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男孩搂着一具尸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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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相信父亲在某个地方等待我,他的目光不安而且忧虑。没有人能够像父亲那样对我。在母亲死后,他把我养大,供我上大学,一生没有再娶。他希望我回到他身边,可那个小城对我的事业发展不利,他放弃了他的想法。父亲心中永远就是那个观点:只要女儿过得快乐……我快乐吗?我的快乐是不是会伤害很多人?包括我的父亲?他死前都没有见过我一面,为此,我恨我自己,也恨这个家!

    父亲在我结婚后来过一次,那时,张文波还没有暴露他的真实面目,父亲的到来他还是很热情的。我们带着父亲在赤板市走了很多地方,也尽量地让他吃些好东西。父亲在那几天里是快乐的。可是,没有过几天,他就提出他要回小城去了。张文波说,父亲在这个家里住多久也可以的。有张文波的支持,我也这样对父亲说,尽管那时我就知道梅萍对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仇恨。父亲执意要走,我们也没有办法。我把他送上车前,父亲流了泪,他对我说:“莉莉,你要好好的,你什么时候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就回来……”父亲的话语里好像隐藏着什么。当时,我没有考虑那么多。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心中的忧虑,他是过来人,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父亲死前,根本就没有告诉我他得了绝症。我回去时,他已经火化了。我痛不欲生。父亲死的时候,我和张文波的感情已经有了巨大的裂缝。他没有陪我回老家。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最理解最体谅我的人就是父亲!他一定预料到了我的处境,不是像我告诉他的那样美好和幸福。当张默林有一天告诉我父亲当时离开的真相后,我的心被击穿了。

    父亲的离开竟然和梅萍有关。父亲走的前一天,我和张文波都去上班了。父亲在那个下午走上了四层的阁楼。据张默林讲,父亲那天下午神色凄惶。他走向四层阁楼的时候,目光迷离。因为我知道梅萍自从父亲来后,一直就没有用正眼瞧过父亲,还嫌父亲不讲卫生,我交代过父亲,我和张文波不在家的时候,尽量地不要和梅萍接触,千万不要到阁楼上去。父亲答应我了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上那个神秘的阁楼。父亲来到阁楼的门口,站住了。他伸出手正要推那扇紧闭的门。突然,他听到了一声喊叫:“你在干什么!”父亲回头就看到了变了脸色的梅萍。

    父亲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梅萍疯了般快步走上了四楼,朝父亲扑了过去。梅萍把惊呆了的父亲一把推下了楼梯。父亲一个趔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梅萍看到张默林把父亲扶起来,气急败坏地说:“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都给我滚,滚——”父亲老泪纵横,他也许从那时起,就知道了我在这个家中的命运,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

    父亲为什么要到阁楼上去?这是一个谜,或许是我一生也解开不的谜。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在召唤他走上阁楼?……张默林告诉我这件事情后,我对梅萍的仇恨增加了,有时,我真想掐死这个老妖婆……

    ——摘自李莉的博客《等待腐烂的稻草》

    梅萍穿着黑色的旗袍,手中拿着那束白色的香水百合。她走出了卧室,来到张默林房间外面,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是闻到一股大蒜的味道。梅萍的眉毛挑了挑,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客厅,来到了楼梯上。

    梅萍在暗红的楼道灯光中往上面看了看,轻轻地朝楼上走去,她的身影有些凄清,百合的香味在楼道里飘散着。

    梅萍来到了儿子张文波的卧室门口,她似乎听到有说话的声音,张文波卧室门底下的缝隙还漏出些光亮。梅萍又一次把耳朵贴在了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不一会儿,卧室里沉寂下来,门底下漏出的光也被吸了回去,梅萍继续站了一会儿,蹑手蹑脚走向四层的阁楼,她轻轻地把钥匙插进了阁楼门的锁孔。

    这时,梅萍仿佛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细微地来自室外的铁楼梯,梅萍拿着钥匙开门的手停住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动着,脚步声很快地消失了。

    梅萍约摸待了十来分钟,确定脚步声不复存在后,才把钥匙旋转起来轻轻地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一股阴气扑面而来,阴气中夹杂着某种霉味或者其他什么复杂的味道。梅萍打了个寒噤,她轻轻地说了声什么,就把门反锁上了。

    阁楼里死一般的漆黑,似乎传来呼吸的声音,微弱的呼吸的声音。梅萍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摸向门边的电灯开关,她按了一下开关,灯没有亮。

    奇怪,灯怎么没有亮呢?是不是灯泡坏了?

    梅萍又反复试了几下,还是没有亮,呼吸的声音似乎大了些。

    黑暗中,梅萍什么也看不见。

    她又按了一下开关,房间里的灯才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那是在阁楼天花板正中间吊下来的水晶吊灯,灯光蓝荧荧的,透着一种诡秘。

    阁楼里的情景就呈现在了梅萍的眼前,她的目光往北面通向外面铁楼梯的那扇小门看了一眼,那扇门紧闭着,纹丝不动。南面的老虎窗被厚厚的绛紫色灯芯绒窗帘遮蔽得严严实实。这窗有多长时间没有打开她也记不清了。靠东面放着一张大床,床上的用品齐全保留了三十年代或者四十年代的那种样子。床上像是有人用红色绸缎被面的被子捂着头在沉睡。床头上方挂着大幅的黑白结婚照,结婚照有些年头了,已经泛黄,人像也变淡,接近模糊,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对旧时代的俊男美女。床边床头柜上那架老式的留音机上面落满了灰尘,床对面墙上古老的英式机械挂钟已经停止了运转,指针停留在了三点二十分的状态。就在通向室外铁楼梯那扇小门的左边,有个神龛,神龛上放着香炉和花瓶,还有一个果盘。神龛上方的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镜框里镶着一幅黑白画像,看来是依据梅萍卧室桌子上阿花看到的那帧照片画的像,画像似乎比照片保存得更长久,还是那么清晰。画中人永远用一种表情一种目光看着阁楼里的一切。

    梅萍来到了神龛跟前,她把花瓶里那束已经干枯了的香水百合拿下来,换上那束新买的香水百合,梅萍的目光落在了果盘上,发现原本满满的那盘苹果现在只剩下两三个了。

    梅萍的眉毛挑了挑,她喃喃地说:“是不是自己老糊涂了记不清事了?”

    她边说边拉开了神龛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三支印度香,点燃插在了香炉上。

    印度香焚出的味道和百合花的香息混杂在一起,阁楼里就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味道。

    梅萍注视着画像中的人,她的泪水积满了眼眶,她轻轻地说:“又一年了,又一年过去了,快了,快到那一天了。”

    梅萍说话时,她似乎听到了响动,还有呼吸的声音,她缓缓地转过身,目光在阁楼里搜寻起来。梅萍看到阁楼的楼板上凌乱地扔着苹果的核,那苹果核已经发黑。

    梅萍心想,一定有人来过!

    梅萍的眼中出现了哀怨的神色。

    是谁?是谁闯进这个只能她一个人光顾的禁区?

    她轻轻地来到了老虎窗前,掀起了窗帘的一角,她看到一个人站在那棵香樟树下,往阁楼这里张望。她看了一会儿,觉得那人已经发现了她的观望,不一会儿就离开了花园。

    梅萍的手颤抖着,她把窗帘放下了。梅萍眼中闪过怨恨的光芒。她来到了那张大床边,轻轻地掀开了被子。梅萍轻轻地”啊——”了一声,她看见一个男孩搂着一具尸骸……

    天大亮了,张小跳还在昏迷之中。

    他躺在赤板市医院急诊的病室里,满脸通红,嘴唇上还起了几个豆大的水泡。

    他的额头上敷着冰袋,手上插着一根针,在输着液。

    张文波的眼眶酸胀,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胸口也十分沉闷,经过一个晚上的折腾,血压又升高了。

    张文波心里说:“李莉这娘们还是回去了。小跳真的好像不是她生的,这娘们究竟中了什么魔症了,成天神经兮兮的,不就死了一只小狗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知道李莉从来就心胸狭小,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会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张小跳是他和李莉在凌晨4点左右送到医院的,医生处理完小跳后,他们俩就守在了张小跳的病床边。

    李莉一直呆呆地看着昏迷中的张小跳,她伸出手摸了摸张小跳的脸。

    张文波到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实在顶不住了,就趴在儿子病床上躺了一会儿。他醒过来后,就发现李莉不见了。

    张文波叹了口气,他也想得通,儿子失踪的时候,她都不闻不问。现在儿子找到了,她就更不会有什么心思放在儿子身上了。让张文波觉得奇怪的是,儿子为什么会在阁楼里?

    那个阁楼,不要说家里别的成员,就是他也没有进去过,从小,梅萍就禁止他进入。他似乎也觉得那阁楼仿佛不存在似的,尽管他曾经多么渴望进入阁楼里看个究竟。

    他想,总有一天,他会作为这栋洋楼的主人进入那个阁楼的,梅萍总有死去的那一天。

    他在睡梦中被梅萍的敲门声弄醒的时候,张小跳已经被梅萍弄到他的小房间的床上了。张文波打开门,梅萍就对他说:“文波,小跳找到了!”

    张文波说:“在哪找到的?”

    梅萍迟疑了一下说:“在阁楼上!”

    张文波的目光掠上了四层阁楼那扇紧锁着的门。他还来不及问什么更详尽的问题,梅萍就对他说:“小跳发着高烧,快把他送医院!”

    李莉也出来了,于是,张文波就把张小跳送到了医院里。

    张文波心里的许多问题都让他十分迷茫。他不知道这个夏天里还会发生什么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但张小跳找到了,无论怎么样,这是一件好事情。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地审视和儿子张小跳的关系了,沟通成了他必须解决的重要问题,否则,他和儿子的关系会滑向可怕的深渊。

    这时,一个女医生走进了病房,她给张小跳作了简单的检查,检查完后,张文波焦虑地询问道:“医生,孩子他怎么样?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医生说:“没什么问题,烧退后就好了,你放心吧!不过也够悬的了,晚送来一会儿,说不定孩子就烧傻了!”

    张文波不敢想象如果张小跳真的烧傻了会怎么样,那后果不堪设想。医生出去后,张文波突然想到了宛晴,这两天她陪他找张小跳也尽了不少力,如今,张小跳找到了,应该告诉她一声。

    他转念一想,宛晴会不会还在睡觉?现在打电话给她,有点不合时宜。

    过了一会儿,张文波还是给宛晴拨通了电话。

    张文波说:“宛晴,小跳找到了,你放心吧!”

    宛晴的声音有点黏,像是没睡醒的样子:“嗯,这就好,你也该松一口气了。”

    张文波说:“谢谢你呀,宛晴,你也操了不少心,比小跳他妈操的心还多。”

    宛晴说:“师傅,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对了,小跳是在哪里找到的?”

    张文波说:“在我们家的阁楼上。”

    宛晴“哇”地叫了一声:“小跳在你自己家的阁楼上待了两天两夜你们竟然没有知觉?”

    张文波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笑了笑说:“这是我们的失误,对了,那么早就给你打电话,打扰你睡觉了吧?宛晴,这样吧,抽个时间请你吃饭。你先睡吧!”

    宛晴打了一口呵欠,困倦的样子:“也好,我可要狠狠地宰你一顿呀,你请我吃饭时再和我解释吧,不浪费你的电话费了,我倒了!拜——”

    张文波刚把手机收起来,他就发现张小跳醒过来了,张小跳用因为发烧而变得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父亲,说:“我在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张文波一时语塞,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儿子的问题。张文波看着儿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他的太阳穴还在跳着,他不知道这个夏天还会发生什么意外之事。

    李莉独自地走在通往出版社的路上。她经过一个小吃店门口时,闻到了油炸东西的香味,她看了看小店门口油锅里的油条。这时,李莉才感觉自己的肚子空空的,还发出咕咕的惨叫。

    她已经在路上走了近两个小时了。

    离开医院后,她在路上迷惘地走着,走着走着就往出版社的方向走去。她走出医院时给宫若望打过电话,还是手机关机,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这家伙会到哪里去呢?想想,他到哪里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她的一个倾诉的对象,他们之间也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李莉有点苍凉之感。她站在小吃店门口,茫然的样子,里面坐着些吃早餐的人,他们吃东西的样子有些贪婪。炸油条的是一个小伙子,他矮矮胖胖的,肉嘟嘟的脸特别的黑,像是抹着一层锅底灰。

    炸油条的小伙子朝她笑了一下,他笑时竟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李莉十分惊讶,他怎么会有这么一口白牙?李莉突然想起了在这千里之外那个小城的父亲,他年轻时也在饮食店里炸油条,他也有一口白牙,虽然父亲的脸不会那么黑。

    想起父亲,李莉心里有些温暖,又有些伤感。温暖的是,父亲留给她的记忆是那么亲切,虽然遥远了,但还存留在她心底;伤感的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她竟然不在他身边。而且等她回去时已经火化了。

    李莉走进了小吃店,坐在那里,要了两根油条和一碗豆浆。吃完早餐,李莉走出小吃店,她确定自己还是应该往出版社的方向走,走出一段,她回头看了一眼炸油条的小伙子,她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父亲。李莉眼睛一热,有液体充盈着她的双眼。

    这种感觉很久很久没有了,她曾以为再也找不回这种感觉了。李莉为自己还拥有这种感觉而感动。这个早晨,李莉走在通往出版社的路上,一点坐车的欲望也没有,尽管她走得浑身汗水。再过两条马路,一拐弯就可以到达出版社了。

    李莉来到出版社时还不到八点钟。出版社里空无一人。她从来没有这么早来到出版社过,因为出版社是九点钟上班。她走进出版社大楼,坐上电梯时,李莉突然又感觉到了压抑,她觉得电梯里的空气特别沉闷,还充满了一股尿臊味,她弄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气味。

    电梯在四楼停下来,门一开,李莉就捂着嘴巴冲了出去。她来到自己的那间办公室,打开了门。她把包放在桌上,赶紧打开了办公室的空调。她站在空调底下吹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张婷婷办公桌上那摞《呼吸》的书稿上,她的目光顿时阴暗起来。说心里话,李莉还是希望当这本书的责编,她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本书,甚至还想见见这本书的作者,和他当面交流一下对这本书的看法。

    李莉心里空落落的,为什么成刚会把这本书转给张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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