵?或者是一个九旬老人依然保持的童心?反正,吴清源身上有的都是中国人中间匮乏的。吴清源的形象之于中国,正如电影人物Forrest%Gump之于经历了越战和“水门事件”后的美国。我们向往,是因为我们缺乏。

    二、围棋的兴衰:国运与棋运

    历史上,围棋兴盛,都有国家力量的倡导。如中国的南朝,由皇帝的推动,围棋与文章、学理、书法并列为文化之尊。日本的明治时代,围棋的蓬勃发展也得益于国家的倡导。1949年后陈毅元帅把“国运“和”棋运“联系起来,对推动中国的围棋运动有巨大作用。但是,不可忽视的是每个时代对围棋的制度上的支持。日本围棋的俸禄制度,和当年文艺复兴时期的为艺术家提供的俸禄一样,物质上保证了棋士的优厚生活,文化上确立了棋士的尊贵地位。客观地说,围棋作为文化是在日本完成了它的现代转型的。如果说围棋在中国还是文人雅士的闲适玩物的话,它在日本获得了新的文化元素:围棋不仅成了一门真正的竞技,可以呕心沥血,毕生钻研,而且高超的棋艺被视作是精神上的完成。

    在日本,围棋经过了武士道精神的洗礼,具有鲜明的贵族色彩。棋手是一种名士,他们有自己独有的精神风范和操守。在当今的日本,围棋和相扑一样,代表的是历史的遗风,受到广泛尊重,但不可能成为社会的主流。事实上,川端康成已经看到了这一名士传统的末日,在《名人》中唱出了一首挽歌。围棋在日本的式微,年青一代追求更为时尚的娱乐和消遣,已经是不可逆转的趋势。

    从棋枰纵横前沐浴净身的神圣仪式,到棋馆里为赚取烟酒钱的厮杀,甚至到网络时代10分钟一盘棋的速战速决,围棋的文化形态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化。许多文人雅士的失落感也就在所难免。他们担心在功利主义和物质主义氛围下,围棋的精髓正在被淡化,甚至异化。作家李洁非提出了这番警告:“围棋到了现代,愈益制度化、商业化、锦标化、国际化,它的竞技制度和水平确实大大提高了,但与此同时,棋手和围棋本身的天真、个性、自由本质却明显受到严重的挤压。金钱、名誉、地位甚至政治,都在对围棋发出各种诱惑与支配,使棋手心灵意识愈益不天真、不自由,甚而与围棋的本质愈益疏隔。长此以往,吾恐围棋将被釜底抽薪,从深富哲学、艺术底蕴的伟大的人文体系降低为一种雕虫小技般的空心之物。”

    在当今后现代社会,围棋在相当程度上的边缘化,可能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围棋的精神实质与“快餐文化”是不相融的(当然人们还是可以用10分钟去下一盘棋)。在文化多样化的今天,任何文化形态都不可能,也不应该有独尊的地位。在比较自然的生态条件下,围棋会受到知识界追捧,会被尊为人文理想的符号,这和历史上士大夫阶层喜欢围棋,留下许多文字有关,也和官僚文人对围棋的推崇有关。但是围棋的文人传统并不能为大众所广泛认同。相比之下,象棋在百姓中可能有更大的市场,这主要是象棋历来是大众休闲乘凉时打发时间的主要工具,而围棋除了个别角落(如上海的襄阳公园)和特殊人群外,基本上和大众是隔膜的。

    三、围棋、游戏、自由

    把围棋重新摆上文化的神龛未必是明智之举,但是推广围棋不失为提高大众品位和素养的有效途径。承认围棋的“小众性”,不意味着大众无法领略它的博大精深,被它的精神气质所感染。在日本,围棋依然保持着它的彰显地位,因为它代表着日本文化的精粹:对惨烈美和形式美的倾心和依恋。在韩国,围棋成为一个新的国家品牌,代表着为荣誉而战和倔强不屈、骁勇善战的民族性格。在中国,围棋代表着经历了几千年的文化积淀的中华智慧。美国退休哲学教授William%Cobb在接触围棋后,对围棋中所蕴藉的佛学禅宗的世界观深有感触,写下一系列感想,比如棋盘的从无到有的空,与佛教中的“空”的异曲同工。一个显见的事实是,在中国大众中推广围棋,显然比西方有着更深厚的土壤,中国人更愿意接受。这就好像中国人更容易接受武侠小说一样。金庸《神雕侠侣》中杨过看到一把刚刚发掘的长剑上刻着“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八个字,试图领悟其中的玄机。假如围棋有一天也成了这样一件被历史尘埃湮没而重新被发掘出来的宝贝,最初领悟它的玄机的应该是中国人。遗憾的是,当今许多家长送孩子去学围棋还抱有狭隘的功利主义意图,对围棋中潜在的自我教育力量缺乏认识。所以,中国的围棋老师、教练,要尝试教教棋外的东西,能够把围棋棋艺放在更广阔的文化视野中(如可以阅读川端康成或金庸的作品)。

    围棋文化的品格也在经历变化。从日本围棋的贵族气息,到当今围棋的平民化发展,围棋的“深奥幽玄”已经不再是少数人独享的专利,而为更多人欣赏。传统的日本围棋文化中的等级、保守、冗长、刻板,也已经由今天棋坛更为平民化的鲜活多样、自由不羁所取代。也许,围棋会由此而失去原有的某种背水一战的“悲怆”格调,而增添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过程”取向。

    今天的围棋已经超出了弈棋的胜负范畴,而表达出广泛的人文底蕴。田壮壮在电影《吴清源》中表现的是吴清源不为尘世纷争干扰的用志不分、宁静致远的气质。这种精神气质与围棋的精髓如天衣无缝般吻合,使吴清源成为围棋的最好的代言人。围棋朴实而又深邃,简单而又博大,对文人和知识分子有天然的亲和力,是一个能够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园。

    但是,围棋也是属于所有人的。人生追求的无非是自由,自由即享受生命和大千世界带来的愉悦和快乐,因此,自由也是一种审美情感。实现自由有两个层面,外部自由是通过权利、财富、地位、机会、智力等等赋予的行动自由,内部自由是通过知识、智慧、心境、信仰、创造等等实现的精神自由。外部自由并不能保证内心自由,物质上富有但被欲望和焦虑所奴役而惶惶不可终日的例子比比皆是,这是各种宗教和世俗人道主义者一再强调的。围棋是一种实现内部自由的途径。围棋是游戏,游戏的精神是自由精神:只有在游戏时你是真正自由的。更何况,围棋中你不仅能展现想象力和逻辑思维能力,还能真切经历人生拼搏的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当然,围棋的自由还因为它让我们领悟到作为具有欲望和意志的主体如何协调平衡与外部世界(包括他人)的关系,它教我们生活得更加富有策略,富有智慧。在一个缺乏强烈的价值信念和体系的世俗社会,围棋有助于实现个人自由,提高民族素质,由此也会增强社会的稳定和发展。在日益离散碎片化的后现代社会,围棋有助于我们找回完整的自我。围棋教育的最终目的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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